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多想
如今见赵弘瑾居然拿出对待父皇的招式来对付自己,赵弘佑蓦地大怒,抓起桌边的茶盅向他掷过去,只听得啪的一下清脆响声,那茶盅在赵弘瑾膝边被砸得粉碎,几滴茶水飞溅到他脸上,可他却仿浑然不觉一般,依然跪着一动不动。
“滚出去别在此污了朕的地方”森冷生硬的嗓音中,竟像是含着杀气。
赵弘瑾身子一僵,缓缓地抬头对上那双冷然的幽深眼眸,不知怎的竟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嘴巴张了张想说几句话,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突然,他呼吸一滞,原来竟是本满脸铁青的赵弘佑冲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却让他顿生不祥之感。
“说起来,若非皇弟来此一趟,方才又提及了未来将要降生的小侄儿,朕倒一时忘了,如今靖王妃有孕在身,想来是不能服侍皇弟了,朕与皇弟兄弟一场,又怎忍心徐丞相的四女儿,去年虽受了些小伤,可这段日子经过各路名医诊治,脸上的伤早已痊愈,徐四小姐本就是余太妃心中的靖王继妃人选之一,人品才貌定是不差的。虽说纳妾纳色,可亲王侧妃却不同寻常人家的妾室,还得知书达理才行。”
不等赵弘瑾反应,赵弘佑又道,“靖王妃既无法服侍夫君,自然得寻个人才行,朕便降旨,将徐家四小姐赐你为侧妃,也愿她早日为皇弟开枝散叶。”顿了顿,他陡然又是一声冷笑,“说起来,当年余太妃进宫正是文纯皇后产子不久,朕祝她也能有余太妃的好福气,能得皇弟百般怜惜疼宠,也为皇弟日后的长子再添一名弟弟”
赵弘瑾打了个寒颤,猛然醒悟自己今日此番举动着实是错得离谱,他既能发现皇伯母对母妃的那点异样,皇兄又怎可能发现不了他本就对自己母子二人甚为不满,皇伯母宫宴上的一番举动,保不定便勾起他往日的怨恼,自己今日又是因了母妃来求他,岂不是撞到火枪口上
如今听他要为自己赐侧妃,脑海中一下便闪出了妻子的容貌,连忙哑声道,“请皇兄收回成命,皇弟此生唯王妃一人,再不需其他女子横插中间求皇兄成全”
“皇弟对王妃倒是一片情真,只是为夫君广纳妾室开枝散叶、延绵子嗣却是为人妻子的本份,靖王妃如今情况特殊,一时想不到也是人之常情”
“既如此,为何皇兄却独宠愉昭仪一人如此又怎样为皇室延绵子嗣”赵弘瑾听出他话里并无松意,心中一急,也不及细想便冲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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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弘瑾离开后,赵弘佑失神地靠在椅背上,一阵清风吹进来,翻动御案上的纸张,发出一阵沙沙沙的响声。
他独宠愉昭仪赵弘瑾那番话一直不停在他脑中回响。最初为什么会宠苏沁琬,相信没人会比他更清楚,至于后来不过是他不耐烦再去应付那些表里不一的女子,加之他觉得与那又娇又媚的小狐狸相处起来更轻松自在,所以便一直往怡祥宫去。
他本就是冷情之人,又身处尊位,对朝政是一刻也不敢松懈,难得有这么一个能让他不必设防,又可以使他身心均得到愉悦的女子,他偏宠她一些,好像也无可厚非。
应该是这样的吧他突然生出几丝不确定。
无论怎样,他是不会像他父皇那样,不管不顾地宠着一个嫔妃,生生将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看不清身份,生出不必要的小心思来。
他总有一日是会册立新的皇后的而他绝不可能让他的皇后步母后的后尘,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身为皇后的体面尊严。妃,再得宠也只是妃;而皇后,却是百年之后要与他共葬一处,享子孙后代香火供奉的,又怎可相提并论
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赵弘佑努力忽视心底深处那股闷闷的异样之感,重又拿起笔认认真真的批阅起奏章来。
