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上回来琼池之时,正是洪水刚过。那个惨,方圆五里不见人。唉,千年一遇,也真猛。”
“不如上回猛。我看过门中师尊留下的笔记,上个千年,洪水可把京城都淹了。”
“果真啧啧”
“啧什么,还有更惨的。我听说,神君句龙上个千年可就死了。”
我的心似被什么触了一下,抬起眼来。
只见那二人仍对坐饮酒,聊得入港。
“神君句龙”一人吃惊地说“如何见得”
另一人说“昆仑璧知道么”
“知道啊。”
“我山门中登仙的师祖上月显灵了,我师尊被召了去随宴,回来就给我等捎了消息,说子螭的昆仑璧已经许久未见了。”
“哦”那人想了想 “却又如何”
“啧,你想啊,昆仑璧这般重要之物,句龙子螭历来佩在身上。这许久不见佩戴,便说明那昆仑璧出了事。神君与昆仑璧相连,一位神君若死去,他那昆仑璧必然碎裂;而两半昆仑璧亦是一体,一半碎裂,必然殃及另一半。你说,你若是子螭,若你那昆仑璧碎裂了,你怎么办”
那人恍然大悟“所以子螭就不再佩戴了。”说着,他又疑惑“那子螭的神力”
对坐那人神秘地笑了笑,不说话。
“可我又不明白了。”那人说“既然句龙死在千年之前,怎无人发觉”
“句龙已死的说法一早就有了。”对坐的人缓缓道“你未听说千年前那场天裂之后,有许多人看到了九色巨虹且那以后,句龙再未出现,何解不过是因为子螭那昆仑璧还好端端的,他不说话,谁敢质疑”
“那为何子螭的昆仑璧一直好端端的”
“这我可就不晓了。”对坐的人哼笑一声“子螭是神君,天知道他有什么厉害的法术。这回补天是子螭补的,只怕是补天过后他精力不济,维系昆仑璧的神力弱了,这才露了马脚。”
问话的人听他这么说,叹了声“昆仑璧可是天庭信物,握有昆仑璧才能掌握天庭,这”
“可不是。”那人双眼发亮“你说,没了昆仑璧,神君又如何”
“你的意思”
他脸上浮着醉意,笑着说“我们师尊可说了,当今天庭之上,下界仙人最多。既神界管不得事,那位子也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那笑容落在我眼中,心底一阵厌恶。
他们不是方士就是修仙之人。
自从浮山之后,我对这些人就没了好感,凡与他们有关,一律回避。方才他们进来时一副普通的旅人打扮,我没在意,听着他们谈话才发觉他们身份。原想着开门做生意,是我自己放他们进来的,喝过酒就算了。不想这二人言语愈发猥琐,真让人给不起脸来。
我让还在滔滔不绝说着账目的罗言停下,离开柜台,朝那二人走去。
才行两步,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堂后传来“公子”
我看去,只见熊三提着两只桶走过来,道“我要到山里取泉水,可要替你那些芍药花也取些来”
我点点头“好,取些来。”
熊三应了声,正转身离开,这时,却听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慢着”
我看去,那两个喝酒的人已经站了起来,看着熊三,满面酒气的脸上露着精光。
“二位公台,怎么了”罗言诧异地问。
“怎么了”一人盯着熊三,脸上横肉冷笑“这堂堂一间大食肆,在琼州也是名声响亮,不想竟匿着这般妖物”
第四十章
这话出来,熊三面上一愣。
“妖物”罗言不禁失笑,上前拱手道“二位公台,小店堂堂正正,店主人公子就在此处,何来妖物二位公台想必是喝多了”
话音未落,那人却将他推开,“锵”地将腰间一把宝剑抽出“不与你啰嗦,待山人来将妖物收拾。”说罢,剑上忽然青光闪现,他口中默念,长喝一声,劈向熊三。
剑气才到半空,忽然,一下灭掉。
