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苦笑,“不可能无缘无故要杀掉天君的啊。”
“理由很多啊……”他闭上眼睛,唇角勾了勾,带了几分讽刺的意味,“比如说,行走凶器有了感情……我在胡说什么啊,这根本不可能的,当我又撒谎好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睚眦朝他扬起了个浅淡的笑容,金色的眼眸中漾起温柔的神色,他认真地看着狻猊,“那样的话,我就带走天君,逃到天涯海角,杀尽追兵恶党。”
“……倒像是你会说的话啊。”
原本以为会被教育一番的,却看见躺在他膝盖的青年脸上浮现出笑意。狻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睚眦,你相信天命吗?”
“天君呢?”
“唔,哪有什么天命呐,我就是天。”狻猊将手臂搭在眼前,“寿命太长了,真是困扰啊……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所谓的天命……不是天,而是神。”
睚眦眸色转沉,狻猊也没有再多说。
“天君,请您以后别再去喝酒了,反正也只是浪费钱而已。”
“小睚眦你好像成了管家婆啊!”狻猊一下被吃得死死的,奋力抗议,“让我去装一下有感情会怎么样啊!”
睚眦和那双泛着水雾的桃花眼对视,别过头,“天君只是太过遵从命令了,神的寿命这么长,总会有谁让您违反命令的吧。”
“小睚眦,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劝我反抗命令呢?”狻猊坐起来,戳了睚眦的脸几下,“你是想揍我是吧?是故意让我犯错好揍我对不对?”
睚眦认真点头,眼中带笑“嗯。”
然后在狻猊借机捏他之前,软软地靠过去,抱住狻猊的腰。
“小睚眦……你太狡猾了,不许撒娇!”明知道他对这个没有抵抗力啊!
“只想抱一下天君而已。”
狻猊推搡了几次,看着到他鼻尖高的睚眦,撇撇嘴,“只能半刻钟。”
说实话,和睚眦相处还算不错,虽然冷着个小脸,但是说的话他都会听,狻猊对他倒还算满意。至少他老是往外跑,睚眦也没给青苍打小报告。
于是某天狻猊又消失了。
入夜,定云天的星夜璀璨,静谧的夜色下月华满地。
还保持着幼年形态的睚眦站在椅子上练字,听见脚步声,他握笔的手顿了顿,醉醺醺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
“小睚眦,在练字啊,好勤快……”
回过头,入眼的是倚门朝他微笑的红衣青年,睚眦皱起眉,“天君,请您别再喝酒了。”
“嗯,好。”
睚眦看着摇摇欲坠的狻猊,叹了口气,走近后鼻尖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手刚要碰到狻猊的衣裳,却被擒住了手腕。那双似醉非醉的眼眸蓦地睁开,其中冰凉一片,像是在抗拒些什么。
“小睚眦,别乱摸呀,衣服太脏了。”
睚眦望着表情温柔的青年,知道之前闪过的冷意并不是错觉,他低声说“天君,请您休息吧。”
“嗯?小睚眦在担心我……放心,那不是我的血。”
他笑了笑,伸出手来,却在快要碰到睚眦的脑袋时,又猛地收回了手,转过身,往外走去,“我去洗澡啊,不许偷看知不知道?”
凝了暗红的血的手掌在袖子上擦了擦。
狻猊宫殿的后山上有一个温泉,每次执行完任务后他都会跑到那儿去。虽然讨厌水,但是这也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只有这样才能把身上的血腥味洗掉。
将衣服褪尽,从头到脚都浸入温热的温泉之中,他全身绷紧,只想快点跳出去。
他撩起黑色的发丝,末端有零星的火色。一片白皙光洁的后背露出来,狻猊回过头,在烟雾缭绕下,隐约看见身穿黑袍的睚眦。不,其实不用看见,从睚眦进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小睚眦,”他故意用轻佻的语气说道,“我似乎……告诉过你,不要在我洗澡的时候进来,真不乖呐。”
本来应该就应该在他进门的那刻阻止他的,却放任了他,还有自己。
睚眦走到他身后,“天君在生气。”
“太聪明可不太好啊……算了,看也看到了,又不是小姑娘,没什么大不了。”
无论是曾经的定云天,还是后来的天庭地府,他始终不喜欢被其他人窥见他的后背——这是战无不胜的勋章,也是异端的证明。
从他离开青苍的神殿开始,多么强大的对手,都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代表了,行走凶器无人能敌的战绩。
“今天又有任务了?”睚眦在池边坐下。
他笑了笑,“闻到气味了?鼻子真灵。”
“天君为什么喜欢穿红衣?”