“娘娘,有一事却是不知当说不当说”这日,觅云一边为余太妃按捏着肩膀,一边迟疑着低声道。
“但说无妨”余太妃惬意地微阖着眼。
“娘娘可还记得前些日曾让人到御药房里取些滋补药材,可御药房却说一时半会的凑不齐全,让娘娘多等了几日才配齐”
“记得,那事可是有什么不妥”余太妃睁开眼睛,娥眉轻颦。
“奴婢今日方得知,原来有不少滋补的药材并未送到御药房,而是直接送到了龙乾宫。”觅云道。
余太妃蓦地地坐直了身子,“当真”
“千真万确”
“那些药材虽男女均可服用,可到底还是女子用得多些,皇帝拿这么多去却是为何”余太妃百思不得其解。
“会不会是给宫里头哪位娘娘”觅云试探着道。
余太妃沉默不作声,半晌之后吩咐她,“去查一查,不,不必咱们亲自去,你只要想个法子将此事传到储禧宫去,徐淑妃自然便会去为咱们找出答案,如今御药房里有她的人,她去查,总比咱们去查要容易得多”
“奴婢觉得,此事若徐淑妃并不知晓,可见御药房她并未能掌控;若是她早就知道却按兵不动,必是有所图谋。”觅云斟酌着道。
“别的事本宫不管,本宫只要保证大齐皇室下一辈的男儿,均出自靖王府便可”余太妃微仰着头,冷然道。
“还有一事,方才奴婢回来的时候,见有传旨公公奴婢也只是随口一问,原来那公公竟是要往靖王府传旨的”
“往靖王府传旨难道皇帝又要分派差事给瑾儿”余太妃眉头皱得更紧。
“这倒不清楚,许再过一阵子便可知了。”觅云轻声道。
再过得几个时辰,皇上突然降旨,将丞相府四小姐徐韵芳赐给靖王为侧妃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不提余太妃心中是如何震惊,只说徐淑妃得知后手上一滑,啪的一下清脆响声,正端着的茶碗便掉到了地上,瓷片、茶水四处飞溅。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皇上怎会突然的便为那贱人赐婚靖王侧妃经过那件事后她居然还能进靖王府”徐淑妃先是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说到后头,面目渐渐变得狰狞。
她苦心安排的一切,原以为能断了那贱人的富贵路,谁知老天竟是如此不开眼,兜兜转转之后还是让她如了愿
“娘娘又何需在意,谁人不知靖王爷与王妃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如今王妃又怀有身孕,王爷岂会为了别的女子而让王妃伤神况且,四小姐进靖王府未必便是王爷所愿,若是被迫纳了她进去的王爷怎会对她有好脸色”素桐也顾不上地上的凌乱,柔声劝慰道。
徐淑妃暗自咬牙,好一会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满腹的不甘与愤恨压下去,“本宫知道,圣旨已下便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为本宫好生准备贺礼,祝贺本宫的好四妹终于觅得良婿,一朝飞上枝头”
徐四小姐脸上的伤虽已痊愈,但到底还是留了些伤痕,只不过日常用些粉敷一敷,倒也能掩饰住。可京里稍有些地位的人家,又有哪个不知道丞相府的四小姐去年万寿节时伤了脸,太医都道只怕难回复最初的。
本身便是从妾室肚子里爬出来的,虽记在了丞相夫人名下,但也改不了她庶出的本质,看在丞相府的权势下,勉强为嫡子聘娶她倒也未尝不可,但她偏偏便破了相,大家夫人又怎能是容颜有损的
如此一来,原本还是不少名门大家夫人眼中不错的儿媳妇人选的徐韵芳,一下便掉了身价,虽也有人冲着徐丞相的地位权势上门求娶,但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又怎能容许被些不知所谓之人糟践了自己。
也正是因为如此,丞相府四小姐的亲事便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地步,高不成低不就。如今一纸赐婚圣旨,可谓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让徐韵芳的生母高姨娘睡觉也会笑醒
另一边,周源总算是不负所托。
