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来。
她高兴得连连吩咐厨房多做几个老爷喜欢的菜,一早便梳妆打扮妥当,坐在屋里等着孙进荣的到来。
时辰一到,果然见自家老爷的身影出现,她连忙迎了上去,殷勤地侍候他净手,再亲自为他布菜。
夫妻二人难得和睦地用了晚膳,孙进荣又呷了几口茶,老神在在地坐到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江氏唠叨着每日管理家事的辛苦、西院那几位姨娘事儿多。
要是平日,他定会不耐烦地拂袖而去,如今却心不在焉地任由她说个不停,偶尔还嗯嗯嗯的附和几句,让江氏精神一振,说得愈发起劲了。
“今日妾身与莲儿到了银楼里,见着了靖王妃老爷,莲儿那事到底什么时候才有个准信她如今的年纪可拖不得了。”正说得起劲,江氏突然想到女儿孙若莲的亲事,不禁担忧地问。
孙进荣回过神来,忆及这段日子的清闲,心中烦躁,粗声粗气地道,“成不了了,好生为莲儿挑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莫再惦记那靖王,再怎么轮,靖王侧妃也轮不到她”
“这”见丈夫突然发怒,江氏也不禁吓了一跳,细听之下心一下便慌了,“怎的会成不了,宫里的昭仪娘娘如今不正是得宠么皇上难道还不肯给她这小小的恩典”
“恩典恩典,你也不想想当初你与莲儿是如何待人家的,如今凭什么让人家为你女儿求恩典得了得了,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懂什么早知今日,当初便是装也得装出个好样子给她看,如今有事要求人家了,又哪来什么脸面”孙进荣也有些分不清是在训斥妻子还是在说曾经的自己,只一古恼地喷个不停。
只是,越是说,心中便越是烦躁,终忍不住一拂衣袖,大步离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江氏傻站原处。
好半晌,江氏醒转过来,嘴巴几度张合,终是挤出一句,“怎、怎的就全怪到我与女儿头上来了明明、明明”
孙家那些糟心事苏沁琬自是不知,纵是知晓也是当不知道。今日是殿试的日子,一大早忙完了差事,秋棠便拉着淳芊到外头瞧热闹去了,淳芊本是不愿,可苏沁琬却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对她说,“往日在家中总听闻考状元的不易,天子门生天子门生,却是不知这最后一关是个怎样的考法,我还等着你到外头打听了回来向我说说,也好长长见识呢,你怎的反倒不愿去了”
淳芊眼神一亮,立即挺了挺胸膛保证道,“娘娘放心,奴婢这便去打听个明白,回头再向娘娘细说”
苏沁琬见她上钩,微微一笑,“好,本宫便等着你”
芷婵抿嘴一笑,细细地叮嘱了两人几句,看着两人手拉着手出了门,这才对苏沁琬道,“还是娘娘有法子,淳芊这丫头总是憋在屋里,迟早也会闷出个病来。”
苏沁琬轻叹一声,“她这是怕自己又被人利用,所以宁愿老老实实地呆在怡祥宫中,也不愿到外头走动。”
芷婵一下便沉默了,淳芊的异样她也看在眼内,可该劝的该安慰的话语都说过了,那丫头吃了一回亏,竟成了惊弓之鸟,警觉心一下子便膨胀了起来。其实在宫中时时保持警觉是件好事,可她却是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觉得自己太愚钝,是以干脆整日将自己关在怡祥宫中,好像这样才能将外头的不怀好意挡住了一般。
那个包打听般的小话痨淳芊,好像已经随着漱勤殿那一撞而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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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得一个多时辰,秋棠及淳芊便回来了,苏沁琬见两人一脸失望的模样,不禁笑着问,“如何这殿试是个怎样的”
