是久违了的白鹭洲的香气。
我望望眼前这小小的静谧的水泊,轻轻地道“白鹭洲,我回来看你了。”
我蹲下身来,望望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
眉眼已经完全舒展了,像是春日里的柳树嫩芽,一路勃勃地长到了夏日,茁壮了些,也妖娆娇媚了些。
白鹭洲,你看,我已经长大了。
又想起幼时和闵秋宵在水边,我掐两根芦苇当做钓竿,两个人便似姜太公一般悠闲地愿者上钩。有一回还真有笨鱼咬钩,我俩拽了半天,最后那芦苇竿不争气,从中间很干脆地断掉了。
我们在水边诵读各自家长规定的篇章,一个扮作教书先生,一个扮作学生。轮到我做教书先生时,他常常诵读不出,便常常挨手板。而我却总是好学生,背不出文章也还是强词夺理地,逼着“先生”一再表扬。
我还带他去抓蝌蚪,他专门从家里遮遮掩掩地偷了个大碗出来,我们装了一大碗黑不溜秋的小东西。后来我瞧恶心了,便都给了他,他喜滋滋地捧回去,第二日便哭丧着脸回来找我说,那只碗连同里边的小东西都给她娘亲丢到池子里去了。我还骂他娘娘腔,不过几个蝌蚪,心疼成这样子。
后来他嗫嚅着说了一句话,当时我忘记了。可当下,却忽然又记了起来,心中猛然一动。
他说“那是鹭鸶你送我的,不一样的。”
我叹了一口气,再望望水中的影子。
怎么办呢,闵秋宵,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瘦瘦的懦弱的少年,我终于还是将他丢失在了旧时光里,如同老城墙的墙洞里那个泥人,被吹散在了风里。
眼睛里忽然便起了雾。
哭一场吧。
为我失去的那些年华,痛痛快快地做一次凭吊。
我一个人蹲在水边上嘤嘤哭泣了半下午,又喃喃地跟白鹭洲说了好些我们在济南的事情,说了我怎样遇见了涂虹一,说了随那唐副使离开的香紫,说了等着盛春的巧哥儿,说了眼睛不是很好的娘亲。
还说了大明湖,说了调子悠长的柳梢,说了芙蓉街里的蜜饯儿,说了染春盏里唱贵妃醉酒的颜英
等再站起身来的时候,本就没甚精神的太阳早就往西面跑去了。
匆匆与白鹭洲离别,我鼓起勇气去找闵秋宵。
他家园子气派得很,比沈家园子还要大上一圈。正经是官家,我又是个女子,不好从正门叨扰,便敲了敲东面的角门。
出来一个没甚精神的僮仆,恹恹地才听我说了半句,便摇头说少爷不在,早就进京去翰林院赴职了。
我晓得此次果然无望,便也没再多言,转身走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冬雨冷瑟瑟的,我早上出来得急,连件稍厚点的棉衣都没穿,冷得上下牙一直打架。
眼下,若是跑回沈家园子去,我铁定就是落汤鸡一只了,可是若回去的晚了,不晓得平果儿又该怎么焦急。
实在冷得受不了,我拐进一间小小的茶肆去,稍避了避雨,跟店家要了盏滚水茶,坐在角落里一口一口啜饮。
忽听得身畔两人窃窃私语“你瞧,那不是若仙源的好鲤姑娘么”
“这大雨天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好鲤若仙源的好鲤我抬头找了一圈,果然见得那好鲤姑娘正坐在靠墙一张桌前,孑然自饮。她额前碎发半湿,面颊灿若桃花,墨眸略显朦胧之态,大约有三分醉意,却显得十分可爱。
越看越觉得她与沈青铎相配,遂决定前去撮合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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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瘪的媒人
我趁人不备地蹭了过去。
在她对面坐了,拿手里的茶碗磕了磕她的小酒壶,冲她展颜一笑。
她目光没神,抬起来迷离了好一会儿,复又埋了下去,显然没认出我来。枉我自认灿烂地笑了这么久,颇尴尬地扁了扁嘴。
忽然想到我那日是男装打扮,她自然不会认得,于是又扯出笑脸来,跟她殷勤地自报家门“喂,喂,好鲤姑娘。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那日跟着沈青铎去若仙源的那个小子你且瞧瞧,是不是咯”
