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韩子陆差不多下班了，江唯拿着手机走到公共露台上，给他打电话。
“九点零五了，下班儿没”
“嗯，已经出酒店了，你呢今天进度如何”
“不如何啊，手工修石膏真就挺难的，有一块儿没弄好，明天补补看，不行可能要重新来，反正挺麻烦。”
“别惦记了，反正要到明天才能弄，实在不行就重来吧，你们不是待到五月么，时间挺充足的。”
“嘿嘿，我不是想早点儿弄完回去找你吗这都不懂啊你。”
“那也不能在作品上凑合啊，回头毕不了业，我还得等你再读一年。”
“再读就再读呗，干嘛啊，你还嫌弃我留级啊”
“等你留了就知道我嫌弃不嫌弃了。”
“敢嫌弃，等着。”
“等着呢，你来啊。”
两边同时一阵沉默。
江唯“想你了。”
韩子陆“想我就回来。”
江唯“我是真走不了，不然早就回了，要不你来看我吧，请个假，我报销机票。”
韩子陆“不去，别搞得好像我离了你活不了似的。”
江唯“来嘛来嘛，来了都听你的。”
韩子陆“怎么才去半个月说话风格都变了”
“你来你也变，这边人说话简直了，闭上眼睛听我都脑补不出人长什么样，跟你说，我现在待的石膏车间负责人，又黑又壮一个大男人，说话就挺好的呀，别这样咯，再试试嘛我都受不了了我。”
韩子陆笑，“那要我是广东人你是不是看不上我”
“难说，你要讲话这样，估计床上我都能笑场，时间长了都得功能障碍，还怎么在一起”
“你这关注点。”
“是不是挺好的”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半天，讲了半小时废话之后，江唯心情好了，回屋玩儿游戏准备睡觉，看日期，又是一天过去，离回北京的日子就又近了一天。
整个四月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进入五月之后，天气彻底热了起来，宿舍是装了空调的，但车间没有，几个男生天天打着赤膊穿着大短裤，但就这样一天下来还像被水泡过似的。
时间还剩一个月，江唯的作品完成了大半，磨具制作完毕，剩下就是关键的注浆成型和烧制了。
石膏车间不大，东西摆得很满，江唯他们经常要在各种模具间穿梭半天才能到达目的地。
男生们天生比较粗线条，包和手机经常到处乱放，常常一个电话响两三分钟才从犄角旮旯把它翻找出来，接起来对方已经挂了，这情况江唯自己就遇过好几次。
今天又是这样，电话响了但找不着在哪儿，江唯正满手泥浆，想着反正找不着对方也要挂断的，就算了吧，谁知每隔一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
没办法，他洗了手，费劲找出电话接了。
陌生的号码，但对方声音隐约有些耳熟。
“你是”
“吕腾，你现在在哪儿”
江唯一愣，怎么是这人打电话给自己，脱口就想说我在哪儿管你什么事，但把话压了下去，只说你找我干嘛。
吕腾的声音透着急迫，“你到底在哪儿呢”
江唯挺烦，“你先说什么事儿。”
吕腾“算了我也没功夫跟你绕圈子，不管你在哪儿，回北京一趟，子陆最近都没来酒店，我觉得情况不对，你回来看看怎么回事儿。”
江唯一听说子陆有事，先是一慌，随即冷静下来，他天天跟韩子陆通电话，如果对方有事他怎么会不知道
“姓吕的你有完没完了还骗我回北京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你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就不能消停点儿”
“卧槽我没事儿骗你丫干嘛爱信不信不信拉倒我自己找他去”吕腾说完很凶地挂了电话。
江唯虽然不信他，但担心韩子陆，还是第一时间给那边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那边的声音语调一如往常。
“子陆你没事儿吧”
“怎么突然这样问”
“哦没什么，就关心你呗，你在酒店呢”
“今天上午休息半天，昨晚好像告诉过你了。”