“属下几番周折,终是查到当年曾有一人确是与余太妃容貌相似。”
“是谁”赵弘佑心中一突,急切地问。
周源并不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卷轴呈了上去。
赵弘佑接过打开,神色有片刻的怔愣,画上是两名打扮相差无几的女子,其中一人,他一眼便认出是年轻时的生母文纯皇后,而另一人,虽形容尚小,可却能清晰地看得出,她的容貌竟是与余太妃有六七分相似。若是此女再长二十来岁,只怕会更像
“此人姓庄,闺名馥妍,若按民间亲戚辈份来算,她应是皇上的表姨母、文纯皇后的表妹。当年庄家遭遇匪徒劫杀,庄小姐九死一生逃了出来,孤身一人投奔姨母老镇国公夫人,与文纯皇后、谦王妃相处得倒也融洽,后来老镇国公、永定侯、忠义侯及两位护国将军先后罹难,镇国公在战乱中下落不明,老镇国公夫人一病而去,这位庄小姐也不知为何突然去世了。”
老镇国公指的自然便是赵弘佑的外祖父,两位侯爷分明是他战死沙场的大舅舅和二舅舅,两位护国将军指是便是与父辈同时战死的大表兄与二表兄。
乔峥归来后便承了父辈的爵位,如今正是镇国公。
“突然去世这就是说事前并无任何征兆那是得病而死,还是出了意外身亡,总也有个定论吧”将画小心地卷好后,赵弘佑拧着眉头问。
“属下无能,确是打探不出这位庄小姐过世的真正缘由,只知道她是老镇国公夫人病逝后次日便也去了的”周源满脸惭愧地低下了头。
“难道她是自尽还是说因外祖母一病而去,她悲伤之下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赵弘佑猜测,只一会的功夫,他又继续问,“这位庄小姐往日身子如何可是个体弱多病的”
“就属下所知,这庄小姐并不是个体弱多病之身,否则又怎能孤身一人山长水远地投奔到乔府。”
赵弘佑不作声。
母后的表妹与余少芙容貌相似,余少芙又极得父皇宠爱,这只是一种巧合,还是另有隐情若是另有隐情,那位庄小姐与父皇可否也是认识的父皇为何会宠上一名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在他脑中蹦出,赵弘佑揉揉额角,努力整理渐渐变得混乱的思路。年代久远,这些事要查并不一定能查得出来,还是得问问与她们熟悉的人,这个人,非如今的谦王妃莫属
无论是他的母后文纯皇后,还是那位庄家小姐,抑或是他年轻时的父皇,这些人皇伯母都是认识的,加之母后与她自幼相识,感情一向又极好,那庄小姐又是寄居外祖父家中,皇伯母多多少少对她也会有几分了解,这些父辈恩怨,她想来最是清楚不过了。
明日便是母后的冥寿,一晃这么多年便过去了
他轻叹一声。
文纯皇后的冥寿,宫里并没有大摆大办,皆因文纯皇后曾有遗命,诸如冥寿、忌日这些一律不许操办。赵弘佑记得许多年前曾听她说过这样的一番话――人死如灯灭,万事皆空,再以各种名目操办这样那样的典礼,除了劳人伤财外,什么用处也没有。
亦正因为如此,每年文纯皇后的冥寿、忌日,宫里众人也只是斋戒九日,停下一切娱乐安排。毕竟,在明知皇上对生母感情深厚的前提下,还在这样特别的日子里不知收敛,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翌日,苏沁琬用过了午膳,本想着既然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皇上不得空过来,那她便过去。哪知她才露出了这个意思,柳霜却摇头道,“今日娘娘是寻不着皇上的”
苏沁琬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她。
“每年的今日,皇上早朝过后便不再见任何人。”柳霜轻声提醒。
苏沁琬了然地哦了一声,是了,今日文纯皇后的冥寿,皇上想来要静处着思念逝去的慈母,自是没有心情去见其他人。
而此时正被众人理所当然地认为独处着的赵弘佑,却出现在谦王府中。
谦王意外地望着他,“佑儿怎的来了”很显然,他也是清楚这个侄儿的习惯的。
赵弘佑胡乱地应了一句,却不回答他,反而问,“皇伯母可在府中”
“她今日一大早便去了拢慈庵,如今这个时辰,估计是回了大明山。”
赵弘佑也不耽搁,随即便告辞离开了,只留下满头雾水的谦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摇摇头,叹息着道,一边手却端过茶盅细细地抿了一口。
