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夕阳下的大运河真美,水面上笼着一层薄薄的金光,像是涂虹一家的菊花茶,澄亮亮的,氤氲着一圈雾气。
晚上逛了逛任城的夜市,吃得饱饱的,在竹竿巷买了根没甚用的老头乐,我插在自己后脖颈领子上充纨绔子弟,还预备去调戏一两个姑娘家,但是被涂虹一揪住了;在运河岸上的戏廊快活林里听老票友“咿咿呀呀”地唱京戏,一个唱张飞的大爷唱的尤其好,我听得激动,站起来踩在廊柱上拍手叫好,结果差点掉进廊外面的运河水里去,自然又被他揍了一记,按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准动。
最后一出是个俊后生唱的贵妃醉酒,在那缠缠绵绵的唱腔里,我歪在涂虹一肩上,沉沉地睡去了,鼻端萦绕的,依旧是他身上清新的菊花香气,久久不散。
因头一日骑马太累,第二日日上三竿我才爬起来,身上还是头天的衣服,还被人捂了厚厚的棉被,热得我要命。我带来的小包袱也给方方正正地搁在旁边的凳子上,门旁边的盆子里有新打来的清水。
我只有那么一身男装,却皱得不能再穿,只好把准备应急的一身女儿衣裙拿出来换上,又草草梳洗了,拉开房间的门。
阳光好得很,照耀着我眼前这个四方的小院。院子西墙下有片葡萄架,青绿的叶子煞是喜人。
不过小院子安静得很,一个人都没有,我只好跑了出去。结果一打开院门,就被眼前的一群人吓了一跳,但同样的,我眼前的这一群正往码头上卸货的大汉,也被我吓了一跳,
原来这院子就建在码头旁边。
我一出现,顿时人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站在原地窃窃私语,炸开了锅似的。
正蹲在船头拿着纸笔计件的涂虹一见队伍突然停下了,头也不抬地叫“都愣着干什么快干活”
不知谁忽然吆喝了一声“东家,任城街上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小妮子,你从哪儿拐来的”
涂虹一这才抬头,见是我,三步两步回到岸上,揽住我的肩,对眼前一众人道“胡说什么这是你们老板娘”
没防备这家伙这样说,我闹了个大红脸。
我随他在任城呆了三天,见识了足足二里长的船队,还有一队十一节的拖船。我从那拖船的一头跑到另一头,跑得半截就气喘吁吁了。
涂虹一在其中一节拉原木的拖船上捉了一只夹在木堆里的松鼠,恰巧有个会做笼子的船员,我便缠着人家给我做了个笼子,把松鼠放在里边,它一跑一跳的,那笼子还会骨碌碌地转。
我还跟他们学会了喊号子,我觉得那号子像是唱歌谣一般好听,缠着涂虹一给我喊一个,结果被他故意无视了。
最后一日的傍晚,船队全数启程,涂虹一将所有的账目理清完毕之后,便拉了个小板凳,扛了个小鱼竿,坐在河边垂钓。
我又换回了男装,躺在旁边的树杈子上打盹儿,还懒洋洋地晃荡着两条腿。
被呛人的浓烟和之间混杂的烤鱼的香味唤醒之时,天已经擦黑了。
涂虹一在树下点了一堆火,正认真地翻烤着一条鱼。
我从树上蹭下来,坐到他旁边去。因为刚睡醒,有点冷,便又往他身边挤了挤。
“冷么”他把烤好的鱼递给我,我放在鼻子下边贪婪地嗅了嗅,也不回答,就咬了一口。
啊,真香啊
“涂虹一,以后等咱们老了,就在这运河边上开间烤鱼店算了,你烤鱼,我收钱,现钓现卖,好不”
“随你,你说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横竖我什么都会一些,不会叫你饿肚子。”
我望望他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上都是暖洋洋的光,嘴角微微上翘,温柔的模样清晰得毫发毕现,比我见过的所有好看的人加起来还要顺眼一百倍,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像是黑黢黢的夜里的一盏灯,所有的光都在我身上。
我心里仿佛装着八个大水缸,每一口缸里都是满满的蜜糖,而且还不断往外溢。我不晓得我在想些什么,嘴巴还没有擦干净,就突然地凑过去,扳过他的脸,狠狠地亲了一下。
