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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归处 完结+番外 第1节

作者:麦桑 字数:26864 更新:2021-12-21 11:52:50

    尘归处麦桑

    文案

    文案还是不会写

    总之这个从08年欠到现在风流债终于完结啦哈哈哈哈哈哈哈无债一身轻

    用过3个笔名这文改过三个版本

    总之语死早写不好,图个乐,各位看官也图个乐,谢谢啦

    内容标签 强强 虐恋情深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暻洛,穆颜 ┃ 配角蓝黎,陆莫城,暻祥,暻盛,诗无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五年前和合殿一场无名火起得迅猛,不多时整个宫殿便陷入火海,曾经堂皇的宫殿已成残垣,只有残存的几根梁柱还依稀能够辨出宫殿当时的形状,被时间尘封在皇宫一角无人问津。

    据说在那场大火中,暻旻帝身陷火场来不及逃脱,曾经恍若神祗的面貌烧成黑炭辨识不出,唯独身边落下一枚被火炙烤出裂纹的磐龙玉能证身。一代帝王横死,这故事太过不堪引人唏嘘。

    暻旻帝在位不久,还来不及修葺陵墓。可人已枉死,暻氏宗族不得已只能将佩玉镶金复原,再与这具难以整理的焦尸一起草草地送入暻氏的皇家陵墓中。

    逝者为重,为旻帝料理完后事之后,追究某些原因就迫在眉睫了。

    这场火缘何而起无人能说清,也无人能出面解释分明最应受到保护的皇帝却独独丧命。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还未萌芽就被遏制了。因为那时所有在场的幸还者都一口咬定,这场火只是一场意外。左右丞相、各部尚书、三司四主,甚至王爷国舅,统统口径一致。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直至如今都还对死去的人缄口不言,对活着的人没有追究,对于民怨谣传置若罔闻。甚至是暻旻帝比血亲还亲的过命兄弟陆莫城也不加掩饰地说明,暻洛的死不过是一场意外。

    皇帝驾崩消息传出,民间悲愤猜疑不绝于耳,未曾参与此宴的朝臣也上书求证,全国惶恐的情况直到宫中公布“真相”之后才稍有缓和。

    原来当日烛火引燃了丝质的帘子,瞬间随着帘幕烧上梁木。一时间火起势凶猛,梁木砸落,将处于后位的皇妃隔绝在后。旻帝为救皇妃以身犯险冲入火势最为猛烈的地方。

    而后被浓烟呛晕的皇妃被救出,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醒来后的皇妃未见到皇帝,追问之下才知道旻帝已去,又昏死过去。

    再后来,诗缈皇妃醒醒睡睡半个月过去了。直到皇帝遗体被送入皇陵那日,才精神起来,形容得体地完成一切仪式,入夜拿了女红用的小剪子割腕追随旻帝而去。侍女直到正午发现皇妃未醒忙去敲门,撞门而入才发现皇妃早已气绝。

    暻旻帝死后,百姓的日子依旧得过下去,质疑和愤怒也不过一时。国丧期间,得亏有二王爷暻盛和七王爷暻祥代为处理朝政,才不至于令国不将国。

    国丧期过后,皇储之事又浮上台面。可是旻帝在位五年,身边却仅有诗缈皇妃一人相伴,两人还未来得及留下子嗣就先后离世。

    依照暻氏古训,帝王在位无子早逝者,应由百官朝臣共同推举皇室中的直系三代作为继承人。暻氏皇位传到旻帝这代,几位王爷中叛国的叛国,病逝的病逝,人丁单薄,仅存的几位也只有二王爷暻盛尚有婚配生子。

    因此,一干人便将目光聚集在二王爷暻盛的身上。二王妃溺爱孩子,无论百官怎样游说,都不肯将亲生儿子推上朝政的风火浪尖。谁上门都劝说不动,无论是哪位登门都会被花瓶茶具砸了出来。过了许久也不知是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王妃劝解开,这才哭着应承下来。

    这个二王爷的嫡出独子终于在暻氏族谱上划给暻洛一支。小皇储单名一个染字,过继给旻帝时未满周岁。待宗族处理旻帝丧仪之后,便立刻安排暻染登基,称暻宣帝。

    暻宣帝未出襁褓,自然无法临政,需由暻氏宗亲选出两位皇室作为辅政、摄政。而小皇帝的生父依祖训退居闲职,不再沾惹朝政,并废其朝权,徒留王爷虚位,每月薪俸三倍。

    七王爷暻祥倍受拥趸,国丧之后更是一呼百应。可惜为避免嫌隙时,七王爷甘愿退居副手,只担任辅政一职。主理朝政的摄政一职仍旧空缺。

    这时候有个不该出现的人偏偏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那个据说在内战后彻查时枉死宫中的沐恩侯爷竟然死而复生。再之后,竟被戍边大将军陆莫城举荐其其担任摄政要职。

    消息一出,引起哗然一片。有些人不明就里,都说七王爷辅政那是自然,但这从什么犄角旮旯里窜出的沐恩小侯爷竟然要主理朝事,任摄政一职,这又是怎么一个说法

    后来,不堪民间质疑,宫里才有消息放出,这位沐恩侯爷的身份被公诸于世。原来这个沐恩侯爷的母亲是旻帝的亲姑姑,是前锦公主与护国大将军独子穆颜。

    按照辈分,旻帝若是在世还得喊穆颜一声表哥。这位沐恩侯爷不仅拥有皇族血统,为官期间恪职尽忠,感念他为先帝所做的一切,信其人格,选为摄政,比辅政的七王爷官阶还高出一截。

    相传逆臣暻康以蛊毒重伤当时还未登基的旻帝,致使旻帝险些丧命。要不是沐恩侯爷假意投敌,以身换血硬是将十三王爷的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哪有旻帝治下的五年盛世。可惜内乱战后,沐恩侯爷一直未被正名,最终假死在蛊毒之下,受人唾骂。

    也兴许是忠臣命不该绝,沐恩侯爷死而复生,被戍边大将军陆莫城捡了回来。当年换血之事过后,沐恩侯爷身上流淌着的大半都是旻帝的血。忠君爱国至此,换得不过是代为摄政,又有何不可此论一出,对沐恩侯爷摄政一事有异议之人越发少了。

    再往后,沐恩侯爷把持朝纲,代新帝暻染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也就无人敢再非议。况且沐恩侯爷摄政期间不曾以权谋私,身份变更在他身上着实看不出区别。

    其在掌权期间,也不过下令将当时因冤案错判而被流放的家人召回中原安置。又为避嫌,只在近京都的某处小镇为家人购置了房产,让家人得以安度余生,不至于颠沛流离。

    七王爷暻祥有自己的府邸,一般极少在宫中停留,穆颜则暂时住在皇城中,开诚布公说道,他任职期间打算一边照顾小皇帝一边主持朝政,直到皇帝行过冠礼后就离京与家人团聚,再也不过问政事。此话一出,令某些人安心不已。

    直到如今小皇帝暻染年过五岁,长得珠圆玉润很是漂亮。可惜小祖宗皮实得很,换谁都看不住,一不留神就满地乱窜,吓得侍女奶妈们不敢松懈。自幼安排在暻染身边的小侍卫何泽更是一刻也不得闲。

    这不,一下没看住,小皇帝又玩起了你追我赶的老游戏。一边扑腾着一边乐呵,再扭头眼看何泽就要追上来了,皱了皱眉头一蹬小短腿往前窜,回神才见地上有个不大不小的石头,可这下已经晚了,吓得紧紧闭上眼,摔个狗吃屎也只得认命。