那人动作僵在半空,懵然愣住,再举剑,那剑却黯淡无光,犹如一块锈铁。
“我来”他旁边那人哼道,从腰上扯出一个布袋,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将口袋朝熊三张开“妖孽,来受死”
话音落去,口袋在他手中瘪瘪垂下,熊三仍好好地站在那里。
二人面面相觑,神色匪夷。
熊三青筋暴跳,怒吼一声便朝他们冲去。
“熊三,慢着。”我淡淡道,拉住熊三,转向那二人,沉着脸“二位可闹够了”
二人瞪着熊三,又瞪着我,一人道“此人确实是妖方才之事,定是有更厉害的妖力作祟”
“哦”我慢条斯理“如此,那妖孽又在何处”
二人紧张望着四周,狐疑地目光掠过我和罗言,说不出来。
“妖不妖孽的暂不理论。”我继续道“且问二位,就算我这杂役是妖,尔等要收服,可有他作恶的凭据”
“凭据”一人皱起眉头,硬气地说“你这公子妖物就是妖物,收服即是正道,要什么凭据”
我冷笑“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说罢,放开熊三“去吧。”
熊三双目圆瞪,大喝一声,抡起粗壮的手臂,一边一个地将他们拎起。未几,只听惨叫声传来,二人被熊三扔出了街上。
活该。
我心底冷哼。连妖力和神力都分不清楚,还修个什么仙。
回头,罗言正看着我,一语不发。
“来继续看账本。”我若无其事,朝柜台后面走去。
夜晚,我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
我又开始想以前的事,一想就停不下来。
我想起了灰狐狸。
那时,我刚从幽冥出来,魂魄重新召集天地精气重塑身躯,恢复了神力。虽获得新生,我的心里放不下牵挂,开始四处寻找若磐、妖男和灰狐狸。找了许久,最后,终于在蓬莱找到了妖男。
他那时就像换了个人,没了从前的张扬,变得沉默寡言。他失去魄血,登仙之事被耽搁下来。可我觉得让他意志消沉的不是这个,因为他每日守着昏迷的灰狐狸,一坐就是一整日。
修炼中的精怪若被人取了妖丹,性命就会变得濒死一般脆弱。虽然可以用别的妖丹加以弥补,但血性有灵,若新补的妖丹力量不足,身体必扭曲爆裂而毁,只有用妖力深厚百倍的妖丹才镇得住。
灰狐狸也是一样。
妖男手上倒有妖力深厚的妖丹,可那是从鼠王身上取下的,邪气太重,须慢慢炼化。为了给灰狐狸续命,妖男带着她来到蓬莱仙岛,采仙草精元喂她。
我是花君,这样的事对我来说最是在行。见到他们之后,我把采集仙草精元的事一手包办下来,好让妖男专心炼化妖丹。这十几年来,每隔一段时日我就会回到蓬莱,将采集的精元送给灰狐狸续命。
或许真是事在人为,让我欣慰的是,灰狐狸虽一直昏迷,身体却不像从前孱弱。月余前我离开蓬莱的时候,她的脉搏已经有力了许多。妖男说鼠王的妖丹已经炼得七八成了,若有进展就来书告诉我。
更多的,我想起了句龙和若磐。
那两个人说句龙的事,只有一个地方说错了。句龙死后,昆仑璧仍完好,并非是子螭刻意隐瞒,而是因为句龙把他的神力放在了若磐身上,又将倾注了意念的昆仑璧收集我的灵魂。这样,昆仑璧仍随着句龙,却因为我和若磐的沉睡而一阵保存下来。
后来的事就很清晰了。我投生为人,若磐身上力量与句龙那半边昆仑璧息息相关,也跟着醒了来。
这事子螭知道多少,我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很明白,自从我偷到他的昆仑璧之后,句龙的昆仑璧就开始苏醒,我的魂魄也慢慢地与它剥离开来。
他这么做是有意还是碰巧,我也想不透彻,只越想越觉得此人深沉得教人捉摸不清。
