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由 书友上传分享
、第一章
启元六年春,大齐开始自启元帝登基以来首次大规模选秀,经过层层筛选,新一批官家女子怀着或期盼,或紧张,或平静的心情踏入了大齐后廷。
御书房内,启元帝赵弘佑望着御案上的密函当中的某行字,右手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敲在案上。
“贵人苏氏,前江闽总督苏铭韬之女”
父母双亡,寄居舅家,姿色尚佳
他眼神幽深,许久,才若有所思地扬扬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芳华宫西侧殿宁芳殿内,进宫已将近两月的苏沁琬正歪在湘妃榻上,无聊地翻着手中书册。
一阵稍带有几分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进来,她无奈地揉揉额角,这般没规矩,除了那个傻丫头淳芊外不作他想。
果然,不一会的功夫,小宫女淳芊便脸带不忿地走了进来,难为她仍记得先向主子行了礼,这才气哼哼地告状,“贵人,内务府那些人实在是狗眼看人低”
“嘘”苏沁琬见她开口便没轻没重,连忙轻声制止。见淳芊吐吐舌头乖巧地坐在榻边替她按捏着腿,这才没好气地戳戳她的额头,“都说了几回了不许再这般没规没矩,宫里是个重规矩的地方,你再这般莽莽撞撞的,万一惹出事来,我也救不了你”
淳芊老老实实地认错,“奴婢知错了”
苏沁琬轻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怎样在宫里生存下来的。
“内务府分配各宫物品都是按规矩办事,你也不必过于介怀,不过些胭脂水粉罢了,何苦把自己气着。”她低头继续翻着书册,不在意地道。
淳芊轻哼一声,嘀咕道,“还不是瞧着那两位声势大,这才上赶着”瞄到主子一记警告的眼光,她只能不甘不愿地将未尽之话咽了回去。
启元帝赵弘佑虽不过二十有二,可却是个清心寡欲又勤政的,是以一个月也进不了后宫几次,便是偶尔进来,也多是歇在蕴梅宫清妃处,间或到其他高位分妃嫔处,她们这批新进宫来的,进宫都快两个月了,竟是仍没人侍过
苏沁琬却也清楚,如今这表面的平静总有一日会被打破的,景和宫西侧殿的方嫔、储禧宫东侧殿的常嫔,这两人是她们这一届秀女当中最为出众的,头一位侍寝的多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她嘲讽地笑笑,方嫔与常嫔,其实不过燕贵妃与徐淑妃争夺后位的工具罢了
当今皇帝赵弘佑,乃文昭皇帝嫡长子,生母文纯皇后,年十六登基为帝,次年迎顾命大臣夏太傅嫡长孙女夏馨惠为正宫皇后,亦即贤敏皇后。贤敏皇后贤德,前朝后宫颇有赞誉,只可惜却于几年前薨逝,连腹中的小皇子亦未能平安降生。
贤敏皇后殡天后,中宫无主,如今便由燕贵妃及徐淑妃共理六宫事宜。
只可惜,燕徐二妃虽掌权,可论圣宠却不如蕴梅宫的清妃,况且这清妃也不是出身寻常人家,她乃贤敏皇后一母同胞的妹妹,夏太傅嫡次孙女,比之出自燕国公府的燕贵妃及出身丞相府的徐淑妃也毫不逊色。
而方嫔如今居住的景和宫,主位便是燕贵妃,常嫔所在的储禧宫,主位是徐淑妃这当中打着什么主意,明眼人一瞧便知。
方常两人姿色出众,又有强大的靠山,前程自是一片大好,也莫怪有人眼巴巴地粘上去。
淳芊见主子静静地翻阅书册,不由得偷偷打量着她。
榻上的女子松松地挽着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枝碧玉簪子,几缕调皮的发丝柔柔地垂下来,不施黛粉的素净脸蛋上是一片平和惬意,微垂的眼睑将她眉眼处的妩媚掩住几分,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显得她更是娴静如水。
“贵人,你可真好看”淳芊喃喃低语。