    肉包砸地的疼痛感迟迟未来,小皇帝半睁着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撞进某人怀里,松了口气,紧了紧怀抱。呼吸间是熟悉的味道,暻染仰着头看抱住自己的那个人,笑嘻嘻地抬起两只肥肥短短的胳膊央求抱抱。

    竟然自懂事以来,见到的穆颜一直都是板着脸没有表情的刻板样子,可惜暻染从来就不怕这样的他。况且对着底下这坨还不如自己膝盖高的肉团子,一副眯着眼睛笑嘻嘻撒娇求饶的样子穆颜没有办法。

    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扯了扯小染肉呼呼地脸蛋蛋,然后双手托住他将整个小肉团举起来。小染双脚离地也不害怕,嘻嘻嘻笑个不停,晃悠着两条小短腿乐呵呵地也不怕眼前这个从未对自己笑过的人,还胆肥地央求转圈圈。

    穆颜面无表情,默默伸直双臂带着小家伙转了一圈,又将手臂缩了回来,一张小圆脸登时就在眼前。

    小染被托得很高,他眨巴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眼前这个漂亮的人,挥着小短手一把捧住穆颜的脸,低头就照着穆颜的嘴啄了一口,嘻嘻地笑开来,“我长大以后要穆穆当我的皇后”

    穆颜愣了愣,也不知道常人在这时候该做什么样的表情。他学着别人一样抽了抽嘴角算是不生气的样子,俯身将小染放了下来。摸摸头正儿八经地告诉他,“帝王的皇后只能是女孩子,等你长大些就明白了。时辰不早了,再玩会儿就准备吃饭吧。”

    小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些依依不舍地扯了扯穆颜的手,用小手握住穆颜的一只手指头,用力牵了牵,转头又嬉闹地跑开了。跟在一旁的小侍卫何泽不知是听到了哪句,表情有些凝重,抬头望了穆颜一眼,少年老成地告了礼,转身就去追一路瞎跑的小皇帝了。

    穆颜的目光追随着小染,仍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后来小祖宗已经远到看不见了,穆颜也不挪动一步,仍旧站在湖畔的柳树下看波光粼粼的倒影。身侧的侍女垂着头乖顺地跟在一旁等候吩咐。

    不多时就听见有人宣,“蓝大人求见”,穆颜背在身后的右手手指勾了勾,宣告的小太监立刻就去传令。今时今日的蓝黎已经正身为男子,穿着整齐的官服走着八字步走上前来,朝穆颜行了大礼。

    穆颜头也不回,扬手令随侍在侧的人全部退下,蓝黎这才站起身来,“您召臣来有何事”穆颜摄政后,为蓝黎恢复了男子身份,官任乐府总领,虽说是个闲职,好歹算是与陆莫城门当户对了些。陆尚书和陆夫人多少也知道蓝黎的事,但也不戳破。

    “今年的兵防布置还没送来”穆颜问他。

    “侯爷您应该去问陆将军”虽说穆颜已经摄政称王,但穆颜更习惯被唤作侯爷,其他人也就随他,当年旻帝的亲卫们更是自在。

    “我和他不对付,你家这位见我的时候,恨不得将我拆吃入腹。”穆颜捡了块石头,朝着湖面撇去,噗咚一声直接砸水里了。

    “他不会的。我也不会。您得替那个人,好好活着。您得替那个人守着着暻氏盛世。”蓝黎笑了笑。

    穆颜抿了抿嘴,当是听进去了,还认真思考后才答道,“他就不怕我将暻氏的王朝败给旁人”

    蓝黎当然不信,他被封官入宫随时伺候着小皇帝和摄政王四年有余,多半时间都是被迫呆在穆颜的身边,为他唱一首已经唱烂了的、又不明就里的歌谣,看他面无表情地发呆,吹灭了烛火躲在黑暗里一声不吭,奇怪得很。

    蓝黎虽然还是不懂穆颜,但多少明白他有自己的考量。至于考量的结论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毕竟他不过是旁人。蓝黎抛了块石子,打出漂亮的水漂。穆颜转向他一副不解的样子,蓝黎只是笑了笑,不答话。

    两个人站在河岸旁的杨柳树下吹着风,都不说话,过了很久,穆颜才开口,“我喊你来是闲的无聊想找人解闷的,没想到你来之后,更无聊了。没什么事就赶紧滚吧。”

    得他应允,蓝黎乐得清闲,赶紧告退。

    穆颜这时又只剩下一个人。他浑浑噩噩代为摄政五年,越来越不明白自己要的什么。原以为无悲不喜的日子最好过活,但他竟还努力学过微笑的表情,只是铜镜里的那个人抬抬嘴角,模样笑不如哭。

    六年前他死里逃生被襄邑国王留在身边,无处可去失去记忆的穆颜变成毫无生气的傀儡,不会说不会笑没有感知,也不在乎身边的一切。是诗无从头开始教会穆颜吃饭、作息和说话,等到穆颜能够思考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为什么留在诗无身边。

    即便是失去一切,但是骨子里的武艺好像已经深植体内,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候,穆颜就能够揍人了。诗无身边所有的武将,无不在穆颜三招之内倒下。诗无对此很乐意,穆颜并没有别的所谓,只道是诗无让他去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穆颜不会追究,既然诗无给予他遮风挡雨之所,他便听命行事。穆颜不去过问诗无为什么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诗无说的雄心壮志他也从来没有懂过。他接受诗无的教育,学会炼毒,学会易容,接受“段恩”的身份,从襄邑又送到一个他已经遗忘的故地。

    穆颜不由得庆幸绝情蛊是个好东西,不仅能够遗忘过去,忘记仇恨,还令人无所欲求。意外的是被解开催眠的他,竟没有忘记作为“段恩”的日子。

    即便绝情蛊的后遗症使太多简单的事不知道留念,但他记得不甘、不舍、欣喜和温暖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的穆颜还不能明白,但是心中的暖意不会骗人,无悲无喜对于旁人,之于己身,只有严冬罢了。

    “一个人站在这看风景,你可真有闲情逸致”一个戏谑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穆颜陡然一颤,回头只见诗无抱胸而立,笑眼弯弯。这人功夫又精进不少,穆颜不禁懊恼,是自己大意了,怎么连个大活人近身都没能察觉。

    “又来不怕被发现”穆颜冷哼一声,站远了一点。

    诗无看起来有些郁闷,“喂喂喂,你这是嫌弃本王放心吧,这宫内多半都是襄邑调派的人手,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大张旗鼓地逼宫却又不上位,反而将我推了上来,到底什么意图”

    “你猜我又是什么意图呢”诗无笑弯了眼,看不清情绪。诗无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令人生寒,穆颜也从来都看不透那个人。

    “呵。”穆颜冷哼一声,摸了摸身旁的杨柳树,拿手指叩了叩,柳絮正旺,被穆颜内力迫使,顿时漫天漫地地飘散开来。

    诗无利索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头,明知道穆颜故意欺负他也不生气,反而凑近了一步,抬手去摸穆颜的侧脸,“你知道吗,捡到你的时候,我想过,要不要干脆毁了这张脸”

    诗无怎么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穆颜的样子,毫无生气安静卧在床上的人,断水断食好几天瘦得脱了形,只有那张脸,还有些肉。