“什么也瞧不见,奴婢还以为是考中了的那些人全部汇集到正阳殿,皇上出题,然后一个一个轮着来回答,哪想到却真真是考试,每人分了卷子在作答。”秋棠嘴快地回道,末了还重重在叹了口气。
苏沁琬噗嗤一下直接便笑出了声,“上榜的一个一个回答,那皇上得什么时候才能听完啊少不了也有几百人啊皇上这一日不吃不喝坐在正阳殿听他们答题”
秋棠讪讪然地摸摸鼻尖,嘀咕道,“奴婢还真的这般以为的”
淳芊也嘻嘻地笑了几声,“其实奴婢原本的想法也如秋棠这般的,不过今日才知道是错的。”
苏沁琬含笑望着她们,心中也知道这两个丫头最多是远远朝正阳殿那处望上几眼,再与宫人们各自交流所见所闻,并不敢往正阳殿处去。毕竟,宫中是有禁令,后宫女子是不能轻易踏进前朝的。
又过了小半个月,苏沁琬闲来无事正学着调香粉,却见淳芊一脸神秘地走了进来,朝她行了礼后笑道,“娘娘,您猜这回的状元与探花是什么样的人”
苏沁琬好笑,“我又如何能得知这些”
淳芊笑得更得意了,摇头晃脑地道,“这回的状元是位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探花郎却真真是位年轻公子看来探花看俊俏还是有理的。”
苏沁琬忍俊不禁地戳了戳她的脑袋,“你瞧见他们了”
“算是瞧见了,奴婢方才见郭公公领着三个人往正阳殿去,远远瞧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是位长须男子,中间的倒瞧不清模样,最后一位却看得清是位年轻公子。按道理来说,这走路的先后顺序肯定便是他们今科的名次顺序,奴婢说的可有道理”淳芊不禁卖弄起来。
苏沁琬忍着笑意连连点头,“甚是有理”
原来殿试结果都公布了,却是不知那书呆子哥哥可榜上有名想来应该能考中的吧他是那样好学的一个人。苏沁琬有些失神。
凌渊目不斜视地跟在引领太监身后,四周只听到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人人均是屏息静气,偶尔眼角余光瞄到的往来官员,亦是一脸的严肃。
终于跨过了正阳殿那道门槛,紧跟着一同进殿来的另两人恭恭敬敬地向龙椅上的一国之君行了跪拜礼,趁着被叫起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往上首扫了一眼,顿时身子便如被雷劈中了一般,有着片刻的僵硬。只很快,他便垂下了头,努力压制内心那一股惊涛骇浪。
那是当今皇上大齐第三任帝王启元帝这分明便是那日与他分买了云片糖的年轻男子
内心久久平静不下来,上首那年轻帝王在说了些什么话他也听不清楚,脑中只闪过当日那一幕幕。他不否认是为了家中妻子而买糖,这是懒得解释,还是本意如此那个被他视作妻子的女子又是何人云片糖乃江闽特产,他能否认为这位当今的天子是为了宝珠妹妹
要是他买的那些糖果真是给宝珠妹妹的,是否说明他是真心宠爱宝珠妹妹的宝珠妹妹若是得了他的真心看顾,那在宫中的生活想来会好过许多。只不过,他那样的真心真意能持续多久会不会半途而废,转而宠上别的女子果真如此的话,那宝珠妹妹又该怎么办
他只觉脑子里糊成一片,疑问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可是这些却无人能为他解答。
感觉袖口被人轻轻扯了扯,微微侧头,见新科榜眼正朝自己打眼色,他顿时便回过神来,连忙收敛凌乱的思绪,全神贯注听新科状元郎回答皇上的问题。
赵弘佑神色淡淡地问了状元与榜眼几句,瞧不出满意与否。目光落到新科探花身上时,脸色顿时有了片刻的尴尬,皆因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凌渊
他愈发的不自在起来,毕竟,那是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自己也想不明白的蠢事,却偏偏被眼下这探花郎瞧了个正着。
他心里直犯嘀咕,可却仍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听着凌渊不卑不亢地报上籍贯姓名。
江闽凌渊原来他也是江闽人士,难怪会去买那种吃食。脑子里努力回想凌渊的答卷,不由自主便微微点了点头,只一看到凌渊那张脸,又是浑身的不自在。
