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慕一窒，好一会儿神色渐渐哀怨起来“哥哥，有些事你不知道，你这次真的做错了，你对我太狠了……”他稍稍支撑起身体，车体立刻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摇晃，最终才堪堪维持在一个惊险的平衡中。
陈希然在混乱中盯着他问“所以这次，你要我死？”
“非死不可的人只有江其明。”闻慕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不一定。”
陈希然很快就明白了他的“不一定”。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守在外面的保镖拖过来。
那一瞬间极度的震惊令陈希然瞳孔紧缩，脱口叫道“叶追！”
出声后他立刻意识到不妥，将未出口的担忧询问都吞了回去，然而无论是闻慕还是浑身是血的叶追都已经注意到他了。叶追抬起头来，居然还能冲着他露出一个笑“别担心，不是我的血。”
他脸上烟熏火燎，黑一块灰一块，衣服被燎得看不出原样，像是刚从哪个火场出来，仔细看看倒确实是没受什么重伤，只是浑身上下擦伤难免，才显得格外狼狈。他怀里还抱着个黑色小箱子，看不出装的什么，直径只有足球大小。
闻慕冲保镖抬了抬下巴“把箱子拿开，带他过来。”
保镖伸手去抢叶追的箱子，没想到叶追像护着什么宝物似的，牟足了劲儿把箱子按在怀里抱得死紧，那个保镖和他拉扯了两下没夺下来，反倒被叶追一手肘重重打在鼻子上，惨叫一声后退两步，叶追也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另外的保镖连忙拥上前去，想要再次制住叶追，却被闻慕出声叫住了。
闻慕冷冷地盯着叶追，口中道“不用管他。喻希在这里，他不会走的。”
叶追抹了把脸，对他挑衅地一笑“你居然相信我对喻希的感情？我记得喻希跟我说，你是个变态，你不是觉得世界上所有人对他都猥琐又虚伪，只有你对他是真爱吗？”
闻慕轻笑一声“你在试图激怒我？可惜我比你了解他，喻希不会在背后说人，哪怕他再恨我也一样。”他的手指缓缓拂过车门“何况你激怒我有什么用呢？我现在只要跳下这辆车，你的喻希会立刻掉下悬崖，彭！的一声摔得粉身碎骨……”他比了一个爆炸的手势，笑眯眯地说“以后清明，你都只能祭拜衣冠冢了哦。”
起风了。
闻慕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所在的车体也晃得更加厉害。叶追听了他描述的情景，脸色不由自主一白，吸了口气，脸上才又露出笑容来“这不是你的风格，一点也不有趣，死的只有喻希一个人，你不是爱他吗？可是只有他死了——你没有死，我没有死，你最恨之入骨的江其明也没有死，那么你兜兜转转、难道不是作茧自缚？——”
“你说什么？！”闻慕脸色陡变，厉声问道“江其明没有死？！”
“对。”叶追上前一步，笑得张扬“虽然只差一点，但确确实实是被我救了下来，现在——应该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了吧？他手术之前意识可还是清醒的，要不是为了等他锁定你的位置，我可不会来这么迟……”
闻慕没等他说完，厉声道“寇九！”
离他最近的一个保镖立刻毫不犹豫抬手，“da”的一声，独有的金属器械撞击声。
陈希然一动不动地抓着方向盘，表情却几乎因为无法控制哭泣的冲动而显得稍微有些扭曲。
他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叶追的大腿“噗”地爆出一大团血花，整个人踉跄着完全站不住，控制着不要惨叫出声就已经花了他全部的力气。
“爽吗？”闻慕说“继续。”
“da”。这是消音手枪独有的韵律。
“别哭啊哥哥。”闻慕偏回脸看着陈希然，漠然道“我这是在帮你啊。”
“垃圾。”陈希然眼睛通红，控制着自己的嘴唇不让它颤抖得太过厉害“想要得到就先毁掉，得不到了也要先碾碎。活该你一辈子都不得所爱，你活该。”
“我是在帮你，你为什么不信呢？”闻慕居高临下，看着他说“他比我重，还死活抱着那个箱子不放，我只是帮忙放点血，好减轻一下重量，让你没那么容易就掉下去而已啊。”
说话间被称作“寇九”的保镖已经将叶追半拖半拉了过来。叶追的脸色白得像纸，豆大的冷汗浸了满脸，眼睛紧紧闭着。
“昏过去了？”闻慕颇感无聊地看着，对寇九道“快点，江其明手下未必会尽心找我，一旦他醒了就迟了。”
寇九低头应了句是，呼喝在场其他保镖在后车盖压上重物，又对另外一个保镖示意他抱起叶追，将他放入副驾驶座，几乎是同时，探身过去将闻慕抱了出来。
车子晃了几晃，但由于后面有人压着，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闻慕靠在寇九怀里，转过头来望着陈希然“希希哥哥，真遗憾，我得先走了。”
