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然自己觉得有点冤枉。
他的禁区是家庭、背景、成长环境，因此有许多话题压根不能聊，只能在划好的那几个圈圈里转。初恋问题就是难得的不涉及这些、又能让读者粉丝感兴趣的话题，因此被拿出来问的次数很可观。
……可是他怎么可能愿意承认自己还没初恋过！
他年少时万般骄傲，目下无尘，后来家中突遭巨变，无暇恋爱。到后来谢先生也许能算一个，但那仅仅是他单方面的憧憬仰慕，谢先生是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的。
……于是只能随机应变，顺口胡扯了。
何况那几个被贴出来的访问都相隔久远，尤其最开始被贴出来那个是他刚出道时的，那时他才十八岁，说话时常欠考虑，也就是扯谎都扯不圆的时代。后面他倒是知道往大一点说了，可具体上次说是多少，他又没记得确切，于是又是一次随口胡扯——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就这么出现了。
偏偏他现在也无从辩解，面对着倪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他简直无从招架“倪姐，我真忘了……你别这么看我了。”
倪双倒是没有多为难他，只顺着又说笑了几句，转而说起“剧组那边又新添了一个投资人，作为出品方之一，过几天还要来跟着剧组一阵子看看情况。明天晚上八点导演他们在新世纪那里请客，你可别迟到了。”
戏拍到中途多出新的投资人的情况也并不少见，无非是又有新的势力加入博弈，或是安插角色捧人、或是插入利益分割，何况他们这电影也只是才开机没多久，陈希然并不惊讶，只说道“倪姐，你有消息了吗？是不是要有新人进组？”
倪双摇了摇头道“这我没听说。”
那便多半不是为了捧人而来的了，陈希然松了口气，往往这中途安插进来的“空降兵”都不太好搞，要改剧本、改角色分配，戏份太多则剧本面目全非，戏份太少则从演员到投资人都不高兴，很是难缠。至于来的目的如果是为了利益博弈，倒也有可能大肆改动剧本，不过那就不是陈希然操心得到的了。
陈希然等倪双吃完，一手托腮习惯性地望向窗外，视线捕捉到一个正从车上下来的人影，心头不禁一跳。然而那个人影匆匆而过，几乎没能让人再看清第二眼。
陈希然也没放在心上，想是自己眼花了。
他们俩在一起吃饭也是有原因的，戏中他们饰演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但梁宇总对他们两人表现出来的氛围有意见，认为不够有“恋爱感”，因此要求他们时常在一起培养默契。
这天晚上要拍一场夜戏，陈希然饰演的男主凤漱无意中得到一本秘谱，上面记载了上古流传下来的“绝世”剑法，他夜晚到了院子里，藉着月光取出秘谱偷偷练习，但依循剑谱作出的动作却荒诞离奇、十分滑稽可笑，引得在一旁偷看的女主景无心忍俊不禁。凤漱被笑声惊动，发现了景无心，出言相斥，景无心口齿伶俐，也将他调侃取笑一番。两人在月下斗嘴许久，距离不觉越来越近，等到发觉时已是四目相对，呼吸相闻。凤漱与景无心原是英俊侠客与灵秀佳人，此刻默默相对，渐觉情思脉脉心如鹿撞，正当氛围一片旖旎之时，“剑谱”中的真正秘密被发现，原来其中暗藏了一幅不世藏宝图！
场景并不复杂，动作对话也全由陈希然与倪双两人完成。但偏偏就是男女主由争吵斗嘴变为脉脉对视这一处，梁宇怎么都不满意，认为两人之间的“怦然心动”感没能达到预期，ng了第九次之后男女主还没说什么，他已经把帽子摔到地上“不对！不是这个感觉！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把以前的演戏经验套用过来！不一样！你们拍出来这场戏是要打动观众的，现在连我都打动不了，你们拿什么打动观众？！”他从脸到脖子涨红成一片，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就看看你们怎么才能开窍！这一场不过就全都不收工！让整个剧组陪你们耗！”
