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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仙[CP] 第2节

作者:今雨 字数:8562 更新:2021-12-13 15:35:53

    神仙不说,老人也不知道,按说小满应该死了心,但他反而起了意。平安若是说世上没有此物,那多半便是没有了;平安只不理睬,说明世上确有萤火芝这味药材,只是等闲拿不到罢了。

    这一日,小满又去和探山客闲聊,顺便问问集市是否有什么紧俏的稀罕物儿,却见到酒肆里多了一个戴着大头巾裹着厚袍子的探山客,看装扮身材都不是熟人。他头巾和袍子质地都是上好,可惜颇为破旧,袍子上满是不同颜色的补丁,都已磨得半新不旧,不知是否要补上加补。小满上前招呼,那人低沉着嗓子回了声“好。”声音倒是颇年轻。

    小满请教这人来历姓名,这人只说了句“云游至此。”其他探山客瞠目而视,像是没人知道此人从何来。

    小满和他说了几句集市行情,见他并不赶走自己,若有意若无意的问起了萤火芝。

    那人一愣,在头巾深处笑了几声,说“怎么,你也想要银灯草?”

    小满一怔,问道“什么是银灯草?”

    那人道“萤火芝乃传说中的异物,又叫银灯草,因其沿着矿脉而生得名,其叶似草,实大如豆,紫花,夜视有光,食其果则心窍洞明。你这里可有银矿?”

    小满茫然摇头,那人放低了声音,道“去后山看看吧,你这里若是有银矿,月明之时,便能看到银灯草在月光下发出银光了。”

    小满还要问,那人已经叫店小二拿酒,也不见他摘掉头巾,手腕只一抖,一杯酒就不见了踪影。周围几个探山客叫起好来。

    小满素知探山客里多怪人,他们见多识广,举止奇怪,他又说笑了几句,缓缓走开。

    是夜,小满服侍先生睡下,背了背篓,便顺着小路上了后山。路过平安的茅屋,见屋里黑洞洞的寂静无人,忽然想,如果萤火芝只是指点矿脉的药草,那平安何以不说?

    小路渐尽,便是幽深山林。林中的黑暗像浓郁的手,不着痕迹的握着他。

    一个晶莹小巧的光点向他缓缓飞来,停在他手中的锄把柄上。小光点收拢了翅膀,开始在手柄上爬行。

    无数隐约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在林间浮动。小满屏住呼吸,靠近手柄定睛一看,是蜉蝣。蜉蝣怎么会在树丛间?

    他再抬头,漫天的蜉蝣穿过林间的空隙,向他飞来,停在他身边的树上,叶上,停在他身上,闪烁的小眼睛静静看着他。

    小满谨慎的穿过蜉蝣栖居的树木,所过之处,蜉蝣闪动着几乎透明的翅膀,无声的跌落,落在枯叶败草断枝上,落在正自盛开的野花上。地上蜉蝣尸体越积越多,厚厚一层,尚且未死的蜉蝣在其间光芒闪烁,像烧掉的字纸,在灰尘中有尚有火星留存。

    他再向前走,树木变得茂密,伸出细长如蛇的藤蔓,层层叠叠挡在他面前。小满用锄把挑开藤蔓,从粗壮如水桶的千年老藤中间钻过。这些不知名的、以前从没见过的老藤上遍生细小的倒刺,小满稍不谨慎,皮肉在藤上蹭过,立刻刮下猫舌头大小的一块,疼得刻骨钻心。

    小满渐渐失去体力,大腿小腿上满是被藤蔓舔咬过的血痕,鲜血顺着腿慢慢流下,顺着脚腕流上脚掌,流入芒鞋,在地上印出深深浅浅并不完整的血脚印。

    蚂蚁闻血而动,从地下钻出,小小的头,细密的触角,密密麻麻的围在脚印旁边。小满只感觉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蠕蠕而动,像是受到鲜血的吸引,马上就要从地下钻出来了。

    他只拄着锄把喘息片刻,便又向前行。地上留下两个极其完整的血鞋印,将蚂蚁和蠕蠕而动的东西全部隔绝在后方。

    他再往前走,只见藤蔓戛然而尽,一棵粗壮的大树矗立在面前。

    他进山许多次,从未见过这棵巨树。林间入夜本应寒冷无比,但这大树周遭奇热奇闷,像是盛夏烈日当头时,在密闭的厨房里大火煮汤。所有粗壮藤蔓不过是树枝上委婉垂下的丝带,树皮上满是浓重的青苔,树干上偶有几个可以藏匿棕熊的小洞,深而黝黑,散发若有若无的兽息。