    那时候,他想这人要为己所用,就必须重塑身份,顶着一张漂亮的脸只是累赘。所以他决定用锈迹斑斑的刀刃留下创口,反复溃烂的伤一定能将这张脸毁得无可救药。

    正当诗无举起刀时,穆颜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诗无却下不去手了,“我舍不得你这么个大美人。”诗无在穆颜生气之前,缩回自己轻薄的咸猪手。

    “是么我并没有什么所谓。”穆颜撇过脸嫌恶地看着诗无,用袖子蹭了蹭被诗无轻薄过的脸颊。

    “你这么无情,人家好伤心。”穆颜的无所谓,诗无当然知道,可是他就是在乎,所以才不厌其烦地教穆颜学会易容术。

    “你今天过来,只想说这些废话”穆颜一本正经地问,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调侃。他真觉得诗无说的尽是废话,不由得问上一句。

    “只想看看你罢了。”诗无呵呵一笑,背过身去。穆颜知道他说的实话,这人故意回避的时候说的就是实话。“看都看完了,本王也该滚了”从穆颜的角度看去,诗无背对着自己摇了摇头,晃晃悠悠地走出几步。

    “这个暻国,你还要不要”穆颜叫住他。

    “自然要,但不是现在。你不明白,蚕食远比鲸吞更好。一点点使之消亡,让人感受不到朝代更替。更何况那个小傀儡皇帝在手,更不必畏惧别的,无论是流言蜚语、还是逆反之人。我要慢慢地,借你之手,使暻国成为我的”甚至是暻洛的一切,也包括你的心。

    “好了,你可以滚了。”穆颜知道问不出什么,也不再多问。诗无摸了摸鼻头,尴尬一笑,又原路折返出宫。他自己也不太明白,襄邑王都与暻国京都相隔万里,自己折腾这些又为的什么。区区一颗棋子,又在意他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3大家元旦快乐呀尾牙排练狗终于挠完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襄邑虽与暻国仅临一线,可奈何暻国国土广袤,暻国国都远在长河以北,襄邑小国则在暻国最南一处。南北相距甚远,身在襄邑的国王诗无想要在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把控暻国偌大一方土地,就好比蚍蜉撼树,未免太不量力。

    因此,使诈扳倒暻洛后,趁虚而入并在暻国安插奸细、而后培植傀儡,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暻染还未出襁褓,就登基为王。亲生父母又不得陪伴左右,简直是上天赐给诗无的最佳人选。

    可哄劝穆颜重归宫中,虽然恰如其分,却不能为诗无所用。

    要知道,穆颜解了绝情蛊的毒,也断绝,无牵无挂没有喜悲。就算自穆颜重生醒来,失去所有记忆的时候就由诗无养在身边,两人虽不疏离,也并没有多亲近一分。穆颜这颗棋子,在旁人看来十分不可确定,这下诗无就多了许多往返两国之间的理由。

    诗无对内宣称监视穆颜,对外说是吊唁妹妹,理由十分堂皇。

    五年来,穆颜差不多都习惯诗无作为别国君王不时出现在自己跟前的事了。

    结果自从上回穆颜问他,是否还要这暻国之后,诗无已经三个月没有出现在自己跟前,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没了他,穆颜也乐得自在。谁都烦有人冷不丁出现在自己身边,更何况是诗无一个武功高强阴晴不定的家伙。

    那时候诗无与自己商量重归暻国,穆颜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一方面为了远离黏黏糊糊又爱动手动脚还没有半点王者姿态的诗无,另一方面想知道所谓归途是什么穆颜,还能找一找“穆颜”的过去。他有些好奇,当年拥有情感的自己在别人口中又是什么模样。

    穆颜离开襄邑,回到故土,一呆就是五年。五年间,他曾以段恩的身份出现,又再回归到穆颜,变换身份留在两代暻国皇帝的身边。穆颜没有感知没有爱恨,更没有报答诗无的心思,对襄邑没有舍不得的心绪,对他来说离开就是换个地方生活,并没有区别。

    至于自己为什么甘心情愿留在暻国,一呆就是五年。之间的原因自己也不知道。暻旻帝因自己而死,知情者自然对自己百般唾弃。可就算有有的人对他冷眼相对甚至冷嘲热讽,穆颜也没想过离开。

    五年间,穆颜未曾有过不眠之夜。只是间或做了梦,梦见过铺天的火光冲天而起,他站在大火之中,听见哀嚎和恳求,这一切他都充耳不闻。身边木梁断裂,火舌卷起,所到之处噼里啪啦作响。

    穆颜站在梦境之外,看着那个人身穿华服渐入火海。

    这梦,重复过无数次,可惜醒来时又全然忘记。

    也有过那样的梦,在春花灿烂的时候,那个人面带笑意欺向自己,眼神里的缱绻是不能体会的暖意。那个人看见自己正盯着他,便抬手覆上自己的眼睛,随即只觉得唇上一暖。

    受了惊,本能地立刻睁眼去看,那个人消失了,环顾四周,身旁只剩下冒着青烟的废墟,和一具焦黑的尸骨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穆颜这时就会被梦境惊醒,转瞬之间又忘却。心里空落落地,回忆起被催眠,以段恩身份作为影卫留在暻洛身边的时光。那时候的自己被赋予情感,忆起那时候的暻洛温柔地凝望着自己,那是的暻洛到底见到的是段恩还是穆颜。自己到底又变成了谁

    穆颜始终不得其解。

    因为祖训在先,被过继后的皇储不得与亲生父母接触。辅政王暻祥于心不忍,不时引二王爷偷偷看皇帝一眼,穆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暻染自襁褓中就被抱离父母,对于血缘的执念还不及真正亲近的人,反而莫名更加亲近穆颜。

    可穆颜对暻染也未曾有过过度的关爱,这无从追溯的亲近就被暻祥归咎为长相。穆颜一副好皮相,真是讨皇家人喜欢。暻祥这么说的时候,陆莫城不知是想起来了什么,冷哼一声。

    小皇帝还是黏人的年纪,一旦喜欢着,就恨不得时刻粘着穆颜。但宗刻与政三规里明明白白就写有一条,凡摄政、辅政不得近皇身侧,更不得与皇同卧。

    说的是一旦摄政辅政之人,为避嫌隙,不得住进皇帝寝宫,更不得靠近皇帝卧榻。小皇帝又一时半会儿离不开,穆颜只得令人临时搭建一间小小的三室宫殿,陪在小皇帝身边。平日不朝的时候,就在这清素的小居里窝着,让小皇帝想见时就能寻着人。

    穆颜的三室宫殿真是质朴极了,在皇宫里看着格格不入。但看惯了富丽堂皇,反而觉得这处清雅许多。连着不怎么喜欢穆颜的暻祥也不时来这无名居晃荡晃荡。

    下了朝又无所事事,穆颜直接回了无名居,连午膳也懒得用了,吩咐伺候的人又将食物给撤了回去。一个人钻进卧房阖上门,坐在半开的窗前,吹着风。午后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窗外的桂花开了几簇,随风散进屋里,隐隐飘香。

    左手旁搁着一个三层立式小柜,是用来摆放宫灯的。底下有两列三行的抽屉,都有精美的雕花。穆颜拉开靠着自己这边的一个抽屉,里头空荡荡地,唯独放着一只破旧甚至还烧出裂痕的木匣。这个木匣是当初重回被焚毁的和合殿里随意捡来的,看着好看便带回住所。

