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早已习惯岭南气候苦闷,自然不觉湿热难耐。
然孔明瑜不同,她幼时在鲁地长大,早已习惯了终年爽朗天气。这几年来金陵,其余时候还好,但每逢梅雨季节却是必要遭罪。好不容易今日出了太阳,她便想着上街晒晒,省得身子从内芯里发霉。
谁知刚出府门,还没等丫鬟斟好茶水,她便遇到了那个万分讨厌的皇子。说起来他们的结怨还在几年前,元宵节金陵花灯,万民同乐。灯会由皇后娘娘亲自主持,猜中所有灯谜者,彩头是一盏琉璃宫灯。
小侄子极中意那盏灯,她便下场一试。她才思敏捷,很快便猜到最后一道。正在破题之事,这位皇子抱着一位小公主出现,两人合力打碎宫灯。而作为罪魁祸首,他非但毫无歉意,反而冠冕堂皇地嘲讽她太过招摇,直言女子无才便是德。
梁子就此结下,她着实没想到元宵后首次上街,会再次遇到此人。正想绕道走,谁知对方却朝她走来,顺势拦住她去路。
正当她不知如何自处时,旁边一道声音从天而降。
先前孔明瑜不过是因着罗行舟对“女子无才便是德”那番精辟见解,还有她一身俊俏功夫对罗炜彤有些好感。作为衍圣公最疼宠的女儿,她着实不缺朋友。
但这会她的好感却蹭蹭蹭往上涨,她来得太是时候。当即她扭头惊喜道“娇娇。”
、第59章 求外援
待孔明瑜打招呼时一侧身,罗炜彤看到了方才被她挡住的袁恪。初夏明媚又不炽热的阳光,完全不同于那日报恩寺的幽静。于光明处乍见那张挑不出丁点瑕疵的脸,瞬间她仿佛见到了大齐最南端三伏天午时的烈日,被闪的有点睁不开眼。
一时间她有些疑惑,这般容貌与仪态皆存的贵公子,当真是金陵城内臭名昭著的第一纨绔
捏捏手中荷包,她还是决定一试。
“明瑜姐姐。”
跟在表姐身后下马车,临落地时她一脚踩空,高扬荷包中的玉麒麟不慎抛出,碧绿色石头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眼见着就要打到路旁商贩磨盘上。
一柄折扇伸出来,赶在最后一刻前托住,轻轻向上一挑玉麒麟腾空飞起,被执扇之人抓在手心。
“小姐,如此美玉,且是前世大家生前所雕最后一件金石之物,若是摔了岂不可惜”
罗炜彤完全没在意他说什么,只是盯着他手中那柄折扇。握扇姿势还有指尖薄茧,都与那日锦绣坊的安昌侯世子相近。
甚至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脂粉气,都与世子平日所用一般无二。虽然他刻意用徽墨清香加以隐藏,但长期涂脂抹粉骨子里本就会沾染上那股味道,沐浴无法完全去掉。
先前想着两人大概是同一人易容所饰,但此刻真正确定后,她反倒有些后悔今日试探。如此文韬武略皆具、俊美无俦地一位年轻公子,是出于怎样的想法,才会常年伪装成一个鸡嫌狗厌的纨绔、浪荡不羁常年混迹市井。
心中万般感慨,她深觉如此盖棺定论,当真不如留点悬念。
“表妹。”
下马车后徐梦瑶便同孔明瑜说起了话,徐家夫人孔氏出身衍圣公府,虽不是嫡支,但两家同在金陵,逢年过节多有走动,表姐妹间也算相熟。
稍作寒暄后,明瑜便面带不正常地朝后指指。扭过头,她便看到平素伶牙俐齿的表妹直盯着袁恪看。
她似乎明白了兄长性情大变的原因,心下无奈但她也怪罪不起来。袁恪着实太过俊美,几年前他以一篇锦绣文章,入了微服出巡的陛下之言。金陵聚天下之人杰,向来不缺文采斐然之辈。文人相轻,以他无名之辈却入帝王之眼,想不成为众矢之的都难。
那年诞节,今上四十九大寿,袁恪等一众青年才俊获恩旨入宫。众多质疑声中,他一袭青衣出场,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衬的同龄人日月无光不说,御花园内赋诗一首更是成为传世佳作。仅仅一面,金陵城内再无丝毫质疑之声。