没想到话题转得这么快,他一愣,垂下了眼眸,“怎么突然问这个……因为颜色好看呗,瑶瑶说和我很相衬呐。”
他又撒谎了。
睚眦盯着他,“是因为,沾了血也看不出么。”
“……啊,我也要说小睚眦你真是个讨厌的孩子。”他本来想发火的,不知怎么的提不起劲,只好耸耸肩。
“我不是孩子。”
他应了两声,“好好。”
“请您不要用敷衍的语气。”睚眦很认真。
“是是,小睚眦你去给我削个苹果呗?”他扭过头来,搭在池边朝睚眦笑眯眯地说。
睚眦平静的面容似是抽了一下,站起来,顺从地在一旁的石桌上拿了苹果过来,蹲在池边,递给他。
“苹果真的是世上最好吃的。”他将苹果抛来抛去,一把砸在睚眦的怀里,“小睚眦,快去!”
“……真懒。”睚眦皱起眉,却听从地拿起苹果,右手手掌燃起蓝色的光芒——
“说了要你削,”他笑了笑,“小睚眦亲手削的才好吃。”
睚眦拗不过他,将水果刀拿在手里,“有什么不同么,还费事。”
看着睚眦皱着眉,握着他的凤鸣短剑削皮,虽然努力,还是削得坑坑洼洼的,他裹着毛巾,坐在睚眦身边,握住他的手,手把手地教他,叹息道“小睚眦,你的刀太锐利了,收不住怎么办。”
看似亲密无间的触碰,睚眦注视着低垂眼眸的青年,没有任何旖念。
因为他看到了鸢色瞳孔中冰冷的杀机。
“收不住?”
“小睚眦,神之所以为神,就是能摒弃本能。”
“就像行走凶器那样?”
没有得到回答,狻猊只说“以后给我削苹果吧,睚眦。”
第七十五章曜野蔽泽
那个问题的答案在睚眦刚满一百岁,跟着他出征的时候,他用他的行动地回答了睚眦。
“前方天兵死伤过万,天君请指示!”军帐中摔进一名天将,神色慌张地向狻猊求助。
神和仙的差距,在和魔族拉锯时再显现出了天渊之别。
“睚眦,你去吧。”纯白的床帐中传来懒散的嗓音,睚眦皱眉望了一眼,顺从地走了出去。
睚眦初战大捷,当晚和仙族的将领举杯共庆,回来时却看见狻猊冰冷的神色。
“为什么要追魔族的逃兵。”
——你的刀太锐利了,收不住。
那平淡的声线如同一盆冷水浇在睚眦身上,睚眦咬着唇,好半晌才说“如果不杀……”
“是你想杀,睚眦。”他打断了睚眦,上挑的桃花眼杀意充盈,“如果再违反命令,军法处置。”
和秉着杀意和惩恶之心的睚眦相悖,狻猊忠实执行命令,所以当初他才会担心睚眦,止不住杀戮的欲望,然后,违反命令。
命令。
狻猊眼中只有命令。
睚眦注视着那双冰冷的金眸。
如同巨大的囚笼中,被剪断翅膀的金丝雀。
迟钝缓慢的疼痛,看不见的鲜血,镶满宝石的镣铐。隐瞒下了,失去自由的事实。
出身高贵,养尊处优的狻猊天君,成为丧失情感的行走凶器,受到以命令为名的束缚。完全没有意识到,锦衣玉食和煊赫声名,通通都是,装饰华美的囚牢。
不,不是没有意识到。
那双温柔绮丽的桃花眼,平静而深远,仿似一切的煎熬在他身上都无法留下痕迹。然而他的眼光之中,好似有受了伤的隐痛。
狻猊,在等待救赎。
这么想的睚眦习惯性地抱上来,成年后的睚眦比狻猊还高上一点,看着又卖乖的睚眦,他叹了口气,“多少岁了,还撒娇。”
“只想抱一下天君。”
他替睚眦顺背,“该不会是被我吓到了吧?”
“没有,您就是这样的人。”睚眦把脸埋在他的肩上,声音低得惑人,“下次,会被您杀掉,是吗?”
“嗯,是啊。”
看着睚眦,明明是最自然不过的话了,他说出口时,喉咙莫名地发苦。
“……您军令里有一条,一旦违反命令,杀无赦。”
狻猊微微一震,搭在睚眦后背的手一跳,好一会才无奈地笑,“那小睚眦要替我保密啊。”
这是他第二次违反命令。
对睚眦网开一面。
凤眸微睁,睚眦侧过头看了那绯衣青年好久,后者低垂着眼眸,烛火将脸颊映得通红,连耳朵也是桃花般艳丽的粉色,美好得,如同夕阳下一朵橘红色的云。
一直有传闻说龙之第四子狻猊,只听从命令行事,是维护定云天安宁的行走凶器。
第二天,当场上出现了那抹红色的身影的时候,魔军的军心完全崩溃了。少数的魔族顶不住压力,往他们这边逃窜投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