    穆颜看了它一眼,拉开搭扣翻开匣盖,一只纱面里衬着绣缎的锦囊卧在其中,纱面上还用银丝绣着素色的牡丹。穆颜解开锦囊的结,伸手捞了捞,一束银丝白发被握在手心。

    他趁着屋外泄进里屋的光,仔细端详这束白发,手上紧了紧又立刻塞回锦囊里,盖上匣,砰地一下将抽屉砸了回去。

    分明还是面无表情地样子,手劲却不听使唤,用了很大的劲,还没能将抽屉好好推进去,硬是将这上好的镂空雕花碰断了一片叶子。可惜了,多好看的雕花。穆颜垂着眼睛看着那个缺了一小块的抽屉。也不晓得看了多久。

    叩叩两声,有人叩了叩窗弦。穆颜回过神就觉得自己近日一定是过得太于安生,才会每每让人近身都无察觉。他坐直了身子伸长脖子去看,才发现窗外露出一张粉粉嫩嫩的小圆脸,笑嘻嘻地对着自己。

    暻染正在屋外,两脚悬空,扒在窗沿上,十分费劲地抬着小胖手叩着窗门。穆颜登地站起来,也没管身后圆凳都被自己踢掉了,忙伸出手去将小皇帝抱进来,一把放在地上。从上到下拍了拍小皇帝身上的灰土,“奶妈呢”穆颜问。

    “躲猫猫呀,她还没找来呢。”暻染得意洋洋地笑。穆颜要是能有表情,大概也是哭笑不得。可惜他没有表情,便伸手拍了小皇帝屁股表示生气。

    穆颜下手不重,可小皇帝撒娇成性,也扯着嗓子干嚎了几声,讨好地眨巴眨巴眼,闪着狡黠地光,看起来十分欠揍,但不知因何而来的即视感让穆颜下不去手了。

    许是听见暻染嗷嗷嚎叫的声音,何泽挑着时间撞进穆颜的起居室,找到小皇帝后才松了口气。转头见内室里不止是小皇帝在,连同那个万年绷着脸的摄政王也在,顿时不自在起来。后知后觉才感到失礼,十分惶恐,连忙跪下请罪。

    穆颜步步靠近,何泽伏低身子不敢妄动。他素来怕这个人,要不是担心暻染,他一个人是断不敢靠近此人居所半步的。余光瞥见这人的缎面银绣靴已经踏到自己跟前,更是哆嗦个不停。脊背都发着寒气,头顶突然觉得轻轻柔柔覆上了什么。

    穆颜居高临下地站着,仍是一副面无表情地样子。跟前跪着一个不过十岁的何泽,正因自己而瑟瑟发抖。心里叹了口气,学着旁人对待孩子的样子,蹲下身,用指尖摸了摸何泽的头,然后搀住他的手臂,边说“起来吧”,边将人带了上来。

    何泽十分惊诧,原来这人的手掌会比旁人更暖些,明明看上去就是一副数九寒天里的大冰块。

    更吃惊地还在后面,穆颜转身牵起暻染,另一边又牵着何泽,对两人说道,“该去学堂了,去得晚先生要着急的。”边说着又转向何泽这边,“平日里,你与皇帝上课么课上有什么事,也与我直说便是。”

    何泽低着头,应了声“是”,神色有些复杂,只是当时年纪小,自己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也还没能明白。

    皇室的学堂在宫内的太学府里。太学府不比其他三司六院戾气那般重。古人兴许觉得文能昌世,开国时就将太学府建在皇帝住处附近。

    从穆颜这儿去往太学府也不过是几步路的光景。暻染对穆颜粘得紧,攀着穆颜的手臂怎么也不愿撒手,穆颜只得牵着暻染将他送去太学府。

    送皇帝去学堂,不必惊动许多人。皇帝每日每日地早晚两次课,要是次次都兴师动众那还了得。只是以往都是奶妈送着去,这回换成摄政王亲自送去,让学堂上的当值先生吓了一跳。

    资善堂的先生年纪尚轻,自然不同别的那些老先生,心里想什么立刻就放在脸上了。他不是头回见摄政王,但惊慌失措总是每回更甚。尤其是近些年来,摄政王一张不显老的娃娃脸越沉淀越好看,昂首垂目极富韵味,明明是个男子,却让人不免动心。

    摄政王向他问话,先生显然走神没有听清,尴尬地咳嗽两声,就听见摄政王又重复了一遍,正要回答,皇帝在一边拽了拽何泽的袖子对他说着悄悄话,“你看,穆穆长得太漂亮,先生都看傻眼了呢。”

    先生本来就诚惶诚恐,被皇帝毫无遮拦的“悄悄话”惊得一张脸涨得通红,连连咳嗽以示青白。先生这才明白“孩子最是可怕”的深意。仗着年少轻狂无所顾忌,才能直言不讳。惊出一身冷汗,只求赶紧来个什么人缓一缓这尴尬的窘境。

    结果人是来了,一番景况反而更加糟糕。

    “王生我来找你聊天来了”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所有人都明白来的人是谁了。何泽难得眼神里雀跃了一下,显然有些兴奋。穆颜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而来人大步跨进门里,看见穆颜也在资善堂里,脸色不自然地暗了下来。

    陆莫城和穆颜不对付,人尽皆知。

    可将穆颜送上摄政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置的偏偏就是陆莫城。要说如果不是穆颜的出现,理所当然由陆莫城接此职位。而陆莫城大概是武将避嫌,害怕落了个拥兵自重的口舌才将旁人拱上这个位置,可将一个不交好的人推举上来,陆莫城又有什么好处呢

    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陆莫城来了,小皇帝乐呵呵地扑上去撒了个娇。陆莫城也十分疼爱地抱了抱他,起身对着穆颜随意做了个揖,眼神也不知道飘往哪里。穆颜点了点头也随便回了个礼,便不再管他。

    陆莫城反倒警惕起来。拉过被晾在一旁的先生压低声音,警惕地询问着什么。

    穆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傻帽真当自己听不见还是明知道自己耳力过人,故意说给自己听的。特意转头睥睨了他一眼,

    这一个眼神,像极了当初和合殿摒弃“段恩”身份以穆颜真身示人的穆颜,更令陆莫城想起当时的情景,脸色青白一阵,深吸一口气才冷哼一声,“侯爷没什么事的话,臣就告退了”。

    陆莫城不愿称穆颜为王,称一声侯爷算是尊敬,说着话随便作了个揖就抬脚大喇喇往外走。

    王先生和陆将军是熟人,自然知道将军平日不这样狂傲,可这两尊大佛同时见面,气氛却是陆莫城单方面的剑拔弩张和穆颜的不放在眼里。

    先生“这这那那”地妄图安抚,陆莫城已经走远,穆颜也不去管他,走到学堂翻弄学案上的笔墨纸砚眼神飘离,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

    皇帝未留子嗣,几位王爷暂时也就出了暻染一个男丁,公主们倒是有许多孩子,可都过了念书的年纪,现在太学堂也就暻染一个学生,和几个文武院童生里提拔上来的适龄孩子,给小皇帝做伴读。

    先生亦步亦趋地跟在穆颜身后,见他四处随意看看,不言不语自顾自的,先生也不知该不该继续跟着,可也不能将这么一位大人物闲置在一旁,只得小心翼翼跟着,盯着穆颜侧面的半张脸,渐渐发起呆。

    “先生,皇帝最近的功课怎么样”穆颜随口一问。

    先生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忙回答道,“皇上天资聪颖,学业自然不在话下。”