    在巨树前,小满只觉得自己如同蜉蝣一般渺小。他不自禁放下锄把,在巨树前跪下,诚心诚意的祷告“山神大人,先生于我养育之恩深重,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如今他病势沉重,只有萤火芝道果实方能救他,务请山神大人指点,我必当尽心尽力的服侍山神大人。”

    一声男子的轻笑飘荡而下。一个树洞里缓缓亮起了几点浅浅银光。

    小满探头进去,看到树洞通往一泓不知从何而来的泉水,水旁的石头上生着几株细弱的小草,果实紫色,每一颗都散发着银紫色的光芒。

    这光芒和适才蜉蝣闪烁之光并不相同,而是荧然稳定,如碎月,如晨星。

    小满汗如雨下,如获至宝,拔下两颗萤火芝放入背篓,退出身对着树又磕了几个头,才站起身。他本拟着原路返回,却见树后似乎别有洞天,向前走去,竟然有条长长的小径,也不知拐了几个弯,耳中忽然听到活泼泼的哗啦啦水响。

    小满精神一振,全身汗水当时褪了。他知道村子北边有条小溪,若是能沿着溪流而下,便能突出重围,然而溪水纤细,在石缝中忽隐忽现,泠然回转,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正当精疲力竭之时,眼前豁然开朗,水珠飞溅,竟然是一片乱石,中有湍急溪水滔滔而下。乱石边坐着一人,一身胭脂作底金织暗花的衣服,在月下看来宛如血痕。

    平安。

    平安自然知道他来了,并不说话,只是仰头望着夜空。小满走近几步,看到平安身边一个彩釉瓶子,调色像五彩的野鸡尾巴,鼻中闻到一阵似香非香的酒味。再看平安,眉目如水,颜色如郁郁的白芙蓉。

    “神仙。”小满小声说。

    平安总算看了他一眼,目光停在他身后的背篓上。小满只觉得内心被他看个通透澄明,急忙解下背篓,拿包裹整齐的萤火芝给平安看。平安瞧了一眼,抽动嘴角,说“你要给我这玩意?”

    “不是,这是给先生的。”小满辩解,“先生身子不好,郎中说了,只要两味萤火芝做引子,他就能配出回春汤,先生就不再咳嗽了!”

    平安不感兴趣的哦了一声,摸过百花酿又浅浅啜了一口。或许是月色的原因,小满大着胆子在平安身边坐下,问“适才是……是你领我去山神那里的吗?”

    平安斜睨他一眼,淡淡道“凡人生老病死,我哪管得来。”

    一路上小满反复回想,越来越觉得那笑声像平安,此刻却被平安否认了。他脱下芒鞋,在溪水里洗净脚上的泥土和鲜血,看着水中一抹血红色飞快消散,说“先生曾经去你房前祈愿。但你闭门不听。”

    平安不加理睬,小满垂下头,衣服上满是灰土,到处都被那奇怪藤蔓挂破,这样回去又要挨骂,说他不知物力维艰。

    “昨晚看见地上有血,是先生半夜醒来吐的。他可能要死了。郎中说是上次洗桌布,溪水冰冷,受了寒。”

    “桌布不洗也是一样用的。”平安淡淡地说,“有多少祈求,就有多少麻烦。”

    小满看着他的侧脸,说“你根本不像一个神仙。你不是来保佑一方平安的吗?可是你根本不在乎我们。先生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这么对待他?”

    平安忽然笑了,笑容如散落在水面的月光一般动荡。他把晃荡在指间的彩釉瓶子递过去,说“人间百年于我如弹指,但是这家酒一直很好喝。”

    小满迟疑片刻,接过百花酿,瓶子入手沉甸甸的,他想起许多传闻,包括这开朝以来已经酿了一百多年的名酒。他抬起酒瓶,就着平安刚才的口泽啜了一口,酒液入喉,香如百花齐放,浓如饮人颈血,厚重的压在喉咙口,他一口气顺不过,咳咳咳咳停不下来。

    平安看他狼狈样子,展颜一笑,仿佛心情大好,说“好吧,我做件好事。我送你回家。”

    第四章

    他袖子一挥,小满还来不及放下百花酿,便觉得身子如腾云驾雾般飞起。片刻后如噩梦般下坠,直直落到他家后院的柴草堆上,发出巨大的砰声。百花酿跟着落在他身上,砸得他肚子一阵剧痛;轰然一声,背篓最后掉下来,把百花酿砸得粉碎,泥土碎瓷撒了他一身,酒液顺着衣服一直流到后背上。在后院睡觉的看门狗吓破了胆子,狂叫起来。

    先生听到狗叫,跌跌撞撞赶来,像要勒死他一样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等他一颗心归了腔子,舒了口气,才松开小满,见他脸上好几道划痕,在月光下高高肿起,衣服更是褴褛不堪,惊疑不定,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小满已知适才必为奇遇,不愿随意泄露遭先生耻笑,便只挑了“进山采药”部分告诉先生,先生脸色数变,像三伏天被人从头上淋下一桶寒冰,期期艾艾,挤出一句“难为你一番好心。老朽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驾鹤西归。何必冒着危险去山上为老朽采药呢?”

