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吃得满嘴都是,孙茗就拿帕子在给她擦了擦,又顺道给阿福也擦了擦,得了阿福甜甜一声“阿娘”的叫唤。
把闺女交给花信看着,又不放心地叫花蕊也一同看顾,她才搀着李治一同往庭院里走。
今天雪天早就过了,天气却没有丝毫转暖的迹象,但也并不太冷。
两人身上都是着了厚重的斗篷,就是在宫灯柔和的光鲜下,都透出一丝热闹和暖意来。
李治与她缓缓行着,一边回忆道“如果在民间,还能交友赏春,办个探春宴。如今却是不能了。”
想想也是,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再没有当初还是储君时候的那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了。当时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与同样年轻的才子们说话都如同普通的友人,现在怕是不能够了。
孙茗只好依言宽慰他“人原本就是各司其职,如今你是位高权重,可以办国宴,可以施与他人庇荫,这就比寻常人强了不知道多少。”
李治听后失笑,再想想她说的总有那么几分道理,这才道“所以孤家寡人,说得就是我这般。”
听后止了步,勾着他颈间,把他脸往下压,俩人一对视,孙茗就道“不论如何,不是还有我,还有阿宝阿福,还有腹中皇儿与九郎一起。”
李治听得大为感动
他年纪更轻的时候,虽然也喜欢美人,但不过是爱那艳丽的皮,但自从与孙茗这样贴心,反倒觉得庸脂俗粉普通皆不能入眼,就是再见了从前万般宠爱的珍儿,也总是失了些味道。
现在孙茗这样驻在他心头上,在这样良宵佳节里,在身后嘤嘤唱声中,心中一番火热,只觉得无比熨帖。
两人朝着院子里弹奏着这个时代独有的奢靡的乐谱,李治低头看着她婉转柔媚的脸,双手紧紧拉着她的
、第69章 陆拾玖
纪王李慎,是李世民的第十一个儿子,与如今的圣人同年。
李慎自幼早慧,且好学,得太宗皇帝和韦贵妃的万般宠爱,实是在娇宠中成长。尤其中宫皇后早逝,他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起来。
但他从小就知道,前头有两个哥哥乃中宫所出,无论如何,他的庇荫不过全来自父皇罢了,所以从来没有肖想过任何不属于他的东西。
直至贞观十七年,随着废太子与魏王被废、被贬,冷眼看着李恪跳出来收买民心
即使才龆年如他也知道,定是不能成事的。
彼时,父皇正值壮年,就是不猜忌他,长孙无忌也不会放着魏王不去拉一把,却叫他拔了头筹。
阿娘一生地位显赫,站得高,也看得分明,扭头就交代他千万与李治交好。
其实根本不消她说,他与李治从小玩在一起,除了年纪相近,身份相当以外,当然也有因为李治是储君的弟弟,是父皇最为宠爱的儿子之一。
最后不过是,易了储,太子换了李治做罢了。
但再一想,这却是更好了
他定会如河间献王那般既不卷入争权夺势,又能全身而退,带着阿娘一起
于是从此以后,他对李治也就更真诚了。
如今,圣人继位,一切归于平静。
到了永徽元年,正月里,李恪竟然回到长安
这几日年节连日下来,李恪几次邀他饮宴,推脱数次,实在推脱不开,这才拉着李贞一同赴宴。
无论他如何看待李恪的,但要说他为人确实还真心不错,与人相交皆是真心实意,毫无参上半点虚假,总是这样恰到好处。
宴席偶然间是识得吴王妃的胞妹萧氏三娘
萧蜃韵上第一眼见了李慎确实惊讶。之前她急于反对吴王与阿姐促成亲事,不过是堵着一口气,何况当时也根本没有瞧清楚这个纪王。