    “莫要令奉承误了学业,课堂之上,学术最重,哪怕是人上人,学得不好还是要打手心的。这个学堂,本王也曾”穆颜也有些恍惚,这里似曾相识,他觉得自己来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叹了口气,“其他童生呢”

    先生仔细斟酌着,“别的童生大概年纪小看不出区别来,倒是这个跟在皇上身边的孩子,既勤奋又用功,学什么都快人一步。”

    “哦,”穆颜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另外一边正紧紧陪在皇帝身边的何泽,点了点头,也不知想起来什么,自言自语一般说了一句,“这孩子若是懂得收敛锋芒,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伙儿过年好拍手呱唧呱唧

    第3章 第三章

    陆莫城和资善堂的初教夫子王生是旧相识,王生,姓王,名客季,是王将军府上的独苗。他生来体弱多病不像王将军那样,一把年纪了还能舞刀弄剑。王生师从太学府博览院院士郑英,是郑英先生的得意门徒。

    陆莫城和王生那点小故事还要从两人的父辈说起。

    王生的父亲三十年前一举夺下武状元头衔,后任校场总教头直到前些日子才从一把手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而陆莫城的父亲陆尚书则是书香门第,自曾祖父起就从政为国效力。王将军和陆尚书两人一文一武也从不看轻对方,反而走的近些。

    这两人是没想到最后同时得子,两个孩子也自小一起长大,可到最后反而颠倒过来,王家竟然崇文、陆家最后尚武,不变的是王生和陆莫城两人还处得极好。

    直到后来陆莫城远赴南疆,这才断了联系。又过了好些年,陆莫城被召回京都,联系就多了起来。再后来陆莫城位居高位,不必举事躬亲之后,就特别无聊,这人无聊的时候总爱跑一跑太学府,想都不用想王生一定就在资善堂里呆着。

    说到这个资善堂,是历代皇子们念书的地方。先帝走得早,新帝登基小,字还不会写就坐上皇位,到了记事的年纪,书还是要念,可又没有皇帝念书的先例,就暂且将小皇帝安置在皇子学习初级文化的资善堂里学习上一段时间。

    王生走的是科举之路,前年才入的太学府,之后由陆尚书推举,现任资善堂礼学先生。

    今儿赶上陆莫城下朝早,闲着没事就去烦一烦王生顺便聊一聊天。人这才一脚跨进资善堂,就看见穆颜这尊瘟神立在资善堂的正中央,顿时兴致全无,扬着的嘴角顿时拉了下来。

    陆莫城有意疏远穆颜,还怕别人看不出来,对着穆颜一通冷嘲热讽。他没料到的是,穆颜非但不将他放在眼里,还翻了个白眼。陆莫城一圈打在棉花上,恼羞成怒。转而又见好友看向穆颜的眼神里似有深意,顿时恨铁不成钢,愤愤离去。

    陆莫城心里苦啊,自己就两个发小,全都被穆颜迷了魂找不着北。现在更好,连着爱人蓝黎也快站在穆颜那边去了,一想到这就郁闷了。

    陆莫城不开心呀,揣着满肚子火气出来皇宫也不打轿徒步走回家,脚程也比往日快上许多,一转眼就站在家门口吭哧吭哧大喘气。

    不过陆莫城心里的不痛快是来得快去的也快。等他人到家门口的时候,一把火早就灭得七七八八了,不过正当他抬手要去扣那门环的时候,转念就想到家里那个宝贝疙瘩蓝黎也胳膊肘冲外拐向着穆颜,就气不打一处来,推了来应门的仆役就哼哧哼哧地阔步向里屋去。

    这时候蓝黎正端着册子看上面的新谱呢,见陆莫城回来,放下册子微微一笑,陆莫城板着一张脸顿时就软了下来,耷拉着脑袋迎上去,抱着蓝黎就是一顿不可描述。蓝黎被陆莫城一通闹,弄得面红耳赤,忍无可忍勾手给了这个禽兽肚子一拳之后才成功脱离虎口。

    后来才发现,原来是陆莫城在穆颜那里受了气,回头憋屈得不行就找蓝黎撒娇来的。蓝黎听完陆莫城添油加醋的“前因后果”,微微一笑已是了然。按照穆颜现在的脾气,只是懒得应付陆莫城而已,而陆莫城因为积怨赌气,才会自讨苦吃。

    可蓝黎就算知道陆莫城孩子气,也没法直说,只得摸头顺毛地劝慰他。不多时陆莫城已经变成被呼噜顺了毛的大猫一样躺在床上滚来滚去,转身就拦腰抱住蓝黎,蹭了蹭,一侧脑袋枕在蓝黎的膝盖上,开心地长舒一口气。

    “已经五年了,你也不该总是迁怒他。”蓝黎把陆莫城散开的乱发拢了拢,用指尖梳理着。

    陆莫城闻言一震,瓮声瓮气地回道,“也不是迁怒,要是,要是”

    “要是如果不把所有事情全赖在穆颜身上,你就会连自己也怨恨了”蓝黎笑着反问,陆莫城反倒不吭声了。“你明知道,要不是诗无阴险狡诈,要不是暻康太过贪婪,要不是暻洛行差踏错,要不是我被迫下蛊这么多的因果轮回你又怎么能全怪罪于穆颜”

    陆莫城没法反驳,干脆闭着眼睛假寐。蓝黎扯他大脸,陆莫城脸上一疼,捂住脸颊跳起来何其无辜地看着蓝黎。蓝黎给一巴掌又塞个糖,摸了摸捏红的脸,无奈一笑,说道,“他不会存有慕权之心的。”

    陆莫城哪里会不知道。一想穆颜身体余毒未清,恐怕无法安稳走到百年。可虽说穆颜被绝情蛊反噬断绝七情六欲,可他诈死后背诗无所救,又将他安暻国,谁知道诗无对穆颜下了什么咒,又想做些什么。

    蓝黎见陆莫城不说话,也将他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你果然是个笨蛋,穆颜能被摄魂取念过一次,还能再中第二次就算诗无蛊惑人心的邪术练得登峰造极,穆颜那样寡欲清心的人被栽倒过一次,警醒之后就不会再中第二次,他哪是会被诗无摆布的人。”

    听蓝黎这么一说,陆莫城就想起当初会将穆颜放在摄政王的位置,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一是缓兵之策,暂且稳住诗无,使小皇帝暻染安全长大;二是接替陆莫城成为摄政王,好让他陆莫城不成为众矢之的。倘若陆莫城摄政,将树大招风落人口实。

    为了不让穆颜做大,便让暻祥任辅政一职分掌朝政,分散穆颜的实权。加上军队中绝大部分还是陆莫城的人,诗无想要借助穆颜来撼动暻氏的地位,并不容易。

    与其说暻染是诗无扶植的傀儡,倒不如说穆颜才是一个真正的、没有自己情感的傀儡。

    “你既然知道,还担心什么”蓝黎反问。

    “我不知道。”陆莫城说。尽管蓝黎再三保证,人一旦被绝情蛊侵蚀,这人断不会有七情六欲,余生无爱无恨无所求。

    穆颜现在还活着,也不过是没有失去人性。现在的穆颜不饿不食,不渴不饮。可陆莫城总觉得穆颜对暻洛的恨意是真真切切的,当时冷漠将暻洛逼入死路,全是因为爱之深才恨入绝境。