    小满把怀里抱着的萤火芝递给先生,瞧着先生越发佝偻的肩,说“先生,是我先对不住你。”

    先生苦笑“你们小孩子懂什么,不过是些胡闹,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一阵风来,将浓重的土气酒气吹得清淡,先生吸了吸鼻子,忽然问“你身上的是百花酿?”

    小满点点头。

    进了家徒四壁的屋里,先生点亮一盏黯黯的油灯,把萤火芝珍而重之收进橱子,才坐下来,从茶壶里倒出一杯略有茶味的浑浊茶水,让给小满一杯。

    “这是京城名酒,等闲也难见到几瓶,你身上怎会有这么浓的味道?”

    小满略略说是在平安那里弄的。先生一听平安二字,脸色便难看了,踌躇片刻,说“小满,你何必要和平安混在一起?”

    大概只有小满知道,他再也没办法忘记平安的神色。好像冰冷的溪水化成刀锋,戳进炽热的心脏。又冷又热,又痛,又有难以言喻的欢欣。

    他窥视着先生神色。按理来讲,平安在书馆胡闹,害得先生在冰水中洗桌布窗帘,受了风寒落下病根,先生应当十分讨厌他才对。但此刻先生只有惨淡,并无怨恨。他便试探着问道“先生,你不喜欢平安?”

    先生长长一叹,烛光受了吹息,摇曳如暴雨中的黄叶。先生在摇曳的昏黄光线里低声说“我本想把这件事埋在心里。但我时日无多,你不是我孩子,胜似我亲生儿子,这秘密我再也守不了了。平安,平安,他如此神似我的一个故人。”

    先生停了下来,一气喝下杯中茶水,仿若浇灭心中忽然而起的火热,说“五十年前。我曾进京赶考,路过那酒家百花酿。当时那酒家无现在这般红火,不过是间普通酒坊,与杜康酒相邻而立。京城客满如织,或许是前世的缘孽,我偶然一抬头,见到一人在杜康三楼迎风而立,那人…我鬼迷了心窍般,只想着那人…”

    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先生的声音都在颤抖。小满之前从未想过先生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因他一直孤身,深居简出,也少和村上的人来往。现在他定睛一看,先生虽然银丝闪闪,但齿牙坚固,轮廓清朗,若是减去五十岁,再加上一身清爽衣服,未必输给山下城中那些鲜衣怒马的青年人。

    先生仿若不觉,长长一叹,说“年轻气盛,年轻气盛。为了博他一笑,我真是什么都不顾了。他对我说,想要我去买几斤百花酿。我就去了。他想要我从百花酿的少主那里问问酿法,我就去了……但百花酿的少主说此乃家传秘方,断不可赠,推推搡搡的,那少主一刀…一刀刺进了自己胸膛……”

    小满骇然,抬手捂住了嘴。先生惨然一笑,声音如濒死犬在喉中发出的低低哀鸣。

    “……当时鬼迷心窍,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跳进了酒酿的大缸。那缸有三人来高。眼看他沉入白花花的一堆东西,我……唉,我一时慌张,连夜逃出了京城,一路南下,一直逃到深山。那人的尸体再也没有捞到。但百花酿不知怎么的声名大噪,好像是有人试验了名酒酿法,须以鲜血作引,他便以身入缸,大获成功……我以为他最终被人救了。可是,可是,有一天,我开门去书馆,看见了他……”

    屋里不冷,小满却起了一背的寒意,问“平安是百花酿的少主?”

    先生缓缓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像我的一个故人。”

    他缓缓起身,望着土窗外冰冷的月色,说“五十年来,我没一天忘记过他。他是死了,还是活着?我不能去报官,但是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他……更何况那平安是神仙,我听说冤死的鬼也能当神仙的,你听过吗……”

    小满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脸色,更不知说什么好,只怕先生发起疯来,也一刀捅进他的胸膛。

    便是他不回答也出了岔子,先生忽然回身,攫住他的手,掌心滚热如烙铁,说“小满。你好好读书,去京城,帮我问问,那人是不是死了,成不成?”