她这才又抬起头来,端详了好一会儿,“唔”了一声,又垂下眼帘去了。
我甚郁闷。
不过可喜的是,她很快又抬起头来,再次仔仔细细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且目光无半点迷离,一点都不似个喝醉的人。
“你是谁那个露水”
我愈加郁闷,真没想到这么丢人的名字居然这么快便传进她耳朵里去了。
“小二,给我一盏茶。”她懒懒道,声音里居然没有一丝醉意,只是倦倦的。
“你没喝醉”我很是意外。
她微微一笑,道“在青楼混日子的人,哪里会这么容易醉”
“那你刚刚”
“好事者么,我自然装作不理。”
得得,我给当成没事找事的好事者了
我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
小二端上一盏茶来,她端起来浅啜了几口,润了润嗓子,先开口道“你不叫露水吧”
“自然不是。”我巴不得离那名字八丈远。
“鹭鸶。可是这个名字”
“你怎知了”我大感意外。难不成沈青铎还将我这个人到处宣扬了一番不成
“鹭鸶闲步,风落梨花。真美,真美”她没答我的问题,反倒一个人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又开始怀疑,她大概还是有些醉了。
“沈青铎的眼光,着实好。”她略停了一会儿,忽然又冒出这么一句。
莫名其妙的,我连接话都不晓得怎么接。
于是抓起自己的茶盏,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结果烫得直翻白眼。
“明眸皓齿,偏又娇憨可爱。”她瞧着我,又冒出一句。
这,这这
我开始疑心她是否精神不太好,想要确认一下,便怯怯开口“好鲤姑娘”
“啪嗒”,两滴眼泪珠子砸在桌面上,将我后边的话都给唬了回去。
我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她。
她生得俏丽,桃花面,长软睫,黛眉间似存淡淡哀愁,这一番梨花带雨,更兼弱柳扶风一般的风情。叫人瞧着瞧着,没提防间便软了心。
我叹了口气,慌道“好鲤姑娘,你莫哭莫哭,我最受不住美人泪了。”
瞧着她哭得伤心,眼泪落得极凶猛,我想帮她揩一揩泪,往自己身上摸了摸,才想起自己一贯没有拎帕子的习惯。尴尬地将自己袖子伸过去,道“喏,借你揩一揩好了。”
许是我说得太大义凛然,她抬起泪眼瞅了瞅我,忽然“扑哧”一下破涕而笑了。
“鹭鸶,我有点明白,为何沈青铎那样喜欢你了。”
我大惊失色。
怎么沈青铎对我的那点心思倒像是司马昭之心了,搞得路人皆知一样。
我忙否认“没有这回事,没有的沈青铎那人最可恶的,总爱瞎掰扯。”
好鲤自己掏出一方帕子,抹了抹眼睛,瞧着我浅笑“果然和沈青铎讲得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
眼下这局面对我太不利,我决定试着扭转乾坤,将话头转到我想表达的方向上去,于是郑重地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道“好鲤姑娘,我和沈青铎不合适。”
她略怔了一怔。
我瞅准时机,索性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其实呢,我觉得你与那家伙真真般配。从进若仙源见你第一眼我便瞧着你的眼光一直随着他了。沈青铎这人,皮囊生得好,内里也装了许多墨水,不是那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就是嘴巴坏了些,不过我瞧着他对你是极谦和有礼的,料想心里也是存着些情谊的。好鲤姑娘,你不用担心,只告诉我允或不允,沈青铎那里,我去替你说合。”
说罢便以一副信誓旦旦水到渠成的模样瞧着她。
她呆呆地瞧了我一会儿,眼帘又落下去,瞧着落寞极了。
我急了,催促道“好鲤,你允了吧,说合这事有我呢。”
