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得狠了不成?
他甩甩发胀的脑袋,撑起身打算出去透透风醒酒,却不料一手撑了空,脑袋晕晕乎乎的就要往地上倒去。
“公子?”
这声音听着像是那张府千金的,他试了试,无奈仅凭自己确是站不稳当了,只得撑着那千金的手,按着阵阵发疼的额际,任由对方搀扶带路,昏沉不知归处。
他不由得轻笑。
曾有人断言,他的命格非仙即道,却因前世之故才重入轮回,如再执迷不悟,走上歪路与妖邪为伍,同神佛擦肩对立不说,若是惹得各界大乱,恐是要拔骨散魂的命。
因此,他打小便收起所有的性子,与旁的狐族背道而驰,走起那修仙行道的清寡做派来。
而今……
从前的他从不这般轻率,就算是狐族出身,狐性若非意外都会压制得很好,然而一切都变了。
自从那人对他办了那样的事,他还有什么资格谈清高无洁?
“唔!”
冷不丁,他刚转弯就撞上一堵坚实的障碍,带着熟悉的异香,以及那深刻到骨子里都挥之不去的压迫感。
背脊下意识的发寒!
一旁的张府千金似是愣了一下“谢公子,你怎么在这?”
谢……
他皱眉,挥开张府千金,二话不说踉跄着转头就往来处去,一股倔强的狠劲。
怎奈脚底发软不听使唤,走几步就要绊脚,幸得有人及时拉得他稳住身形,才没一头倒地上。
人影背着明月投在地上,斑驳摇曳,恍如浮萍,似乎也像他这般没了着落,浑浑噩噩不知归处,他不自觉地扯开嘴角的笑,带着些傻气,没了平日里的疏远。
头顶传来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气息扫过耳畔,回头对那张府千金说
“他的屋子在哪?”
张府千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二人,咬唇指了个方向,方才不甘道“谢公子和沈先生……是旧识?”
扶着他的那人有片刻的停顿,终是轻轻的“嗯”一声,架着他离开了。
他回过神来,想挣扎,无奈醉酒且那人力道又大,钳子似的箍着肩关节根本动弹不得。
放弃抵抗后,他只觉着今晚的自己太过荒唐,尘封多年的东西似乎要冲破一切再次跃然于他的脑海。
烂熟于心的结界与口诀自那人的指尖和张合的唇畔传出,屋子瞬间成了密闭的空间。
一如曾经暗无天日的无形牢笼。
他知道张府给他备下的酒酿有问题,也知道张府千金今日借机扶他下去休息的用意,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有旁人来插脚,坏了张府的“好事”。
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完下半辈子,娶妻,子孙满堂,不问世事……
“哐当!”
他一把惊醒过来,脑袋却仍旧迷糊沉重。
“为什么?”
那人哑声质问,凑得极近,情绪里满是复杂。
他眨眨眼,模糊的视线没能看清对方的神色,只得醉意朦胧的勾唇笑道,“你说为什么?”
“……”
沉寂许久,就在他耐心耗尽的前一刻,对方忽然低低喃了句
“为什么要走?”
他想了想,轻嗤一声,慵懒道“这世上,只有强者才能谈征服,否则,”扯紧了把玩在掌心的对方的发梢,“就只有被我征服的份,你……敢么?”
对方冷笑,语气不自觉带着刻薄
“你说过的话真真假假,几时与我兑现过?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末了,竟透出一股无言的寂寥来。
“兑现?真假……”他喃喃着重复,视线不知落向何方。
“也罢,对付你这种人,唯有行动才能让你老实,敬之,你说对不对?”
无视挣扎,千纱帐执着的落下,掩去他眼底荒诞虚渺的一切。
……
夜凉如水,他下意识的翻下榻板寻茶水喝,回过神的时候惊疑不定,差点连杯子都捧不稳。
他抖着手勉强才将那茶水喝下,思绪总算清晰起来。
回头瞅了下尚在闭目的男人,脑海禁不住又浮现发生过的一切,他白着脸倒退几步撞在门扉上,揪着心口的疼快要让他透不过气。
他该感谢这个男人么?
当年若非他的劫持,他盼不到裴云峥来救自己,纵使裴云峥想的只是还他的人情,他至少圆了个永远奢望不来的梦。
当年若非他的纵容,裴云峥进不了砚堂救他,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看清事实,断了他对裴云峥最后的念想和期盼。
可随之而来的痛苦记忆,以及总被噩梦惊吓而醒的那段日子,就能轻易的说与他无关?
他不傻,这样一个精于城府算计且喜怒难辨的男人,太危险,又谈何靠近!
“谢临渊,你怪不得我!”