可惜自那之后他便隐居书院,寒窗苦读很少露面。渐渐他也就成了金陵四公子中最神秘的一位,不过他的容貌,却被公认为四公子中最佳。诞节刚过,甚至有书生绘其画像于市井间兜售,见者无不惊为天人。几年过去,金陵百姓才渐渐适应,也不再追在他马后面瓜果扔的满街都是。
但表妹一直在惠州,之前未听说过袁恪名号,也未见过真人。连见过几次的她此刻都有些目眩神迷,更不用说报恩寺初次相见的表妹。兄长那般心思,见到自小便当做新娘的表妹痴迷于其它公子,且那人是他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心中苦涩可想而知。
心下叹息,徐梦瑶却不怪表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止男人看到德音走不动道,金陵城中多的是官家小姐,一见袁恪便止足不前。
但即便如此,官家小姐盯着外男看本就失仪。光天化日之下,她也不能任凭表妹出丑。
想明白这些只在瞬息之间,徐梦瑶移步上前,呼唤表妹同时轻轻摇下她胳膊。见平日机警的表妹,这回却好几次都摇不醒。加重力道同时,她不禁更为理解兄长的性情大变。
也罢,还剩几日便科举,兄长努力几日,待求得功名也就不会似如今这般焦虑。
“表妹,明瑜在喊你。”
胳膊上的晃动终于拉回罗炜彤神智,再看面前那张脸,依旧是俊美无俦,可却少了方才摄魂夺魄的风采。眨眨眼,罗炜彤确定她没看错。正欲转身往回走时,她却在那人脸上看出几丝笑意。
他是故意的,有意透露自己双重身份。
确定后罗炜彤稍稍释然,昨夜她还在纳闷,若袁恪当真是安昌侯世子,多年易容伪装,他早已能熟练地扮演两个人,又怎会让她轻易识破。释然之后她更是纳闷,这人又为何让她知晓
谜题一个接一个,直弄得她云山雾绕。
摇摇头,她转身向孔明瑜走去,脑脑子里却满是那双面人。
察觉到小丫头神色,周元恪从心底升腾起一股喜悦。他已经想清楚,既然喜欢,那无人能阻拦他。让蓝愈背锅,凉国公夫人阻拦徐家表哥只是其一。在越发了解罗家人对女儿的宠溺后,他万分确定,小丫头个人喜好最重要。
既然如此,那便让她早些看到他最美好的一面。小丫头爱美,连贴身伺候者都是个俏丫鬟,他这张脸绝对很有用。而如今效果似乎比他最初预想还要好,好奇之下小丫头也满心想着她。
满心在想他,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单这个念头便让他心底发热。
“娇娇没事吧”
再次见到罗炜彤,孔明瑜担忧之情多于喜悦。尤其方才对方那般及时出现,解救她于尴尬之中,更是让她关切之情多了几分。
“方才出府门前,我听门房说,文襄伯府常递帖子,似乎有意拜访祖母,你没事吧”
常太夫人竟然求到了衍圣公府罗炜彤皱眉,虽然那日老文襄伯嘴上说将庶长房驱离伯府,站在大义上分家。可金陵百姓却不是傻的,伯府门前可能被太夫人哄骗过去,回家一想谁不明白那道理。
即便庶出也是人生父母养,就算比不得嫡支尊贵,但也不至于被苛待至此。他们忍了几十年不声不响,对嫡支不仅仅是尊重,简直是心存敬畏。且庶支最出息的长子一进京城,被那般污蔑,非但没有以势压人,反倒自己顶着骂上朝,命妻儿老小远避京郊,这已经给足了伯府脸面。
一再得寸进尺之人是伯府,便是驱逐又如何。庶支品性上有无任何可指摘之处,咱们凭什么给人当枪使,去辱骂责怪那本就可怜的一家子。
在锦绣坊的引导下,如今金陵城内流言完全对文襄伯府不利。是以罗炜彤着实想不明白,常太夫人究竟是出于何种想法,才会下拜帖,去衍圣公府求援。难道她当真以为,衍圣公是只知遵守礼教,一味认定嫡庶有别的刻板之人
“京郊庄子风景极为不错,住在那倒少了金陵城内闷热。明瑜若是有空,咱们一道去那边玩便是。”
