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停好车,开门进屋,接著又把门带上,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青岛张大了耳朵仔细地在听,可是屋里面静悄悄地什麽声音也没有。青岛立刻慌了,四条腿都软绵绵的没了力气,这,哪里像是养猫的人,哪里像是养猫的家。
可是来都已经来了,不进去看看没有道理。绕著房子转了一圈,主人刚回来,不少窗子都大开了,不过青岛不想从大窗子走,太引人注目,房子背後一扇小小的透气窗,正巧也开著,那才是完完全全为青岛量身订做的。
青岛是一只很有毅力的猫,他知道,任何事情都要打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他不会贸然行动,而是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虽然今天早饭中饭晚饭他都还没有吃。
夜晚静静地来临了,带著无边的黑暗,漫长地持续著。青岛的眼睛在黑暗里映出淡淡的光,一直等啊等啊。第二天白天,男主人睡醒起床洗漱吃早点,最後终於出门。青岛立刻开始行动了。
用爪子尖儿钩著外墙墙砖之间的细缝,哧溜哧溜地爬了上去,抖抖身子向上轻轻一跃,就从窗洞跃了进去,稳稳落下,四条腿已经站在了房子里面的地板上。
这是在一间洗手间里,青岛用爪子拨开门,走到房子各处,慢慢搜寻。
里面的空间比在外面的时候想象的还要大一些。高高的屋顶看进来即深又远,地面上是光亮的木地板,一尘不染,墙面上是漂亮的纯色壁纸,家具和装饰物不多,不过也还不至於让青岛找不到藏身之处。青岛竖起了耳朵,还是听不到任何声响。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圈,才留意到,二楼主屋的阳台上,摊著一团白色的毛绒绒的东西。
我对生活的深沈思考19
青岛记忆中的小白,是小小的一只,大概只有两个苹果那麽大吧,白毛松松软软的,像个小绒球。那个形象牢牢地印在青岛的头脑深处,使得他没有在第一眼认出阳台上的那一团白色。
不过小白就是小白,青岛无论如何都会认出他来。虽然小白已经长成了一只跟之前不同的大猫,可是青岛还是知道,这就是对自己来说最珍贵最重要的小白。
“小白竟然长得这麽大了,我竟然已经找了他这麽久。”这样想著的时候,青岛觉得自己的鼻子都酸涩起来。现在的小白也不胖,不过自己风吹雨淋忍饥挨渴,虽然比小白年纪大,可是体形已经比小白瘦小了一圈了。
青岛朝著小白走过去,刻意不放轻脚步。猫的耳朵都非常灵,小白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然後回过头来。然而,他会是什麽表情了,他会对自己说什麽呢?青岛的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
可是小白没有动,连耳朵都没有稍微颤一下。青岛很意外,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情形。他走近了,阳台上的风在轻轻地吹,小白背上的毛在轻轻地动,只是被风吹的,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动静。青岛怀疑了,难道小白听不见声音了?如果真是这样,那麽曾经发生了什麽事使他听不见的呢?甚到想到,小白会不会不是活的,已经死了。
他唐突地走到了小白的身边,从侧面看向小白的脸。小白确实是活的,眼睛还是跟从前一样又大又亮,似专注又似厌烦地看著院外的车道,道上有一两个行人,还有偶然看过的车,天很蓝,云很淡,在小白的眼睛里投影出晶亮的光泽,可是就是不看青岛。青岛都站在他身边了呀,可见得他是故意不肯看的,他为什麽连看一眼都不肯呢?
青岛就窘迫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麽办,垂著耳朵蹲了半天,开腔说“哎,这个,那个……”结果还是说不下去,而小白也不理他。
青岛只好又继续酝酿,说“我,我不是小偷。”
小白还是不理,就好像在想,你是不是小偷跟我有什麽关系。
青岛说“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小白听到这句话,似乎也有些意外,脸没有动,一双眼珠子飘了过来,把青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继续看著外面。
这就很明显了,小白当然听得见,当然看得见,当然是活的,他只不过对青岛没有一点点兴趣而已。
这让青岛觉得难以承受,心底的委屈全都涌了出来,讲话都开始哽咽了“小白你还记得吗?你不是一生下来就住在这个漂亮的大房子里面,你曾经在另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待过。”
小白是一只聪明的猫,当然记得过去发生的事,那当然是不愉快的,於是他的眼睛微微垂了下去。
青岛激动了,说“那个时候,我就看到了你。我一直记挂著你。我看到你被人带走,可是我没有办法把你从人的手里夺出来。但是那之後,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好久好久,到了今天,才终於找到了你,小白。”
不知道怎麽的,小白突然有了些情绪,不耐烦起来,说“请你,不要叫我小白。”
我对生活的深沈思考20
青岛张著嘴呆住,那模样活像一只狼狈的癞蛤蟆。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连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在想什麽。
不过小白倒好像很明白他的想法,说“我跟你,一点都不熟,我很讨厌不熟装熟。如果你嘴停不下来一起要抓著我说话,就请叫我的大名。”
青岛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叫什、麽名字?”