他不由得暗暗叫苦,好死不死的怎么当日就犯起了蠢还要命的被人撞个正着,更要命的是这个撞个正着的人还是他御笔亲点的探花郎
人真的是半点也不能犯蠢啊
在心中感叹了一声,抬眸又瞄到凌渊那张脸,刹时间也没有心情多问,草草地决定循例授予三人官职,随即让三人退下去了。
凌渊,授的是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读。
临出门时,趁着转弯的时机,他不着痕迹地向上首龙椅望了一眼,随即飞快地别过脸去,微低着头跟在另两人身后离开了。
那样的男子,真的会一直待宝珠妹妹好么
赵弘佑定定地坐在龙椅上,两道浓眉拧到了一处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凌渊临出门时似是不经意地回眸望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又似是包含着某些深意。
赵弘佑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地道,“难道是朕看错了”
阖着眼养了会神,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想到那害他犯了蠢的罪魁祸首,他猛地一拍大腿,不行,得找她去要不是那小狐狸总是媚惑自己,勾得他总不经意地想到她,他又怎会做出那样的事来都怪她,绝对要怪她
心中有了定论,他一撩龙袍,大步流星地下了台阶,也不用御辇,迈着步子直往怡祥宫方向而去
嘴里正含着糖的苏沁琬正侧着身子躺在软榻上,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还以为是芷婵她们进来更换茶水,含含糊糊地吩咐道,“不要龙井,最近老喝这种都腻了,换一种新的,以后都要轮着来。”
感觉腰间被人摸了一把,怕痒的她一下子便缩着往另一边避去,回头一望,见原应在正阳殿召见今科一甲的皇上出现在眼前,不禁好奇地直往他身上瞅。
飞快将口中的糖嚼了几口吞了下去,正要爬起来整整仪容向他行礼,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却是被赵弘佑抱着压到了身下。
晕头转向的正打算嗔他一眼,嘴巴却被堵了个正着,对方来势汹汹,不得已节节败退,很快便软成了一滩水,任由敌人搓圆捏扁。
“嗯,小狐狸又偷吃,甜甜的,是个什么味道”自觉在苏沁琬身上讨了代价,赵弘佑总算觉得心里稍舒服了,笑笑地一下又一下轻啄那水润盈泽的唇瓣,抽空问。
苏沁琬轻轻往他肩上捶了一记,嗔道,“讨厌,总这般欺负人”
赵弘佑朗声一笑,往她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直至那浮着红云的滑嫩脸颊上出现了个醒目的痕迹,这才满意地搂着她翻身躺在她身侧。
“是上回皇上赏的云片糖”苏沁琬拖长声音回道,一边手覆在被他吮出痕迹的脸上。
赵弘佑身子一僵,不自在地清咳一声,“那丁点东西还未吃完”
苏沁琬甜滋滋地笑着往他胸膛上蹭,娇娇柔柔地道,“皇上赏的,臣妾又哪舍得这么快吃完,自然得好好收着,偶尔才拿出来尝尝滋味。”
“朕倒希望你早早便解决掉它”赵弘佑腹诽。这种犯蠢的证据应该早早毁尸灭迹才是正经,哪能这般一直留着。
“朕也想尝尝那味道。”赵弘佑佯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道。
苏沁琬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轻轻推开他趿鞋下榻,从立着的柜子里翻出一把锁匙,接着又捧出一个锁着的四方雕花漆黑木盒,用那锁匙打开了木盒子的锁,再从里头翻出一个小纸包来。
赵弘佑本是嘴角含笑地望着她连番动作,可见她将那包东西珍而重之地锁了起来,心中一时百味杂陈,落到她身上的目光也添了几分复杂难辨。
下意识便张嘴含着苏沁琬送到嘴边的糖,视线紧紧锁着唇边笑意不断的娇人儿,突然探出手去搂着她坐到腿上,伏到她耳畔低声问,“小狐狸可是想家了”
