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允许的时候他躲得远远的，不得不出来的时候也不多拿乔，最多看人时冷淡一点，但其实顾虑颇多。他的傲慢是看对象、有进退的，并不能一身骨气、宁折不弯到底。
所以这种傲慢，在像叶追这种人一开始看来会很可笑。想要伸手逗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陈希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过。
陈希然手没支住下颌，头向旁边一歪，这么清醒了过来。
他记得他是跟剧组的人一起吃了饭，而后大家又一起来了ktv续摊。他喝了一杯饮料之后感觉困得厉害，靠着沙发角就眯了一会儿。结果现在包厢似乎仍然是那个包厢，里面的人却换了一批。
他揉着额角，猜测也许那杯饮料有问题，但那也是剧组里熟悉的人递过来的，一起拍了几个月的戏，他心防很低。而且，喂给他这种饮料还只让他在原地睡了一觉，是想做什么？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烟雾缭绕，他跟一个陌生人搭话，那人只是满脸不正常的兴奋地笑着看他“哈？怎么了？”他看那人的神色就知道恐怕是嗑了药了，拿了外套就准备赶快离开。
他的手腕被人抓住了。
抓住他手的人靠得他很近，在他背后呢喃着叫他“希希，好久不见……”
第33章
陈希然僵硬了一瞬，手腕被那人扣得死紧，隐隐发痛。那人在他身后轻笑“有没有想我……”
他在那人靠得更近之前回过头，眼中冷意烁烁“有什么事吗？——闻少。”
“叫得真是生分。”不知谁调了灯光，光线陡暗，只能看清彼此的轮廓，神色都隐没在阴影里，但陈希然知道闻慕在笑“别紧张，我们坐下聊聊天。”
陈希然道“没什么好聊的吧？”
闻慕道“我们怎么会没得聊呢？”他摆出一副可怜的神态，手娴熟地捉住他的手腕摇来晃去，一路拉着他在沙发上重新坐下“我们以前有很多话可以聊的，我们可以坐在我的房间里，从放学一直聊到晚上，连饭都不愿意去吃……你都忘了吗……希希哥哥？”
最后一个称呼令陈希然神色更冷，他道“别再这么叫我。你也知道那都是以前了。”
“以前怎么了？以前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哥哥还是哥哥，我也依然是我！”闻慕的语速越来越快，到激动处几乎是尖利了“怎么可能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是因为叶追吗？你跟他在一起了？”
他步步紧逼越靠越近，瞳孔亮得惊人，原本俊雅的容貌因为脸上肌肉不自然的抽搐变得有几分扭曲，陈希然不得不向后退一些，说道“我是跟他在一起，可这些跟他没有关系。你也别再装了，我早就不是当年的我，你更不是……不，可能你从始至终就是这样子，以前是我误会了。”
陈希然说到最后微微哂笑，眼里的讽刺说不清是嘲弄还是自嘲。
闻慕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抓住陈希然的手，凄然道“希希哥哥，你生我的气了吗？”
陈希然没正面回答，只是挣脱了他的手“我说了别再这么叫我，我听着……犯恶心。”
“原来你是真的生我气了，对不起……”闻慕切切地看着他，“是我错了，我不该看到你喜欢别人就玩那种游戏欺负你，玩得过头了，让你生我气了……哥哥在放学路上看到可爱的虫子和小狗，想要抱回家也没什么，我不该那么小气的……我只是想让哥哥知道，那些人都不是真的喜欢你，如果你变成一件玩具丢进他们手里，他们也会像丢垃圾一样把你丢开……”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顺着眼角滑下泪来“只有我是真的喜欢哥哥的，那些垃圾不配得到你的喜欢。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不是吗？哥哥只是披了一层任人作践的壳，就真的被他们随意作践——”他眼眶泛红，斩钉截铁道“谢嘉慈是，叶追也会是！”
“你只不过想证明你说得都对罢了。”陈希然疲倦道“最开始作践我的人，不是你吗？”
闻慕由于激动泛红的皮肤在一瞬间血色褪尽，他苍白着脸翕张了几下嘴唇，茫然道“我？我没有啊……”他茫然了一会，又重新亢奋起来“不是的！我只是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帮你了，哥哥一直都那么厉害，一直都在帮我，我却什么都帮不上你……这一次我终于有机会了……！你那么无助，那么孤独，我只是想帮帮你……”他似乎找到了为自己开脱的理由，辩解的声音愈发兴奋“我想抱哥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从很早就想抱你了，你又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愿意？我帮哥哥的忙，哥哥顺便给我抱，只是顺便而已！”