“哈哈哈，好像是，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突然想你了呗。”江唯说这话时刘牧刚好经过他身后，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好了，我没事，去继续忙你的工作吧，忙完我打给你。”
“好嘞”江唯放下手机，很想隔空扔把刀子到吕腾头上，这家伙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啊对，应该跟子陆说明让他小心才对，刚刚怎么忘了说呢。
想到这里又给韩子陆发短信。
小心吕腾又使坏，啵儿想你晚点联系
这件事只是一天中的小插曲，过去就过去了，江唯也没多想，往后几天也没听韩子陆提起吕腾做了什么，慢慢放下心来，想着那姓吕的大概是针对自己，自己没上当也就没下文，也不会真对子陆怎么样。
不过没想到的是，这事儿远远没完，大约在接到吕腾电话的一周后，江唯接了个电话，是元昊打给他的。
江唯跟元昊打过几次照面，没什么实质性的接触，但对他印象一直很好，他不知道元昊怎么会有他电话，猜想是韩子陆给过他。
江唯接电话的时候没多想，放下手机却觉得浑身发凉。
不为别的，元昊跟他说了和吕腾一样的话。
这话吕腾说他可以不信，但元昊也说就完全不同了，元昊没理由骗他。
江唯这次也没找韩子陆确认，直接上网去订机票，却只买到了半夜的。
江唯跟李老师请了假，撒谎说家里有急事，早早就回了宿舍收拾东西，自己一边整理箱子一边乱琢磨，心里越来越乱，但他没给韩子陆电话，理由很简单，最近他们一直在通话，韩子陆一直表现得很正常，也就是说，他在故意瞒他。
江唯不知道韩子陆在想什么，也不觉得直接打电话把事情挑明了会有什么问题，但他不想通过电话沟通这些，他能感觉到这次事情的严重性，想跟韩子陆面对面把事情说清楚。
不过飞机很晚才飞，他现在却满心着急。
想了半天，江唯给赵思源去了电话，找他帮忙。
他委托的事情也不算难，就是去韩子陆那家酒店看看，问问主厨情况，吕腾和元昊的电话江唯没跟赵思源细说，只说韩子陆好像不太对，让他帮忙过去看看。
江唯从中午就开始等，一直等到下午三点钟，赵思源才回他。
赵思源也不废话，劈头就说，韩子陆辞职了。
、第97章
翻出钥匙开门，一进屋，江唯就闻到一股子怪味，他隐隐有些印象，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满屋走了一圈儿，韩子陆居然不在家。
江唯心里有种十分不好的感觉，直接播了韩子陆电话。
嘟嘟两声后，小卧室传来熟悉的手机铃声，江唯循声找去，只见韩子陆的手机躺在小书桌上，屏幕一闪一闪的，显示的却不是自己名字，而是一串数字。
江唯皱着眉头，放下自己手机，拿起韩子陆的，他不明白，自己的号码为什么被删了，之前明明存了他的大名，现在为什么变成了一串数字。
子陆到底想做什么
正想着，听到隔壁传来一阵轻响，江唯连忙奔过去，“子陆”
赶到时正看到衣柜门打开半扇，韩子陆居然衣着整齐地坐在衣柜里，见到江唯，眼中写满了意外。
“江唯”
江唯脸上的意外并不比韩子陆少上分毫，一把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出衣柜，“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你怎么了”
韩子陆的样子憔悴极了，眼中满布着红血丝，眼底泛着乌青，下巴上冒了一层胡茬，连头发都凌乱无比，显然是许久没打理过了。
“说话啊”江唯看得一阵心惊。
韩子陆脸上的惊讶淡去，变得没有表情，只说“真的是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语气平稳温和，就像江唯在电话里听到的一样。
他就是被这声音骗了。
“回来看你啊你这是怎么了说啊，要急死谁啊”
“我挺好的。”
“好个鬼啊”江唯一把抱住韩子陆，忽然闻见他身上的味道，跟一进门时闻到的相同，但浓烈许多。