苏沁琬诧异地抬头,见小丫头一副傻愣愣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真真是个傻丫头”她轻轻点了点淳芊的额,好笑地摇摇头。
随着她这一声轻笑,眉眼一下便荡了开来,那一双明眸竟似顾盼传情般,端的是妩媚惑人,娇媚多情
淳芊按按纭直跳的胸口,傻乎乎地道,“是好看,尤其笑的时候,让人、让人移不开眼睛”
苏沁琬掩嘴轻笑,却不再看她。她自知自己算得上有几分姿色,否则舅舅也不会好吃好穿地养着她,还千方百计找门路把她送进宫来。只可惜,如今启元帝偏好清雅出尘,娴静怡人的女子,大齐女子亦多是追求秀而不媚、淡雅如菊,似她此等艳媚之容,怕是入不得贵人的眼。
不过这样也好,她本就是想着在宫中平安终老的,孤身一人,是贵是贱又有何区别她求的不过平安二字平安,是这世上唯一真正关心她的人再三嘱咐的――
“嬷嬷不求小姐荣宠一生,只求小姐一生平安”
“替我更衣,我到魏姐姐屋里寻她说会话”她敛敛思绪,干脆起身,总呆在屋里也不是事儿,倒不如与魏娴说笑一阵子,权当打发时间。
魏娴是与她一同进宫的秀女,选秀期间对比她小一岁的苏沁琬多有照拂,如今两人同居一宫,情份自是与旁人不同些。
对苏沁琬来说,魏娴是她自父母过世后遇到的唯一一个待她真心实意好的人,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的不怀好意,实在是非常珍惜与魏娴的这一段情谊。
淳芊手脚麻利地替她换了一身衣服,再重新挽了发髻,这才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两人从屋里出来,迎面便见宫女绣裳正走过来,瞧见她们的身影似是缩了缩,片刻的功夫又坦然自若迎上前来见礼。
苏沁琬斜睨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便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绣裳望望她的背影,心中微恼,不过一个孤女罢了,纵是进了宫也仍然是孙府那不被待见的表小姐,有什么好嚣张的
苏沁琬不过正六品的贵人,除了她带进宫的绣裳外,内务府还分配了三名宫女侍候她,此外还有两名小太监及四名粗使小宫女。
对这些名义上属于她的宫女太监,她并无多大感觉,也不曾想过立威震慑敲打之类的,连亲人都能毫不留情地利用她,更何况旁人。在皇宫这种权势滔天,富贵迷人眼的地方,人往高处走实属平常,若一个人要背叛,纵是你平日再如何恩威并重,也是阻挡不了的。
而她,自问并不是多有魄力的女子,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能引诱他们一直跟随自己。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强求别人所谓的忠心呢
恒华殿的小宫女茉雪见她过来,连忙上前见礼,“奴婢见过苏贵人”
“魏姐姐可在屋里”
“真真可是巧了,良媛刚才回来”因是与主子相熟之人,茉雪笑着直接引她们主仆进屋去。
“喜上眉梢,红光满面,姐姐可是遇到了好事”进门便见魏娴脸上尽是欢喜难抑的表情,苏沁琬忍不住打趣道。
魏娴身子一顿,脸上的笑容有小片刻的凝固,不一会却重又扬起笑容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妹妹光临,岂不是好事”
苏沁琬抿嘴轻笑,并不曾留意她方才片刻的不自在。
魏娴眼带复杂地望了望她,如此容貌,只怕
“我在屋里觉着闲得慌,特来寻姐姐说会话。”
“你这坏丫头,也只有这会才想到来寻我,平日里倒总憋在屋里,也不怕闷得慌”魏娴连忙收敛心绪,拉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柔声笑着道。
苏沁琬轻笑一声,“我倒想常来,可又怕姐姐嫌弃,如今得了你这话,那我得一日里来几回,到时你可不许嫌我”
“哪敢嫌弃你这促狭鬼”魏娴轻轻点点她的额头,两人低声说笑一阵,魏娴才恍似不经意地道,“说起来咱们进宫也一个多月了,却一直未能得见天颜,也不知何时才有那等福份。”