陈希然和倪双都算是当今演艺圈的红人，粉丝无数人气颇高，也都自恃是有些演技的人，却被梁宇这么跳着脚指着鼻子骂，当即灰头土脸，在众人面前都有点抬不起头来。
陈希然还好，倪双眼中已经闪起了泪花儿了，他心里不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没事，这次我们慢慢来，找找感觉。”
他们站位很近，这么远一点看去，就好像陈希然把倪双揽在了怀中一样。
这场戏一直拍到后半夜三点多钟，ng了近二十次，眼看天都快亮了，陈希然一遍遍演出舞剑、争吵、对视、动心，每一遍和倪双都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松懈，终于是让梁宇勉勉强强地同意过了。
整个剧组发出一阵有气无力的、夹杂着些许悲鸣的欢呼声，各自收拾东西，很快就散去回去睡觉了。
而陈希然第二天有一场清晨的武打戏，要借着晨光拍摄，于是他索性也没睡，直接在剧组重新化妆整理。梁宇大抵也是熬过头了，没有亲自督办，拍了两个副导演来拍这一段。
陈希然拍完戏份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一夜没睡又是精神高强度集中，他是真的精疲力尽了，幸好这天下午没他的戏，一回到酒店就立刻睡了个昏天黑地。
他被手机铃声吵醒，看到手机屏幕上面是梁宇的名字，还有两个倪双的未接来电，茫然了一会才想起，今天还有和新投资人的饭局。
他实在累得紧，浑身酸痛，手臂都难以抬起，便想要告假不去，左右剧组也不会少他这么一个人。
“不成不成。”梁宇却立刻拒绝道，“人家刚才还问你呢！导演我都来了，你还不给面子？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赶紧来吧！啊！”
那边推杯换盏，十分嘈杂，陈希然竟来不及多说一句，就被梁宇挂了电话。
陈希然无奈，只得起来换衣服。他头脑昏沉，也没有开车，出了酒店就打车去了新世纪饭店。
跟随着饭店内服务生找到了梁宇所订的包厢，陈希然推开门，一室喧闹便随之倾泻而出。
室内人影憧憧、觥筹交错，几乎每个人都在这热闹氛围中如鱼得水，只除了坐在最中央的那一个，面上虽然也有淡淡笑意，却仿佛谁都没映在眼中，也无人敢去打搅。
陈希然一眼看到他，那人也似有所感，抬眼望向门口，两人电光石火的一个对视。
陈希然有一瞬间，真的很想把还没离开门把手的手抽回，再狠狠把门关回去！
因为坐在中央的不是别人，正是神经病闻慕的神经病朋友，叶追。
第12章
陈希然看到叶追的瞬间，对方的视线也几乎是同时捕捉到了他。
叶追微微抬了一下下颌，唇边含笑，隔着人群远远地用口型说了三个字“陈希然。”
隔这么远叫他的名字显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可言，叶追做出这一举动的用意不明，像是示威，又像是挑衅。
“好巧，原来是叶少爷。”陈希然径直走过去，语气冷淡，并没有对这“巧合”表现出相应的欣喜情绪。
叶追一脸坦荡“是很巧。这边坐。”
“陈希然，你跟叶老板早就认识？哈哈，我本来还想介绍你们认识的。”梁宇就坐在叶追身边，原本还担忧陈希然的姗姗来迟会不会令叶追不愉快，这会见到两人互动，叫他放心之余，反倒神色微妙起来。
陈希然也看到梁宇的神色，多半是怀疑这新投资与他有关，不过即使是误解对他也没什么坏处，索性回答道“我跟叶……总，是见过几面。”
他故意说得模棱两可，梁宇也摸不准他和叶追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便又笑着试探了一句“这可是叶总的发行公司成立后第一次投资电影，我还奇怪叶总怎么会到开拍时才选了我们剧组，说不得就是沾了希然你的光，啊？哈哈……”
原来叶追的身份不止是投资人，更负责一部分的宣传和发行工作，难怪导演要对他如此看重了。陈希然原来从没听说过叶追有什么发行公司，只知道是个浪迹花丛的二世祖。他倒不至于脸大到以为叶追专门为了他成立了个公司，不过这回投资《画羽》，多少也确实有一二分是他的原因了。