他忽然就想起来了，这味儿不是别的，是大麻。
他高中时候去加拿大找表哥玩儿，表哥带他试过一次，虽然过去很久，但那个味道他始终记得。
江唯脸色立时变了，“韩子陆”
“怎么了”韩子陆嘴角扬起些许笑意，却显得脸色更白了几分。
江唯见他这样，心中说不出的害怕，没着没落得怕，教育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拽着韩子陆往门口走，“先跟我去医院，然后慢慢说。”
韩子陆跟他走出卧室，却在大门前忽然挣脱了他的手，朝浴室走去。
江唯追上去，韩子陆抵住房门把他挡在了外面。
“子陆你干嘛啊”江唯拍门，心扑通扑通地跳，觉得韩子陆只要从自己视线里消失哪怕一秒，就可能会永远消失了。
韩子陆朝他笑，“我能干嘛洗个澡换身衣服，脏死了，你等我一会儿。”
“不行，先跟我去医院谁知道你除了大麻有没有碰别的，先跟我去看看”
韩子陆“放心，只是大麻，那东西不算毒品，只是劲儿大，我也只是想洗个澡。”
江唯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是清醒的在说这些话，但整个人的样子又实在太糟，让他根本没办法放他一个人洗澡。
他用力推开门，“我帮你洗。”
韩子陆不再抵着门，调侃地说“刚回来，猴急什么。”
江唯一点儿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衣服都没脱就跟韩子陆进了浴室，调好水温往他身上冲水。
韩子陆就那么光着身子站着，一动不动任他摆弄，脸上表情越发冷了下去，像一具空壳。
江唯心里一阵气闷，猛地扔下花洒，“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工作辞了不说，躲在家里抽大麻也不说，现在我都回来找你了，你还不说你到底想怎么着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到底想跟谁说”
韩子陆闻言，身子微微一颤，侧头躲开了江唯视线。
江唯强迫他看向自己，“是我惹着你了是我让你难受了我让你痛苦了你这样到底什么意思你要是想分手你就直说删我号码你什么意思”
韩子陆忽然紧皱眉头后退两步，背部撞在墙上一声轻响，“对不起。”说完，靠着墙蹲了下去，双手抓着湿漉漉的头发，不住扯拽，“对不起，船长丢了，你也要走了吧，对不起，对不起”
江唯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从一进屋就觉得不对劲，原来是少了船长。
心理一阵发冷，但江唯没有表现出来，现在重要的是子陆。
他单膝跪在韩子陆旁边，语调温柔，“到底怎么了你慢慢说，有我在呢，船长丢了我们把他找回来，没事的，都会好的，你跟我说，别憋在心里”他说的是安慰的话语，但每多说一句，韩子陆的脸色就暗淡一份。
江唯说不下去了，韩子陆样子不对，完全不对，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丢了船长，他知道他心里有事，但他不说，他只能干着急。
就像被关上了门，完全找不到入口，韩子陆的拒绝让他无计可施。
“子陆，在一起一年了，你就这么信不过我”江唯伸手抚摸韩子陆湿哒哒的头发，就像韩子陆曾经经常对他做的那样，希望可以给他安抚。
没想到手刚触上去，韩子陆就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猛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他，那样子，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到底怎么了