此言正和孔明瑜心意,衍圣公府在京郊也有庄子,不过她早就去厌了。无论罗家庄子好不好,总归是一新奇去处。
“那我便恭敬不如聪明。”
欣然接受邀请后,孔明瑜附在她耳边“实不相瞒,伯府常太夫人娘家,有一位姑娘嫁到了山东老家的孔府。那位虽不是族长夫人,但仗着年岁大也算颇有脸面。”
三言两语,罗炜彤却是听出衍圣公府意思。圣上推崇儒学,孔家主掌礼教。就如在对女子态度上,金陵衍圣公府与山东老家有不同见解一般,其它地方也有分歧。公府不想管,但碍于亲戚情面却不得不出面。
“多谢明瑜姐姐告知。”
看来今日得早些回府,后日便是黄历上最近的易于祭祀之日,也是开祠堂分宗之时。得亏遇到孔明瑜,如若当日衍圣公府老夫人突然出现,定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且放心,祖母也不是那迂腐之人。况且她甚为喜爱你,可不是每个来我家的姑娘,都能得她开口夸赞。”
想到那日拜见时慈眉善目的文氏,罗炜彤把一半心放回肚子里。
“待科举之后,公府女学也能闲一段时日,届时定要好生感谢明瑜姐姐。”
见娇娇三言两语还了自己人情,孔明瑜非但没觉她为人太过世故,反而喜欢她外表娇弱为人周全。大家闺秀将来必然要做一府主母,个性天真烂漫绝不是什么优点。娇娇这般坦诚,为人爽直最是让人舒服。
正当她满意之时,面前传来另一阵轻佻之声“哟,这不是元宵节灯谜会上的才女。”
孔明瑜抬头,便看到那张差不多快要忘记的脸。奇怪的是,明明是一张颇为英武的俊脸,为何看起来便想让人打一拳。
还真得多跟娇娇学学,最起码她那身功夫,此时此刻就非常有用。
窃喜中的周元恪跟过来,抬头后有一瞬间迟滞。厚熙兄当真不是故意用这种手段,引得他未来王妃注意
可看他神色,似乎恶劣的意味多于打趣和调笑。麻烦大了,深知好友那张说死人不偿命的嘴,在他张口快要吐出下一句时,他忙上前躬身。
“孔家小姐学富五车,实乃天下闺秀表率。在下神交已久,不知今日可否赐教一二。”
对于好学上进的寒门子弟,孔明瑜还是颇有好感,当即她视若无睹地与袁恪谈起了学问。
这人竟是改编簪花小楷的孔家小姐,父皇为他求来的王妃。四皇子朱厚熙愣在那,脸上神色一变再变。
、第60章 袁恪怒
“袁恪,那丫头当真是孔家小姐”
两名年轻的公子牵马站在秦淮河边,身着褐衫的朱厚熙低头,认真打量着河水中自己的倒影,时而挤眉弄眼。
“千真万确,衍圣公最疼爱的嫡出幼女。厚熙兄,我瞧着她并非刻板之人,你如此反感,其中可有什么误会”
方才与小丫头见一面,隐约说明自己身份,且确定此事足够她想一阵子,此刻周元恪心情正好,也有心情关心好友感情。
他太过了解四皇子,若是此人感情不顺遂,将来即便他与小丫头成事,也保管不时被他突袭搞到鸡飞狗跳。这般与好友同甘共苦的做派,屡屡让他叫苦不迭。
可惜他这话,却恰好戳中四皇子痛脚。
元宵节灯谜会由翰林饱学之士亲自拟谜面,贴合百姓通俗易懂之谜题不少,但总有几道压轴谜面,难度非同一般。而那个穿行于走马灯间,只需对着月光一扫谜面便能对答如流的少女,更是整夜吸引住他。
故而他抱上小侄女,假意逗弄孩子,实则欲上前一睹佳人真容。长姐年过三旬生过三子后才得这一女儿,燕京长公主府所有人当眼珠子般看着长大。甚至连父皇,也破格将其郡主封号改为公主,虽然并未追加食邑,但也足够震慑众人。
小公主不过是看上一盏宫灯,主事之人自然忙不迭帮其取来。本来她把玩一番,新鲜劲过了再放回去就是,坏就坏在她年纪小,一个拿不稳打翻了,而恰好此时才女答过最后一关。
自知做错事,也被满地琉璃碴子吓到,小侄女先哭起来。他与长姐一母同胞,自幼感情极好,当然不会胳膊肘往外拐,也就跟着嘲讽几句。谁知对面也不甘示弱,以他皇子傲气也不甘示弱,话赶话便结下梁子。
故而他并无反感,只是颇觉有些下不来台。今日之所以口出嘲讽之言,也是因为如此。但如今好有如此问道,尴尬之下他却不知该如何说。