他的目光骤然一亮,遇着惊喜似的,放下手里正在烤的另一条鱼,轻轻地捧住我的脸,我先不好意思起来,垂下眼帘。
他的脸凑过来,我嗅到他的呼吸,清新极了。忽然想到自己刚吃过鱼的嘴巴,连忙捂住,口齿不清道“鱼我嘴里有鱼腥味儿”
他拿开我的手,吻上来“哪里有。”
夜色渐起,流水潺潺,虫声清越,运河上仿佛有淡淡的光。
第二日的回程路上,我简直不敢看他,装作逗松鼠的样子,遮遮掩掩地捂着红得要命的脸。
不晓得他为何还能那么坦然,我在心里暗骂他色鬼,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拿眼横他,被他察觉了之后,又赶紧心虚地低下头去给马儿编小辫儿。
因为这几日我练了练马,已经熟练了很多,涂虹一便也放心了很多,肯让马儿小跑了,这样脚程也快了很多,半下午的时候,便到了城关。
我们走的是官道,一路上瞧见张灯结彩,树上都结着大红绸子,不晓得有什么喜事。
我看了心痒,催促涂虹一快走,进了城关,连问都不消问,人们正口耳相传,是当朝新科状元,御赐钦点后,衣锦还乡,明日将途经济南。
状元
会是闵秋宵吗
我心里激动,却又怕涂虹一生气,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装模作样地在人群里挤了一圈,便回家去了。
回去之后,娘亲一句都没责备我,只是叫我先去洗洗一身的脏。倒是巧哥儿,给我加热水的时候,一脸桃色,欲言又止,我晓得她是什么意思,泼了她一脸水,笑道“你可不许瞎想什么烂事情我好好的,什么都没有。”
她倒也不恼,道“你这笨蛋,夫人还盼着你们私奔了才好呢,早早嫁了,正了了她的心事。”
我啐道“我嫁不嫁,与你们何干咸吃萝卜淡操心”
但是想想那个带着鱼腥味儿的吻,我还是红了红脸,幸好泡澡泡的时间长,不怎么明显。
作者有话要说写亲亲了捂脸。
我的个小心肝啊简直受不了了这是咱的最大尺度撩
仔细再看一遍,只有一个感觉这俩孩子太萌撩
奥买糕的
捂脸
原稿的亲亲本来是樱桃味儿的,但是不知道咋回事就变成鱼腥味儿的了不过好在人家涂少爷不当回事儿多好的孩子啊
樱桃味儿的也许以后有机会呈现出来,那个私以为也很萌
这章多有爱,收藏俺吧
状元郎的心意
当然,状元的真面目还是要去看的,我特意起了大早,将枕头蒙在被子里,蒙骗过娘亲和巧哥儿的耳目,照例爬墙出去。
街上早已有人潮往官道方向涌动了,我匆匆在街头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啃着一边挤了进去。人太多,我挤得很是费劲,饭食还未化为力量,脚步有点发虚,使了全力才挤到头排去,越过前面作围栏的士兵的肩膀使劲往状元郎的来路方向瞅。
不知谁忽然高叫一声“状元郎来喽”
刹那间,背后仿佛有一只重逾万斤的手使劲地往前推,我整个人像是被按在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一手被压在与身前士兵之间的空隙里,拔都拔不出来,另一只手则高高擎着,还锲而不舍地捏着我没吃的那个大包子。
而且并不仅仅只有如此程度,推力像是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我简直都要喘不过气了。
而那句情报显然是假的,官道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被挤了好一会儿,背后的推力渐渐有些松懈,我感到饿了,于是奋力地缩回高擎的那只手,想要咬一口那香喷喷的包子,结果包子刚送到嘴边,就听见有人又是一声高叫“状元郎来喽”
人浪冲击再次袭来,我的手肘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包子立刻脱手,“骨碌碌”一路滚到官道上去了。
“哎,我的包子别踩了”我惋惜地惊叫道,徒劳地伸着手,眼睁睁看着它离我远去。
“啪嗒,啪嗒”碗口大的四只蹄子停在我眼前,再往上是四条修长的雪白的马腿,慢条斯理地走过我的面前,然后,那蹄子顺理成章地从我的包子上踩了过去。