苏沁琬脸上笑意一凝,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赵弘佑也不恼,将口中的糖咽了下去后,轻抬着她的下颌,强迫她对上自己,目光不放过她脸上一分一毫的表情。半晌之后,见那双明亮灵动的杏眸渐渐浮出了水气,终忍不住叹息一声,怜惜地亲在她的眼皮上。
苏沁琬趁机搂着他的腰,埋入他的怀中,闷闷地道,“臣妾知道,皇宫如今便是臣妾的家,可是、可是臣妾”
听怀中人说着说着便带了哭音,赵弘佑怜惜地亲在她发顶上,声音低沉,“朕明白”
感觉怀中的身子有微微的颤抖,他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苏沁琬渐渐平静下来,他才低低地问,“小狐狸,给朕说说往日在家中之事可好”
苏沁琬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对上他那温柔又含着无尽怜爱的眼眸,心中又酸又暖,伸出手去揽着他的脖颈,伏在他肩窝处轻声道,“臣妾是家中独女,娘亲生臣妾时损了身子,大夫说日后在子嗣上许是要艰难些。据说有不少与爹爹交好之人都劝他再纳房妾室延绵子嗣,可爹爹始终不肯,就这样一直守着娘亲。”
在赵弘佑颈边蹭了蹭,她继续道,“爹爹待臣妾很好很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娘亲总说他再这般下去定会将臣妾惯坏的,可爹爹却说,心中宝掌上珠,自然得疼着护着”
赵弘佑心中一紧,心中宝掌上珠么正叹息间,又听苏沁琬低低地道,“皇上许是不知,臣妾的小名宝珠,便是这般来的。”
宝珠赵弘佑有几分怔愣,良久,才微微侧过脸去在她脸上亲了亲,“然后呢”
“娘亲嫌臣妾性子跳脱,要教臣妾学着刺绣敛敛性子,可臣妾不喜欢,跑到爹爹处给他看被针戳的小指头,爹爹就心疼得再不许臣妾学了,为着此,娘亲还气得将他赶到书房睡了几日。”说到这里,苏沁琬便不由得想到爹爹那可怜兮兮的表情,眉眼弯弯。
赵弘佑也不自觉地勾起了笑容,仿佛可以看到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娇气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指头,窝在爹爹怀中眼泪汪汪地哭诉刺绣的辛苦。
“后来,爹爹便亲自教臣妾练字,可臣妾总是趁他不注意往他脸上画胡子,作画也是如此,爹爹无法,又不舍得骂臣妾,干脆将这些扔到一边,每日得了空便抱着臣妾到处玩耍,上山捉鸟、河边钓鱼、泛舟池上许多好玩之事都是爹爹带着臣妾去的,娘亲为此气了好久”苏沁琬笑得更开心了,莫怪娘亲总是说自己的贪玩淘气定是有根源的,照她看来,这根源出在爹爹身上。
赵弘佑也不禁被她的情绪感染,笑容渐深,又听苏沁琬神神秘秘地道,“爹爹还偷偷瞒着娘亲带着臣妾烤鱼吃,皇上不知道,爹爹烤的鱼可好吃了”
赵弘佑轻笑一声,倒是想不到那位苏总督居然还是个童心未泯之人,带着小女儿捉鸟、钓鱼、泛舟,一件又一件。他完全可以想像苏夫人对这对父女会有多头疼。
“只可惜,后来爹爹病了,不久便离开了臣妾与娘亲。娘亲也不在了,卢嬷嬷和管家伯伯便带着臣妾上京投奔舅舅。”说到此处,原来欢欢喜喜的声音一下便消沉了下去,细细一听竟也似含着呜咽。
赵弘佑将她抱得更紧,不断地在她发上、脸上亲着,喃喃地安慰道,“如今你有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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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沁琬静静地伏在他怀中,听他细声软语地安慰着自己,心里那点难过竟奇迹般消散了。她的爹爹是这世间上最好的爹爹,便是他如今再不在她的身边,她相信他也会一直守护着她,正如上一回她孤立无援时,他便出现在梦中,与她相见。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前一回的经验,仪郡王妃孟氏再次请旨进宫便容易得多了,苏沁琬也乐得她进来陪自己说说话。