如今打了个照面,那清俊的容貌,不凡的气度,确实丝毫没有输给圣人
但纪王呢
李慎压根就没把萧三娘放在心上,尤其李恪越是极力促成,他越不能接受。
纪王妃虽出身于鲜卑,父辈不过尚书库部,算不得多有身份,且又体弱,常年卧病在床。只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过考虑续弦这回事别说如今王妃尚且好好地,就是病逝,他也决计不能与李恪成为连襟。
他们只当李治仁弱,只可惜,废太子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竟是都忘了
然后散宴之后,李慎就入宫求见,与李治商谈了许久。
李治对于李慎有兄弟之宜,自然信任几分。
数年来,兄弟几个时常一同读书,一同围猎,又凑在一处说话,哥几个什么品性,大家都心知肚明。哪怕起先听他说起来龙去脉还有两份疑虑,但深想一下,也就疑虑尽消了。作为大唐的帝皇,被李世民亲自挑选的储君,他这份气量还是有的
所以对于李慎请求出藩一事,几经考虑,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虽然李慎没有说出口,但李治知道他定是极希望能带着韦贵妃随行。
曾几何时,他也为这些前朝妃嫔的去留所虑,直到孙茗与他的一席话,才叫他豁然开朗。何况,兄弟又从前时起支持他,他也并非没有度量地去猜忌。
于是年后,李治任命李慎为左卫大将军,又敕封韦贵妃为纪国太妃,令她随纪王出藩。
想想也不能有所偏颇,又大加封赏,也任命李贞为左卫大将军,敕封燕德妃为越过太妃,随越王前往封地。
之后还封杨妃为赵国太妃依次皆有不同程度的封赏。
李治肯如此爽快地放李慎与李贞回封地,一来是对他们的信重,二来,也因为他政治越来越得心应手,兵权也逐渐掌握到了手里,手中的权柄也逐渐日盛。
自然行事上也更加自信了
时间转瞬即逝,天气也日渐转暖。
在孙茗捂着肚子在万寿殿中养胎的时候,不知不觉到了五月间。
孙茗这一胎也不知道因何,竟是安静地很。因比着前一胎的动静,导致她心中着实不安稳,就隔三差五地着人喊了太医令过来请脉。
总之到目前为止,这肚子还是安稳的,她也就逐渐放了心。反而心里还自嘲着,许是之前那胎两个丫头闹得动静太大了,导致她这胎就一反常态地静悄悄的了。
宫闱之中妃嫔并不设太多,但仅有的又同样俱是祈承君恩的,就是孙贵妃如今怀着身孕,圣人夜里也一直在万寿殿就寝,早就引得众人怨气。寻常人还罢了,王皇后原本就身世不凡,如今又贵为皇后,怎肯这般屈就
就是长孙无忌也不知从哪听说了来,为此还寻了由头阻了李治出行,为此事说道。
长孙无忌也是仗着自己有功,又是李治的舅舅,在此前舅甥关系一直融洽,这也有因为当时李治还需要多出仰仗他之故。但如今,两人早就与当初境况大为不同。
李治现在掌权未久,如今最烦便是有人说教,听完长孙无忌所言,却也没按他的意思行事。何况,他自认矜矜业业地为国为民,夜里在万寿殿也做不得什么,无非就是批阅奏章,筹划军事。
别看他现在已是位高权重,可除了要加强军事上对突厥的管制,还要准备攻打车鼻部。应该说,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后宫,只把更多的眼光放在兵权、军事和前景上了
原本就已是忙里偷闲得去万寿殿看看闺女,看看孙氏,顺道松快松快,在被长孙无忌说教后,反而是提着那口气下不来,就更要与他反着干了。
于是入了夜,照样往万寿殿去了。
他与往常那样,提着一筐奏疏进了屋子,还没歇下喘口气,孙茗已经扶着腰走近,坐到他身边,为他倒了茶。