小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说“我叫做白兰地,叫我
andy 也可以接受。你叫什麽名字就不用告诉我了,我不想知道。”
青岛那聪明的小脑袋一下子变成了一团浑沌的浆糊,过了好半天才稍微澄澈了些,隐约觉出来,原来小白的名字真有个“白”字,自己没头没脑地叫他小白,他就以为自己在跟他套近乎。自己真的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小白仍然是小白呀。小白讲到
andy 的时候,舌头优雅地一卷一带,发出了那麽洋气的声音,使得青岛羞惭起来。青岛就是青岛,走到哪里都是青岛,并没有别的花哨讲法,就像高粱就只是高粱一样。难道说,小白被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带走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里的猫,而自己只能跟那只傻狗高粱做一路货色吗?小白已经在自己的面前,可是自己跟他之间的距离反而更加远了。从前的小白其实只是存在於自己的想象之中,而真正的小白是一只活生生的独立的有自己思想的猫,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理解自己的心意,更不要讲接受自己。
小白,哦不,应该是白兰地,冷冷地斜斜地瞥著青岛,就好像在嘲讽。青岛蹲在他的身边,也只能看到他的小半张脸,以及那只水蓝色的美丽眼睛。白兰地轻轻地耸耸肩,就好像已经把青岛鄙视够了,说“你的话,我一句一句地听了,我的名字,也告诉你了。现在我想睡一会儿,而且,这里不是你的家,请你现在就离开。”
白兰地说话的时候,青岛低垂著眼看著他的小巧的圆弧形的嘴巴,似乎看到那些冰冷的词句无情地从那张嘴里慢慢吐出来,硬邦邦地砸在自己的身上,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声“再见”,站起来灰溜溜地走了,走到门口,还回过头来,依依不舍地说“我下次再来看你。”
白兰地没有回头,也没有跟他告别,青岛却只能走了,他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少顿没有吃。
青岛再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晴朗天气,阳光灿烂,蓝天白云。这一回白兰地却没在屋里,而是在外面花园里。
有一小块地方,白兰地家里的院子跟隔壁家的院子只隔了一道细细的白漆铁栏杆,如果白兰地伸出手去,就能穿过铁栏杆,摸到隔壁家的草皮了。白兰地这个时候就正躺在这道细细的铁栏杆旁边,另一边紧挨著栏杆躺著一条狗。这一猫一狗的毛都已经互相碰著了,正亲亲热热地讲著些悄悄话。
我对生活的深沈思考21
在青岛长大的那个住宅区里,这种大狗并不常见,然而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黑灰色的背毛,腹部和脚是雪白,一条长尾巴蓬蓬松松的,一张脸下垂而且狭长,眼睛看上去极其严厉,似乎闪著红光。那副模样简直就像地狱里来的恶魔,青岛却知道,这种狗的性格是温和大度又寡言的,跟高粱那样的傻狗大不相同,就好像携带著高原上沈积千年的凝重的智慧;步履矫健,膂力出众,即便是青岛,又只能发自内心地敬佩。
青岛从後院的栅栏缝钻进来,大狗一眼就看到了,用眼神向白兰地示意。白兰地转过头来,瞥一眼青岛,慢吞吞地说“你又来了。”
青岛点点头,用眼角瞟著大狗。
白兰地说“这是伏特加,是我的朋友。你不用怕,他个头大,可是性格很好。”
伏特加咧著嘴对青岛笑了一下,姿态优雅,接著说“看来他是来找你的,你就先跟他聊聊天吧。”说著就潇洒地走开了。
伏特加走了,白兰地还是没什麽表情,气氛一子冷了下来。
青岛有些难过,原来在自己出现之前,白兰地已经有了要好的朋友。他们都在这麽优越的环境里,活得这麽舒适,而自己就是贫民窟里出来的泥腿子了。
白兰地不说话,青岛只能没话找话,说“你们认识很久了吗?刚才在说什麽?”
白兰地爱理不理地,说“没什麽,他也没伴,我也没伴,就凑在一块随便聊聊。”
青岛想,有我,还有我,我想做你的伴。可是不知怎麽的,自惭形秽,这样的话就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