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白鹭洲去吧。”他一脸认真的表情,言辞笃定。
我的心好像踩空了一脚似的,狠狠地晃了一下。
闵秋宵,这是在说什么呢回白鹭洲那怎么可能呢
“闵秋宵,我就要嫁人了。”我使劲稳住声音。
“鹭鸶,你可知,自从你那年离开之后,我是如何想你”
我愣住。
我从未见过这样热切的闵秋宵,他不是应该云淡风轻地笑着的么他不是应该像是一棵青竹一般淡雅的么可是眼下,他却笃定而热烈地望着我,眼睛里全是孤注一掷一般的坚持。
“闵秋宵,不要说笑了。”我慌乱地笑了笑,手足无措。
“我没有说笑鹭鸶,你跟我走吧。”
我稳了稳心神,沉默良久,稍稍打了打腹稿,道“秋宵,我不能答应你。我只把你当幼时最好的朋友,你使我那些时光不孤单,我谢你。此外,再无其他。”
“可是,鹭鸶,我日想夜想都是你小时候,娘不许我与你来往,我也不管。我每日里读书腻烦透了,好像看什么都毫无希望一样。可是一看见你,我就高兴了。你比任何人都坚强,你从来不哭,总是笑,好像只有你笑,才会春暖花开。我多想永远看你笑啊,但你却走了。我便下了决心,我要考上功名,那样我就有能力去找你了。我总是在白鹭洲的水边上诵读,望着水面上啄食的鹭鸶鸟,想象你躲在芦苇里准备要吓我。虽然晓得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却仍旧是雀跃的。
“你不知道,那一日我见了你有多么开心,原以为茫茫人海,要找到你定然会是一桩大海捞针般艰难的事情,却没想到能遇见得那样轻松,我多想当时就将我的心意全都告诉你,可是偏偏有那个涂家少爷来搅局;等到再次遇见的时候,你却已经订亲了,你不能想象我的心情,我多失望我不能再等,我一定要向你要一个承诺,一个约定,我早就不是白鹭洲边那个懦弱没骨气的小孩了,我长大了,我能担得起你以后的生活”
这些话语多温柔,可是又多残忍。
我沉默着,心里隐隐地疼。我是心疼他的,可是我无法安慰他。
他牵起我的手,柔声道“鹭鸶,你跟我走吧。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的,不是么”
“闵秋宵我,我不晓得要说些什么,我不晓得要怎么才能劝慰你”
“鹭鸶,我的心情是无法用劝慰来平复的。我只要一个答案。”
他的眼眶有浅浅的泛红,握住我的那只手因为期盼而颤抖,表情像小孩子期盼一句赞赏似的那样认真。
“可是,可是,闵秋宵,我已经离开白鹭洲了。”我缓缓地,将手抽回来,又长长地舒一口气,抬头望向他,决意道“秋宵,我不过是最平凡的一个女子,性情也不好,我平生的愿望,不过是安稳一生。可你不一样,你这样优秀,你会平步青云,会找到更好的人,会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我不过是你幼时的一个玩伴,我对你亦不好,我哪里有资格担得起你的青睐你那样优秀,我不能绊住你。”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手收回去,握住杯子。紧紧盯住我,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像是深黑色的沼泽。
我看不出他的心意,只好低下头去。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一时间房间里静得可怕。
“客官,您的菜”小二突然推门进来,我被吓了一跳,手肘一动,搁在一边的碟子被碰落,掉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啊呀,我这么不小心,对不起对不起。”我忙赔礼,准备俯下身去捡。
闵秋宵却比我动作快,先一步去捡,并把我的手一推,道“你坐着,别割了手。”
我只好诺诺地继续傻坐着,看他俯下身去时,利落的肩线。
他是这样温柔这样好的人,我真的不忍心伤害。可我却偏偏得是那个罪人,心不禁一阵抽痛。