新公司头回试水，就被叶追这么随随便便地塞进了一个势力划分已经定型、连开机仪式都没参加上的剧组，这么轻率的举动，恐怕也只有这种二世祖才干得出来吧。
“不能这么说，我对梁导的信任才是投资的主要原因，而且剧组原本的投资商就和我大哥在生意上相熟，也是他介绍我联系梁导你的。我要进这个圈子，当然要找个可靠的引路人才好。”叶追仿佛知道陈希然心中所想，似模似样地解释一番，直说得梁宇表情放松下来，才又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而且，希然工作那么忙，我进了剧组，也能多见他几面，不是一举两得？”
他这一句“希然”叫得熟稔又亲昵，梁宇立刻恍然大悟，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看了陈希然好几眼。
陈希然自己挖坑自己跳，没话反驳，闭嘴默默喝酒。
陈希然精神不济，懒得应酬，一直坐在原位装作专心吃菜喝酒，没多时腹内便有涨意，对导演点了点头，说去一趟洗手间，就走了出去。
他推门走出去没两秒钟，叶追就也跟着站起身，说道“我出去一下。”
梁宇就差脱口而出“我懂”了，两人前后脚这么出去，说有默契都算牵强，何况——包厢里面就有洗手间，非要出门去，要说单纯去放个水、其间没有任何猫腻、谁信呢？
陈希然确实不是单纯出来放水的。
他在叶追身边坐得如坐针毡，本想趁着这机会放完水就直接溜之大吉的，没想到刚拉上拉链，拧开水龙头，就有人跟着走进来，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陈希然。”那人叫他的名字。
陈希然恍若未闻，在哗哗倾泻的水流下反复清洗着自己的双手。
“喂，陈希然。”那人反倒轻轻笑了，“叫你呢，哑巴了？”
陈希然伸手把水龙头关了，侧过脸望向对方“我在想，是不是我那次拒绝给你留下的阴影太深刻，你每次念我的名字，我都感觉你在咬牙切齿。”
这种场所，就连洗手间都采用了朦胧而颇有意境的光线设计，灯光萦纡，打在陈希然的侧脸上，投成一片鸦翅似的眼睫影子，透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深刻流丽。
叶追凝视他的面容片刻，才上前一步，似笑不笑地说道“你觉得我追你到剧组里，是因为我被你拒绝那一次，心里不忿，一定要找补回来？”
陈希然挑了挑眉，表情相当明显地在反问难道不是吗？
“我没那么无聊。”叶追嗤笑一声，声音放低“你怎么不相信，说不定，我是真的对你认真了？”
“你自己都说不定，还来问我？”陈希然全然没当真，说道，“我没兴趣陪你玩真爱游戏，请找别人，叶——总。”
叶追迫前一步，道“这么绝情？刚才利用我的时候不是挺顺手吗？你就这么喜欢又当又立？”
陈希然简直要被气得笑了“我当什么了？我又立了什么？你要我陪你上床，我没巴巴过去给你上？话语权在你手里，你想怎么玩我，随意，我给你玩。可是玩玩还不够吗？现在，叶少爷，你不满意我，不就是因为你不光想上我，还想征服我，想让我自己主动把心捧出来放到你脚底下踩吗？我再怎么样，好歹也是个人，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陈希然完全不留情面，直接戳破叶追心中所想，不余一点余地。他自己也知道，一旦说出这番话来，他可能是真要彻底得罪这位大少爷了，可是脾性一时上来，他完全口无遮拦，满满都是火药味。
叶追久久没说话，要是换个人陈希然八成就以为是他这席话把人给震住了，不过他也算了解叶追了，他那张嘴就像天生淬了毒，张口颠倒黑白都是小事，还能一个脏字不带的把人损到肺腑里，又准又毒，叫人气得七窍生烟。
现在他的沉默，反倒让陈希然警惕起来，说不定这人在读条蓄大招，一开口就是天地绝杀。
“……你生气了？”叶追忽而问道。
“……啊？”
陈希然正满心警惕，丝毫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不由一怔。
兴许是他那副呆若木鸡的表情取悦了叶追，对方唇角一扬，竟是笑了起来“你为了我生气了。”他说得很慢，似乎是为了笃定。
……个神经病。
陈希然不想跟他交流了。