苏沁琬笑笑,“皇上勤政爱民,日夜为国事操劳,一时抽不出空来也是有的。”
“听说,听说皇上,皇上是、是位气宇轩昂”魏娴脸蛋越来越红,双手不停地绞着绢帕,蚊呐般道。
苏沁琬好一会才听清楚她的话,怔忪片刻,望了望魏娴满是娇羞却又充满期待的神情,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是气度不凡”她干巴巴地回道。
魏娴也不在意,心里眼里洋溢着浓浓的娇羞欣喜。
苏沁琬怔怔地望着她布满红霞的脸庞,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终是没有说出口。
寻常女子提到订了亲的未来夫君都会既期待又担心,当今皇上虽不是一人的夫君,可仍是架不住她们心有所盼,那本是最寻常不过不是
、第二章
从魏娴屋里出来,苏沁琬总觉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直到前方一身华服的女子映入眼帘,她方才定定神,迎上前去见礼,“嫔妾见过淑仪娘娘”
淑仪简萍玉,乃芳华宫主位,位列九嫔,是启元帝首批妃嫔之一,算得上是宫中的老人了。
见是苏沁琬,简淑仪含笑点头,“苏贵人免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又望望她身后不远的恒华殿,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地道,“苏贵人这是从魏良媛屋里出来你俩倒真是姐妹情深”
苏沁琬无暇深思她话中意思,恭恭敬敬地再朝她福了福,却不再多话。
简淑仪也不在意,又随意问了她几句在宫里的适应情况便让她回去了。
“瞧方才苏贵人的表情,看来果真如娘娘所猜测那般,魏良媛并不曾将今日之事告知她。”望了望苏沁琬渐渐远去的背影,简淑仪的贴身宫女绿双压低声音道。
简淑仪轻笑一声,语带嘲讽地道,“涉及前程,便是嫡亲姐妹都能背后捅刀,更何况这半路出家的所谓姐妹”
绿双沉默不语,姐妹之情这是主子一辈子无法释怀的痛。
她暗暗叹息一声,这才扶着简淑仪的手往后殿去。
自这日之后,苏沁琬仍如往常一般,闲来便绣绣花、看看书,偶尔与淳芊东拉西扯闲聊一阵子。说起来小宫女淳芊也是她进宫后的意外之喜了,小丫头性子跳脱,率真淳厚,似一缕夺目的阳光一般,照进她昏暗的人生当中。
期间她也有好几次到恒华殿去寻魏娴,可每回恒华殿的宫女都说她出去了,连续几日均是如此,让她疑惑不已,好不容易这日趁着两人一同到漱勤殿向燕贵妃及徐淑妃请过安后返回芳华宫,并肩而行的路上,她终是好奇地问,“姐姐这几日在忙些什么妹妹本想到恒华殿寻你,可每回都她们都说你出去了。”
魏娴眼神微闪,片刻才若无其事地道,“左右无事,不过随便逛逛,也当是尽快熟悉宫里,这毕竟是一辈子生活的地方。”
苏沁琬心中一滞,暗叹一声,却也不再追问,如此推搪的理由她又怎会听不出,只是对方既不愿说,她再追问下去只怕会有损彼此情谊。
“姐姐清丽无双,配上这身流仙裙,真真九天玄女也不过如此了,难怪方才淑妃娘娘都赞不绝口。”谄媚的女子声在身后不远处传来,苏沁琬脚步一顿,轻轻拉着魏娴的袖口往旁边让道。
这样如众星捧月的气派,除了与她们一同进宫的“双姝”之一的常嫔外不做他想。
“确是如此,凭姐姐的绝世姿容,头一位承恩露的肯定是姐姐了”
“江常在说得极是”
“世上无绝对,话可别说得太满了”蕴含着浓浓不以为然的嗓音在她身旁响起,虽是很小声,可仍是让苏沁琬听了个分明。
她心中一突,诧异地侧头望了望看似谦让地微垂着头,可却不屑地瘪着嘴的魏娴。
高傲地仰着头的常嫔自然不会留意路的一旁谦让自己的低位份妃嫔,她已从徐淑妃口中得知,再过不了多久,皇上便会宠幸新人了,一向自负容貌的她,在新人当中能让她视作对手的也只有景和宫那位方嫔,其他人还入不了她的眼。
燕贵妃与徐淑妃共理六宫事宜,为免宫人两头奔波,启元帝很是体恤地让燕徐二妃在漱勤殿内理事,如此一来,倒是免了妃嫔们先去景和宫还是储禧宫的为难。