    小满不想说行,也不敢说不行,只好含糊地说“我不是那块料……”

    “你是!你是!”先生热切地说,“我曾中了殿试,且让我把平生所学都教给你。你一定成!”

    鹰爪般的手越发用力了,月光倒映在他眼中,将他的瞳仁和眼白混成模糊的灰色,小满忽然觉得先生体内另有别的东西,他惶然挣扎,用力推开先生,叫道“先生,我去给你熬药!”

    先生在他身后厉声说“你若是不去京城,我这辈子也不得安宁!”

    小满奔进厨房,倚着土墙奋力喘息,平安郁郁的眉眼清楚的出现在他心里。用人血做引子酿的酒,冤死的少主,闪光的蜉蝣,粗壮的藤蔓,满是深黑腐烂的大树。他抱住头,缓缓蹲下身。

    他听得外面终于寂静无声,方才蹑手蹑脚出去,躺在床上,听见更漏声声。他以为在山中耽搁了这么久,多半快要天亮,谁知方三更左右,他想起杂书上记载的南柯一梦,一生匆匆度过,醒来时不过一枕黄粱。

    是夜小满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人穿着猩红衣服,背对着他独自站在群山之中,白亮亮的溪水从他脚下流过,流到小满脚边,已化成殷红腥甜的鲜血。鲜血中,一件竹青襁褓半沉半浮。

    小满想上前,想呼喊,但脚下如同有千斤重,喉咙里仿佛堵着棉花。他奋力挣扎,只让无形锁链锁得更紧,那人似乎感到了身后的视线,回过头。

    在那张脸上,小满看到了先生浑浊的眼,也看到了平安如冰雪般苍白的容颜。那张脸微微一笑,轻声说“我这五十年来,一天都忘不了他。”

    一股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他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满头涔涔冷汗,但腿间竟然有一片尚未冷却的粘湿。

    第五章

    村里只有两个女孩儿,腊梅和春桃,从小就是众星拱月,再大一点,通通去找村头的徐娘学女红。春桃每次见了小满都扭得像拨浪鼓似的,腊梅只是不动声色,偶尔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不知不觉腊梅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她爹曾经问她中意哪个小子,是不是小满,她红着脸,扭着衣角,只是不说话。一开始都以为她瞧中了小满,但后来流言蜚语就出来了,说她喜欢平安。

    大家嗤之以鼻,后来不知怎的,都说这是真的。腊梅爹好像不在意的样子整日荷着锄头下地。但也有眼尖的,在茅屋外重新多起来的东西里,看到一角大红的刺绣鸳鸯。

    平安这几日都不在村里,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腊梅的婚期也迟迟不能定。先生只服用一支萤火芝便身子大好,小满离了寻山问药的苦役,每晚都去平安家附近晃荡,也能发誓说自己确实看到了另一角苗条的衣裙,并和衣裙的主人凄然对望。

    四天后,当夕阳如刚成熟的麦穗般金光灿动,平安若无其事的出现在门口,伸着懒腰,表情惬意,一身如新雪的袍子上滚着层层金光。

    小满上前几步,问“你知道腊梅要成亲了吗?”

    平安笑道“谁是腊梅?”

    小满比了比,说“这么高,脸有点儿黑,头上总是插着一朵红绒花的。住在村那头第四家。”

    平安长眉一动,看不出他是否真的想起这么个人,只说了一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成亲不是挺好的?”

    小满心口一阵酸疼,蹲下身子,在茅屋前面的贡品里一顿翻找,扯出一条红如晚霞的锦帕,说“不等你回答,她多半不能成亲。”

    平安挺感兴趣的笑了,接过锦帕,对着夕阳展开看锦帕上的绣花。

    小满忽然想起,他见过进贡皇室的绣品,念头刚刚升起,就见到平安手一抖,锦帕腾空飞起,再落到他手中,成了一枝灼灼桃花。平安反手把花朵放在小满手里,说“她不是爱戴红绒花?你帮我送去,权当是她成亲的贺礼。”

    花朵灿然,在夜风中轻轻抖动,小满愤然握紧了细细的花枝,说“神仙就送这个吗?”

    “有什么不行?”平安看起来并不服气,“有人祭拜死人只扔一把野草,叫生菆一束,其人如玉。我送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反而被嫌弃寒酸?”

    小满脱口而出“你就不曾对什么人动过心吗?”

    即使是夕阳下,也能看出平安脸色白了。他停了片刻,才说“不曾。”

    另一句话堵在心里,小满张了张嘴,终不敢说。平安抬手绕着花枝轻轻一抹,花枝上复又开出千百梅花。粉黄相间,别有一番好看。

    “快送去吧。”平安淡淡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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