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月偶尔晚上半夜醒过来,起床经过钟意房间,里面的灯总是亮的。
她记得最晚一次是凌晨三点。
她在二中虽然不是钟意班主任,可带他班的课,每次看他上课时候都注意力集中认真听讲。听其他老师反馈,也是这种情况。
她本该高兴,却总是隐隐担忧。
四次摸底考,钟意成绩一次比一次出色,作为一个艺术生,空了大半年的课程再回来上课,分数线也堪堪达到一本那档。
高考那两天都在下雨。
坐在教室里答题时,还能听见外面轰轰雷声。
这是一道优胜劣汰的残酷竞争,多少学生寒窗苦读,没日没夜看书做题,只是为了过这两天的坎。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时间结束,全体考生站立,监考老师一个一个座位来收试卷和答题卡。
他拿着笔袋走出教室,走廊上全是学生,都是说话声。
雨依旧在下,淅淅沥沥。
连手机都懒得开机,他走出长廊,沐浴在细雨里。
心里空落落的,这些天来所学的知识都在几天考试里倒了个精光,他觉得自己似乎只剩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他就这样一个人走回家。
第52章
姚锡聪和祝俊打钟意的电话一直没打通。
李知月在校门口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儿子,她举着伞焦急打他同学电话,姚锡聪赶过来说“阿姨,您别担心,钟意说不定一个人先回去了。”
几个人决定分头找他。
李知月回到家,看见钟意全身湿透地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赶忙打电话给他那些同学说他已经回家。
走到钟意旁边把他摇醒,想斥责他却又无可奈何地心疼,她说“怎么不等妈妈一个人淋雨回来?”
钟意坐起来,觉得头有点疼。
“身上这么湿还睡,快给我去换衣服!”她敲了他脑袋一下。
钟意笑着撒娇“感觉有点累,就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这天晚上,很多学生都在外面狂欢,谁也没能把他喊出去玩,钟意吃完晚饭,就关门进了自己房间。
半夜李知月怎么都睡不安稳,好几次噩梦醒过来,她起床去客厅喝水,经过钟意房间时,她没忍住推门进去。
自从校考完他从h市回来,他们母子俩很少交流。他周末也待在家,有时候能坐在书桌前看一整天书写作业,偶尔抱着一本速写本画画,一看见她进来,就把本子收了起来。
他正蜷着身体睡,卷着一半被子。
李知月把空调调高到27c,走到他床头,弯腰想把被子给他盖高一点。
伸手触到钟意身上,她就立即察觉到不对头,浑身滚烫。她一摸他额头,立刻就慌了。
他在发高烧。
她只恨自己疏忽大意,一个人根本没法把钟意送到医院,只能打120。
原本只应该是一场普通的发烧,她坐在夜里守了他一夜。
第二天医生过来又具体地一系列检查,说他长期疲劳过度,营养不良,又得过肺炎,免疫力很低,这次发烧不好捱过去。
他昏睡了一天多,后来偶尔醒过来,就是咳嗽。
这样反反反复高烧,稍微好了点又开始低烧。
一直病了半个多月。
一中和二中很多同学都过来看他。
钟意似乎变了一个人,好像和宗远分手,经历那些伤痛的苦楚和伤心这时候才迟迟发酵出来,他一直不肯开口说话。
就像小时候那一场肺炎,因为太伤心委屈,却又无处发泄,他选择封闭自己。
李知月根本拿他没办法。
出院是下午的时间,回到家他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看见李知月从他身边走过。
他开口喊了一声妈。
让她坐到他旁边。
这段时间第一次说话,嗓子因为发烧有点沙哑,他看着她说“妈,这次生病让您担心了,对不起。”
“这几天我感觉自己就像是死过了一次一样。”
“别瞎说。”李知月拉着他胳膊拍了一下。
“妈,我知道他去医院看过我,我还听到了他和我说话。”
钟意从沙发上站起来,又跪在她面前“我以后可能又要让您伤心了。妈,我真的试过不和他在一起。我知道你会说我这时候不懂,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感情。我每天都不敢睡觉怕梦见他,一直失眠。我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干什么,好像做什么都没意思,我有时候都会觉得活着好没意思。”