苏沁琬不得不承认,一国之君就是一国之君,思虑如此周全,连此等小事都想到了。直到她某日从漱勤殿请完安出来,甫一抬头,便见一座异常磅礴的雄伟宫殿。
那是历代皇后居住的凤坤宫
那一刻,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画面――两只奔跑着的毛驴,互相撕扯着追逐挂在它们眼前晃悠、触手可及的一根红萝卜。
打倒对方,它就是你的了
她打了个寒颤,立即将这诡异的画面拍出脑海中
当今皇上仁德,才不会做这般恶劣的事
隔得几日,趁着阳光明媚,用过午膳后,苏沁琬懒懒地睡了半个时辰才幽幽转醒。屋外听到响声的宫女连忙进来,整理床铺的整理床铺,侍候梳洗的侍候梳洗。
见屋里收拾妥当了,苏沁琬摆摆手便让她们出去,独留下替她梳头的淳芊。
对主子不是让带进宫的绣裳,反让淳芊贴身侍候的行径,永芳殿的宫女们经过一段时间的嘀咕后,现已习以为常了。
苏沁琬自然清楚她们的疑惑,可也不在意。已经过了四年多小心谨慎、忍气吞声的日子,她再不愿压抑自己,这是她要过一辈子的地方,难道还要为了个奴婢而委屈自己
淳芊一般替她梳妆,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闲话,苏沁琬也不阻止,脸上始终挂着纵容的浅笑。
“贵人,在你小s时,奴婢见到魏良媛带着茉雪出去了,不过,奴婢总觉得她与平时有些不一样。”淳芊苦恼地皱着眉,手上动作却不停,麻利地将那如瀑青丝挽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髻,再用簪子固定好。
“有何不一样”苏沁琬好奇地追问。
“嗯,嗯”淳芊两道秀眉都快要挤到一处去了,良久,她才猛地一拍手掌。
“好看,奴婢觉着她比平日里见的都要好看”
苏沁琬愣了片刻,心中狐疑更深,联想到魏娴这几日的举动,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慢慢在她脑子里升起。
“贵人、贵人,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那个想法即将成形,却被太监小安子突然而来的惊慌失措的叫声生生打断了。
苏沁琬心中一阵急剧乱跳,总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可却仍强作镇定地由着淳芊扶起她,“何事如此惊慌”
“贵人,魏、魏良媛,魏良媛殁、殁了”小安子跪在地上颤声道。
苏沁琬身子一软,几乎要栽倒在地,亏得淳芊紧紧抱住她。
“你、你说什么谁、谁殁了”她脸色雪白如纸,怀着一丝微弱的期盼,死死盯着小安子。
“魏、魏良媛,恒华殿的魏良媛,殁了”小安子哭丧着脸。
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苏沁琬身子一晃,胸口处是一阵阵抑制不住的痛楚。
死、死了
芳华宫恒华殿的良媛魏娴失足落水身亡的消息,很快便在宫里传开了。
永芳殿内,苏沁琬静静坐在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手上紧紧抓着的那只通透的玉镯子,泪水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砸在玉镯子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那是选秀那日结识魏娴时,两人交换的礼物
那个在她中暑时衣不解带照顾她,要与她做一辈子好姐妹的魏娴,还未来得及绽放年华的绚丽,就那般流逝了
落水而亡魏娴又怎可能会是落水而亡她至今记得,当日她得意洋洋地谈及自己在外祖母家中偷学凫水的趣事,也曾见识过她的水性,采薇苑那不过半人深,清澈见底,连根水草都无的小小池子,怎可能会让她溺毙于此