一路赶到了大明山皇庄上,问了皇庄的下人,得知谦王妃果真在庄里,赵弘佑连忙又问了她的去处,知道谦王妃在眺望亭后,立即便一拂袍角直寻过去
“英淇,一年又过去了,细数数,我都记不清你到底离开有多久了,唉,果然是老了”轻柔的叹息顺着风传入正抵达的赵弘佑耳中,让他一下便停了脚步,定定地站立原处,望着面向远方坐在一方大石上的谦王妃。
“我总算是明白当年你为何会如此绝望英淇,你大度宽容,有些事不肯计较,可我却不得不计较。一直不曾告诉过你,在你去后的那一年,有一日他曾到大明山来寻他兄长。”
赵弘佑一怔,稍想了想便明白这个他估计指的便是他的父皇。父皇原来曾来过大明山找皇伯父
“我不知道他与王爷说了什么,可他那一副生无可恋的情深模样却是恶心到了我于是,我便将那些事全告诉了他,告诉他是多么的有眼无珠、告诉他他心中的那纯洁如白莲,聪慧过人的馥儿是如何下作无耻、告诉他是怎样错把鱼目当珍珠,真正错失了一颗璀璨的明珠我还告诉他,你之所以让佑儿将你的身体火化,骨灰洒入定河,是不愿与他死后同穴,希望生生世世永不相见”谦王妃咬牙切齿般,饱满恨意的话语让赵弘佑一下便僵了手脚。
“我就要他一辈子活在痛苦悔恨当中、一辈子饱受折磨凭什么他辜负了你、伤害了你,还有脸面请求原谅还有脸面装情深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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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气从赵弘佑脚底慢慢升腾,他竟不知皇伯母对父皇的恨意竟是如此的深。可是,他更清楚她会如此,不过是心疼他的母后。
谦王妃平复一下情绪,掏出帕子拭了拭眼泪,几缕青烟从她身前的香炉里升起,顺着轻拂而过的轻风往远处定河河水流淌的方向飘去。
拭干了泪水后,她方一抬眸,便见赵弘佑脸色苍白地站在眼前,双目无神,与平日模样竟是大相径庭。她心中顿时一突,难道方才她的话他都听到了
“庄馥妍是何人她与父皇可有关系当年她为何会突然过世”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弘佑那低哑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谦王妃脸色一变,“你从何处得知庄馥妍这个名字”
从庄馥妍死后,这个名字便已经沉封了几十年,除了她,相信再没有人会记得这个名字,记得这个人
赵弘佑却不回答她,继续哑声问道,“余太妃与庄馥妍容颜相似,这仅只是巧合,还是别有隐情当年父皇执意纳她为妃,又对她极尽宠爱,可是与那庄馥妍有关母后、母后对父皇到底又是怎样的”
一连串的问题倒让谦王妃慌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她早该想到的,这个侄儿是那样聪明又有手段的人,只要他想知道的,又哪会有查不到之理。
而那些事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可始终像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让她每每想起都觉得一阵阵闷痛。他是英淇在这世间上的唯一血脉,也该让他知道他的母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缓缓地走进亭内,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面朝着仍是一动不动的赵弘佑道同,“你若是想知道,皇伯母便告诉你。”
赵弘佑手指动了动,慢慢地抬起脚,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在她对面的凳上坐了下来。
“庄馥妍,是你母后姨表妹,她家破人亡投奔乔家,你外祖母怜惜她孤苦无依,待她更是如嫡亲女儿一般,在乔府,她的一切吃穿用度与你母后一般无二,两人更是曾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同吃同住”