李治看着她六个多月的肚子,走起来看着稳当,看在他眼里却怕得很,一凑近就伸着手臂去托那肚子,一边还道“慢着些怎么走路也不让人扶着。”
一落座下来,孙茗就笑起来“你也太小心了些,又不是没生过,我自然当心。”
时隔几个月,李治就亲眼看着她肚子跟吹气球似地鼓起来,就是再经历一回,以他眼光来看仍是担惊受怕的,所以她时时叫太医令来看是对的,对此他只有点头的份,还带头叫人去太医署取各种安胎药补药,闹得太医令都对他们俩没法子。
见李治一脸无奈,又极不赞同的神情,她随手拿了封祭礼的单子出来,问道“太宗皇帝忌日的一切事宜,还要九郎你来定夺。这封是今晨皇后娘娘遣人送来,叫我与你说说。”
对此,孙茗无限地怀疑,王皇后定是有意而为之。虽然知道李治夜夜在她这边,但祭祀一事并不完全是家事,也算得上是国礼,她遣人直接询问李治即可,何必往她这边走一遭,特意道上这些
李治并不知道女子间的弯弯绕绕,哪怕他国事上心再细,也很少去顾忌王皇后心中所想。所以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也不及细看就丢掷一边,还与她道了句“我先去瞧了阿宝和阿福再细说,这个我明日再回皇后,本来这种事叫她全权负责就好了,何至于走上这一趟。”
说罢,就起了身,也不等孙茗说话,就急急往屋子外去。
如今阿宝阿福一岁多点的小人,不仅会走会跳,叫起人来也伶俐。李治就很爱逗着她们说话喊人,所以每日必去瞧上一瞧,不然心里是一整天地不痛快。
孙茗坐在原处叹笑,只道闺女在李治眼里分量这样重,就是她都退避一射之地了。
半个时辰将过,李治就一脸温暖的笑意回来,绕过屏风,看到跪坐在案前的孙茗已将手中的奏疏整理,在昏黄的烛光下,又是静谧又是问询,顿时心下又是一暖
一边走上前,一边口中却是埋怨“又这样坐着你这样大的肚子,还是乖乖去休息,这里都有我。”
被他搀起身,坐到一边的宽椅上,上边还加了厚垫子,坐下来一点都不硌人。又抬头朝他道“不过一会儿,又不碍事的。原还想与你说,正巧你来了。”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折子“我也是差点忘了,看到这封奏疏才想起来,端午即到,依例还要举行国宴,还有封赏也别忘了。”
李治失笑“便是这点事情我一早就都安排妥当了,这些不过小事。我想得是,打算让高侃压境突厥,带余部收复了,就叫他回长安续职。”
高侃回来,就即刻可以与孙芝定亲了这确实是件好事
看着她脸顿时扬起笑靥,李治又道了句“待再过些时日,我予孙英和李词赐婚,也叫你了却心头大事。”
孙茗立时就被他逗笑了。若说她心里真高兴,最为高兴的无非是他将她的话都听在耳朵里,时时记在了心里。
李治便是这样一个人,对你好的时候,就是千好万好,叫你不知道怎么说。心细的时候,就是头发丝儿这样大小的事都记在心里。
然后一个回床榻休息,一个又任命地伏案忙于公事。
热闹的端午过去之后,宫中现在唯一大事,就是祭太宗皇帝大行周年日。
祭拜太宗设于皇家寺庙感业寺内,为这庄大典,王皇后颇费了些时日安排。
无论李治如何不待见她,但她作为皇后立身的根本,就是做好分内之事。不说为皇帝分忧,至少也做到让人无话可说。所以,她做得就更用心了些。
对于李治同皇后上感业寺拜祭一事,孙茗心里总是说不出地压抑。
她自然是不会忘记,太宗的武才人就在感业寺内常伴青灯古佛若与史上无偏差的话,许是会被李治接入皇宫。
可是她与李治相处的这两年里,看着他从温润的太子,到如今颇具威严的帝皇,实在看不出来他会行这样的事来。
就算她不说对李治内心牢牢把握,至少也算颇为了解他这个人了。
