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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好逑 第20节

作者:发呆的樱桃子 字数:6846 更新:2021-12-13 15:21:11

    长安懵懂地摇头。

    王传灯“你要助她早日化形?”

    长安再次懵懂地摇头。

    王传灯抬手揪住了他的耳朵“那她凭什么帮你?”

    长安眨了眨眼睛“我有很认真地求她啊。”

    王传灯“……”

    另一边,沈伐石也觉出有些不对劲,将季三昧拉到了一边去“怎么回事?”

    季三昧虽说性情顽劣,颇有纨绔子弟的浪荡相,但也是识时务的,绝不会在重要事情上兜圈子。

    他单刀直入道“师父,你还记得吗,今天来的时候我被树枝刺伤了。”

    树是受天地万物灵气滋养而生的,生长日久,必有树灵,眼前这棵老槐树已经上了年岁,若是伐倒了,要数清上头的年轮都不是件容易的事,由此可见,其内必然隐藏着一个老奸巨猾且淡漠至极的性灵。而季三昧的异灵根,使得他的每一寸肉每一滴血,对于那些渴望进阶的灵体妖身来说都是上佳的补品,吃饮一口,便能恋恋不忘,对修炼有所增益。

    季三昧压低了声音“这老槐树虽然不能化形,但其他的意识均已具备。喝了我的血,它便以为拿捏住了我,竟在私下里沟通了我的灵识只要我以一斤血肉交换,他愿意帮我们擒拿鬼车。”

    沈伐石面色一变“你答应它了?”

    季三昧咧开嘴笑了,笑得沈伐石心里生出一股不祥预感“……你做了什么?”

    季三昧用手指绕动着鬓角垂下的一绺头发“……他不是喝了一口我的血吗?”

    季三昧是最标准的功利者,最擅长投机,任何一丝趁虚而入的机会他都能瞬间把握——

    即使是在沈伐石失手将他推倒在低矮的树杈上时,他也能在疼痛中,飞快地结了一个咒印,混入血液中,让它沿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涌出,悄无声息地把咒印打进了槐树体内。

    他乖乖让槐树吸了一口他的血肉,同时也将一剂剧毒混入其中。

    在老槐树自以为得手,沟通了他的灵识,要与他交易一斤血肉时,季三昧催动了埋藏在它体内的咒印。

    早在被树枝贯穿肩部、疼痛难忍时,他就操纵着一线符箓爬上了他的侧脸,同时许下了自己的愿望——任何吞服自己血液的人,均如吞五石散,一旦催动,其状如同毒瘾发作,痛不欲生。

    季三昧用一个两寸深的小小伤口,折磨了一棵贪得无厌的老树一个下午之久,终于换得了他无条件的俯首称臣、言听计从。

    他仰头看向被困在树枝中、左冲右突难以脱逃的鬼车,唇角噙笑。

    沈伐石的脸色却是一片铁青“你为什么会想到在自己的血里下咒?你怎么知道它一定会吸你的血?一定会要挟你?”

    季三昧抬手搔了搔侧脸,含糊道“知道就是知道啊。”

    沈伐石眼前浮现出季三昧被刺得鲜血横流的肩胛,还有他从树梢上毫无顾忌地纵身一跃的模样,胸腔里难受像是有一座石碾在他心脏上肆意研磨“……我推你的时候,你是故意撞伤自己的?”

    既然被识破了,季三昧索性痛快地承认了“差不多。反正你不推我,我就打算割伤手。不把我这口香饵放出去,鱼儿不可能咬钩。”

    沈伐石“季三昧!”

    沈伐石看着他的眼神既气又急,大有要把季三昧囫囵吞进肚里去的架势,好让他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不让他有任何自伤的机会。

    季三昧却很不能理解沈伐石的激动,他用舌头顶了顶一侧的腮帮子,把脸颊撑弄成土拨鼠的样子,做了个鬼脸“师父,我只不过是跟这棵树做了一场必胜的交易而已,不拿出点筹码、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沈伐石缄默不言。

    周伊人曾说,季家里唯一生了副好风骨的,是季三昧的母亲江瓷。

    但在沈伐石看来,季三昧却像足了他的母亲。

    这两人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末日狂欢的自毁气质,是为达到目的,不惜拿自己做筹码的疯子,是完全不顾别人感受和想法的混蛋。

    沈伐石却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的想法倾吐出来,从牙关里硬生生绷了一个字出来“你——”

    他刚开了个头,数十声惨烈的女人尖嚎声就在几人头上同时炸响,尖锐得像是用利爪抓挠钢铁,炸得人的头皮瑟瑟发麻。

    季三昧仰头看去,陡然变色——

    五只,十只,十数只,数十只生着人脸的姑获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头顶上,双翼漆黑,体大如斗,绿莹莹的眼睛像是硕大的灯笼。

    她们在空中上下飞旋,嘶吼不已,从她们的喙钩上滴下的血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季三昧一行人的肩膀和额头上。

    ……等等,缠住许家员外儿子的,究竟有几只鬼车?!