江唯刚要开口，韩子陆却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好，我弄丢了船长，你别离开我，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江唯也用力回抱韩子陆，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自己怀中颤抖，心疼得不知怎么才好，迭声安慰，“我不走，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
韩子陆“早晚要走的，就像船长，但是别走，你别走。”
怀中的韩子陆是陌生的，江唯觉得一切像是做梦。
他想把那个正常的韩子陆找回来，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顺着他安慰，“我答应你，不走，永远不走，子陆，相信我，你听我说，相信我。”
韩子陆忽然转过头，把脸对着墙壁，江唯把他拉回来，就看到那双眼中满溢着泪水，眼眶红得触目惊心。
韩子陆推搡江唯，“你出去，我一个人待会儿。”
江唯不肯，死死抓着韩子陆，“我说了不走，就是一刻都不走，不管你要干嘛，我就在这儿陪你。”
韩子陆盯着江唯看了好一会儿，死死咬牙忍着，最终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
随着第一颗眼泪冲出眼眶的，是江唯和韩子陆都解释不清的情绪，某些东西压抑了太久，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海啸般翻涌而来，瞬间毁坏了创伤累累的堤坝。
韩子陆紧紧抱着江唯，哭得声嘶力竭，像个被遗弃在路边的孩子。
见韩子陆哭出来，江唯反而安心下来，他一直觉得韩子陆在压抑着什么，虽然现在仍没办法好好交流，但至少韩子陆不再隐藏了。
不管是什么情绪，压抑久了都会变质，必须有个机会发泄出来，人才会重新健康，不论是什么让韩子陆变成这样，江唯都觉得，没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但前提是开始着手解决，而不是压抑和否定自己的心。
江唯用力抱住韩子陆，轻拍他裸露的背脊，心中渐渐生出一些情绪，无关情爱。
他觉得，韩子陆对他来说，是一份责任。
待这场情绪的狂风暴雨过去，韩子陆的神色恢复了正常，虽然脸色依然苍白疲惫，眼中却有了神采。
江唯脱了湿透的衣服，跟他一起站在花洒下，把浴花搓出泡沫，仔细涂满他的全身。
浴花经过腋下时，韩子陆忽然笑了一声。
江唯“痒痒”
韩子陆摇头，“只是想起了我爸第一次给我洗澡。”
江唯“说说呗，我想听。”
韩子陆缓缓点头，娓娓道来，“那是冬天，水有点凉”
一个澡洗了很久，洗完之后，韩子陆身上不再是满满的大麻味儿，江唯也不再执意叫他去医院了。
他把韩子陆拉到床上，给他把被子盖好，自己却不睡，就在旁边坐着。
“你不困”韩子陆问。
“不困，陪你，等你睡着我再睡。”
“那你就没法睡了。”
“你不想睡那我陪你说话，再讲讲小时候吧，挺有意思的。”
韩子陆摇头，“不是不想睡，是睡不着，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在吃安眠药。”
江唯的脸色一暗，“安眠药什么时候”他以为韩子陆只是最近才开始吃，却没想到，韩子陆告诉他，已经吃了快一年了。
原来从他们开始同居，这个人就一直在勉强自己。
江唯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很想问一句，是不是我搬出去对你会更好，话却没说出口，他答应了韩子陆要陪着他不走，就要一直陪着，直到他好了为止。
心中还有许多话想说，却决定什么都不说了，韩子陆好不容易稳定一些，让他先好好睡上一觉吧，有什么话都留到明天再说。
“你把药藏哪儿了我去给你拿。”
“你不拦我”
江唯“吃了好好睡一觉。”顿了顿继续道，“明天我们先去医院看看身体，然后再去心理医生那儿吧有些话你跟我说不出口，就跟医生说吧，他们会替你保密。”
江唯怕韩子陆不答应，有些紧张地盯着他。
韩子陆却只轻轻答道“好，早就该看看了。”