陈希然眼睛盯着叶追滴滴答答往下渗血的裤管，不置一字。
“现在想想，也许你说的没错，真是旁观者清啊。”闻慕笑了笑说“为了感谢你，我愿意为你增加一桶汽油的考虑时间。”
保镖们打开车后盖，旁边几人压制着，搬了一大桶半人高的汽油上去，角度慢慢倾斜，汽油汩汩流淌到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说得没错，我就是喜欢有趣一些的玩法怎么办？”闻慕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抱着他的寇九像一具石塑般纹丝不动“你可以选让他活下去，或者等汽油流光，你们一起死。不过作为旁观者，我还是建议哥哥你踩着他借力跳出来，哥哥你身手那么好，可以做到的，对吧？”
陈希然的鞋子稍稍一动，感觉自己踩到了某些粘稠的液体。
他没有低头，但分明觉得赤红的血色已然弥漫了整个视野。
第57章
命悬一线。
天彻底黑了。今天晚上好像没有星星，无论俯仰，眼前都漆黑森冷如深渊。
叶追在他身边，还有呼吸，但血液已经流了满地，这样失血下去，陈希然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他好像能清晰听见汽油从后车厢汩汩流淌的声音，原本按照常理他是不可能听得清的，但那声音像正在钻骨刺髓一般，心脏每跳动一下，就愈加明晰可闻。
好像那不是汽油泄露的声音，而是他的心脏正向外流血。
闻慕不肯死，他又何尝不是？如果陈希然要死，早在家破人亡、理想破灭、呼告无门的时候他就去死了，或者被昔日好友百般折辱、被蜚短流长淹没的时候他也早可以一死了之，可他活下来了，而且活得一日比一日漂亮，足以证明他是个爱惜生命至于吝啬的人。
他在脑中飞速过着各种方案，计算他抱起叶追然后在车子坠落悬崖之前跳车所需要的时间，计算如果在失衡一瞬间他摆脱车子重力、抱着叶追攀住悬崖的可能性、计算即使此刻救援开始上山、在汽油流完之前赶到的几率，计算两个人一同生还的可能究竟有多大。
无数种想法和假设从他脑海中飞逝而过，他的脑子从来没有转得这样快过，过高频率的思考甚至让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
时间用秒来计算似乎都嫌太快，然而陈希然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气。
眼泪无声地从他脸上滑落。
“我没有办法了。”他小声说着，终于转过头正视叶追“对不起。”
他想抬手摸一摸叶追的脸，但没敢动；眼泪模糊了视野，他也没敢抬手去擦，陈希然现在好像陷入一种草木皆兵的境地，他一动也不敢动，只用不停流泪的眼睛去凝视叶追。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前所未有的软弱难看。从前不管怎样的刀山火海，他都会挺直脊梁骨趟过去，为的是留给所有人一个利落的背影。
其实他怕的，他最怕就是有人瞧不起自己，怕得要命，因为怕反而要做出一副无坚不摧的样子来。
他终于尝到了不怕的滋味，然而老天好像只肯给他一次机会。
没有时间是留给他流眼泪的，陈希然轻轻闭了闭眼睛，脸上就只剩下干涸的泪痕。
一旦下定决心，他便闪电般伸出手去。
“我爱你”这样的话，还是留在坠落时比较有英雄风范、比较符合电影规律吧？
山顶风很大，陈希然的头发猎猎摇摆在风里。
“你想做什么？”
手还没等碰到叶追，就被一把攥住了。
叶追睁开眼睛，脸色因失血变得苍白，却仍不失严厉质问的怒容。
陈希然慌忙松了劲，幸好是在半途被抓住，他还没来得及发力，不然即使叶追醒过来也晚了。
“问你呢，你想做什么？拍《孤胆英雄2》？看来上次的教训你还没吃够、是不是觉得我罚你罚得太轻了？”叶追握着他的手，怒道“还是直接《泰坦尼克号》，想演杰克、用生命成全爱情，嗯？”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老子拍的是警匪片，不想牵连无辜人质舍生取义不行吗！”陈希然骂道“这种时候还斗嘴，斗斗斗斗你妹啊！”
“我只是训你，回嘴的不是你吗？”叶追说着自己都笑了，手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陈希然的手背“好了，听我说，我现在有个方法，有50的几率让我们两个一起生还。”
“什么？”陈希然眼睛亮起来，催促道“快说！”
“先说说，你的移动靶成绩怎么样？不仅仅靶子是移动的，连你自身都会移动，像骑马射猎一样，命中率怎么样？”
陈希然一开始还想催他别扯开话题，听到后面表情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让我……？”