    “你太低估绝情蛊了,你以为绝情蛊断绝的只是情吗”蓝黎笑了笑,眼里却是笑意全无,望向别处眼神里也尽是凉薄。

    “怎么”陆莫城反问。

    蓝黎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断绝感情的人,最后会渐渐封闭自己,蛊毒侵蚀,失去五感,之后再也看不清楚,听不明白,变得迟钝,失去生气。穆颜最后,大概只会变成一尊不会动弹的漂亮的娃娃,直至老死。”

    “你当时怎么不说这蛊是不是仍然无解”

    “你这么讨厌他,生与死之于你又有什么干系呢,”蓝黎无奈,“绝情蛊本来就是我国最可怕的蛊毒,他的可怕不是一招毙命而是反复折磨。穆颜身上的余蛊,可以说是有解,也可说是无解。现在就看你愿不愿意救他。”

    “我还是恨不得他死了才能一了百了呢,”陆莫城虽然这么说,也还是迟疑了,“就算解了蛊,他也不过是维持现在这个样子罢了。”

    蓝黎知道这人就是图一时口快,也就一笑置之,“我儿时听人说过,为救人而换血才中了绝情蛊的人,要是死而复生最后被绝情蛊反噬,还是有解的。只需要心爱之人的心头血一滴,即可化解。可惜的是,暻洛已经死了啊。”

    陆莫城愣了愣,缓缓答道,“是啊,暻洛已经死了。”

    蓝黎也只是笑了笑,“也对,你这么讨厌穆颜,自然也不愿意搭救他。”

    “暻洛已经死了,这事谁都不要再提”陆莫城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蓝黎一怔,陆莫城从不发火,一旦佯怒,也不过是被戳中了痛点。陆莫城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暻国国将不国的原因并不是穆颜的错。

    对于蓝黎来说,他一点也不讨厌穆颜,反而喜欢他,甚至还有许多的心疼,毕竟在皇权之争里,穆颜才是最无辜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3这章好难写啊

    第4章 第四章

    陆莫城别扭一闹就好久。蓝黎说的道理他都懂,可就是烦闷郁结,尤其是每日登朝看着穆颜端坐在小皇帝左侧时,症状更甚。要说这两人是相见两厌也就算了,但穆颜确实不把他当回事,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这么一想陆莫城更是挠心挠肺恨得直咬牙。

    不过时间不快不慢,一晃眼的功夫就是大半年过去了。小皇帝这个年纪正是使劲长的时候,比起一般五六岁的孩童,暻染抽高了好些,原来的衣服明显看出短了一截。

    可这孩子虽说长得快,但体重一点也没跟上抽高的速度。比起原先珠圆玉润年画娃娃一般的样子,现在的小皇帝看起来像是顶着个大脑袋的豆芽菜。这可让宫人们急翻天。尤其是辅政王暻祥。

    暻祥着急,不单是碍于暻染的皇帝身份,更因为小染是自己的亲侄儿,他答应过兄嫂,无论如何要护小染周全。可暻祥在意极了又顶什么用他特地嘱咐过膳房的人,皇帝的饮食要更加注意,为了孩子的胃口,得换着法子给皇帝准备吃食。

    平日里做许多小点心,看这天儿秋热心躁,给小染准备的冰镇甜汤也没从来短过。可暻染不争气,吃从来没少吃,补药也不缺,除了脸上,哪儿都不见长肉。暻祥还令随皇帝自幼看护的医者详细检查过了,并无大碍。

    旁人忙出肝火,可小皇帝仍只顾着往上蹿高,人倒是一点没胖,越看越单薄,脸色也不及先前那样好了。暻祥哪敢隐瞒,立刻托人给皇城外的二王爷捎了一封口信。

    不出一天光景,回信随驿使快马加鞭而来,信周年还夹有一封告事折,只求宫中破例应允,让生身父母得见暻染一面。

    暻祥想答应,又哪有权利决定。本来先祖古训在上,过继给先帝的皇储是绝不能与生父生母再有联系,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得依例将折子再呈给穆颜,心想结局也不会有变。

    谁曾想任摄政一职的穆颜仔细看过二王爷的折子,立刻就批阅了。不仅允许二王爷一家归省皇城,还额外允了半个月的内省假,令二王爷及王妃住进皇宫好与皇帝作陪。

    暻祥接过折子,一时半会儿也没缓过神。谁能料到一个无心无情的人会做到这个地步。暻祥哪管穆颜到底是何想法,只管欢喜地遣信使回信去了。只是后知后觉才有些不安,他担心这事穿了出去,穆颜还能经受得住群臣问责么

    呸,穆颜不过是诗无送来的奸细,想那么多做什么转念一想,暻祥一星半点的负罪感全然不剩。

    另外二王爷府上接了旨意,细软都不及收拾,忙启程回京舍不得半点耽搁。原本快车行进都要走上一天一夜的路程,夫妻二人愣是骑上快马一路扬尘,不过隔日清晨就抵京了。两人也管不上什么舟车劳顿,连一口水都没顾得喝上,就请旨入宫了。

    这一天,暻染还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宫人唤醒。天气不凉,便随意披上外衫被奶妈牵着去了别处。某个宫殿的花厅,穆颜、暻祥、陆莫城、蓝黎还有何泽,还有奶妈和一些贴身的宫人站在花厅的两侧,眼前有一男一女,是仿佛见过却十分陌生的人。

    他们笑着哭,暻染有些害怕。他牵紧乳母的手,被迫一步一步向着着两人靠近。看着所谓喜极而泣的面孔,暻染怯生生的,不敢再迈出脚步。所幸对方也怕吓着他,不敢轻举妄动。

    穆颜从乳母的手上接过暻染,拍了拍他说,“皇帝,这是您的父亲和母亲。”穆颜没有避讳,旁人听了却是一惊。

    暻染从来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样的形容,他胆怯害怕,挣脱穆颜牵住自己的手,从穆颜身后紧紧他抱住大腿,紧紧扯住他不肯放。二王爷和二王妃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也没有办法。

    “看,这是皇上的生父和生母。”暻祥看着二皇兄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有些心疼,他蹲下身拍了拍暻染紧紧攀附在穆颜腿上的手背,指着跟前的两人。暻染一动不动,还呜咽了一声。孩子还小,对生父生母的概念并不深,只恍惚觉得是两个陌生人,不由得露怯。

    穆颜暂且不知道温柔是何物,他干脆俯身直接将暻染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蹲在暻染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很用力地抱了孩子一下,“皇帝别怕,他们是全世界最喜欢您的人,不会伤害您,更不会为难您。”

    “那穆穆呢泽泽呢,还有七皇叔你们不喜欢小染吗”暻染带着哭腔。

    “那一定是全都不如他们的。”双手抓住暻染的两臂,与之对视。

    “为何他们从不曾来见过小染”暻染反问。

    “君臣有别,您是帝王,切莫要忘。”穆颜起身牵着暻染。

    暻染不再问了,点了点头。穆颜带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暻染也亦步亦趋跟着。最后被交到二王妃的手上。二王妃跪在地上只是抱着暻染不停地掉泪,暻盛站在穆颜跟前一步的距离,他看着穆颜面无表情的模样,神色有些复杂。

    穆颜只是对着二王爷微微点头致意。而后垂下眼睛,只看着暻染,过了许久才吩咐一声,“皇帝,臣等在门外候着,有事就唤一声。”

    说罢,转身快步推门离去,花厅里的其他人愣了又愣,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何泽是最后跨出门外的,他反身将门带上,门里有暻染被紧紧拥住的背影,他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最后将门紧紧阖上。