陈希然听到后面几乎要笑出声来。他看着对面这人，整整五年想不通的问题在这一刻迎刃而解，嘲弄、好笑、讽刺、荒谬种种情绪从心头一一闪过，化在眼中最终却只是一片漠然。
陈希然神色漠然，笑起来的时候却好似当年一般温柔——
他轻声道“对你好过，是我最后悔的事。”
“你说什么？”闻慕好像犹然反应不过来，怔怔地问。
陈希然不打算再重复一遍了，他干脆向后靠去，闭目养神，好像这一句就已经说完了他所有想说的，拒绝再与闻慕交流一个字。
闻慕扑上来，双手死死地按住他的手腕，颤声说道“哥哥你不能这样说我……希希，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眼眶通红，双眼含泪，连声音都在打颤，如果陈希然肯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就会看到他现在是有多么楚楚可怜。
但陈希然不想再睁开眼了。他也知道就算看到，他也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容易心软了。他不会再跑出去挡在他面前，不会再顶替他犯的错误被揍得下不了床，不会再被他拉着从日落絮絮聊天到深夜……
曲终人散，满地荒芜。
早就该……结束了。
“咔嗒”一声。
后知后觉察觉到手腕上的冰冷坚硬触感，陈希然霍然睁开眼，面对的是闻慕脸上浅浅的笑容。
陈希然用力挣动，发出一阵金属交撞的清脆声响。
——手铐。
闻慕用手铐将他铐在了这里！
他茫然四顾，周围全是陌生的人影，影影憧憧，每个人脸上的神态都充斥着兴奋恍惚，此刻看来说不出的恐怖。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闻慕温柔低笑着，在他耳边呢喃“哥哥，别再天真了，你在他们身上只是浪费时间……以前是我不好，你不要再生我气了，也不要再说气话了……等你清醒了，就来找我，好吗？”
他直起身，立在阴影里微微含笑“我永远都等着你哦。”
闻慕离开后，陈希然试着找桌上的东西砸开手铐，结果那手铐几乎是警用级别的，坚固极了，纹丝不动。他试图喊人帮他，那些人似乎都沉溺于自己的幻觉天堂中，嬉闹着滚在一起，对他的声音充耳不闻。
他翻出手机，看着通讯录里的“叶追”，迟疑了一瞬，还是指尖滑动，选中了“韩超”的名字。
陈希然还没等拨过去，韩超居然在同时抢先拨了过来，接起电话后，他的语气非常急促，甚至在发抖“希然，你现在在哪里？”
陈希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回应道“我在xxktv，不确定哪个包厢，有可能更换过，最开始在617。”
“你周围是不是有很多磕了药的人？快想办法离开这里，我得到消息，这个包厢里不知被谁放了狗仔进去，说不定已经拍了多少瘾君子的照片了！我操，居然在这里等着我们！”
第34章
韩超的声音气愤到发抖“我操，居然在这里等着我们！”
之前那一番动作果然不是无用功。狗仔不知道已经潜伏了多久，即使陈希然现在立刻离开也来不及，一旦被放出他和这群瘾君子聚会“对话”“厮混”的照片，他就真的百口莫辩了。而那方还可以将照片压一压，等到合适时机再放，即使警方调查检验，也无法确定一段时间之前他是否清白。到那时候，铺天盖地的质疑和嘲讽简直可以预见，之前那些捕风捉影、看图说话也就可以从无到有，这样一来，重重“线索”、“证据”加身，最可怕的是和如今一出现就几乎判了艺人死刑的“吸毒”挂钩，陈希然这个人就完全毁了。
何况，就算现在立刻抽身离开也来不及，他还被闻慕用手铐铐在了沙发上。
陈希然吸了口气，尽可能声音平稳地跟他说“我一时半会走不掉。你找个人过来带我出去，现在就联系公司公关部的说明情况，提早准备应急方案。”
韩超听了更急“你怎么了？怎么走不掉？”
“有闻慕插手。”陈希然心里其实也很焦躁，只简短地解释了一句“你叫人过来的时候，让他最好找个撬锁之类的能弄开手铐的东西。”
“手铐？你怎么会被那种东西……？还有、闻少？他存心要搞死你？他怎么能……”
“好了，现在不是问这些事的时间。”陈希然语气冰冷地打断他，“我叫你做的事现在就去做。”
韩超知道自己这次也是阵脚大乱，不然不会这么弄不清轻重缓急，连忙应了两声，挂了电话就去做事了。
陈希然在桌上摸到一根不知被谁扔下的挖耳勺，插进钥匙孔里面试图撬开它，一直弄到汗水顺着鼻尖淌下来也毫无效果。