听着孟氏绘声绘色地将京城里社交圈里大大小小诸事向她道来,比如光禄寺少卿杜大人家的夫人如何彪悍地教训了某位意图染指她家小儿子的,某户人家的表姑娘;又比如新科探花郎凌大人荣列京中各府夫人手上的佳婿名单三甲。
探花郎凌大人苏沁琬心思一动,状似不经意地问,“却不知这位凌大人乃是何许人也”
孟氏见她感兴趣,不禁笑道,“娘娘许是不知,这位凌大人并不是寒门子弟,他乃雍州巡抚凌大人家的小公子,据闻至今未曾娶亲。出身官宦人家,本身又有才学,长得又是一表人才,还不成了香饽饽”
苏沁琬一惊,随即大喜,书呆子哥哥中了探花
心中虽欢喜,但脸上到底不敢表露出来,装出一副极感兴趣的模样道,“郡王妃说的极是,这样的才俊自是佳婿人选。”
“只可惜妾身并无女儿,否则也恨不得争取一把,把这承龙快婿拢到家里来”孟氏掩嘴直笑。
说起来,仪郡王府倒是有几位姑娘,可那又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些个狐媚子生的东西,她才没那个心思为她们打算。况且,府上那些个妾室养的,没的玷污了那探花郎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子,见时辰不早了,孟氏便欲告辞,刚站起了身又猛地一拍脑门,“瞧妾身这记性,险些忘了一件事。”一面说一面从袖里掏啊掏,直掏出一枝银簪子来,递到苏沁琬面前道,“这是孙夫人托妾身献给娘娘的,说是娘娘曾经遗失的重要之物,如今好不容易在府里找到了。”
苏沁琬甚是疑惑,她何曾遗失了重要物件在孙府下意识便伸手去接,当她看清那银簪子模样时脸色大变。
孟氏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声问,“娘娘,可是这簪子有何不妥”
苏沁琬压下心中惊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向她道,“不曾,这确是本宫的重要之物,多谢郡王妃了。”言毕又冲着侍立一旁的芷婵道,“替本宫送送郡王妃”
芷婵应了一声,再朝孟氏行了礼,“郡王妃,请”
孟氏心中狐疑,可也知道她与苏沁琬的交情并未到可以万事坦然相告的地步,是以也不再追问,恭敬地福了福身子,便由芷婵引领着出了门。
直到屋内又再剩下苏沁琬一人,她才定定地望着手中那枝银簪,脸上却是铁青一片。
卢嬷嬷这是卢嬷嬷的簪子,孙进荣,他怎么敢
心中又怒又急又担忧,自那事发生后,她便暗中打点一切,为的就是在进宫前将一直照顾她的卢嬷嬷送走,让她与家中亲人团聚。说起来也是她耽误了她,若非卢嬷嬷放心不下自己,她又怎会一直留在孙府,早就早早回乡与家人共享天伦了。
她将一切都布置得很好,人前人后也没有表现出要将卢嬷嬷送走的心思,一如往日那般相处,亦正是因为她的与寻常无异,才能成功地避过孙进荣的耳目,将卢嬷嬷送走。
可如今,如今他竟然以卢嬷嬷来要挟自己
苏沁琬愤怒难当,抓着银簪的手越攥越紧,一时心中又悲苦莫名,娘亲,这便是你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的人家,你的血缘亲弟若是知道那些人是如此算计女儿,你可仍会将女儿抛下
想到在孙府那几年的处处谨慎、举步维艰,她紧紧咬着唇瓣,双眼通红,隐隐有闪动的泪光。好半晌,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复思绪,扬声唤,“淳芊”
外头的淳芊听到声响,连忙推门而入,行礼道,“娘娘”
“你到内务府处去,便说本宫明日要传召一个人进宫”
次日一早,孙夫人江氏再三向孙进荣保证,已经将他所教之话全部背得滚瓜烂熟了,孙进荣才勉强放心让她上了往皇宫的马车。
辘辘前行的马车载着她一路往大齐皇宫驶去
自知道卢嬷嬷许是落入了孙进荣手上,苏沁琬几乎一夜未合眼,脑中回想的是父母过世后卢嬷嬷陪着她走过的一段段难捱的日子。是她忙前忙后为自己打理父母的身后事,又要时时照顾着自己。孙家人的不怀好意让她惊慌失措,还是她日日抱着自己轻声鼓励,柔情安慰。直到后来她慢慢地学会在人前收敛情绪,学会以弱示人,更是学会与那些妄图在她身上占便宜之人周旋。