所以现在虽然知道他或许会遇上武氏,或许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她却是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
李治他当真会吗
、第70章 柒拾
近几日来,孙茗夜里常常失眠,日间又时有胸闷,或是没来由地心跳加速。
作为枕边人,李治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
在她初次怀孕的时候,孕期反应最为明显,只是如今怀的这第二胎,却是首次见她这样心神不宁。
这夜如同往常,两人一块躺下,为了方便她睡梦间翻身,两人中间还隔着道距离。尽管如此,还是叫李治听到了动静,随即也没理会她的反对,连夜招来了太医。
跟着,整个万寿殿人影绰绰,亮了满院子的宫灯。
夜里太医令不在,就来了个寻常请脉的太医,跟着王福来一迈进屋子,请了脉,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如何与圣人说,只只好道“孕期症状都属常事,娘娘这是心思过重了”
直接着人去煎安胎药,又见她起了身,就往她肩上披了衣,道“你如今身子重,先安心养胎,心里有什么可都与我说说。”
孙茗合衣行了几步,扶着腰靠向窗台边。
虽然夜沉如水,将近六月的天却带了湿气的温暖
世事往往复杂难料,人心更是难测。所以她反复想了许多天,心里对李治是既信任,又有些不确定。连带着,对太宗皇帝的忌日既有些害怕,却又有些期待
只是这份心思她却不可对人言,看着李治站在身边一脸担忧看着她,也唯有摇头回道“许是天儿骤然热起来,夏日贪凉,夜里才睡不好。”
李治并不清楚她心中所想,听她这番话,也只当孕期的普通症状,也就失了原先的忧虑,道“你如今这样我可不放心。明日忌辰,我寅时就要起了,还是去偏殿就寝,你这里就叫个丫头看着。”
原本祭悼前皇后宫妃嫔依例也要前往以示恭敬,但如今她身上这样重,李治就暗示王皇后,免了她此行,改为抄写佛经供奉,也是孝心。
就算王皇后心里百般不愿,但在李治面前也是做惯了的面子的,只好一脸贤良大度地把懿旨给下了。
孙茗如今是草木皆兵,此时一听他要现在就走,又哪里肯让拉了他袖子就撅起嘴“我才不管,不许你走。”
话刚罢,拉着人往屋子里走,累得李治看她健步如飞的急匆匆样子,怕得手想往她腰上托都不敢伸手,只急急道“慢些、慢些”
把人拉回帐子里,又瞧了挂在木施上的衣裳,确定明日忌辰所用的具服,包括一些配饰通天冠、白袜、乌皮履。
她的衣橱够大,不仅装了她的衣物,还有很多李治所穿所佩戴的一应之物,俱都齐全,所以这一类也全归了她整顿,由她一手操办、挑选。
她就这样,一点一点,在他身上留下属于她的烙印来
李治就坐在帐子里,透过清透的缎面帏帐,依稀看到摸着衣领细看中的身影,以为她那管家婆的性子又跑出来了,摇头叹笑,却也由着她。
第二日,寅时被王福来唤醒的时候,一下就惊动了枕边原本就睡得不踏实的孕妇。
李治起了身就将帐子一合,一边更换衣裳,一边朝帏帐里头的孙茗道“你瞧瞧,本就与你说了定是要吵着你。”顺道接过王福来递过来的革带给系上。
孙茗不过被惊醒了一下,但身子还是疲乏得很,也起了不了身,只在里面翻了个声,一边模糊地说了两句话“你且去,我还睡会儿。”然后咕哝一会儿就不吭声了。
过了没多久,听到里边传来平缓的呼吸声,李治这才朝王福来示意,屋子里的宫婢们就更不敢发出声响,随着李治走出屋子,也没忘了把门给合上。
今日是永徽元年五月己巳日,去岁太宗皇帝因病驾崩于翠微宫含风殿,如今新皇携皇后于昭陵设大坛共祭先皇。