“元恪,方才”
朱厚熙摸一摸发冠,低头向河水中望去,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继承了父皇习性,自幼爱好骑马射箭,故而身姿挺拔,不似喜好读书,终日伏案苦读连走路都得宫人搀扶的大哥那般臃肿不堪。
想到大哥,他侧头瞥一眼好友水中倒影。简直难以想象,这般英俊之人能在一盏茶内,将自己伪装成安昌侯世子那种一无是处的纨绔。
“方才如何”
“袁恪,你今日怎么突然以真面目示人。”
朱厚熙颇为遗憾地说道,倘若好友还是安昌侯世子,有他在旁边衬着,即便他是张猪脸也会变得俊逸非凡。更何况他本就丰神俊朗,届时更会如天神降世般威武不凡。
“难不成我见不得人”周元恪反问道,满脸恍然大悟状“你这般遗憾,莫非是怕我方才将你比下去”
“怎么可能,就你那张比德音还漂亮的脸,怎么看怎么娘,又怎会比得过本皇子。”
以极快地速度吐出这番话,朱厚熙扭头见他确定地点头,脸上全是揶揄和明悟,瞬间没了毒舌的快感。自己干嘛那么多话,这不是变相的承认顿时他闹个大红脸,小媳妇般尴尬地躲在高头大马后。
若是叫坤宁宫中的皇后看到,她素来张扬肆意的幼子如今这般模样,定是得跌破眼球。
有幸见过无数次得周元恪早已见怪不怪,捡起一颗石子朝河面扔去。石子接触水面后弹起,复又再不远处落下,溅起两团波纹。
波纹荡漾在朱厚熙跟前,抖得他河水上倒影变模糊,也终于将他从自恋与自我否定的纠结中拉出来。
“袁恪,方才我当真面目可憎”
周元恪白了他一眼,收回手中石子,指指恢复平静的河面“你不是已然知晓”
“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他知晓如何哄大家小姐开心,早就跟在小丫头身旁献殷勤,还用得着呆在河边吹风看他犯傻
四皇子当真急了,父皇说过衍圣公极为疼宠幼女,婚事能不能成,不只是他提笔写封圣旨就行,还得公府点头答应。
先前他便想着,究竟是怎样的大家小姐,让皇家也不得不退步。万一她是骄纵跋扈之辈,借着衍圣公府地位而张狂恣意,那他还不想娶。抱着这种担忧,他便恳求功夫极好的袁恪潜入公府一探究竟。
而结果更是让他惊喜,孔家小姐不仅容色上佳、学富五车,为人更是丁点都不刻板。他素喜才女,爱才远胜过爱容貌,即便未见真人,听完后便已将孔家小姐方才心里,甚至为此退掉了母后所选通房。
他也并非刻板之人,嫡出子女才是正统,嫡妻若足够好,他为何要委曲求全去找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空有容貌的宫娥为妾
可千等万盼,没想到他们竟然早已见面,且是以那般糟糕的方式。
“这可如何是好。”
朱厚熙如今是一个头两个大,若第一次搞砸还能把大部分责任推到小侄女身上,那这次他却找不出任何借口。
“袁恪,你倒是说两句,一直盯着河对面做甚。”
说罢他也向对面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在柳树下停着一顶不起眼的青色小轿。
“厚熙,我还有要事,就此先行一步。”
拱拱手未等四皇子回话,他已经跃马上桥,几步消失在桥面。只剩一个人的四皇子干脆撩起袍子,不顾形象地坐于桥下青石台阶上,托起下巴想着应对之策。
若是直接道歉,太过唐突不说也有失风度,他该如何找回场子
还没等想出好主意,却见河对面晃晃悠悠走来个身材臃肿之人。朱厚熙抬头看下日头,离他打马离开桥面打在青石板上的阴影不过缩回了一指之地,如此片刻他竟已乔装完成,看来袁恪伪装之术更上一层楼。