    “你这么做,不合规矩吧。”陆莫城虽然还单方面地与穆颜赌气,却没忍住问了一句。

    “生生将孩子从父母身边带走,难道又合天道”穆颜面无表情地答道。陆莫城无话可说。只有蓝黎笑了笑,乐呵呵地插了一句,今儿的天气真是不错。

    “还不错热死了,也不知道里头要叙旧到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咱。外头太阳这么大个,晒成鱼干了快。”暻祥不耐烦地拿手扇了扇风。

    这么一说,陆莫城才留心穆颜,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方的某处无惧阳光。酷热之下的他仿佛没有察觉到现在的温度,身上连一点汗湿的痕迹都没有。

    陆莫城下意识想起些什么,忙看向蓝黎。蓝黎正巧回头,两相对视,蓝黎了然地点了点头,陆莫城脸色变得很不自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是二王爷亲自过来开了门,将众人迎进屋去。众人只见王倚坐在太师椅上,怀里抱着熟睡了的小皇帝,放在小皇帝后背上的手轻轻拍着,嘴里唱着南乡的歌谣,一边唱一边掉着泪。

    向来征战沙场见惯生死的陆莫城见到此情此景都有诸多的不忍心,只得别过脸去。可穆颜只是漠然地站在一旁,他不能理解一个人到底是因何又哭又笑,只是望着王妃怀里的小皇帝,眼神不能聚焦。蓝黎移步站到他身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

    穆颜反应过来转头看向他,他看见蓝黎唇瓣翕合,朝着他无声地问了一句,“现在你还觉得无情无心最好不过么”

    穆颜曾经说过天若有情天亦老,可是今天穆颜没能回答他,只是看着小皇帝睡着的样子,从未有过的香甜。

    这之后的半个月里,穆颜力排众议,硬是将二王爷与二王妃留在宫中。吃住也同暻宣帝在一起,一家三口就像是真正的家人一般。

    有了父母陪伴的暻染,也不再只缠着穆颜,现在的受尽宠爱的暻染比之前变得更爱撒娇也更爱笑了些。也不知是母亲在旁悉心照顾,不在假手乳母,暻染的身上终于能见有些肉了。

    可一晃眼十五天的光景头也不回地走了。再小心翼翼、再万分珍惜,也不会改变时光易逝的现状。

    长殿之外的分别,二王爷暻盛最后用力抱了抱暻染,最后喊了一声小染,然后松开牵着暻染的作为父亲的手,双膝落地跪在儿子跟前。他郑重其事地磕了三次头,而后直起身朝着皇帝拱手说道,“愿皇帝福寿绵长,从此与臣君臣有别。”

    二王妃自然做不到夫君这样,她用尽力气将暻染拥在怀里嚎啕大哭,因为太过悲恸,连恪酢醍懂的暻染都跟着哭了起来。孩子一边恸哭,一边不舍地抬起肉呼呼的小手为王妃擦掉面颊上的泪。

    时辰已到,暻盛伸手去将妻子拖离,暻祥从背后抱住皇帝。

    母子诀别,再铁石心肠也不免动容。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王妃最后昏厥在二王爷怀里,一众随从涌上前去,暻盛只是摆了摆手将王妃打横抱起,步履坚毅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太过坚定二王爷府上的人都一时忘记随行,反应过来才忙追了上去。随从们一边不舍地回头观望小皇帝的情况,一边去追二王爷的脚步。

    暻染这才真切地知道原来分别是这样的景况,带了一脸鼻涕眼泪扑腾起来。暻染挣扎得太厉害,暻祥又没法狠心使劲压制他,一个不留神就被他从怀里钻了出去。

    小皇帝眼看着爹娘的身影越走越远,仿佛被抛弃一般,嚎啕大哭着沿着长长一段石板道追了过去。暻祥大为惊慌正要追出去,从旁边横出一个何泽张开双臂挡在暻祥跟前气势汹汹的样子,暻祥竟然就被一个十岁的半大孩子吓住了。

    暻染追出去不过几步就重重摔倒在地,本是求而不得的嚎啕最后慢慢变成抽噎,最后仿佛绝望了一般凄厉地哭喊起来,谁都无法靠近。

    穆颜几步快走过来,将暻染提起扣进怀里。暻染一脸灰土混着鼻涕眼泪全都抹在穆颜身上。暻染本来已经是伤心到了极点,穆颜却仍是一副冷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低头看了眼怀里暻染,不带情绪地低声喝道,“不许哭”。

    暻染窸窸窣窣地眼泪被吓了回去,委屈地看了穆颜一眼眼泪顿时变成豆大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滚。

    他边哭边胡乱捶打着穆颜,舌头都已经打结了还不忘冲着穆颜重复喊着“讨厌你,最讨厌你了”断断续续的句子。

    穆颜不能明白孩子内心的情绪,他还学不会表达,朝向暻染的脸上仍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直跪在地上任凭暻染发泄,听那个孩子冲着自己喊,“最讨厌你,不哭不笑也不生气,为什么是你,不是爹娘留在我身边”

    穆颜不说话,依旧用力钳制住暻染的腰,暻染肆无忌惮滴挥动双臂,越是挣扎穆颜箍得越紧。暻染无处宣泄的愤恨变成没有章法的乱拳打在穆颜身上,最后暻染一抬手重重甩到穆颜的脸上。孩子的力气说重不重却不懂控制,尤其是是用尽全力的时候,指尖细心包养锉得圆润的小小的指甲立刻就在脸颊上留下红痕。微微掀起的皮肉渗出点点血印,暻染看着看着见血的伤痕愣了神,顿时忘了哭,涕泪纵横狼狈地呆呆地看了眼穆颜,然后别过头去就不再吭声了。

    诚如暻染抱怨的,穆颜不会生气。他拍了拍哭到抽噎的暻染的后背,轻轻地用手心抹去他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又从上到下把他摔倒在地时沾上的灰土拍拍干净,最后板正他的脸,语气平缓地说,“您是皇帝,不能哭。”

    暻染并不懂皇帝与哭闹之间的关联,只是终于停止抵抗。穆颜站起身要去牵他,暻染向后退开一步,转身跑进乳母怀里。穆颜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暻盛离去的方向,摆摆手让大家各自散了,自己却仍旧站在原地,表情淡漠。

    蓝黎没有跟着旁人离开,他挣开陆莫城拉扯自己的手,悄悄向穆颜走来。

    也就蓝黎,才敢对着穆颜动手动脚。他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抬手摸了摸穆颜的脸颊,翻出里衣的袖口轻轻地擦拭,“孩子没轻没重的,这么好看的脸也能下得了手。”

    “你才是没大没小的,摄政王的脸是宫里乐师随便碰得的”

    蓝黎狡黠一笑,不说话。穆颜偏了偏头眼角一撇,就见陆莫城在不远处焦虑地搓手,冷哼一声,顺势伸手抬起蓝黎的下巴左右打量顺势轻薄了一番,“你的长相配那傻蛋,糟蹋了。”

    穆颜抽回手,闻到从陆莫城哪里飘来的醋味。

    “你现在还能看清我的脸么”蓝黎话中有话。

    穆颜耸了耸肩膀一如既往地无所谓,“生生死死都看惯了,没想到是个结局。我庆幸现在还能无心无情,至少已经没有什么会舍不得了。如果真如你所预料那般,不如麻烦你那位陆大将军给我一个痛快吧。”穆颜没有等蓝黎答应就自顾自离开了。