她忽然抬头,似是怒了一般,斥道“沈鹭鸶我不要你假好心”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将几文酒钱拍在桌面上,没再瞧我一眼,扬长而去。
满酒馆里的人都瞧着我,幸灾乐祸似的。
我说媒失败,又气又窘,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二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收了酒钱,问我要不要再添一杯茶,被我拿凶恶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我“腾”地站起来,追了出去,那小二连我茶钱都没收。
凭什么凭什么我好声好气地跟她撮合姻缘,她却这样对我俗话不是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么真真气死我啦管她美人不美人的,我今天豁出去了
雨势小了些,漫天懒懒地飘着,街边几盏灯笼的光散出来,像是起了雾一般。街面上几乎没有人了,我左右望了望,毫不费力地便找到了那个略有些蹒跚的身影,脚不沾地地追了上去。
一把扯住她袖子,拽到拐角处,劈头便道“你这姑娘,好生没礼我与你好好说话,却惹来你没好气的呵斥,这是甚道理”
夜色里,她只是不说话,脸庞暗暗的隐在树影里,瞧不见神色。
我索性一口气说下去“我鹭鸶不是那样没理乱扯的人,什么身份出身我向来也不在乎。我瞧着你喜欢沈青铎,才好心替你牵线搭桥,你若真的不愿,我也必不会强求。只是我一番好意,恁的由你糟蹋”
她倏地扬起脸来,挑眉望着我,冷然道“少与我讲那样漂亮说辞。我晓得你是想炫耀,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什么真心,什么好意,你不过是想叫我羡慕你,叫我嫉妒你罢了,你装的一副娇憨的可爱模样,骗的沈青铎团团转,你手段高明,我学不来你那样的心思,我也不屑一顾”
我被她这一大通激昂的说辞给弄糊涂了。这算怎么回事
“普天下的女子,似你这般的我见多了,告诉你,沈青铎,我不要也罢,反正他一颗心都巴在你身上,我即使争来也没甚”
“你闭嘴”我气极,怒道,“你又未与我交往,如何晓得我为人怎的无端这般污蔑别人先前我觉得你是好人家的女儿,无奈沾了这样的地方,且我不想沈青铎因为我误了姻缘。那日瞧着你们的形容,心想也许能成,这才想替你们说合一把,谁料想你却这般愚笨怨毒好,此番算我多事,算我给猪油蒙了心眼但是,我不许你这么污蔑我我沈鹭鸶自小便是倔强心性,容不得别人污言秽语,你此番若不与我致歉,我定然不会罢休”
我恨得咬牙切齿,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从小到大,还未曾有人这般看我,她凭什么
雨略大了些,淋得我肩头一片冰凉。
她起初不搭理我便要走,我一伸手便拦下了。
“你作甚我要回去了”她怒道。
我亦大怒“平白诬陷了人家,拍拍屁股便要走人么”
“你这女子,好没脸皮的耍心机也就罢了,却还要装作自己清白,真真可恶”
我实在忍不住了,挥手就推了她一个踉跄,气得大吼“你这毒妇人先前以为你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谁知道我看走眼了,你也是颗老鼠屎呸”
好鲤脸上一僵,许是从未有人这样说过她,眼皮一瞬,哭了起来。
我最烦这样,伸手便要打她。
谁知巴掌刚扬起来,却被人擎在了半空。
我一抬头,便瞧见沈青铎铁青着一张脸。
顿时愈加地恼怒,挣扎道“你放开我我要撕烂她的嘴她凭什么凭什么这样污蔑我”
沈青铎沉声个道“鹭鸶,够了,跟我回去。”
我哪里听得他的话,兀自挣扎,拼命想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钳制中脱出“你放开放开我沈青铎,你若不放我,我真真恨你一辈子”
沈青铎索性将我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