打开折扇,对面纨绔朝他吹下口哨,而后慢悠悠走向青色小轿。未等他完全靠近,轿帘掀开,从内伸出一双绣花鞋,走出来的少女已经不能用身姿婀娜来形容,满金陵城就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身段还好的小姐。
“竟然是德音,袁恪当真是艳福不浅。”
饶有兴趣地啧啧称赞,朱厚熙边为德音遗憾。金陵教司坊头牌,面对个明明长得比她还好看,却要日日扮丑的贵公子,不知心下是何种滋味
德音此刻压根无暇计较美丑之事,即便最初见周元恪时有过惊艳,但几年来见识过对方层出不穷的手段,如今面对此人时她心态早已古井无波。即便偶有波澜,那也是欣赏中带着防范。
重活一辈子,于一些事上她能先知先觉,且行事手段更为成熟。尽管如此,仍免不了被其看穿。面前的男子将自己装扮的如此不堪,但他才思之敏捷,扔如藏在面具下的本来面目般,远超天下绝大多数人。
而她依旧是前世那个她,因谋逆而被毁去丹书铁券,抄家流放的成国公府嫡出女儿。她继承了祖辈算不得聪慧的头脑,有些事即便早已知晓,深思熟虑定下的万全之策,也会被周元恪轻松击破。
正如现在,他就站在她面前,再一次打乱她全部计划。
“真想不到六岁就杀人的安昌侯世子,还有这份菩萨心肠。文襄伯府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庶长房彻底脱身,又与你有何利害关系”
尽管出生调笑,她心里却一点都没底。前世周元恪名满大齐的,不是他在承元帝去世前几年的浪子回头,也不是市井间捕风捉影的卧薪尝胆,而是他对其妻的至死不渝、生死不离。
天下女人纷纷欣羡,罗家小姐前生究竟是在佛前捐了多少香油,才有了这一世造化。夫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一人不是指新帝,而是其夫人罗氏。毕竟定国公与今上私教极好,偶尔也会出言忤逆,但回国公府,罗氏叫他打狗他不敢撵鸡,真正是俯首帖耳。
如此深情,连她都有些羡慕。天下哪个女人,不想被这么个人捧在手心疼宠。
只可惜待她重生之时,他已然见过罗家小姐。锦绣坊那次她故意要来霞光锦,前世凉国公府花朝节乃是罗炜彤入金陵后首次出现在官家夫人面前,一袭火红的霞光锦衣裙,衬得她容色艳若桃李,更衬得她爽利的个性越发讨喜,让她将常太夫人放出流言而十分不利的局面扳回七八成。
可她非但未曾上钩,反而巧妙地将流言祸水东引。且赏花宴之时,她所穿冰婵纱衣裙只比霞光锦名贵。且她肌肤白嫩,蓝色更是衬得其如出水芙蓉般青葱水嫩。
拉上罗薇蓉屡次算计,全都被她巧妙化解。非但未能带来丝毫麻烦,反倒让周元恪一步步陷入情网。到如今,她也无法笃定周元恪会做到何种地步。
“你是真不知这与我有关”
周元恪反问,虽然满脸蜡黄,但眼中的寒意还是让德音不自觉打个哆嗦。
望着金陵城中男人趋之若鹜的脸,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上前一步捏起他下巴,用力到她面部因疼痛而扭曲。
“便是你算计我,也比算计她下场要好。”
他不介意把弱点暴露于德音面前,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小丫头。
、第61章 民心向
清晨薄雾还未完全散开,街上稀稀拉拉响起小贩卖早茶的吆喝声,两匹高头大马后面跟着辆不起眼的乌顶马车,朝金陵城正中央的朱雀大街驶去。
马 车虽不起眼,晨曦中的少年却耀眼到几乎突破浓雾。倒不是罗行舟长得多好看,即便他生得着实不错,但也比不上四公子中最神秘的袁恪。而是如今城内谁不知道文 襄伯府那摊子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想到黄历上今日易祭祀,街边打着哈欠油炸桧的小贩呼出到一半的气卡在嗓子眼。
“嘶。”