    经过这一出乱事,暻染的心性收敛不少。也不再胡闹,每日在学堂上都越发认真起来。不过六岁的孩子像个正儿八经的老头,安安静静的。有时候捧着脸看着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出几日,好不容易养出的圆润小脸蛋又瘦出了尖下巴,让周围的人心疼不已。

    暻染不同以往,不会再对穆颜黏黏糊糊,甚至能回避的时候就不再见了。除了朝堂之上,穆颜只有在暻染上课的时候站在窗外远远看一眼。他知道孩子讨厌自己,又有些放心不下,只是悄悄看上一眼就走。

    穆颜几乎是风雨无阻每日都去了。也不知为何,穆颜告了假,连着几日不早朝,自然也没去看竟然上课。

    又过了好些日子,暻染开始在意起来,穆颜又回来陪着上朝了,只是脸色看着并不好,连上课的时候也不是每日必去的。终于有一天暻染按捺不住,上着课就看见穆颜站在窗边,暻染哪里等得及下课,一推桌子跳下椅子就追了出去,从身后紧紧抱住穆颜的大腿,一边吸溜鼻涕一边奶声奶气地叫着“穆穆。”

    穆颜有些吃惊,虽然看不出表情,但还是尽可能轻柔地摸了摸暻染的头,告诉他好好上课。

    只要一想到穆颜竟然也有不陪自己上朝的时候,委屈极了,他哭着问穆穆是不是不要自己了。

    穆颜摇了摇头,想着这个时候要是能对暻染笑一笑该有多好。

    暻染拽着穆颜的衣摆,让他蹲下身来,“小染再也不会乱发脾气了,以后会乖乖地听穆穆的话。小染不讨厌穆穆,小染最喜欢穆穆了”暻染抬着短短的手,捧着穆颜已经结痂的脸颊,撅着嘴凑上去吹了吹起,“痛痛飞走了”

    穆颜从未有过想要扯动嘴角的心情,努力想要模仿别人微笑的样子,突然一瞬间剧烈的头疼伴随着耳鸣袭来,他的眼前忽明忽慢,仿佛有一片黑幕远远近近地遮了过来。穆颜试图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却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穆颜最后也只是听见暻染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穆穆”的声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叫废话越写越多第四章 就是我要放小攻了搓手

    第5章 第五章

    穆颜毫无征兆直挺挺地倒在跟前,暻染被吓得不行。学堂里正在教课的王生也连忙追了出来,顿时傻了眼,回过神来才忙遣何泽寻医者去。暻染呆愣愣地站了好久,小脸煞白,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跪趴在地上抱着穆颜使劲晃。

    即便是这样也没能把穆颜弄醒,又想起之前和穆颜赌气的自己,懊恼悔恨得不行。暻祥闻讯而来,半骗半哄着才让小皇帝撒手,穆颜这才被送到太医院去。之后暻染哭得累了睡下便好,只是穆颜这一昏迷不醒,便是五天。

    摄政王无故昏迷,是病是毒还是着了魔,任凭宫中所有医官都查不出端倪。

    旁人只当是穆颜一场病症来势汹汹。其实早在这之前,也就是刚将二王爷二王妃送离京城的后一日,穆颜已经向宫中司务处告过假。告假的几日里,穆颜总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每日每日的浑浑噩噩、半梦半醒。

    只是那段时间,大家伙儿一门心思全都挂在小皇帝暻染身上,连穆颜自己也没多留心自己的情况。

    接着往后,穆颜销了假重整事务,一边忙着之前欠下的公事,另一边也还挂碍着暻染,更不将病症当回事,直到这次在小皇帝跟前昏死过去,无名宫主事的太监这才想起穆颜病着的那段日子里几乎连膳都没能好好吃上几口。

    穆颜的病症自然是谁都查不出来的,原因也只有蓝黎知道。虽然蓝黎心中明白,可他又能如何。只能日日于宫内宫外奔波,一得空闲就守在穆颜身边。陆莫城虽然郁闷,可也不能阻拦。

    他知道蓝黎虽然嘴上从来不说明,可心中始终懊悔,也一定还恨自己要不是当初为虎作伥行差踏错,也不至于牵连别人到这地步。陆莫城内心天人交战,只能在蓝黎照顾穆颜时与之相陪,看着蓝黎心疼穆颜又折磨自己的样子,心中百味杂陈。

    穆颜昏睡未醒的第七日,蓝黎仍旧在一旁照看着穆颜。平日里蓝黎只顾守着人,怕是惊扰了他一般,从不开口说话。陆莫城今儿也是,一下朝就向着无名宫来了,才进里屋就见蓝黎捧着一本书却不看,眼神只紧紧盯着床上一动不动的穆颜。

    听见推门的声音就知道是陆莫城来了,他朝陆莫城笑了笑,竟然在守着穆颜病榻的时候开了口。

    “莫城,你还记得这是我在暻国的第几个年”蓝黎一本正经地相询,陆莫城不由得愣了愣,“好像很久了,久到都快忘了自己是异国人了呢。”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陆莫城屈指敲了蓝黎的脑袋一下,笑道,“你在这我就在这儿,是哪处并不重要。”

    “小时候总觉得自己不会离家,也以为往后会娶妻成家,不过凡事都没个准儿。一天一个变数,又有什么是我们凡人可以决定的。”蓝黎放下手上的书,手覆上穆颜的额头,然后将双臂伸进被褥里为他换个睡姿好让身体舒服些。

    陆莫城也走近,很难得地愿意搭把手,帮蓝黎伺候着穆颜,“人算不如天算,可我自己的心,只有我一个人能说的算。”陆莫城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尴尬地别过头,蓝黎能看见陆莫城耳朵泛着红。

    蓝黎没再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只是开始漫不经心地与陆莫城聊起天来,说了小时候的糗事,还有离家后来到暻国的事,有些事陆莫城是知道的,也有些事是他不曾听说过的。蓝黎很真切地说着,陆莫城很认真的倾听。

    关于蓝黎的一切,他似懂非懂,他只是坚定一个喜欢蓝黎的心,无论蓝黎是怎样一个人。

    “陆莫城,你恨他么”蓝黎突如其来地问道。

    陆莫城下意识地“嗯”一声反问,后知后觉地醒悟,有些难以回答。

    “你是不是真的希望穆颜再也醒不过来”蓝黎紧迫地又抛来下一个问题。这话陆莫城确定自己没法儿接,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拧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就这么安静地陪着蓝黎,在无名宫呆到午后,其间只是盯着穆颜死气沉沉的睡脸,莫可名状。

    蓝黎累了,就趴在小几上睡了过去,陆莫城随便取了件外袍搭在蓝黎身上,就从无名居离开了。

    出了宫的陆莫城一个人去了校场,难得来了兴致,喊上几个兄弟徒手比划了几轮。几个大男人在沙场上摔打一通,身体疲惫心情倒是舒爽了许多。只是一身灰土,掸也掸不干净。

    自从与蓝黎定下之后,陆莫城就鲜少有这般闲散的日子。原先的陆莫城是恨不得天天与蓝黎腻在一起,可现在对蓝黎竟然有些害怕。

    蓝黎太过聪明,看谁都看得太过透彻,陆莫城有些惶恐,毕竟就算是陆莫城这样的人也有想要掩藏的心事。陆莫城不想回回都被蓝黎一语中的。

    的确,陆莫城恨不得穆颜去死。可对着那样的蓝黎,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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