    作者有话要说  法师以后不允许你再伤害自己!

    三妹……那每次我坐上来自己动的时候算不算伤害自己?

    ☆、第22章 螽斯(十一)

    季三昧脱口大骂了一句, 甫一转头就发现许泰已经被这遮天蔽日的鬼车阵吓得背过了气,老管家托了老眼昏花的福, 竭尽全力也看不清那漫天的绿眼睛究竟是哪家放出的孔明灯, 只抱着许泰, 惶惶不解地左右张望。

    鸟羽迅速织成了一块浮凸不平的天幕,将一切光源隔绝在外, 挟裹着浓重的腥气,聒噪地直扑而下,刺耳的神号鬼泣形成了螺旋状,硬挺挺地往人的脑子里钻, 誓要将人钻出一个贯穿的洞眼,好从中榨出新鲜的脑浆来。

    在此起彼伏的嘶喊和悲鸣中, 许家的那位香饽饽反倒不哭了。

    他被镇住了。

    王传灯的丈八火镰早就从掌心印中脱胎而出, 他四周金气漫溢, 腾腾而起,火气暴涨, 红星大盛, 镰刃上一道火舌舔过,在空气中留下澄金色的残影。王传灯让火镰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弧圈, 正欲乘气而上,一样东西突然从他头顶坠落, 恰好砸在他脚边。

    异物砸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就像是装满隔夜菜汤的透明袋子炸了开来。

    地上的东西,赫然是一只腐烂的人臂!

    人臂跌摔成了一片肉酱, 骨是骨肉是肉地分散开来,外带摔出一股埋藏日久的发酵臭味,老管家也终于在这恶臭的刺激下,一口痰咯在喉头,厥了过去。

    这根人臂仿佛是投入平静水潭的一颗小石子,很快,伴随着漫天肆虐的羽翅扑棱声,异物的下坠声纷至沓来,恶臭围绕着整个许宅炸了开来。

    季三昧被味道熏得踉跄几步,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根本看不清沈伐石在哪里,只记得自己抬头看到姑获鸟阵时,沈伐石在自己身前不远处。

    ……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季三昧所知,鬼车从不结伴行动,从没有出现过这样几十只鬼车抓捕同一个对象的情况。

    他白天特意去抱了那孩子,已经确定他和自己不同,绝非什么特异灵根的持有者。

    除了体寒得有点瘆人外,他和一般的孩子似乎没什么不……

    思及此,季三昧的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了沙沙的怪音,像是蜈蚣一类的肢节动物用足肢摩擦地面时的响动。

    这种恶心感不亚于从脚背上爬过一条蛇,令季三昧的后颈炸开了一片鸡皮疙瘩。他对于危险向来敏感,一个翻身挪离原位,再一回头,一双绿灯笼就从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横掠而过,尖锐的钩喙把空气从中解剖开来,发出一阵可怖的切割声。

    ——如果自己刚才杵在原地,恐怕现在已经被拦腰叨成两截了。

    他惊魂未定,正欲起身,突然听得从背后传来一阵幽幽的叹息。

    一个尖细的声音说“三昧,来娘亲这里。”

    季三昧僵住了,缓缓回过了头去。

    一只生着女人面的姑获鸟蹲在自己身后,距离自己不过半尺之遥。她浑浊的眼角缓缓一挤,流出了不明的物质,浓密羽毛覆盖下的人脸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尝试把五官进行一次复杂的移位洗牌。

    季三昧看不清她的脸,便朝前迈了一步。

    尖细的女声带着逼人的热腥气席卷而来,炽热地舔上了他的脸颊“我儿乖乖,我儿乖乖——”

    季三昧愣住了。

    他听得出来,女人在唱歌。

    她的声音虽然尖而干,但极力保持着柔暖与轻和,她望着季三昧的目光里带有着无限的痴爱,不知道是出于母爱,还是出于食欲,亦或是两者皆有。

    季三昧试探着问“你是我的母亲吗?”