朝臣也是天未亮就已至,列循于坎坛,群臣满脸肃穆,隐含悼念先皇的悲戚之色,在底下早有内侍伏身烧纸钱,空留中间红毡阶梯以便圣人行礼。
李治身着衮冕金饰,以c为缨,色如其绶,玄衣c裳,上绘龙、山、华虫火、宗彝花纹,下裳绣藻、粉米黼、黻四花纹。徒步徐徐而来,行动间如仙人玉姿,又带有帝皇的睥睨俯瞰的气势。
祭祀所用之玉帛、人祭皆早有所备,五牲祭品、饭羹茶酒、斋祭果品也皆没落下,唱便通礼,一应祭祀事宜逐步进行。
直待巳时刚过,礼已毕。
王皇后全程不敢劳一声累,尤其圣人站在上边那般肃穆的神情,直到时辰近了午时,叫了内侍提醒。
因祭祀有王皇后一同操办,她自然把事安排得圆满齐整,在午后返途还需再去感业寺为太宗皇帝上柱香,岂可延误了时辰
李治行最后的大礼,祭拜之后,就随着内侍下了阶梯,上到车辇,往感业寺行去。
其实原本倒无需这么敢,只是除了祭祀良时以外,过了午时朝臣也该乘着膳点回去,这也是预先所安排。作为皇帝,他倒是有一点与李世民相同,就是对待朝中重臣多有体恤。
待车辇停歇,一本正经站了一早上,又恐衮冕压了折横而挺直着背坐在厢内,所以已是满身疲惫又僵硬的圣人只好扶着王福来下了车辇。
感业寺作为唐代的皇家寺庙,其建筑颇具唐代人审美的宏伟气魄,又庄重大方。一草一木都有来历,四周青石砌岸,松柏为墙。
里面的守持戒律的修行女尼随着住持早就候在大门外的台阶上,女尼分作两旁站在柱下躬身相迎。
李治率先打头进去,朝大殿而去。
感业寺殿前一对憨态石狮,大殿屋檐深广,殿身各柱柱头优美古朴,殿内梁架刻有独特的彩绘,结构简练。
众女尼不敢扰圣人清净,连大殿都未曾靠近,唯有王福来带着内侍站在大殿口外望风,只李治独自一人行进殿中。
他来不过是最后再上一炷香,也就没让其他人跟着进来。
等冥思了会儿,正要出去,忽然记起近几日贵妃身有不适,就招了王福来说话。
王福来虽守着门口,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李治一个轻声他就听到了,即刻站得近了,就听他道“让住持为贵妃求几道符来。”
听后稍稍一愣,王福来就点头着离去
李治塔出门槛朝绿林处瞧了两眼,左右也得等会儿,正巧寺院里草木众多,也就没外头阳光那般烈。
这时,只见稍远处一众垂首躬身的女尼内,竟有一人频频抬头朝他望来。
期初李治只作不理,但惊鸿一瞥,远处那副眉眼竟然有些熟悉,正当百思不得其解,王福来就引领着住持渐行渐近。
李治接了符,见还有串佛珠,朝王福来看了眼,站在一边的住持自己乖觉,口念阿弥陀佛,说了佛珠来历。
这一套,李治并不全信,但既然收也就收着了,这时又见了底下那尼姑抬头,指着那人询问住持“那个是谁凭的眼熟。”
住持也朝那厢看了去,立时大惊失色,抬头瞧了圣人透着不耐烦的神情,只好低头答道“这是这是先皇的才人。”
她这边话一落,正巧那尼姑抬头,李治正眼遇上,猛然一惊――那张秀美的脸,大眼樱唇的,可不就是武媚娘
心中惊归惊了一下,但他着实没什么心思徒惹其他事来,只是看她百般焦急的神情,又不顾御前失仪的模样,倒像是有话要说。
于是朝王福来看了一眼。
王福来自当会意,领着内侍们退出一射之地,又把住持拉至一边交代了几句。
然后李治循着绿荫地带的石子小路穿肠而过,行至寺院的后院一处,踏到芳草栖息之地。
“殿下――不是,圣人。”身后传来女子轻声唤道的声音,婉转牵肠,十分动人。
李治扭头朝她看去,见到的是身着普通女尼的素衣装束,一脸面壁修佛的菜色,实在是憔悴不堪的一张脸。就是以前有十分美貌,如今却是面若凄色,看着好不惹人怜惜。
从前李治年纪尚轻,未经太多人事,所以更爱艳妆美色。像武媚娘这样天姿国色,他也是喜爱的,时常能见就更好了。