他的手都麻痹了，拿过手机看有没有韩超的新消息，却见叶追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你在哪里？你们剧组还没吃完饭？”
原本约好今晚会见面的。
陈希然的指尖在那寥寥几个字上划过，回复“又来ktv续摊了，今晚应该不能见面了，抱歉。”
“是吗？我今天没事，可以等。”
“……不用了，今天我真的有点累，改天好不好？”
“你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了？如果有的话就跟我说。”
……
该说叶追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呢，还是真的对他的语气变化了若指掌？陈希然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回复道“我没事，你不要多想。”
是不信任，还是不愿意把他拖进这麻烦的泥沼？陈希然知道，他总归是没把叶追纳入自己的私人领域内。愧疚，但麻烦的根源与他的过去勾勾缠缠、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是他对谁都不愿意启齿的暗影。
对方沉默了很久。
陈希然以为叶追是被他的推拒惹毛了，毕竟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放下身段去追人，那人还三番两次拒绝，任谁也会有脾气的吧。
他正对着信息对话框发呆，从下面又冒出了一条最新的短信。
“我没有多想，多想的是你。”
十个字而已，平平淡淡，换了谁看也不会把它当成一句情话。但陈希然看了，在这光影萦纡、笙歌如醉的包厢里，人人神色如痴似狂，仿佛享受着人间极乐，他仰起头盯着头顶的镭射管看，忽然就觉得眼睛有一点发热，鼻子也有那么一点点酸。
陈希然在手机上刚打了几个字，蓦然觉得眼前明亮了许多，抬起头往渗出光线的地方望过去。
门口站了一个人。
他半边身子被走廊灯光映得明亮，半边陷在昏暗里。这样反差巨大的光影对比总会给人以强烈的不真实感，特别是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只牵动了一半嘴角，显得异常的邪肆俊美，宛如传说中的血族或是吸血鬼。
……其实这个时候让陈希然跪下叫上帝也行的。
他实在没想到叶追居然会在这时候、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从短信的时间差来看，他更是应该一早就知道了，能这么快在所有人之前赶到，大约发信息的时间都是在车上挤出来的。
……阴险啊。
把我的感动还给我好吗？
阴险归阴险，但此刻的叶二少爷依然是帅裂苍穹的。
即使可能还是帮不上什么忙，可他依然赶在所有人之前到了他身边，对着他施以自如笑容的魔法，好像让人真的很容易就去相信这位吸血鬼贵族有什么超能力、能解决眼前的一切困境，披荆斩棘，无畏无惧。
陈希然正要对他也笑一下，就见这位吸血鬼贵族回头看了一眼，大喊道“警察叔叔，就是这些人！”
陈希然……
鱼贯而入的果然是身着制服的人民警察们，叶追跟着进来还指指点点的“警察叔叔，就是这些人，软禁我朋友还想强迫他吸毒！太可恨了，败类啊！”
他走进来才望见陈希然手上的手铐，顿时更加急切地大呼小叫“不是软禁，是非法监禁！警察叔叔你看这是你们的手铐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有专业处理这方面的警察上前替陈希然解决手铐的问题。
有个年轻警察笑着玩笑说“我们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别一口一个叔叔装嫩了。”
警察进入之后包厢就被封锁起来，开了最亮的大灯，通彻清楚，所有的黑暗糜乱都再无所遁形。一个个小明星或是瘾君子像鹌鹑一样一个个抱头蹲在墙角，那些快活癫狂的神色被明亮的灯光一打，变得滑稽而落魄。而那潜伏在众人中的狗仔记者，不管拍了多少照片，也只能等进了公安局之后再说了。
何况这件事一旦过了明路，他的照片将只会是一打废纸。
手铐解开了，打电话给韩超时，韩超大叫着喝彩“好一招釜底抽薪！我们怎么没有想到，漂亮，太漂亮了！”
也许多给一些时间，找了公关部集思广益，他们也会想到的。但公司不说敢不敢一锅端了这整个包厢的人、等其间错综复杂的利益权衡好了，那时恐怕连黄花菜都凉了。
因此陈希然对叶追的感激是真真切切的。
那年轻警察对叶追说“我们也得请你的朋友回去做个笔录，再做个尿检，你看，谅解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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