数十年前,前朝末代皇帝被其兵马大元帅所杀,引得天下大乱,各路人物辈出,时为锦城总督的赵重鹏以诛反贼之名举兵,率领一群有志之士四处征战,所向披靡,渐成为彼时最具实力的军队,大有扫平战乱,一统天下之势。
赵重鹏麾下英勇善战之辈甚多,其中最出色的当数将军乔正林。乔正林有二子二孙,皆有一身好武艺,跟随他征战沙场,屡立战功,他所带领的军队,便被人称为乔家军。乔家军鲜有败绩,是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威武之师。
赵重鹏原配夫人所出的两子,长子赵瀚楠是个温文君子,在锦城一带素有才名;次子赵瀚霆与兄长却截然相反,好武善战,跟随父亲上阵杀敌更是身先士卒。赵重鹏无奈,干脆便将他扔到乔正林麾下,一来能让他跟着乔正林多长些见识;二来更是相信以乔家军的能力,也能让儿子少一分危险。
正因为此,赵瀚霆与乔家众人便渐渐熟悉了起来。
“你皇伯父曾向我提过,你父皇当年曾立志要娶一名足以与他比肩的聪敏女子为妻,所以亲事便一直拖了下来。”谦王妃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就是不知他后来的选择是因为挑花了眼,还是因为他本就是有眼无珠之辈
赵弘佑沉默不语,以父皇的性格,这样的想法实不足为奇。
“你许是不知,英淇虽是女子,可她却是乔家军的智囊,乔伯父每遇上抓不定主意之事,都会征求她的意见,而英淇,却从不曾让他失望过,每一回做出的决定均能为乔家军的累累战绩再添一笔。可以说,乔家军有那样的威名,英淇功不可没”谦王妃语含骄傲地道。
“可是,她又是一个极其内敛的女子,更不喜张扬,往日除了练武便是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弟弟乔峥。后来,你父皇出入乔府次数渐多,英淇便这样认识了他。两人初时并无甚接触,直到有一回我陪着英淇到演武场上练箭。”
说到此处,谦王妃不由自主便勾起一丝笑容,满是怀念地道,“英淇的箭法,说是百步穿杨也并不为过,便连乔伯父也只有夸赞的份。”顿了顿,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一下便敛了回去,“也许你父皇从不曾见过这样箭法精湛的女子,好胜心顿起,便主动要求与英淇比试一番。英淇那个性子自不会是手下留情的,毫不客气地连胜他三场。你父皇心中不忿,隔三差五便跑来要与她再比试。就这样,两人便渐渐熟络了起来,哪想到”说到此处,谦王妃脸上又再布满了恨意。
“那一直以温柔娴静模样示人的庄馥妍,却看上了你那好父皇当然,姑娘爱俏本就是平常,你父皇那一身皮囊倒也瞧得过去,加上又是那样的身份,她一个孤女,心中忧心将来,私下为自己打算也算不得什么错。”
赵弘佑嘴唇动了动,脑中却是一片空白,除了谦王妃的话外再想不到其他。
正如谦王妃所说的那样,庄馥妍虽得了乔家上下的真心看顾,但到底并不是乔家名正言顺的小姐,乔夫人待她再好,再怜惜她,在亲事上必不会如待亲生女儿乔英淇一般。如今乔府来了这么一位出身高贵,又俊逸不凡的赵瀚霆,小姑娘春心萌动,自然便生出别的心思来。
奈何少年却并不是一位好颜色的肤浅之徒,她的温柔小意根本换不来对方的另眼相看,反而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他对舞刀弄枪、弯弓搭箭的表姐乔英淇的欣赏。
定定地望着前方正比试箭法的年轻男女,庄馥妍袖中双中越攥越紧。乔英淇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和她争为什么要夺她唯一的希望
只是,一切还来得及,如今不过刚刚开始,她又怎会轻易认输她要当的是赵瀚霆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日后与他共享富贵,而那样的日子要长久,必须要有赵瀚霆的心甘情愿。
“英淇什么都好,却是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对身边人太过于相信。庄馥妍一个弱女子,能从如狼似虎的匪徒窝中逃出来,孤身投奔到乔府,又岂会是个单纯简单的女子。偏英淇不以为然,只道这正正是她可敬可爱,又让人疼惜之处。”谦王妃叹息一声。