这些年来磕磕绊绊,一路上陪着她的都是那位纯朴的女子,她不懂什么大道理,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一个,可却以她最宽广温暖的怀抱护着她。
“娘娘,孙夫人已经到了,现如今在殿门外候旨”半菱推门进来小声回道。
“宣”
江氏有些不安地站在怡祥宫正殿中央,偌大的殿内只得她一人,周围每一样摆设都在提醒着她身在何处。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心中想的却是丈夫一连串的举动。
先是交给她一枝银簪子,让她想办法托仪郡王妃转交宫里的昭仪娘娘。接着又教她若是昭仪娘娘传召她进宫,问起话时她该如何回答,一样一样算无遗漏。
她很是好奇那银簪是何人之物,可也知道便是问他,他也不会回答自己,只能强压下疑问按丈夫所说去做。如今果如他所料,昭仪娘娘得到那簪子后便传召她进宫。
一阵清脆的环佩相撞声在静谧的大殿内显得尤其清晰可闻,她连忙循声望去,见一身贵气装扮的苏沁琬袅袅而来,高耸的云鬓上插着的点翠凤凰纹头面,衬着她无甚表情的脸庞,愈发让江氏心中忐忑不已。
她不及多想,连忙行礼问安,苏沁琬免了她的礼,又赐了座,待秋棠上了热茶后,摆了摆手让殿内宫人退了下去。
一时间,诺大的大殿便只剩下苏沁琬与江氏两人。
“舅母想来也早知道本宫会传召你进宫了吧舅舅可有话要吩咐”苏沁琬也不与她客气,冷笑一声直接便问。
她的态度如此冷硬,倒让江氏心中愈发没底,可今早出门前孙进荣再三叮嘱之话又在她耳畔响起,她只得硬着头皮道,“老爷让妾身向娘娘道一句,她如今安好,日后还要靠娘娘多多扶持。”
苏沁琬脸色一沉,强压着怒气道,“那不知舅舅有何指示舅母倒不如一古脑道出来,也免得本宫猜来猜去。”
江氏斟酌了一下,一咬牙便道,“老爷如今正直壮年,正是一心报效国家之时,希望娘娘在皇上跟前多多美言,也好让他有机会为皇上分忧”
“哦舅舅可真是为国为民一片丹心啊”苏沁琬嗤笑一声,嘲讽地道。
江氏讷讷地也不敢说话,今日的苏沁琬与上一回进宫所见的苏沁琬,无论是待她的态度还是身上的气质都截然不同,让她不安得很。
苏沁琬深深地吸了口气,平淡无温地道,“舅舅早前已连升三级,如今又无甚建树,皇上乃有道明君,用人自有一番章程,想要再往上升却是需些时日。”
顿了一顿又是一声冷笑,“况且,有些话本宫却是需麻烦舅母待为转达。烦请舅舅时刻紧记,本宫早已不是当日寄人篱下的孤女苏沁琬,他也莫以恩情相挟,本宫那几年在孙家,吃穿用度均是我苏家之物,本宫不作声,不过是念在到底亲戚一场,那些被贪去之财物权当是这几年付与孙家的房租,以及辛苦费。”
见江氏脸上青红交加,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苏沁琬厉声道,“若是她安然无恙,本宫或许能许舅舅他老人家一个美好前程;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要孙家满门为她陪葬本宫,说得出,便做得到”
江氏脸色大变,身子不住地颤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阴冷地盯着自己的苏沁琬,见她脸上竟是布满了杀气,不由自主便打了个冷颤,双腿一软,扑通一下便软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道,“妾、妾身知道、知道了,定、定会向老、老爷转达、转达娘娘之话。”
苏沁琬平复了一下怒气,“舅舅可还有话要说”
江氏被她这般又震又吓的,早就有些六神无主了,只会机械地将孙进荣叮嘱她的话一古脑说出来,“他说,莲儿虽身份是稍低了些,可也并不是没有可能进靖王府的,只看娘娘法子。”
“呵,天底下拼命将女儿塞给旁人作妾的父母,本宫今日可算是见到了”瞥了江氏一眼,见她嘴巴翕动,却是不敢多话,不知怎的便想到了那个仅是静静站在一边也能让她心生好感的靖王妃,苏沁琬不由得眉头一皱,斩钉截铁地道,“此事让他死了这条心,皇上连靖王娶继妃都不干涉,更不会理会他府上的侧妃妾侍硬将人塞进去恶心别人恩爱夫妻这样的下作事,本宫更不屑去做”