“对，刚才我故意拖延时间观察地形，就在悬崖边上往下一点有一棵歪脖树，枝干很粗，目测可以承担两个人的体重。等一会汽油流光，下坠的那一刻，我会扑过去抱住你，把手机打开照明功能往上抛，你如果能够射中它，我们两个就都可以活下来……”
“等一下，你不觉得你这个方案有个很严重的问题吗？”陈希然打断他“我、拿、什、么、射？”
“拿这个。”叶追打开他之前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箱子，嘴角翘了翘，露出放在里面的手枪“本来是你的生日礼物。”
要在坠落的同时去射中目标，这听上去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陈希然在与叶追几句话过后，心头绝望的阴霾反而消散了不少。50的成功率，成了就一起活下来，不成的话，死也能死在一块儿。
他从那种一动不能动的僵直状态中解脱出来，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枪托在手心，发现它的枪口并非黑洞洞一片，而是堵着一只极其锋利的三爪钩。三爪钩闪烁着冷冷的金属光，钩爪锋利上有倒刺，一看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主儿。
“国内对这些管制太严格，送给你玩儿的，也不敢用实弹，就赠送了这个，还有一些小玩意。”叶追道“我刚把这个装上，就接到出事的消息，赶紧装起来就赶过去了，没想到刚好能用上。连着的绳子不长，但正好我们可以借着爬上树去，不会被荡在空中。”
他尽管带着笑，伤势却实在不轻，嘴唇发白，额头冷汗流水一般往下流。陈希然问“你没问题吗？”
“放心，我最有的，就是抱着你的力气。”叶追笑着说了一句，脸色蓦然一变“——没时间了，开你那边车门，向我这边倒！”
陈希然连一丝犹豫都无，立刻倾身向叶追那边倒去。汽油已经流尽，汽油桶咕噜咕噜滚到地上，车子再也维持不住平衡，就在陈希然偏侧的一瞬间，按照叶追预料的向一边倾侧而坠。
陈希然在倒下的一刹那感到后背一片濡湿，他知道那是叶追的血。他也感受到叶追在那一瞬间，因疼痛而产生的剧烈颤抖。但他来不及多想，他的腰被叶追从后死死抱住，充当照明物的手机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叶追在他耳边大喊“快！”
他抬起手，视野中只有被手机照亮的那一片区域。
第58章
“……王姐，你拍了照了吧，我都看见了，快给我看看……”
“……别抢别抢，你们急什么，他这情况起码要住两个月的院，有你们往上凑的时候，怎么一个个都春心萌动，想当叶太太啦？”
“嘻嘻，王姐你都结婚了，不还偷偷拍他的照片……”
“我是看他真的帅嘛，看个头我估计得有一米八五，家里有钱自己还开公司，谁要是嫁给他那可真就是有福气喽！”
“王姐，你就承认你也发花痴了吧哈哈……”
年轻小护士们的嬉笑声渐渐远去，叶追得意洋洋对着面前正在削苹果的人抬了抬眉毛“听见没？谁嫁给我可真就是有福气！”
陈希然没好气地把削好的苹果往他腿上打的石膏上一放“腿又不疼了是不是？”
他穿一件宽松的驼色圆领羊毛衫，一条黑色休闲裤，戴一副黑框眼镜，显得一副平时在荧幕上不常见的斯文俊秀模样。有人进来的时候就站到窗边假装看风景，那群小护士们忙着看叶追，也就暂时没认出来他来，否则现在这间病房在医院内的热议指数，恐怕就又要上一个台阶了。
“嘶——”叶追立刻夸张地叫了一声“下手这么狠，还想不想嫁过来了？”
“谁稀罕。”陈希然抱臂斜睨着嘲笑他“也不知道是谁，生死关头只能拖后腿，还要靠我一手神箭术来救命，要说嫁还不知道是谁嫁谁……”
他们习惯斗嘴了，哪怕陈希然明知道没有叶追，他有再好的射击本领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呛了再说。
叶追倒不太在意功劳究竟算谁的这种事，只是稍稍撑起身子，凑近了陈希然，同他脸挨着脸“我倒是肯嫁……”笑意间的呼吸轻轻扑在肌肤上“喻少打算怎么娶啊？”
陈希然下意识往后缩了一点又忍住了，脸上仍然面无表情“叶少，我跟你谈恋爱是快一年不是一天，你还拿一年前那套来撩，有意思吗……”
叶追没等他说完，抬起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吻住了他的嘴唇。
接吻的间隙里还能听见叶追嘲笑“我觉得这套挺管用的啊，你觉得呢？”
陈希然一边接吻一边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防止他扯到自己的伤口，忙得很，才没功夫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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