自第一眼看到那庄馥妍,她便总觉得有些别扭之感,正如英淇所说,能在危难中让自己全身而退,这样的女子确实可敬,但她往日表现出来的那楚楚可怜的无害模样,却让她皱眉不已。
乔伯母一直遗憾女儿也被养成了儿子的性格,对这柔弱可人的外甥女自是百般怜惜,乔家男儿忙于战事,对后宅根本无暇顾及,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相信英淇的能力,相信有她在,乔府便会有个稳定的后方。
“那庄她做了什么”赵弘佑哑声追问。
“她既瞧中了你父皇,自然得投其所好,你父皇一心沉迷于沙场,平日除了练武便是跟在你外祖父身边学习兵法,她那样的玲珑心肝,总是会有各种办法与你父皇偶遇上的,然后再不经意地说上几句对战事的独特见解,久而久之,你父皇自然便对她上了心。”谦王妃冷笑一声道。
“如此说来,那庄姑娘也是个”
“呸军国大事何等复杂难测,她虽有点小聪明,可也只能对付些鼠辈,又岂能对战事指手划脚你休要拿她与英淇相比,那是对英淇的侮辱”赵弘佑话音未落,却被谦王妃啐了一口,他立即噤声不敢再说。
“她是偷看了英淇的手稿,将英淇的见解据为己有,在你父皇跟前卖弄”谦王妃咬牙切齿地道。
赵弘佑一愣,一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一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母后那样的奇女子,世间罕有,又岂会随随便便一人就能如她一般。盗用别人的见解到男子跟前卖弄,难怪方才皇伯母会骂她是下作无耻。父皇,便是这般错认了她将她当成能与他比肩的聪敏女子
“可笑那赵瀚霆自负聪明,却被这么一个下贱胚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宁愿相信她口中说的那些独特见解,也不相信英淇为他所做的一切”
不等赵弘佑出声,她便问道,“百里坡之战你可记得”
“记得,这是父皇指挥的一次战事。”百里坡之战是文昭皇帝赵瀚霆以将领身份闻名于世的一次战役,以少胜多、反败为胜便成了这场战役的代名词。
“那你便该知道他是被突然调转马头赶来的敌军大部逼到百里坡,在人人都以为他必定全军覆没时,不但全身而退,反而将敌军困于亘校山,活抓对方主将。”谦王妃淡然道。
“是,确是如此”赵弘佑点头。
“但是,你绝对不会想得到,他能取得那场战事的胜利,全靠了英淇在他出征前给他的锦囊否则,他早就死在了百里坡,又哪有后来的风光”谦王妃恨恨地道。
赵弘佑大吃一惊,“是母后”
“除了英淇,还有哪个既有这般能力,又会为他设想周全的人那个嘴上谈几句半吊子兵法的庄馥妍”谦王妃嗤笑。
乔英淇初时是很烦那位二公子赵瀚霆的,她虽然喜欢习武,但却更喜欢照顾越来越可爱的弟弟小峥儿,可那个赵瀚霆隔三差五寻她比试,自然使得她与乔峥相处的时间便少了。
可是,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奇怪,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便慢慢将他装进了心里,待听闻他将出征,心中便一直七上八下,不眠不休地分析了敌军可能会采用的各样战术,每一样她都细细想了应对之法,只盼着那人平安而去,也能平安而归。
将她几经研究确定下来的应对之法装入锦囊中,本想着让贴身婢女寻个机会给赵瀚霆送去,可表妹庄馥妍却主动请缨,愿为她走这一趟。她一向与庄馥妍亲近,自是不疑有他,很是爽快地将锦囊递了过去。
哪料到她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那个人,心里想的念的却是她的表妹,赵瀚霆功成归来后到乔府,她怀着激动的心去寻他,却见到他与庄馥妍相对而立于树下,正正是郎情妾意,那一刻,饶得她再聪慧再能干,也感到了一阵阵密密实实地痛。
哪怕她为他再怎样耗费心思,却依然敌不过表妹的一颦一笑。
再怎么洒脱大度,心里也总会对庄馥妍有点嫉妒的,可是她更清楚,这种事不过是你情我愿,赵瀚霆若对庄馥妍无意,两人又怎会走到一处去
