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稿后的第二天,《晨报》的网络维护中心简直要忙翻了!网护的主管给辛奕打电话抱怨,要是下次李润野再发这种有爆炸效应的文章务必提前打招呼,自己这边要加强人手,这一上午的功夫,读者平台要崩溃了都!
辛奕乐呵呵地挂了电话,决定李润野这个月的奖金要翻倍,在纸媒举步维艰的现在,这种新闻效应足以让任何一个总编乐开花。
顾之泽一个上午都在浏览论坛,李润野的文章引发了广泛的讨论,不出意外的,绝大部分网友都站在了刘明远一边,当然也有不同意见,只是很快就淹没在\"白莲花圣母\"的嘲讽中。
顾之泽有点儿烦躁的关上论坛,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恐惧感,他开始思索一个问题,舆论的影响力如此巨大,作为从业人员到底应该如何把握住手中的笔。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跟李润野讨论这个问题,却发现李润野根本没工夫理他,他一直在跟刘明远的律师交流,跟交通队联系,一个上午电话就没停过。
顾之泽揣着这个疑问,惴惴不安地晃悠到周五,这是八月的第三个周五,是顾之泽交专题稿的时间。
他最后一次逐字检查了整篇文章,校对了每一个标点,把所有的数据做成饼状图附在文稿的后边,为了便于说明问题,他还附上了自己设计的问卷调查表。从规格上看,这完全就是一篇学位论文。
李润野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来看这份稿子。
顾之泽的专题是“暑期中小学辅导机构调查”,通过对全市大小十五家辅学机构的课程设置、收费情况、师资构成等项目的调查分析,透视现行的教育机制和即将展开的教育改革的利弊。整篇调查报告数据详实,分析到位,能深入问题的核心。
这是一篇几乎可以列入“《晨报》年度十佳”的文章!
这篇文章是顾之泽用了四个星期,顶着将近40度的酷暑,奔波往返数百公里,吃了数不尽的闭门羹和白眼,挨了无数的呵斥和嘲讽,深入150个门店,采访了200个各学段学生,220位家长,又点灯熬油反复推敲无数次才完成的。
每一个字都是汗水和希望!
李润野又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思考、权衡,他一次次把这篇文章排进版面,又一次次地拿出来,他透过窗户,看着正兴奋地和崔遥聊天的顾之泽。
顾之泽一个劲儿地压制崔遥想要大肆宣扬的冲动,自从顾之泽把稿子提交到库里,崔遥就蠢蠢欲动地想要招呼全办公室的人去吃宵夜庆祝,顾之泽努力板着脸说“你着什么急,发了再请不行么。”
“会不发么?”崔遥笑眯眯地问。
“应该……不会吧,”顾之泽也忍不住地笑,他又一次刷新一下退稿箱,空的。
再有十分钟就是终审了,顾之泽死死盯住墙上的钟,看着秒针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往前爬,他深深地呼口气,觉得掌心一片潮热。
李润野也在看着墙上的钟,他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分钟好像一秒钟一样,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权衡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分钟往前移动。
“顾之泽,进来一趟!”李润野最终拉开房门叫了一声。
顾之泽正在收拾书包的手僵了,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了,心里空落落的有种疼痛感,潜意识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李润野站在办公室门口,侧着身把顾之泽让进来,然后挥挥手让大家赶紧“下班”,崔遥咬着牙站在那里不动,虽然心里充满了不安和害怕。其他人看看老板的脸色,迅速开始收拾东西,张晓璇走过来一把拖走了崔遥,边走边说“跟姐吃宵夜去。”
迅速,一个工区的人就散得差不多了,外面只剩下几个值班的,个个都把脸贴在屏幕上,一副浑然忘我的样子。
李润野顺手关上门,拉上了百叶窗,小小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
“很糟么?”顾之泽苍白着一张脸问,指尖在微微发抖。
“不,”李润野站在他跟前,平静地直视着顾之泽的双眼,“写得非常好,比刘明远好!”
“那……能发么?”
“不能!”
四下里一片死寂,顾之泽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生气,他觉得遗憾,但是不生气。
“为什么?”他侧着脑袋问。
“你……不生气?”李润野奇怪地问,事实上他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一个情绪激动甚至叫嚣咆哮的顾之泽。
“好像……不生气,”顾之泽停了一下,仔细体会了一下心情,“挺难受的,特遗憾,特失望……但是……不生气。”
“为什么?”李润野问。
“嗯,”顾之泽再停下来想想,很疑惑的样子,“一开始我挺生气的,我觉得那篇文章没理由不发……可是,在你说‘比刘明远写得好’以后……我就不生气了。”
李润野慢慢地笑了,他双手握住顾之泽的肩头,微微低下头认真地看着他说“你觉得比刘明远好很重要么?”
“嗯,”顾之泽说,“我一直拿他当目标,比他好我当然高兴了。”
“为什么要跟他竞争?你们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可我们都是你徒弟,”顾之泽认真地说。
“我只有一个徒弟,”李润野说,“我只收过一个徒弟,就是你!”
“怎么会?”
“我跟刘明远之间可没有那张‘师徒协议’!”李润野牢牢地盯住顾之泽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只承认你是我徒弟!”
我只承认你?
顾之泽被这几个炸的粉碎,不知道是喜悦还是震惊,只觉得自己的神智都消散在了李润野幽黑的瞳孔中,他听得到李润野说的每一个字,但那些字无法在脑海中停留,他所有的思维和意识在不停地飘散,心里忽忽悠悠的,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也就是说,其实我才是孙悟空!”
“对!”李润野用力握紧顾之泽的肩头,笑着说,“所以孙大圣,没有了那层子虚乌有的竞争关系,你现在还高兴么?”
“高兴!”顾之泽的神智忽然又回来了,他的目光追随着李润野的笑容,用力点点头,克制不住地笑了。
“你一个月的努力全白费了,为什么还高兴?”
“呃?”顾之泽愣了一下,难道自己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又加重了?
“我……”他艰难地措辞,“我就是高兴,这篇稿子虽然被退了,但是你说我很好,我觉得你承认我比发这篇稿子更重要。”
“我承认你了,你很好!”李润野的手指微微用力,握得更紧一些,指尖传递出某种力量和意图,“你比我希望的还要好。”
顾之泽觉得轰的一声,耳边全是嗡嗡的耳鸣声,心跳如擂鼓,得偿所愿的满足和喜悦让他充满了成就感和自豪感,却也让他慌乱和恐惧,虽然他完全不明白这种慌乱和恐惧因何而来。
“顾之泽,”李润野放开手站直身体,他说,“你很看重我对你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