、第98章 瘾10
这天并不是什么节假日，但毫不影响医院里病人爆满。
门诊楼乱得像搞了限时促销的菜市场，挂号窗口前排着长龙，只不过空气里没有市场的臭鱼烂虾味儿，取而代之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儿。
这是一家顶有名的公立医院，江唯以前来看过扭伤，对这里印象还算不错，却没想到这次看病如此艰难。
排队挂号，各个科室跑完一圈，似乎什么都没检查出来，却已经用了整整一天。
傍晚，他们终于到了精神科，坐在门口一排蓝色的塑料凳子上等着。
江唯攥着手里好不容易排到的一张专家号，时不时看一眼墙上的医生介绍。
从第一张照片看到最后，都是些老头子，单看长相就有着满满的代沟。
他不禁怀疑，对着这些人，能好好说话吗
江唯看着韩子陆侧脸，韩子陆平静地坐在那儿，不说话也不乱动，就像这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一样。
但他越是这样，江唯越是担心。
“下一位，韩子陆。”护士从房间里探出头，江唯忙抬手示意。
护士点头道“来吧。”
江唯把韩子陆送到门口儿，就站那儿不动了，护士见他不动，表情有些奇怪，“进来呀，家属可以陪同。”
江唯从没看过精神科，只觉得跟想象中不同，“不是医生和病人一对一吗”
护士像是听了个笑话儿，“电视看多了吧，咱们这儿又不是陪聊骗钱，咱们是正儿八经治病的，快进来，刘主任等着呢。”
江唯心里觉得不太对，但还是跟韩子陆一块儿进了屋。
刘主任正是那一排照片上的第一个，本人比照片看上去更苍老些，见他们进来，从厚厚的镜片后面抬起眼皮。
“韩子陆，是哪个啊”
韩子陆应了一声，“是我。”
刘主任低头在病历上写了一会儿，再抬头却不看韩子陆，而看着江唯，“你是病人家属”
江唯点头。
刘主任扶了扶眼镜儿，凑近韩子陆，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又掰开他眼皮用小手电往里照了照，再把视线落在江唯身上，“那就说说吧，病人的基本情况，发病表现，发病时间，把你知道的都说说。”
江唯不喜欢他对待韩子陆的方式，也不喜欢这样的问话，好像韩子陆病得不能自理需要他来代为回答似的，但他还是说了。
刘主任听完又写了一堆，看向韩子陆，“你自己有什么感觉，有用过什么药物吗”
韩子陆“没什么特别感觉，有些失眠，在吃安眠药。”
刘主任点头，问了安眠药的牌子，转头就开了另一个牌子的安眠药，说这是进口的，吃这个比较好，然后又在病历上奋笔疾书，开了一堆江唯听也没听过的药，跟江唯说“没事儿，不严重，只是初期，家属去交费开药，我再跟病人聊聊。”
江唯有些不放心地去了，回来时就看到韩子陆一个人坐在门口蓝凳子上，忙过去问“医生跟你说啥了”
韩子陆“跟问你那些差不多，然后开导了我几句，叫我别有压力，好好吃药，然后我们可以走了，医生说已经看完了。”
江唯有些郁闷，二话不说又进了屋，“医生，这就算看完了”
刘主任眼睛微微一抬，“年轻人想法多，没事的，回去好好吃药，半个月来复查一次，看效果再继续开药。”
江唯“他这是心理问题，光吃药有用吗”
医生有些不耐烦，“当然有用，马哲没学过啊物质决定精神，把物质解决好了，精神就没问题了。”
江唯有些无语，勉强挤出一句，“那要是吃药没用呢”
刘主任“没用再说没用的事，我们只能根据现阶段给出治疗方案，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所以说定期复查，不管是转轻了还是严重了，都有相应的治疗方案。”
江唯“所以这样药物治疗还是有可能继续恶化的”
刘主任已经彻底不耐烦了，站起来一副送客架势，“年轻人，精神问题哪里有说得准的时候不过你别担心，病人现在发现的早，问题不严重，你就别乱担心啦，比他严重的病人太多了，就上午还来了一个重症患者，直接送去做电痉挛，现在情况也稳定了，所以别担心，拿了药回去吧。”
回家之后，江唯查了一下电痉挛是什么意思，就彻底不想再去那个鬼医院了，连买的药都不想让韩子陆吃了。