而至于若磐从妖男口中我得知,那日我自尽,若磐像疯了一样,力量突然迸发。他爪下罡风生火,浮山登时山摇地动,那山腹中一片火海。炙人的热浪中,妖男只看到悟贤和他的弟子被烈火烧灼,惨叫地坠了下去,耳边满是若磐的怒吼,却不见若磐身影。
那时情形实在危险,妖男顾不得许多,抱起灰狐狸逃了出来。许是浮山失去鳖灵,没过多久,整个岛都在大海中消失了,而若磐,从此再也没了消息。
我不知道那是何等情形,听着妖男说时,手指紧紧地攥着,身上阵阵发寒。
句龙、若磐和我,就像被人下了恶咒,那羁羁绊绊,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分不清许多,只有一股的悲伤,看不出深切,却像缕缕发丝般纠缠在心头。
千年前,我为了句龙,散神封住了若磐;千年后,我把同样的事又做了一次。
我苦笑,自己大概不欠句龙了吧。
那么,若磐呢
脑中纷乱无比,我躺在榻上,闭起眼睛。
脑海中,那金色的双眸一直注视着我,似乎从未离开过
神仙睡觉也有睡得混沌的时候,第二日我醒来,已是日中了。
出到院外,罗言匆匆走过来,说万琼楼主人遣了人来,邀我今夜游湖。
“来人说,今夜田公还邀了太守,公子你看”
我瞥他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说的田公就是那万琼楼主人,名昌,琼州人都叫他田公。说是邀我游湖,实际目的不用想也知道,离不开要盘下的事。
“公子,”罗言试探地看着我“可要回他”
“不必。”我低低打个哈欠,转身朝小楼内走去,懒洋洋道“不必理会,就说我还在睡。”
虽不想去,可田昌既然搬来了太守,便由不得我了。
这太守新上任,姓卢。一方父母,还是要给面子的,谁让我是在凡间开店呢
到了傍晚之时,我换好了衣裳,收拾一番,乘着罗言为我添置的那辆雕花镶钿垂香漆车赴约去了。游湖的大舟停泊之处其实不远,就在琼池一处水榭旁。
还没到地方,已经能望见紫红余晖下,盏盏明灯点缀着水榭和大舟,人影绰绰,阵阵歌声传来,热闹得很。
似乎不止我和太守,田昌还邀了别的许多人,今夜也游湖许是要大操大办。
我不介意,反正有吃有喝,我来者不拒。从车上下来,我整整身上的锦袍,款步向那水榭走去。
水榭前,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正在招待客人,见我来到,笑容满面地上前作揖“白公子,主人等候多时,请。”
我微笑,随他登舟。
大舟上果然灯火辉煌,上到去,只见丝毯铺地,正中一块西域花毯上,几名舞伎排列如雁,长袖飞舞,腰身柔软。
我露面的一瞬,在场的目光纷纷凝来,似有一瞬的安静。
“白公子”田昌离席走来,满面笑容地向我作揖“当真稀客”
我亦含笑还礼“田公相邀,某岂敢推辞。昨夜饮酒宿醉误了答复,还请田公勿怪。”
田昌笑出声来“公子这话折煞田某,公子俊雅风流,琼州谁人不闻能请到公子与宴,田某幸甚”他说着,两只眼睛盯着我看,笑眯眯地说“公子多年不见,还这般年轻俊美呢。”
那圆胖的脸庞上,两坨脸肉泛着油亮的红光。
“田公过誉。”我保持笑容,移开目光。只见四周围坐的的面孔半熟不熟,似乎都是琼州本地的大商贾。上首,一个中年人端坐着,衣裳虽平常,眉目间却浑然一股严肃的架势,大概就是那新任的卢太守。
“府君请看,这位就是田某曾提起的那位白公子。”田昌引着我到上首前去,向卢太守笑道。
我行礼“白某拜见府君。”
卢太守看着我,目光微微停住,片刻,微笑颔首“白公子,久闻大名。”
我又与旁边几席行过礼,在一席间坐下。田昌回到上首,“啪,啪”击掌两声,场中的舞伎乐师纷纷退下。田昌堆起满脸笑意,举起漆觞道“今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