“包子”在包子被踩扁的瞬间,我的胃一阵抽搐,更饿了。
不知从哪里生出的一股子力量,在马屁股悠悠然从我眼前飘过的瞬间,我伸出手去,一把拽住了马尾巴。
那原本悠哉游哉地踱步前进的玉骢马,感觉到自己屁股上蓦地一紧,吓得长嘶一声,尥起了蹶子。
我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抓住的是状元郎的马尾巴,赶忙松了手,想要把自己隐进人群里去。奈何人群太过密集,我缩了两缩,都没能低下身去。
自然被状元身后的侍卫给揪住,一把扯了出来。瞬间少了人群的挤压,呼吸顺畅了不少,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被扭住双手,有点丢脸。
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地上,被反剪着双手,连抬头都困难,更不用说去看那状元郎长什么样子了。
倒是那状元郎先下了马来,走到我面前来,惊喜似的,叫我的名字道“鹭鸶。”
我不敢相信地抬头去看,眼前那青年一身大红状元服,笑起来的模样却依旧淡淡的,云淡风轻似的。
竟然真的是他
好小子,我就晓得,他一定行的
“快快松开这位姑娘”
身后两名侍卫得令退后,我从地上蹦起来,开心地对着他的肩捶了一拳。
“你小子,真有你的”人声鼎沸,我几乎是用吼的才让他听清。
这可真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我只好向闵秋宵无奈地摆摆手。
闵秋宵也只得朗声道“鹭鸶,现在人多,我不便与你多说,你且稍等,待我到了济南府衙,得了空就去找你。”
我点点头,一矮身,又钻回人群里去了。
在府衙外面的树上坐了半晌,才瞧见闵秋宵换了便装,由侧门孑身而出。
我原本想跳下去的时候吓他一吓的,可是谁晓得他早有察觉,一抬眼就瞧见了我。
我只好扁扁嘴,一边嚷着“不好玩,不好玩”,一边溜了下去。
“鹭鸶,为什么见你一百次,你就有一百个花招等着我呢”他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我道“这才是老大的能力和魅力亏得我慧眼识珠呀要不是老大我当年对你的栽培,你能有今天还不快谢谢老大”
“好好好,多谢老大咱们去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说话吧,在这树下站着算怎么回事。”
我于是带他到芙蓉街去,还特意绕路避开涂虹一家的茶馆,找了一间饭馆,要了一间雅间,两个人坐定。
我早就饿坏了,吩咐小二先做两个热菜拿几个馒头上来,然后便敲着碗碟翘首以待。
闵秋宵把茶水倒上,浅浅抿了一口,皱眉道“这茶,不怎么好。”
我立刻自豪道“这济南城里,最好的茶,可都在涂虹一他们家呢”
“那你怎么不带我去”
我大惊失色“你疯了吗上次你又不是没见涂虹一那个吓人的模样,我再带你去他家的店,那不是找死么你要想喝好茶,下次我给你拿出来,他不会管我的。”
“跟你说笑呢,你也当真”他浅笑,放下茶杯,看着我,继续道,“你们两个,感情看起来很好呢。”
我“嘿嘿”一笑,颇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脸。
“呐,鹭鸶,我不管这些,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那次定的约定”
“我自然记得,说吧,老大我绝对不会赖账的,做牛做马,你一句话”我豪气万丈地挥手道,心里则暗自牢骚这菜做的真慢,害我都要饿昏了。
我以为他的要求不过是要我绣个帕子什么的,权作考验我的手艺,开玩笑一样;若是认真些,也不过会让我写幅好对子给他。因为他向来是那么书生意气的一个人,我实在想不出他会提其他方面的要求。
却听他道“跟我回白鹭洲吧。”
我疑心自己听错了,问询似的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