许是也发现了气氛不太对劲,小二也没再废话什么,给我换了一只碟子只后,便迅速地离开了。
闵秋宵擦了擦手,梭起筷子,替我夹了一筷菜,语气居然意外地平静“唔,快吃吧。”
我疑心自己听错了,狐疑地抬起头来。
他无奈地笑了笑,道“既然是你的决定,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眨巴眨巴眼,鼻头一酸,“啪嗒”一下,掉下一颗泪来。
闵秋宵,真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小秋小秋多勇敢啊
唉奈何世上有个词叫“先来后到”啧啧
命运这东西,真叫人扼腕啊
我多卖力啊昨晚写到凌晨两点半哟
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收藏我吧
娘亲的话
我没有再留在那里,一个人慌张地跑了出来。
在大街上兜兜转转,一抬头,就看见了罗云绕的招牌。
这会子并不是吃茶听戏的好时辰,大堂内并未满座,戏子愀然的细腻唱腔悠悠然飘散几句出来,极闲散的样子。
小良在大柜后边站着张罗生意,抬眼见了我,忙招呼我道“鹭鸶小姐,快进来坐,今天戏台上唱贵妃醉酒,是锦屏班里最近正拔尖的颜英,名号小叫天儿,真真精彩得很呢。”
贵妃醉酒是我大半个月之前就吵着要看的戏,但因为一直请不到好的戏班,所以就搁置了,没想到涂虹一还记着。
想起他,心里就暖起来,刚才的沮丧也渐渐淡了。重新抖擞一下精神,对小良笑道“好,给我来一壶普洱,再配一碟栗”
突然想起栗子糕是幼时闵秋宵常带给我的点心,于是生生将后两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要一碟小米酥卷儿,还要一碟酸角儿,给我搁到我惯坐的的那张桌上去。”
“得嘞您请。”
旁边站着的另一个伙计立刻引我过去,把桌椅擦了又擦,我刚坐定,小良便将我要的小食和茶一一摆在桌上。
我拈起一个小巧的酥卷儿,咬了一口,满口都是米香。
边吃边环顾一周,没见涂虹一,便又叫住小良问“你家主子呢去醉洛还是染春盏了”
“今日一大早,常家的小公子就来了,哭着闹着非得要少爷陪他打弹子,这会子恐怕还在家呢。”
“常家的小公子莫不是那个说不清话的常玉”
“正是正是”
“好,我晓得了,你且去忙吧。”
常玉那小家伙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被他缠上,可够涂虹一脱身的。不过那孩子天真烂漫,长的又漂亮伶俐,再加上童言无忌,倒也是个可爱的小孩儿。
在我剥酸角的空档,走板“当当”一响,戏正式开场。
颜英的扮相真美,一身的紫霞凤披,仪态万千,仿佛从骨子里就透着高贵似的,柳条一般的身段儿,和着板儿钵儿什么的伴乐,袅袅亭亭地一过场,仿佛就迷倒了众生。偏生还是一位醉美人,莲步微摇,腰上的玉穗子像是被风玩弄着一般,招摇得人心里痒痒的。
涂虹一一直没有回来,我只能独自一人观赏那杨贵妃醉酒。听那长声婉转,渐渐地也入了迷。酸角儿吃倒了牙也没甚感觉,又添了一壶普洱,味道浓淡也尝不出了。
这戏子演的真是好,眼波流转时,欲语还休,愁云郁结于眉间的模样简直叫人心碎了。
此前净看些热闹的戏,糊涂断案,啼笑因缘,我常常一边吃一边拽着涂虹一笑得肚子疼。从不曾看过这样弥漫着淡淡哀愁的剧目,一场下来,我竟唏嘘不已,更兼今日心情本就欠佳,到了最后竟微红了眼眶。
我向来觉得,醉酒是一件极快乐的事情,与好友畅谈至酣,共许不醉不归,才是应有的情怀。而玉环这样何等风华绝代的女子,却独坐花前,堪堪薄影,一颦一笑都牵在别人身上,似个纸影儿。她不是自由的人儿,是只被囚的笼中鸟。
偏偏她那样的美,真真叫人快揉碎了心,只恨不能替她受了那煎熬。
唉,这样看来,那皇族富贵又有什么好外人看着艳羡,却冷暖自知。
我真庆幸自己只是平民,不受繁礼束缚,能幸得一知己,情投意合。
我听完戏文,再要了些小食,吃吃停停地又待了好久,却还是没有等到他回来,只好一个人悻悻地回家去了。