他发髻上的簪子很锋利,拔下簪子也不过数秒的功夫,可直到簪子离那人的心口仅剩半寸的空档,他只觉得喉头发甜,不多时胸口一闷,张口就咳了滩黑血,染上那人肩窝。
一双手稳稳的扶住剧咳不止的他,对上那人的眼,哪还有什么初醒时的迷蒙混沌?
装睡……
深邃的瞳映出咳得唇色惨白的自己,他愣了愣,继而一把推开,狂邪的大笑
“你以为这样便能留住什么?你错了……这世上,就算有人告诉我他裴云峥有一天会回心转意,我也不会再信你半句,姓谢的,咱们两清了。”
说完,他握拳砸碎那屋门上泛着幽幽蓝光的结界,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屋内,男人静静的望着寒风中不住来回的门扉,无视一地纸张纷飞掩盖下的狼藉。
一把空了的精致小瓷瓶被他紧紧的捏在掌心,反复磨裟。
随着他站起,淡淡的血色沉郁,染红了一切。
“咱俩之间,这辈子都清不了!”
……
沈临砚醒了。
直到睁开眼,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在山中久住的洞府。
一个少年咋咋呼呼的捧着药碗走了进来,看见他坐在那,阴阳怪气的哼道“愿意醒了?喝药!”
他接过药碗,看也不看仰头就喝,末了还被苦涩的药汁呛得不行,闷着嘴咳了好一会,还了碗恹恹的靠在那,直皱眉。
“我就说你不该在外头呆太久,羽族地盘呆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哪个狐族能像你这般大胆的,堂而皇之的还往城里跑,当什么西席先生……啧~不怕你身份识破,将你抓起来折腾?”
少年随手丢碗在桌上,自个儿往那竹凳上挪地儿,翘起二郎腿咬着根小草支着凳腿儿摇。
“也亏得我懂点医术,大半夜的被人送回来,就你一人舒舒服服的躺在那蹬腿睡得香~”
“送我回来?”他半闭的眼蓦地一眯,“谁!”
少年凳腿儿摇回来,顺势探身撑着自己膝盖,饶有兴趣的问
“没印象么?那人说是你的旧识,多年未见了,喏~”
少年朝自己比划一番。
“一身蓝衫,长得是不错,唬着张死人脸就跟那帮混天界的虾兵蟹将一个做派,可是在意你的那小心样,看得我都艳羡,快说~他是你什么人?”
沈临砚手一抖,不慎打翻了近处案头的一个花瓶。
“你怎么回事?”少年皱眉,“从醒来你就怪怪的,再说以前也没见你睡得这么不省人事,不要命了?”
“那人……可走了?”
少年得意的哼哼“怎么,怕我不知趣赶人走?放心,隔壁住着呢,咱这就屋子最多~”
这厢少年方说完,那边屋门就应声开了,熟悉的蓝衫依旧抢眼。
少年起身拍拍来人肩膀,夸张的语重心长道“我姓顾,顾休云。他面子薄,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肯说,别怪我没提醒,就他这性子,顺着才好相处,不然,这亏有得你受~”
沈临砚只轻轻的扫了那少年一眼,少年便抖了抖,即刻溜之大吉。
“你和他很熟?”
谢临渊行动似有不便,择了张竹椅坐着,轻声问。
他疲倦的闭上眼,摁着眉心,无意多言“故人。”
“故人?”谢临渊哼了一声,“你自黄泉归来不易,跟这等山妖魑魅走近,就不怕神形俱散么!”
他闻言,禁不住一阵恼怒。
“是!在你们眼里,除了你们羽族,都是低贱一等的存在,既是怕脏了你的仙身修行,何必屈尊降贵待在这等污秽之地?奉劝你还是及早离开的好。”
谢临渊却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放在桌面上。
他看了一眼,随机眼眸一沉,“你什么意思?”
谢临渊忽然笑了。
他平日极少笑的,成日绷着张脸,还曾有好事者叹息空有俊颜却无情无心。
可如今谢临渊这一笑,他竟隐约觉得有些心酸的不忍,似乎那笑容背后带着一种深沉而又久远的东西,他怎么也抓不住看不透的东西。
带着他极为熟悉的从容,坚定,一贯的自负,一如相识甚久的故人。
可是那双令人移不开视线的眼,逼着他收回那诡异的思绪,再次将注意落在那精致的瓶子上,一字一句认真道
“鬼君屋子里搜出来的,据说是你求了好久的东西,我用了。”
沈临砚眉毛一挑,不自觉得将视线轻移,“你当我这般好骗么,谢临渊。”
“是真是假,日后便知……我来只是告诉你,咱两那点破事清不了!”
他没动,静静的等着那人起身,拉开门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