他不懂那些专业的东西，但相信人心的问题是无法靠药物来解决的，必须解开了那个疙瘩，精神和身体才会健康起来。
韩子陆正在厨房准备材料烤曲奇，江唯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你别嫌我烦，不过我觉得今天的医院不靠谱，我再问问，再找一家去看看吧。”
“还去看精神科吗”韩子陆嘴角带着丝丝微笑，今天的状态倒是十分稳定，跟以前看起来几乎没两样，但江唯看得出，他的眼神是不同的，即使跟昨天刚哭完那会儿比起来，也暗淡许多，似乎又在隐藏什么。
“反正，换一家看看吧。”江唯脑子其实挺乱的。
韩子陆笑得更深，抬手去摸江唯的头发，似乎忘了手上沾着黄油，弄到他头发上也不自知，“笨蛋，我只是状态不好，又不真的有病，去精神科当然没用，你想找的那种是心理咨询师，不是精神科医生。”他一下下抚着江唯头发，“其实这样的人我也认识一些，不然你先回去做毕设吧，我答应你，会好好儿去接受心理治疗的，或者更简单点，你来当我的心理医生，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我不瞒你。”
江唯摇头，“我不问，你要想跟我说早就说了，既然不想说，我也不想问，另外不行，我肯定要留下来陪你的，不然不放心。”
韩子陆“那我就放心了离毕设结束还有多久”
江唯“这个你别担心，我已经快做完了，随时回去都可以。”
韩子陆“那你就再陪我几天吧，不过不能超过一个星期，我不能影响你毕业。”
江唯“你放心。”
韩子陆笑笑，转头继续做他的曲奇，江唯则到处打听哪里的心理咨询师靠谱，虽然韩子陆说可以随便问他问题，但江唯觉得，那些累积在心里深处的东西，不是几个问题能解决的。
韩子陆早就习惯隐藏情绪了，问他，他也许不会隐瞒事实，却未必不会隐瞒情绪，长此下去总有再次爆发的时候。
既然发现了杂草，就该想办法找到根儿，连根拔了才算彻底，只把表面的叶子割掉没用，在看不见的时候，它们又会疯长起来。
晚上睡觉，江唯把韩子陆安顿好之后，就抱着枕头去了小房间。
他没让韩子陆直接断了安眠药，而是减了一半的药量，辅助条件是自己不跟他一起睡，而是睡到隔壁小房间。
躺在窄窄的单人床上，江唯看着上铺的木板，心思有些乱，竟然也像韩子陆一样失眠了，但也因为这样，韩子陆那边一有动静，他就听得一清二楚。
一开始，主卧只是传来几句梦话，江唯侧耳去听，但听不真切。
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一声惊叫让江唯从床上跳了起来，直奔主卧。
推开门，却见到韩子陆仍旧睡着，整个人像虾米似的蜷缩起来，紧紧抱着被子，额头上满是冷汗，该是做噩梦了。
江唯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拍打他的后背。
韩子陆的身体缓缓放松，但手仍然死死抓着被角。
江唯怕他弄伤自己，小心翼翼想帮他把手松开，谁知韩子陆的手刚离了被子，就转而抓住了他的手。
那力道，比抓被子时只强不弱。
江唯猛地吃痛，要强忍着才没把手抽开。
韩子陆越抓越紧，然后身子又蜷缩起来，开始了低声抽泣。
江唯有些慌神，“子陆”帮他把脸从被子里露出来，只见他满脸是汗，眉头深锁，咬紧下唇抽泣着，却没有眼泪也没有声音。
江唯也不知能不能这样直接把人叫醒，但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就一边呼唤一边拍着他的身子，把他从噩梦中叫了出来。
韩子陆醒来时，双眼一片朦胧，不认识似的看着江唯。
江唯不管那么多，就势把他抱进怀里，“没事儿没事儿，做梦哈，只是做梦，醒了就没事儿啦。”边说边拍韩子陆后背。
韩子陆本来安安静静的，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身子一颤，就死死抱住了江唯。
江唯动作有些受阻，但还是抚摸他的后背，“没事儿，都没事儿了。”