头一回动心,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不得不说,乔英淇有好长一段日子都提不起精神来,偏偏赵瀚霆仍如过去那般,得了空便来寻她比试箭法。对着这么一个爱又爱不得,放又放不下的人,乔英淇心中又烦又恨又怨,态度自然不会有多好,下手更是不留情,简直是拿出平生所学,将赵瀚霆往狠里打击。
“你可是个姑娘家,怎、怎这般的凶狠他日会嫁不出去的”累战累败的赵瀚霆,气喘吁吁地道。
这臭丫头,真不愧是将门之后
这话却一下便戳到了乔英淇的心事,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恼道,“要你管,我嫁不嫁得出去与你何干需要你来说嘴”
见她突然便发了火,赵瀚霆也愣了,只觉得这丫头脾气怎么越来越坏。转念一想,他说她嫁不出去,对姑娘家来说确是太毒了些,是以,他也不及多想,冲口而出道,“你放心,若真嫁不出去,我娶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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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两人同时怔住了,还是乔英淇先反应过来,咬着唇望了他一会,随即一跺脚恨恨地道,“谁稀罕你同情”
言毕,转身快步离开了,只剩下赵瀚霆微张着嘴怔在原地,片刻之后,才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他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说起这些混话来女子的亲事又岂能轻易道于人前
“锦囊”赵弘佑自言自语,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母后去后的那一年,有一晚父皇喝得酩酊大醉,口中直喃喃不止,“锦囊、锦囊,原来是她,竟是她我早该想到的,除了她还会有谁,还能有谁”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寻一位能与他比肩的聪敏女子,哼,到头来还不是被矫揉造作的勾了魂魄”谦王妃恨道。
“不是的,父皇误会了。皇伯母,你可记得母后的锦囊是让何人送去的”赵弘佑先是低低地说了句,随即抬眸问。
“误会”谦王妃蹙眉,只一会的功夫猛然醒悟,“是了,定又是那庄馥妍定是她又耍了下作手段,将英淇的心血占了去”
不过须臾她又冷笑道,“三番四次被那贱人欺骗,可见色令智昏仍是极有道理的”
赵弘佑低着头沉默不语,父皇本就对那庄馥妍另眼相看,庄馥妍拿着锦囊给他时,只稍稍提一句锦囊中是什么东西便可,根本不用说其他,父皇便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她给自己的。
她说谎了吗没有她只是没有明言相告,便是他日事发,也没人能指责她什么。行为上的暗示远比言语上的欺骗更容易迷惑人,那位庄馥妍想来深谙此道。
“后来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忽视心里的难受感,轻声问。
“后来”谦王妃的声音有些暗哑。
“后来,你外祖父为救太祖皇帝而战死了,你两位舅舅和两们表兄亦相继阵亡,乔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你外祖母本就身子不好,听闻噩耗后几乎崩溃。英淇一个姑娘家忍着悲痛,又要安慰母亲,又要照顾弟弟,还要撑着整个乔府。”她轻轻拭了拭眼角泪水。
祖孙五人一日之间先后阵亡,往日威名赫赫的乔家可谓遭了重创。一意孤行而中了敌军埋伏的太祖皇帝赵重鹏,无论日后他有怎样大的丰功伟绩,午夜梦回时都永远无法忘记,因他一个错误决定而丢了性命的乔家祖孙,这份悔疚感足足伴了他整整一生
父兄侄儿逝去,母亲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