苏沁琬擦擦汹涌而出的泪水,心中悲恸难当。魏娴性情开朗,守礼知进退,从两人相识至今,她从不曾见她与人有过争吵,待人亦是多有谦让,加之进宫日子也短,这样的一个人,她实在无法想像竟会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是的,她从不曾相信失足落水那套说辞。
“贵人”淳芊小心翼翼的叫声乍然在屋里响起,她擦擦眼泪,哽噎着问,“可查清楚了”
“都查清楚了,魏良媛每日用过午膳后外出是在六月二十九日这日开始的,一直到出事,这当中均是一日不落,不但如此,她每回行走的路线均不一样,但无一例外的都会在中途将跟着侍候的宫女撇下小半个时辰。七月初四出事那日,跟在她身边侍候的是宫女茉雪,与其他宫女一样,她也是在中途便被魏良媛寻了个理由打发走了。”
“第一日,她是在月华楼附近将宫女翠羽支开的;第二日是在缈云斋;第三日在湘碧馆”见苏沁琬起身往书案前走去,铺开宣纸,拿起笔架上的笔蘸蘸墨,淳芊缓缓地报出一个个地名,她每说一句,苏沁琬便根据记忆将她所说之处在纸上一一标记出来。
望着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名称,苏沁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陷入了沉思当中,六月二十九日她记得自己是六月二十八那日到恒华殿寻魏娴,她仍记得当时的魏娴,脸上是激动欢喜的神情
想到此处,她心中一滞,细细盯着纸上那一个个的名字。
月华楼、缈云斋、湘碧馆她提着笔将这几处用线连起来
、第三章
“淳芊,你们可记得这里面有什么地方”她侧头问身边的淳芊。
淳芊探头望望她所指之处,见方才几个名字已用线连了起来,苏沁琬手指指着的正是这几处包围着的空白处。
她沉思片刻,努力回想,“里面有听雨阁、研菲阁,还有”
“临荷轩”苏沁琬补充道。
她每说一个地方,苏沁琬便在纸上相应位置添上,最后,她提着笔的手顿了顿,片刻后才又一笔一画在上面落下“采薇苑”三个字。
采薇苑,是魏娴身死之处
她深呼口气,冷静地分析。魏娴与宫女分开的这几处,均离听雨阁、研菲阁及临荷轩不远,而采薇苑与她撇下茉雪的沐夕居最接近,她猜测魏娴估计是去了什么地方回来寻茉雪,在途经采薇苑时出的事。
至于她去了何处若按她的想法,必是听雨阁、研菲阁与临荷轩中的一处。
那三个地方因地处偏僻,平日少有人来往,便是有,也多是匆匆而过,若无特殊原因,她是不相信魏娴会日日往那边去的。
苏沁琬来回抚着“采薇苑”那三个字,有些许出神,或许从她踏入大齐后廷那一刻开始,她便逃不开、躲不掉这宫里的种种纷扰是非,在宫中平安终老,看似一个很小很小,实际却是不易达到的愿望。
魏娴的死,如同当头一棒,将她从得过且过的圈子里敲醒过来。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她不想任人鱼肉,也不愿自已有朝一日也如魏娴这般,死得无声无息。
“贵人,魏良媛的死是不是有什么内情”淳芊见她沉默不语,惴惴不安地问。
苏沁琬苦笑一声,却也不回答她,纵是知晓魏娴的死另有隐情又如何,她人微言轻,身边也只一个淳芊可用,又能做得了什么
只是,明知魏娴的死不简单却要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也自问做不到。
“苏贵人,淑仪娘娘有请”正茫然间,门外小宫女果儿走了进来禀道。
苏沁琬一怔,简淑仪主动让人来寻她,这可是自进宫以来的头一回。进宫这段日子,她虽不敢说对简淑仪有多了解,但却也清楚她是个诸事不理,深居简出的。虽并没多少圣宠,可因她曾孕育过皇长子,即便皇长子夭折了,可启元帝待她依然优厚。
她不敢耽搁,由得淳芊替她整理过衣冠,再细细补了妆容,这才往正殿而去。
“嫔妾见过淑仪娘娘”入了门,她规规矩矩地向端坐上首的简淑仪行了礼。
“苏贵人免礼”简淑仪淡然地道。
站在她身旁的绿双冲周围的小宫女们打了个手势,那几人福了福便静静地退了出去,最后出去的那位顺手轻轻拉上了房门。
苏沁琬心中直打鼓,猜不透对方此举用意。