    鸟羽窸窸窣窣地从怪物身上褪下,幻化成纤细动人的女子形体。然而天色如墨,光源稀薄,季三昧看不清女人的面容,只能感觉到她的眼神充满鼓励和温柔的光芒,像是一穹漂亮的水草,让人往里踏一步就要溺进去。

    季三昧的语气有了动摇,他追问“……母亲,你爱我吗?”

    面前的女人向他温柔地展开了双臂,指尖上还沾着腐坏的肉脍。

    季三昧伸出一只手,缓步向她走去。

    即使他的手掌被女人尖锐的指甲刺了个对穿时,他亦是无知无觉,仿佛陶醉在一场充满温情的迷梦中。

    女人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慈祥的面纱,但是片刻过后,这张面纱便发生了奇异的形变,咯咯的痰响从女人的檀口中争先恐后地挤出,她皮肤下的关节更是发了疯似的痉挛抽搐起来。

    季三昧抬起头来,一片燃烧着的繁复咒纹在他左眼眼珠里熊熊燃烧。

    他问“母亲,你究竟是爱我,还是爱我的血肉呢。”

    孩子依恋的不是母亲,他们更多依恋的是一种脉脉的温情,而“母亲”这个角色,恰好是无尽温情的源头。

    这只鬼车大概是在刚才自己同沈伐石说话时,偷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趁机跳出来,想要迷惑自己,将自己拐走。

    很可惜,季三昧的这根关于母爱的弦天生就是失敏的。

    妄图冒充他母亲的鬼车在他脚下疯狂地打滚、呻吟、嘶鸣,季三昧的血美味且有毒,加诸在他血液中的咒印,正在这女人体内兴风作浪。

    季三昧的掌心汩汩向外冒着血,他也不甚在乎,把手掌在衣襟上随意抹了抹。

    他说“对不起,我的母亲从来没有叫过我三昧。”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没有给我唱过歌。”

    在季三昧的记忆里,母亲江瓷人如其名,是一具美丽且冰冷的瓷器,在她自尽前,豳岐第一美人的称号是属于她的。

    不管是才还是貌,这个称号她都当之无愧。

    偏偏她嫁给了父亲季长典,一个除了容貌和家世外没有哪里能和她相配的人。父亲嗜酒,胆小,敏感,不理俗事,花钱如流水,脑中永远混沌,一本糊涂账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等着母亲去把其中的千头万绪整理清楚。

    即使豳岐是个蕞尔小国,身为国主的父亲要处理的杂务也绝不会少,这些事情从大到小,均由母亲代劳。

    父亲从来不知道何谓责任感,而母亲又太有责任感。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从小季三昧就不清楚父亲是什么,母亲是什么。

    这是两个叫人疑惑的称谓,和阿猫阿狗没有任何区别。

    母亲没有为他唱过一首歌,没有喂他吃过一口饭,小时候,他只会安安静静地趴伏在母亲的桌案前,翻着那些繁缛难懂的文字,为母亲把各类条陈分门别类。到现在他仍能清楚地记得宫室里冷涎香的味道,却不记得母亲曾对他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在季三昧四岁时,母亲在批阅条陈的条案上娩出了弟弟季六尘,彼时,父亲从肉朋酒友那里得来了一坛名酒“刘伶醉”,狂饮滥觞,卧床大醉。

    ……什么是家人呢?什么是怀抱呢?什么是温暖呢?

    在季六尘出生前,这些东西于季三昧而言还不如白纸黑字来得有趣。

    因而,季六尘对季三昧来说意义重大,这只小小的粉嫩肉团子,教会了季三昧什么是“家人”。他记得自己照顾六尘的每一个细节,换尿布,喂牛乳,洗衣裳,做肚兜,凡此种种,现在还清晰地刻在他脑中。

    但是,季三昧却想不起来豳岐是怎样被烛阴吞灭的,好像是在转世的过程中,这段记忆被某只怪物作为代价吞吃掉了。

    关于那一日,他只能记得泼天的煌煌光芒交织在豳岐上空,记得澎湃的法力网收紧、压下,记得豳岐修士们的惨叫,记得父亲含着血丝的泪眼,以及母亲站在茹水江畔边,身体前倾,把自己横着抛入江滔滔水里的决绝模样。

    母亲在季三昧的心里,从头到尾都是人如其名,是一件瓷器,美丽而毫无安全感,她从数千度的瓷窑里被炼出,宁为灰烬,不为尘土,干脆利落地把一切尘世的牵绊单方面割断,不留任何一丝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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