不知过了多久，韩子陆渐渐放松身体，慢慢松开了江唯，疲惫问道“什么时间了”
江唯“两三点吧，好点儿没好了继续睡吧”
韩子陆嗯一声躺下，“把你吵醒了。”
江唯帮他把被子盖好，“梦见什么了”
韩子陆“坐船在海里，然后船翻了，我掉海里了。”他说着笑笑，“其实还挺精彩的，像恐怖片。”
这笑容有些勉强有些违和，显然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特意做出来的，江唯看着难受，再把被子理了理，就回自己屋了。
这一回屋，江唯彻底睡不着了，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只觉手背隐隐发痛，好像韩子陆还抓着他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外面有响动开门的声音，接着是轻轻的走路声，最后一声细微脆响。
江唯知道，是韩子陆起床点了烟，如果没猜错，他这会儿正在浴室。
江唯想过去看看，又觉得不好。
有他在面前，韩子陆反而会压抑自己，倒不如给他点空间自己待着。
同时，江唯心底也有些隐隐害怕，不知道怎么面对情绪失控的韩子陆，他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毫无经验，只怕自己一句话说不好，一件事做不对，就让韩子陆的情况变得更糟。
江唯在黑暗中缓缓叹着气，也不知叹了几次。
然后，闪了一条缝的门被完全推开，一丝微弱光线照进屋里。
江唯忙闭上眼假装睡着。
韩子陆悄无声息地进门，蹲在了床前。
“江唯。”
、第99章 瘾11
韩子陆的声音很轻，不像是真打算叫醒江唯，而像是在试探。
江唯没睁眼，继续装睡。
沉默浸染着眼帘下的黑色，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
许久后，江唯感觉到额头上一凉，是韩子陆在抚摸他的头发，就像以前每一天都会做的一样。
但这会儿不知怎么的，江唯只觉得这动作格外温柔，柔得他鼻子有些泛酸。
没过一会儿，韩子陆微凉的手指已经有了些许温度，顺着发梢向下，落叶似的轻轻覆在江唯脸上。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说话的声音依然很轻，比呼吸重不了多少，但夜深人静，每一个字都牢牢印在江唯心上。
又是一阵沉默，韩子陆站了起来，“我最近是有些低落，不过我会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的，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好的。”
江唯在黑暗中睁开眼，只看到韩子陆转身的背影向着客厅远去。
映入房间的灯光随着门的关闭渐渐收窄，最终变成一条缝儿，连同韩子陆仅剩的背影一起被黑暗吞了去。
韩子陆刚说过的话似乎还在房间里回荡，那种语气带着自我催眠似的决绝，让江唯不禁更加担心。
这种事根本不是下决心就有用的，也不是努力了就会好转的，如果子陆为了不让他担心而勉强自己，也许只会让病情变得更糟。
江唯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充满了气的气球，满心都是无处发泄的憋闷。
想着韩子陆应该还没睡，他起身，觉得应该趁现在过去和他聊聊。
但刚迈步，就听到“咔哒”一声门响，这声音江唯再熟悉不错，是大门的锁声。
韩子陆出去了。
江唯心里憋闷立时转为恐慌，直接穿着睡衣裤衩就追出了大门。
一出楼道，江唯就被夜风吹了个透心儿凉，着急四顾，这个时间的小区里，除了路灯就是树影，根本看不到人。
江唯一时没有主意，病急乱投医，选了大门的方向追了过去。
但一路小跑到保安岗亭，都没看到半个人影。
他敲打着岗亭玻璃，里面的保安小哥朝他抬起眼来，“啊”
江唯“刚刚有人从这儿过去吗高瘦的年轻人，有吗”
保安打了个哈欠，“没注意，不过大半夜的哪儿还有人啊，也不看看几点了，这都快四点了。”