只是世事无常,后来他身边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如今心中只疼惜孙茗一人,再见到从前觉得眼前一亮的艳色殊容,如今却也只觉得不过如此了
他会让人把她喊过来,无非是因为她面上实在不好,似有千言万语,再想到当初父皇病重,亏了她御前侍急。且当日他能入殿见上父皇,也多亏她将他喊住。总之,这点子好处他全然记得。
凭良心说,武媚娘虽然一身普通女尼的衣裳,面上也素着一张脸,但底子好,到底还留有几分姿色,这番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则也有动人之处,只可惜,她自己尚且不知道,如今不过是眉眼抛给瞎子看了
如今一年未见,李治变得越加风华正茂,气质更胜从前,武媚娘不禁涕泪声下。
、第71章 柒拾一
武媚娘一生至今,唯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不折手段地往上爬。
当年被选入宫的时候,她是满腔的抱负,一门心思就使了手段,只奈何太宗皇帝并未有对她另眼相看。
当她听说听说才华出众的徐才人将要侍寝的时候,千方百计地利用一切机会,终是想办法与徐才人结拜,且相互约定,谁蒙获圣宠,就帮扶另一个。
徐才人虽才华过人,心计却远非武才人可比。
之后,被太宗皇帝宠幸后的徐才人为皇帝举荐了武媚娘
武媚娘手段了得,知道太宗皇帝见惯了各色美人,就于初次承恩的时候,以盈盈涕泪引起了太宗皇帝的注意。
武氏年少且貌美,就被圣人赐号“武媚”。
太宗有马名叫狮子骢,票肥体壮,又野性难驯,无人得以驯服。一日正当武则天侍奉在旁,就与太宗毛遂自荐“我能驯服它,但需三件东西铁鞭、铁棍、匕首。用铁鞭抽它,它若不服,则用铁棍打其头,又不服,就用匕首隔断它的喉咙。”
太宗听闻,当即夸奖她的志气。
于是,武媚娘只当得了太宗青睐,岂知就是如此,才叫她这才人整整做了一十二年
太宗皇帝戎马一生,与马为伴更时有之,极是爱马,而依武媚娘为求驯服,施尽手段,可见其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性,此其一。再来太宗度量极大,又处事宽容,所以武媚娘所行之实是残忍,此其二。
所以,武媚娘终其一生也不明白,缘何徐才人一路升至婕妤、充容,而她仍是区区才人,地位始终没有得以提高
到后来,太宗皇帝大行之后,于她来讲,简直如遭噩梦
在还没有缓过来皇帝已逝,仍然发懵的时候,被送进感业寺,从此青灯古佛,远离尘世,每日面壁修佛她如何甘心
她还这样年轻,怎能守着清规戒律她还有满腔抱负,还有许多事情未做
恍然间,还记得为吸引太宗,成日对镜贴花,尽管只是小小才人,每天依然可以身着艳色宫装。可如今,三千青色尽被剃度而面壁四墙,竟是连页铜镜都遍寻不到,偶尔间对着汲水井,看到的却是张憔悴枯败的面容
直到一日,听闻圣人将至感业寺进香的传闻,她简直又惊又喜
当初与当时的太子殿下现在的圣人在宫闱有数面之缘,甚至几度吸引了殿下的注目。她对自己的魅力尤为自信,又心思细腻极为敏感,她敢断言,那时的殿下见了她,确实欢喜。
只是如今已是事过一年,圣人还如当初不知世事的太子殿下那般迷恋她吗
在见到了圣人的时候,她频频抬头去瞧,仔细地辨认,他到底变了多少
圣人当然变了。
他一如往昔的清俊,却越发身强体壮,隐隐地温润,又无时无刻带着身居高位的气魄。
她站在他身后瞧了许久,才不由自主地唤起眼前的郎君“殿下――不,圣人。”
此时,李治砖头见了她,两人心中顿时浮起当初熟识的那番情谊来。