他抬头认真又执拗地说“妈,不管是二十岁三十岁还是五十岁,直到以后快要老死,我都知道我只会喜欢他一个人。”
“傻孩子。”李知月哭着摸他头。
“真的,不是他不行。”
她在他高烧的时候就已经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听他迷迷糊糊喊宗远名字,醒过来不肯说话,她就已经要妥协了。
她只希望他健康平安长大,怕他和她一样,被流言蜚语所害,怕他因为这段关系抬不起头做人。
她所做一切,终究因为爱他。却让爱成了他最沉重负担。
这些天她也一直在想。钟意其实从未真正伸手问她要过什么,单亲家庭的关系,他早熟懂事也比同龄人敏感。她总是在给,以为一切都是对他好。她以为她已经是个合格的母亲,不会像其他父母一样苛责孩子学习成绩,严格管制交友娱乐。
她在他最需要她理解的时候,却一直逼迫他。
她终于松了口。
钟意身体逐渐好起来。
六月下旬的时候,他和十六班同学一起为姚锡聪策划了一个表白计划,在学校对面的公园围了一圈心形蜡烛,让女生把周礼娟哄过来。姚锡聪的造型由钟大造型师倾力打造,手捧着一束玫瑰花跟她表白。
十六班的灵魂唱团在旁边唱歌助乐。
被同学和玫瑰围在中心的女生哭出声,又依偎进她面前男生的怀抱。
多美好和谐感动中国的一幕啊。
钟意赞赏着拿手机拍下来,用微信发给宗远。
他的手机号码换了,几乎不用。
知道他的新号码也知道他在哪,祝俊早就把他住的地址发给他过,可他不敢去找他。
微信这玩意也是以前他逼他用的。签了不平等条约,他那时候答应宗远每天自拍一张发给他,他才愿意用。
他每天都发消息给他。
跟他说自己遇到的趣事,拍给他看他看到的风景。
即使从来没有收到过一条回复,他知道他都看得到。
今天早上钟意起得很早,六点钟就去市里坐回梅村的客车。
突然就很想回去看看。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在村头的路口下。
穿着短裤白t,从路边走过时,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叼着草杆。
路过宗家门口时,他把嘴里叼的草扔了,站在大门外面想进去看看大爷爷,又怕他大爷爷不想看到他。
踌躇半天,他干脆蹲在宗家院门口画圈圈。
有梅村的邻里扛着锄头从这边走过,看见这孩子在大太阳底下蹲门口,说话声音洪亮“哎呦,这不是钟意嘛,怎么啦,过来看你大爷爷啊。哎,宗老头,你乖孙孙来了哟!”
钟意抬头望人,说话的是村后头的李爷爷,他站起来喊了一声人。
戴着草帽的老头儿背着锄头又往山上那条路走。
宗翰轩从屋里出来,朝他招手,笑容和以前一样和蔼。
钟意走过去扶他“大爷爷。”
宗翰轩乐呵呵的“一个人过来的呀?”
“恩。”他扶着他进屋里,大堂一张摇摇椅,旁边放着一个收音机一把蒲扇。
矮桌上一套茶具。
钟意陪他喝茶聊天,听他说茶知识,时间过得也快。
下午四点过后去了大奶奶和外婆的墓地,跪在她们面前说了好一会儿话,经过村中央他小时候一直待的那栋平房时,驻足蛮久。
舅舅那一家很早就搬到城里,这房子已经许久没住过人。以前他和宗远也一起回来过好几次,村里变化很大,物是人非。
等傍晚时候他去宗家想和大爷爷告别,在屋里没找到人。
他头上的草帽也没摘下来,凭着又沿着山路往西走,总恍惚跟小时候一样的感觉。
果然在菜园子里看见宗翰轩。
他跟着走过去,见园子里面种了不少蔬菜。
宗翰轩说“意意今晚就留在这边,爷爷给你烧饭,正好明天宗远也回来。”
钟意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赶紧应了声好,他过来帮他摘豇豆。
今天他在宗翰轩面前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敢多说话。
帮着老人摘菜时也闷声不吭。
宗翰轩看见他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石,像是在回忆些什么“你奶奶她一辈子信佛。宗远小时候生病啊就是看不好,反反复复地发。她就听别人说仙霞有大师很灵,会算卦看病。我们就带着他去拜大师。”
祖孙俩一路走一路说。
钟意慢慢放下了原先的拘谨,带着笑听宗翰轩给他说他俩还没有相遇之前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