简淑仪凝望着她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让苏沁琬更是摸不着头脑。
“娘娘”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听闻苏贵人命人查探魏良媛生前数日之事,可有此事”
苏沁琬一惊,倒也不否认。简淑仪便是再不理事,对自己宫中的一举一动想也是心中有数的。自己让淳芊私下询问侍候魏娴的宫女,她知道却也不奇怪。
见苏沁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简淑仪也不在意,平静无波地继续道,“魏良媛能得苏贵人如此姐妹,倒也不枉来这一遭。如今她骤然离去,苏贵人一时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不管她因何而去,你觉得凭你如今身份地位,又凭什么为她洗刷冤屈”
苏沁琬脸色唰白,猛地望向面无表情的简淑仪,颤声道,“娘娘若是知晓当中隐情,还请实言相告,嫔妾”
“本宫仅知道魏良媛曾在临荷轩外见到皇上离去的身影,其余的一无所知,亦无意去打探。你该清楚,若魏良媛之死真是别有隐情,对方既能将她无声无息地谋害于宫中那她的势力可见一斑。”
苏沁琬脑中一片空白,魏娴生前那些异样总算是有了解释,原来她果真是见过当今皇上。难怪,难怪她会一再避人耳目,难怪她会说出那样的话。
如此看来,她那几日外出,想来是打算再来一番偶遇,只可惜却一直未能如愿,否则便不会仅是撇下宫女小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枉送了性命
她神思恍惚地回到自己屋里,淳芊见她这副模样,也不敢打扰,轻轻拉上房门便退了出去。
“在宫里,从来便没有能独善其身的,要想安身立命”简淑仪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一直在她脑中回响,她低着头,如玉般的双手越攥越紧。
许久许久,她才轻轻将手腕上魏娴送给她的镯子褪下来,小心翼翼地擦拭一遍,再放入绒布锦盒中,将盖子合上,外头再加了把锁。
她来回抚着盒面,良久,才起身将锦盒锁入柜中。
“娘娘,你为何对这位苏贵人如此另眼相看凭她这妩媚之容,怕是不为皇上所喜。”苏沁琬走后,绿双终忍不住问。
自当年那事发生后,主子对宫里一切人与事都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如今竟然会提点苏沁琬,不得不说真真是出乎她意料。
简淑仪嗤笑一声,“同一种菜式吃得久了,也会想换换口味,圣心难测,将来之事谁又说得准呢本宫提点苏沁琬,不过是想着赌一回罢了”
良久,绿双又听得她幽幽地道,“我只怕自己等不到那日”
她只觉胸口似是被重拳击中一般,钝钝的痛。她痛恨,痛恨当年那人,比之那真正的幕后之手更甚若不是她,主子这几年何至于过得如此苦
小小一个从五品良媛的死,不过如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激起一阵小小的涟漪便消退了,每年宫里因种种缘由死去的人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魏娴的死,除了她身边亲近的人,以及某些有心人外,根本不会有人记得曾有一位如花女子,还未来得及绽放便枯萎了。
“失足落水而死她们果真如此判定的”龙乾宫正殿内,坐在上首的启元帝冷冷地问。
大太监郭富贵将身子躬得更低,“回皇上,两位娘娘均派人查探过,魏良媛身上并无其他伤痕,出事的岸边一处有几个鹅卵石,并女子打滑的脚印,故才确定了魏良媛失足落水而亡。”
启元帝嘲讽地勾勾嘴角,片刻中眼神一片阴冷,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放任了这么多年,某些人还真以为自己能在后宫翻云覆雨了