江氏听她言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弃,心中又羞又怒,可却不敢反驳,只诺诺地动动嘴唇,过了半晌方又道,“既如此,老爷与妾身便再不敢以此事麻烦娘娘,只是,如今西城兵马指挥司缺一名吏目,策儿乃娘娘表兄,如今身上又无差事,这小小一个吏目更是不入流,娘娘乃宠冠后宫的贵人,只需向副指挥使大人透露这个意思便能成事。”
苏沁琬瞬间便明白过来,只怕这才是孙进荣的目的,先是以卢嬷嬷为要挟,让她有所忌惮,再先后提出他希望晋升以及孙若莲进靖王府两件事,若是她应允了自然是好,若她不应允也没关系,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长子孙培策谋差事。而她,接连拒绝了他两个要求,自是不好再拒绝他的第三个要求。更何况,诚如他所说,孙培策要谋西城兵马指挥司一个不入流的吏目职位也并不是不可行,这种没有品阶,又勉强算是肥差的职位,只要稍打点一下便可,不用惊动什么人。
先提两个大而难实现的要求,得了拒绝再提第三个小又可实现的,既容易达成目的,又不会将自己逼得太紧,一步一步算得极好,果真是她的好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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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春光正盛,将宫中大小事打理妥当后,徐淑妃难得清闲地带着素桐在宫道上徐行。
“那是何人本宫怎的从未见过”不经意看过一名作敕命打扮的中年女子跟在引领太监身后,直往宫门方向而去,徐淑妃有些奇怪地问。
素桐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女子行走的路线,稍一思忖便道,“回娘娘,许是愉昭仪那位舅母孙夫人。”
徐淑妃恍然,“原来是她”话音刚落,中年太监已经领着江氏走到了离她不过一丈远之处,认得是她便连忙行礼,“奴才恭请淑妃娘娘金安”
一旁的江氏听闻是出身丞相府的徐淑妃,亦连忙下跪请安。
徐淑妃微微笑着免了他们的礼,目光落在江氏身上,亲切地道,“这位便是孙夫人吧孙夫人难得进宫,怎的不多坐一会昭仪妹妹久居深宫,可是头一回开口传召亲人相见,夫人更应好好陪陪她才是”
江氏诚惶诚恐,“多谢娘娘好意,实因家中有事不便久留,故才不得已离去。”
徐淑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心中若有所思,可脸上笑容不改,又与她说了几句客气话,见时辰确已不早,这才摆摆手让两人离开了。
“着人向父亲传个信,看看这孙家与那愉昭仪关系如何或者说,孙苏两家以往关系怎样。”直到江氏的身影渐渐远去,徐淑妃才低声吩咐。
素桐应了一声,片刻之后终是忍不住问,“娘娘是觉得孙家与那愉昭仪间有些不妥”
“本宫也不确定,就是有着这样一种朦胧的感觉,这感觉是真是假,还得看父亲那边打探的结果。”徐淑妃皱了皱眉头。
江氏离开后,苏沁琬独自一人坐在殿中,满腹忿恨已经慢慢沉淀了下来,脑子也渐渐开始冷静。她早就过了遇事就只会发泄情绪的阶段,无论再经历怎样的不怀好意,她也得命令自己要冷静,不能被情绪所左右,那样只会于事无补。
这一回也是一样
孙进荣既然对她有所求,亦清楚卢嬷嬷对她的重要性,那一时半刻卢嬷嬷便不会有事。只不过,这个不会有事指的只怕是性命无忧,会不会受些折磨她却是不敢保证。
可是,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份,后宫里头的事,她在皇上面前装乖卖痴多半能如愿,但一旦涉及前朝,只怕会得不偿失。毕竟,那不是一个会被女色迷了心智的糊涂君主,而是一位时刻保持着冷静清醒、心思深沉的明白人。假如她触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