只是后来,李治在继位后,在朝堂上不敢丝毫怠慢。一头扎进繁忙的政务中,更是把这个武才人忘到了九霄云外。就算他当初还有迷惑,到了如今,也不剩下什么了。
武媚娘果真要失望了,这便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她看到了李治看到她的时候,一脸稍稍的怀念起以前的神情,到了下一刻,竟是面无表情地,什么都不见了。
纵然她知道进入感业寺的那一天起,她便什么都不剩下了,但她如今的希望唯有寄托在李治身上了可惜,事与愿违,李治压根不再对她有任何想法,甚至连对她的情谊,也不过是建立在太宗皇帝身上。
李治一脸疑惑地看她,见她唤了声,之后只垂首涕泪,默默无语,只好递出了帕子,起了话头“许久未见武才人了,近来可好”又见她只是垂眸,无声地拿着帕子擦拭,只好又继续道了“想来是不好的,寺院清苦,武才人你受苦了”
天知道,他不过是句客气话,武媚娘一听,哭得更凶了些,哽咽间又道“为先皇祈福,不敢言苦。只是迁出太极宫,有万般离别之苦,自难言说”说着,盈盈泪目看向李治,只望从中看出一星半点的情谊来。
李治听了,点头,倒升起一丝对她的同情来,却也没说什么,只宽慰道“礼佛自来如此,你也该好好顾念自己的身子才是”
李世民病重之时亲自交代了后宫妃嫔的去留问题,他从来不敢也从来没有在自己父皇的言行上有任何违逆的作态来,所以明知她所言何意,却自来就没想过要助她离开感业寺叫人诟病。
武媚娘一则示弱,二则也是为了试探。
这番一看,顿时大失所望
此时,李治已然发觉,他在这儿待得实在有些久了,就又劝慰了她两句,才转身离去。
武媚娘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身影直至失了踪影,紧了紧胸口,急忙跟跑上去
那边李治刚迈出感业寺,身后一众内侍还没来得急跟上,就听远远传来娇叱的声音,一声“且慢”止了所有人。
李治惊疑地驻足,扭头不解地看去,只见一身女尼的武媚娘手持着绢帕跑近,两人一凑近,武媚娘就轻声道“原不该再扰圣人安,只是恐怕我也再没有机会将帕子还给圣人了,所以”说着,就递向他。
两人靠得极近,她轻声细语旁人自然也听不见,所以众人只觉得他们亲近得过分,却无人敢多看一眼,更无人敢说上一句。
武媚娘是在赌,她拿那双多情眸看着李治,眼中如一汪清泉,垂眸间刹那媚态一颦一簇皆是风情,纵然一身青衣也没失了颜色。
李治此时更不知道这帕子是接好还是不接好,众目睽睽倒闹得他收不了场,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多事。可又觉得武才人实在可怜可叹,一时间又不那么厌恶她。
最后只心中一叹气,叫王福来接着,自己扭身就往台阶去。
这种脏了的帕子,他如何会往自己身上揽
所有人跟随李治而去,不多时,人已尽,只留绿茵瑟瑟,又有暖阳照地。
有一些女尼还留在原处看她,众人心中猜忌,却再无一人敢与她口出恶言,只怪道她与圣人的官司
李治在申时将过的时候回宫的,回了太极宫就直往万寿殿去。
万寿殿中的孙茗早已坐立不安一整天了,听闻陛下回宫,就忙着急打探陛下是否一人回来有没有带着女子或尼姑之类的,闹得底下宫婢不知怎么回话。
平复了心思,她又嘲弄自己来
先不说他是否与武媚娘遇上,就是真想要把人弄进宫里,又怎么会这样大刺刺地叫人瞩目定是要藏着掖着才好。
所以也不细问,只等到李治回了万寿殿。
孙茗起先只嫁妆坐在窗台边对着一盆花洒水,又偷拿眼角余光朝他看去。
李治如何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