铺子里打着呵欠出来,发丝还有些凌乱的婆娘掐下他后腰“都炸糊了,一大清早这么出神,你是瞅见隔壁酒肆小翠啦”
“下手轻点,快看。”
“呀这孩子真俊,不对,那不是”
“可不是文襄伯府那庶长房,看来他们是打算今个分家。”
“不行,我得跟隔壁嫂子说声。”
反正现在也没客人,妇人暂时放下买卖,边盘发髻边隔着低矮的围墙招呼相邻院中打水的妇人。她这一嗓子喊出来,不仅井边妇人听得真切,左邻右舍也皆打破清晨宁静。
“庶支闹分家可是头一遭,不过人家那可是三品大员,离开伯府也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理是这个理,可父母在不分家。”
“话也不能这么说,也是那老虔婆做得太狠。刚过去庶支那曾孙子你们可都看到了,人长得好听说学问也不错,凭自己本事考上了国子监,曾孙女长得也不错,但被自己亲人都污蔑成什么样了。”
此话一出,四邻纷纷点头。活到这年纪都拖家带口,虽说孝道不能丢,但这些为人父母的都有数,一旦老的跟小的起了冲突,他们心下大多还是会偏向自己亲生儿女。
“也许当真是他们内里不孝,面上装模作样”
此言一出不少人附和,但更多的人则是不信“才十岁出头的孩子,再恶毒嚣张又能做多大恶事,可不是人人都是那安昌侯世子。即便他们是在装模作样,那在太夫人跟前装,也比东窗事发再装给金陵百姓看简单太多。”
“这话在理,才多大孩子,我可不信有人前后差距那般大。”
高谈阔论仍在继续,很快上工路过买早点之人也参与进来。一打赤膊的大汉买三个包子,啃一口点点头“罗家小姐绝不会是跋扈之人,大概两个月前,我给罗家挑行李,中途她还派丫鬟来给弟兄们送水,说是咱们干脚力活太辛苦,喝点温盐水去去暑气。”
“听你瞎扯,官家行李用得着你来担”
出言鄙视之人立刻自食其果,罗四海进京那日,因文襄伯府忙于曾孙女满月而不曾有人前去接应,不得已只得雇人担行李。即便如此退步,行李都抬到伯府门前,还是因为无处搁置,不得已转放他处。
一点点拼凑着,金陵百姓恍然中发现,整件事中看似是庶长房理亏,一朝得势便跋扈地不将正统嫡支看在眼里。
可事实又是如何若是忽略掉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庶长房不过是因为在伯府内日子苦到吃点青菜都得亲自躬身劳作,等一季田里产出才吃上,好不容易有个儿子熬出头,归家却连个安置行李之所都不给,无奈之下只能搬离它处。
且自搬离后,庶长房也未说过嫡支任何不是。反倒是嫡支心有不忿,故意派人将庶支抹到比锅底还黑。一忍再忍,甚至忍到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都未曾出言反驳,而只是远避出城。直到伯府老夫人光天化日之下意图谋杀,他们才迫于无奈脱离伯府。
看清事件脉络,大多数人倒吸一口凉气,而后对庶长房唉声叹气。罗大人当真是三品武官这般被人打了左脸,他还笑呵呵伸过去右脸叫人打的作风,究竟是怎样统领三军的。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大官,为何不硬气些
玄武大街离朱雀大街虽不远,但这一路乃是金陵最繁华地段。晨雾中马车缓缓前行,早起认出来的金陵百姓纷纷奔走相告。雾散之前,多数邻里间响起这般争论之声。其中也有看不惯罗四海觉得其跋扈之人,更多的则是想明白前因后果的明理之人。
于是临近伯府前,罗四海便收到无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
拐过街角踏上伯府门前的路,他立刻下马,收敛步子恭敬地走过去。察觉到后面越发高昂的不平之声,他面上越发恭敬,心底却是乐开花。