江唯道了声谢，又往前追去，直跑到二校门才觉得不对，子陆没道理比自己跑得还快，肯定是中途错过了。
这样想着，又折返回去，等回到小区，已经是满头大汗。
走到楼下，他仰头看见客厅灯亮着，忽然有种感觉，好像子陆已经回去了，正在那里等他，于是一溜烟上楼，进门就把所有屋子找了个遍，但没找着人，反而发现了不想发现的细节。
他和韩子陆的手机一起躺在主卧床头柜上。
他先前是着急，没想带还能打电话找人，这会儿是想到了，但打不了。
“到底哪儿去了”江唯大喊一声，用力坐在沙发上，使劲挠着头发。
他相信韩子陆不会这样大半夜离家出走，别的不说，就冲他刚刚说过会努力好起来，他就不会出走。
冷静想想，子陆应该只是出门散心，等平复了就会回来，也就是说，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留在家里等着。
但他怎么可能无作为地干等
所有的理智和耐心只够江唯坚持在客厅等了三分钟，三分钟后，江唯再次下了楼。
他毫无头绪，不知该往什么方向去找，自己都觉得此行必定徒劳，但就是没法儿坐着干等，那怕徒劳，只要他的脚步还在向前，他就能感觉到希望。
好像韩子陆随时会在他的视线中出现，也许就在下一个路口。
正想着，路灯下两点绿光在江唯视线中一闪，紧接着，一个胖胖的白色影子窜进了灌木丛。
它喵呜一声，身后又传来喵喵几声，两只小猫崽一黄一白，跟在它身后，也钻进了灌木丛。
江唯忽然想起船长，双脚不自觉就跟了上去。
灌木丛后是一个十几平的花坛，花坛中央种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初夏的榴花红得胜火，即使在夜色中也透着几分妖娆。
白猫朝石榴树跑去，江唯顺着它的身影一路看过去，忽然看到树下有人，那个身影再熟悉不过。
“子陆”江唯一步跨过灌木丛，径直奔到韩子陆身前，把他揉进怀里，“你跑出来干嘛来了急死我了这大半夜的，你也不带手机”
“对不起，我以为你睡着了”
“我睡着了你就能乱跑吗”江唯狠狠盯着韩子陆，只看了几秒，就软下语气，“哎，算了，找着就好，可急死我了还以为你离家出走。”
韩子陆忽然笑起来，“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江唯“谁知道，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会瞎着急。”紧紧扣着韩子陆手腕，“外面凉，走，回家再说。”
韩子陆“等一下，就快好了。”
“什么”
韩子陆指了指地上的搪瓷小碟，又把手里的半袋猫粮给江唯看，“小区里有几个流浪猫投喂点，我来挨个加些粮食。”
“为什么要因为船长这是给船长吃的”
“嗯，他没出过家门，也许没走远，只是迷路回不来，我准备点儿吃的，至少不会让他挨饿，而且我也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他回家。”说到这，韩子陆用力抿了抿嘴，“船长会丢，全是因为我，我当时看到他往门口跑，但没拦他。”
江唯脱口而出，“为什么”
韩子陆把手中的半袋猫粮握紧，“对啊，为什么呢，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船长，可我却让他跑丢了。”韩子陆越说脸色就越难看，路灯下几乎白得泛青。
情况不对，江唯忙打断他，“子陆”
韩子陆垂着视线，“对不起，对不起”
江唯拉起他手腕，“船长这小子肯定是思春了，出去泡姑娘呢，你放心，过了这阵儿肯定自己就回来了，真的，你相信我，我舅舅家养了只公猫，每年都这样，跑出去半个月到一个月，然后自己就回来了。”
韩子陆缓缓抬起视线，眼神中溢满期待，“真的”
江唯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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