从浣衣局抱着换洗的衣物回来的绣裳,远远便见淳芊从苏沁琬屋里出来,她不屑地撇撇嘴,对自己不受苏沁琬待见一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一个无宠的正六品贵人,还不值得她耗神。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寻个门路换个有前程的主子,那才不枉她进宫一场
过得几日,宫里一下振奋起来了,原是近段日子一直忙于朝政的当今皇上终于重又进后宫里来了,一时间,六宫妃嫔均有些坐不住了。
贤敏皇后殡天后,启元帝仅有的子嗣――未满周岁的大皇子及大公主先后夭折,一晃几年过去了,期间宫里虽也陆续有妃嫔有孕,但均因各种缘由未能平安将皇子皇女产下,而最为得宠的清妃,进宫至今却是从未传过喜讯。
若能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纵是日后圣宠渐少,在宫里亦仍是有一分保障。更何况,长子长女,就算不是嫡出,地位比其他皇子公主总是占优势的。
自得知皇上不日将重翻绿头牌后,通往各宫的道上处处可见衣袂飘飘、柔美出尘的婉约女子,便是每日在濑勤殿理事的燕贵妃及徐淑妃,妆容都较往日多了几分精致。
苏沁琬清楚自己要从六宫妃嫔中脱颖而出并不是件容易事。论容貌,她不是启元帝喜爱的类型;论家世,纵是她生父曾官至总督,可毕竟人走茶凉,与出身名门世家的其他妃嫔相比,那简直不值一提。莫说内务府那些人不看好她,便是她自己,也并无多少把握,君不见历朝历代多少后宫女子终其一生亦无缘得见天颜。
红颜白骨,便是宫中无宠女子的写照。
“墨香,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含有几丝惆怅的女声在静谧的蕴梅宫正殿显得尤其清晰。
“娘娘何出此言您如今正是风华正茂,怎说这般话”墨香一边替她卸下头上的珠钗发簪,一边笑着道。
“都说新进宫的方嫔与常嫔是难得佳人,皇上想来”大齐后宫宠爱最盛的清妃幽幽地道。
“那两位给娘娘提鞋都不配,不过是景和宫和储禧宫妒忌娘娘得宠,捧起来的跳梁小丑罢了”墨香不屑地撇撇嘴。
清妃微微一笑,不施粉黛的娇嫩白皙的脸庞染上一抹淡淡的粉色,一双明眸竟似含着盈盈水光一般,如花娇美,让人忍不住细细珍藏,贴心呵护,好一位绝代佳人
“这宫里,又有热闹可看了”盈盈跳动的烛光,映得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的女子脸上的笑意更添几分诡异。
、第四章
“娘娘,皇上今日不曾到蕴梅宫中去,只也不曾召新进宫来的这批女子。”景和宫中,大宫女映春一边替燕贵妃按捏着肩膀,一边将刚得来的消息轻声回禀她。
一身冰蓝色宫装,头挽着流云髻,耳带碧玉翡翠明月的燕贵妃懒懒地道,“蕴梅宫那位看了这么多年,再美再出尘也是昨日黄花了,如今又有更鲜嫩的进来,本宫倒要瞧瞧,夏馨雅这位清雅绝伦的清妃娘娘,可否再留得住皇上。”
清妃夏馨雅,作为后宫唯一一位有封号的妃嫔,启元帝对她的喜爱可见一斑。
“新进宫的这一批当中,可有些不安份的”燕贵妃轻抚着染着浅浅桃粉色蔻丹的指甲,随口问道。
“新进的这一批,除了储禧宫那位常嫔及不长眼的几位外,其余的倒也安份,只不过,奴婢倒是觉得,等皇上开始翻牌子,再沉得住气的恐怕也要坐不住了。”映春低声道。
不长眼的,自然是指投向了储禧宫徐淑妃处的。
燕贵妃冷笑一声,对中宫后位虎视眈眈的并不只她一人,徐淑妃徐韵兰,便是她最大的对手。只是,当初她争不过夏馨惠,被她压在头上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夏馨惠死了,皇后之位,她是势在必得的。
她眼中一片坚定,眸光流转间,一丝狠辣一闪而逝。
“让方嫔准备着,敬事房那边你也要仔细打点,本宫不愿看到储禧宫那位压在景和宫头上”
映春应了一声,行过礼便退出去安排了。
“贵人,你瞧”好不容易硬磨着自上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