果然一切皆在素娘预料之中,听夫人话升官发财事事顺遂。
徐氏坐在马车最外首,刚掀开帘子准备下车带女儿一道步行,便察觉到夫婿带着敬仰之情的灼热目光。顿时她心下无奈,四海这鲁直的性子怕是到死都改不了。无奈过后更多的则是甜蜜,当年便是相中这性子,她才不顾金陵城其他大家闺秀或嘲笑或惊讶,执意下嫁伯府庶支嫡孙。
当时不少人感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怀疑她是中了蛊才做糊涂事,幸灾乐祸之人更是不少。可那些人不知道的是,这些年她压根没受过一点苦。抛开她会掌家且嫁妆丰厚不说,嫁过去后她才发现庶长房处境没那般不堪。
犹记得新婚不到一月,她随夫婿前往西北时,祖母在常太夫人讥笑的目光中,交给她一个磨破边的苏绣荷包。她珍而重之地收下,出城后打开,发现里面硬邦邦砖块似的东西,不是伯府丫鬟猜测的鞋底,而是一张张压实的千两银票。
十万两纹银,便这般在常太夫人眼皮子底下,名正言顺地交到她手里。后来她问过夫君银子来源,发现完全是对牛弹琴一问三不知,感慨他性格鲁直之余,也对祖母生出敬佩之心。顺便她也终于放心留在伯府的庶长房,那样的祖母,常太夫人绝不是对手。
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多了好办事,加之四海于领兵打仗上却有一套,他们日子也越来越顺遂。只除了十四年前娇娇出生那日,惠州城破
“娘亲。”
罗炜彤摇摇盯着爹爹发愣的娘,对两人间浓到几乎化不开的感情表示羡慕。可她更明白,这份感情是娘亲多年经营出来的。爹爹压根离不开娘,自然也就不会如其他为官之人般,再去觊觎外面那些妖妖娆娆的女人。
收敛思绪,徐氏神色间变得肃穆。她可没忘记,前日女儿与娘家侄女上街回来,告知她常太夫人往衍圣公府去了拜帖。
祖母安插在荣氏身边的丫鬟昨日传来消息,今日开祠堂之时,衍圣公府文老夫人会到场。常太夫人手握这张王牌,昨日午膳都多添了碗米饭。
早知分宗之事定不会一帆风顺,徐氏早有防备。她倒不怎么爬常氏那些鬼蜮伎俩,虽然她是庶支但也站得住理,直接光明正大回击便是。可事涉文老夫人,便有些棘手。老夫人德高望重,不仅在金陵城、即便全大齐也素有威望,她随意劝两句也够人难做。
“娘亲,女儿到觉得文老夫人不会是那般迂腐之人。”
罗炜彤对高座衍圣公府正堂,慈眉善目的文老夫人颇有好感。且更让她确信的是,老夫人最疼的小辈便是孔明瑜。同为最受宠小辈,罗薇蓉与孔明瑜大相径庭,文老夫人绝不会是常太夫人那般面慈心狠之辈。
“但愿如此,不过凡事总得做最坏打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徐氏万分明白这个道理,今日分宗之事必须快刀斩乱麻,绝不能有任何拖泥带水。
母女俩说话间,一家人已经来到伯府门外,跟随在他们后面的,是不少来凑热闹的金陵百姓。
晨雾散去,伯府门前湿漉漉一片,绣鞋踩在上面,没一会便浸湿鞋面丝线,艳红的大红牡丹更是多了几分妖娆。罗炜彤一眼扫去,府门前刚打扫过,连那俩大狮子獠牙上都挂着水滴。
嘎吱一声大门打开个缝,门房从里边出来,见到庶长房时面露欣喜,而后视线一扫看到后面乌压压的人群,顿时不知这话该不该说。
“麻烦通传一声,便说罗四海带庶长房老少共七人前来伯府,恳求祖父开祠堂。”
府内传来咳嗽声,门房一硬头皮,扬起谄媚的笑容踱着小碎步出门槛“哟,二爷,您来得可真不巧。咱们没想到您来这般早,为迎接贵客,一大早便做起洒扫。如今里外尘土飞扬,小的实在怕惊到夫人小姐,还有身娇体弱的荣姨娘,要不您还是现在马车上歇歇脚。”
说完门房便跳回门槛内,嘭一声关上大门,倚在门栓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