“没关系，时间还很多。”叶追微笑着，手松松撑在他身后墙壁上，嘴唇在他侧脸上轻轻一碰，几乎是还没碰到就分开了，“我们可以走着瞧。”
……尼玛，这到底是告白还是威胁啊？
陈希然反手在脸上一抹，一把把人推开，面无表情地径直走了出去。
一直到走出去很远，他才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叶追那一下可谓一触即分，几乎没让他感到任何实质性的触感，连被冒犯的警惕都生不出来——可是莫名的，他就觉得脸颊有一点点热，连带着心里面都烦躁了几分。
第13章
《画羽》的室内戏不多，拍了半个多月之后，导演便宣布可以准备转移外景了。
第一处外景是省内的一个知名影视基地，山清水秀，居民对来拍戏的大小明星都看得习惯了，人来人往的相当热闹。
虽然已经过了盛夏，天气依然炎热，陈希然穿的古装又十分厚重闷潮，搞得他脾气似乎比往日里更坏了。拍戏的时候还不会表现出来，一旦下了戏就是臭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前呼后拥的好几个人给他扇风倒水，作威作福的样子。
凌粒的一个临时助理望着他那边，嘀咕道“耍什么威风呀——自己没本事留住男人，抖威风迁怒别人倒是有一套……”
她的声音不大，但也清楚到足以令凌粒听见的地步，显然这话就是用来讨好凌粒的了。凌粒闻言眨了眨眼睛，问道“你觉得他迁怒谁了？你吗？”
“呃……”那助理显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没有……可是他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这么热的天，在太阳下面连拍几个小时的戏，谁还会心情好？”凌粒平静道，“这是剧组，无论是我还是他，身份都是演员。你觉得演员的本事在于能不能留得住男人？我认为演员的本事就是像他那样，能连轴转十几场戏，带对手演员入戏，尽可能不浪费剧组任何的资源——即使现在心情坏到了极点，导演一喊action，就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临时助理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呐呐地说了一声“我、我是说……”凌粒却摆摆手，不再听她说话，到导演那里看机子去了。
陈希然拍完一场，被包裹在头套里面的头发已经湿透了，几乎能感到汗水的痕迹贴着皮肉往下淌。他抬头望向梁宇的方向，发现凌粒就站在一旁，正对着监视器看得专心致志。
对着那张小脸，他本就恶劣的心情简直要更上升几个百分点，所幸接下来几场都没他的戏，他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就直接回了保姆车上，眼不见为净。
他还不能把头套摘了，里面湿热难忍，半躺在座位上，韩超就拿着小风扇贴着头发给他吹风。
“请问里面是陈希然前辈吗？”
有个颇清亮动听的男声在车外问道。
这声音陈希然不认识，不过同期有好几个剧组在这个影视基地拍戏，多半是其他剧组的演员过来串门的。陈希然睁开眼睛，韩超便探过身去把车门拉开一些，笑道“对，希然在休息，你要上来吗？”
外面那人看到韩超手里还没放下的小风扇就是一笑“韩经纪，今天这天可真热。”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手脚利索攀上车门上了车。
这边陈希然便见到一个穿着黑白竖条纹衬衫的年轻人到了面前，一手递过来一个袋子，笑得很天真的样子“我听说前辈在这里，就想过来认识一下。今天天太热了，大家都不舒服，我手里正好有这个东西，希望能多少帮上您一点。”
他手里是一小袋包装得相当精心的“降温神器”，冰巾、冰贴、降温喷雾都有，适合各种场合，显得十分贴心。
陈希然“……”这是谁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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