一连几天,仍觉得那唱腔余音绕梁,也不知是此缘故还是因为一直都没见到涂虹一,我一直懒懒的打不起精神来,心里糟糟的。
巧哥儿这几天瞧着也不大精神,眼眶都是肿的,不知道是哭过了还是休息不好,问她也只说没事,叫人担心。
直到有一晚,我睡不着觉,到院子里透气,才听得她在房内低低饮泣的声音。
我轻轻推门进去,屋里黑着灯,只能借着月光隐隐约约看见她伏在床头,肩膀微微抽动。
“巧哥儿。”我一出声,把她吓了一跳,猛地一抖,坐直身子,还慌慌张张地抹着眼泪。
“鹭鸶,你,你怎么进来了”她稳了稳声音,道。
“别擦了,我都瞧见了。”
我坐到床边上,问她“你哭什么这几天就一直看你魂不守舍的,肿眼泡还说是没睡好。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
不问还好,这一问可把巧哥儿的眼泪又勾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她才勉强止住抽泣声,从床边找到帕子,擦了擦泪,道“是盛春的事。”
“盛春盛春怎么了”
“今年战事严峻,征兵的告示早早就贴了,每家至少得录一名男丁。盛春家除了他老父亲和他,哪里还有男丁总不能叫五六十岁的老爹爹上阵去吧况且他爹爹身子又差,横竖只有他去。可是这战争,谁都晓得刀枪无眼,又听说那蒙兵都是悍匪一般的人,若他出了什么差错,叫我可如何是好”
巧哥儿说到一半,按不下心内愁怨,又落泪了。
事发突然,我一时语塞,只能抚抚她的背,一遍遍地说“别哭了。”
巧哥儿又哭了一畔,抽噎道“我晓得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皇命难违,搁谁都不能违抗。我只是替盛春担心。”
我原以为,巧哥儿和盛春是家里最平安的一对,没想到却又突然生出这样的变故,这老天还真是没事找事,不折磨人难道它就不痛快
这一次,我没办法像救香紫那样帮她了,这是连我也无可奈何的事情,我只能安抚着巧哥儿,陪她坐着。也许多一个人的陪伴,这漫漫长夜就能过得快一些吧。
第二天我将这件事说给娘亲听,娘亲沉吟半响,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巧哥儿,嘱咐巧哥儿交给盛春。
“这信是写给那唐副使的。若有机会,叫盛春交给他,或许对盛春能有些帮助。”
巧哥儿郑重地接了,向娘亲磕了头,便去找盛春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娘亲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原以为,巧哥儿是咱们中最有福分的一个,谁知道竟又生出这样的岔子。我保不得香紫,却也保不得巧哥儿,这世事怎么就这么叫人无奈呢”
我伏在娘亲膝头,喃喃道“娘亲,我真盼着有那么一天,所有的愁苦都消失,我,巧哥儿,连同香紫还能像以前一样,在大雪天里,围着火炉嗑瓜子儿,天南地北地聊。”
娘亲握住我的手,略略使力。
“鹭鸶呀,前日,我收到了沈家的来信。”
我心中一震。
娘亲继续道“是铎儿写来的。”
“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忿忿道。
“不要这样说,铎儿从小就极爱护你,你刚出生那会儿,他天天搂着你,瞧不够似的,你小时候的银锞儿,金锁儿多得都戴不完,都是他瞧见了觉得好看买给你的。还有那兔儿皮的披肩,那时候他还不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一个人往郊外跑,还遇着了了狼,衣服给撕得稀烂,提了三只兔子回来,亏得他身手好,命大。”
我听着这话头不对,忙问“娘亲,您怎么净说那家伙的好话”
娘亲静默了一会儿,道“不是说好话,而是想叫你摆正对他的态度。”
“什么态度我就是讨厌他娘亲,您不会是想让我嫁给他吧”
“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