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之夜 第43节

    之前，他并没有感觉得那么明显。而现在，换掉的房子、换掉的身分、换掉的工作……这一切东西的麻醉作用都在与日剧减。

    也许时间的唯一作用就是让他对那些麻醉品渐渐产生了抗体，唯独思念，却与日俱增，似乎要在他身体里寄宿，直到他完全毁灭腐烂掉。

    他渐渐开始经常梦见f，只是梦境而已，其实并不一定全部是甜蜜。有回忆，有不堪，甚至有些梦根本就是荒诞不经的，而且醒来的时候，通常只能记起少许。

    喂，夜？喂、喂！你又随随便便在奇怪的地方睡着了，给我起来！起来啦，夜！

    陡然睁开眼睛，一条温暖的围巾便落在颈上，尹夜凝有些发呆，好冷啊，自己怎么回事？竟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睡着了。

    真是的，我才一会儿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就这么不懂照顾自己呢？

    这个声音很熟悉，这个温度很熟悉，这样宠溺的话语，让他忍不住回过头——

    喂，夜！你给我清醒一点。

    隆冬的天气让思维格外清醒。眼前的人裹着厚厚的围巾，纯黑色的头发、温和的笑意，摸着他前额的温度，已经是他不敢触及了很久的回忆——

    喂，好痛啊，放手，喂，夜，你……你莫名其妙哭什么？

    谁莫名其妙哭啊！你不知道能再次抱住你，我有多开心，多开心。

    我想你了，想到心口会痛，很想你很想你。可这些都因为哽咽而说不出口。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只想这样抱着你，再也不放开，永远永远不放开。

    那是什么古怪的梦啊！那个英俊而优雅的男人坐在他身边听完他的述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我怎么会变成机器人？而且因为这种荒谬的事情还害你哭一场……真是郁闷，夜你好像变笨了，这样下去不会傻掉吧。

    尹夜凝一边惴惴不安地抓着他的手，一边也觉得自己好笑。是啊，为什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他不是好好的待在身边了吗？

    他们是大学同学，然后，自己喜欢上了人家，拼了老命才追到手，在去年终于同居了，以至于自己还总是患得患失的，总是还不能相信幸福就这么降临了。

    是啊，应该已经很幸福了才对。是已经很幸福了，某人买了包子，自己和他一起围着围巾一人一口的在这大冬天的街道上享受着洋溢的温暖，已经没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满足的了。

    可是，胸口弥漫着的这淡淡酸楚，这挥之不去的酸楚，究竟是什么呢？

    他抓着身边人的手，看着他皮肤下若隐若现的血管，吁了口气。

    真好。那么悲哀的梦终究不是真的。

    现实那么简单那么美好。我爱你，你也爱我。

    夜，你在发什么呆？你不知道自己发呆的样子很诱人吗？

    他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那么主动了？亲吻的时候，尹夜凝迷迷糊糊地想着。两具身体，慢慢纠缠在了一起。

    心脏不期然又痛了，仿佛在提醒着什么永远不可挽回的罪孽。尹夜凝突然感到一阵寒冷，紧紧抱住了怀中的人。

    夜，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

    尹夜凝望着眼前那双纯净的黑瞳，明明很幸福啊……可是为什么眼泪会一直流一直流。

    夜……你让我很担心。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我很害怕……尹夜凝突然哽咽着泣不成声求求你，求求你别离开我。我好害怕，我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我怕我一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

    放心，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拥抱住他的人，笑着在他耳边温柔低语。

    求求你，尹夜凝却不能相信求求你，我错了，求你原谅我。我很想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是吗，f望着他，声音轻柔，然而眼睛漆黑透亮得让人有些心悸，嘴角的弧度也很不正常那、那为什么……

    怀抱里，突然空了。

    那个问题还没有问完，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空了。尹夜凝感觉全身的细胞都被牵引着窜动而晕眩，胸口的苦涩骤然达到不能承受的宣泄点。

    他突然醒了过来，眼前是黑色的房顶，他呈大字躺在床上，脸上湿湿的。

    缓缓坐了起来，茶茶因为这动静而抬起头，发出了一声弱弱的呜咽，又睡了下去。

    梦里那么美好，几乎让真实而悲哀的现实显得更像一场梦。

    如果梦境可以成真就好了。

    如果故事能够这样简单这样美好便好了，普通的相遇、相知、相守。

    可一切始终只是一场荒诞的黄粱，除了满腔的酸楚和懊悔，怀抱里什么也不剩下。

    尹夜凝终于再也忍不住，抓着被子抽泣了起来。

    ◇

    终于有勇气再次踏上他的小岛，又是半年之后。整整半年的浑浑噩噩，让尹夜凝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将近两年无人打理，整个岛上已经杂草遍地，一片荒芜，海鸟飞过，鸣声凄凉，周围弥漫着一种鬼气森森。海浪拍打着岸边，沙沙作响。贝壳被冲上岸又冲下去，曾经被f捡起的那一瓶子被丢回了海里，不知道现在已经被卷上了哪里。

    尹夜凝想起在小岛那片柔软的沙滩上，有无数个黄昏，他靠在f的膝上，听着他唱歌，慢慢睡去。

    他的样子清瘦了一些，显得越发俊美动人，岁月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一般，几乎如同f的世界时间停止了之后，他的世界也同时静止了。

    和他在一起两年，然后失去他两年。尹夜凝已经受够了，所以即使胆小即使畏缩，即使无尽地逃避着，也始终重新来到了这里。

    心脏，从到了这岛上就开始不正常地剧烈跳动着，腿脚也开始沉重，越接近那悬崖，越想要飞奔过去，同时却也想要立刻掉头逃跑。

    他始终忘不了他。一直以为游走在爱的边缘，一直以为没有真的爱上他，却始终忘不了。

    可是，可是……他不敢去看，不敢也不想要面对自己亲手造成的后果。

    悬崖上风总是很大，迎面而来，席卷着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