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奴几不可闻地喃喃了一句什么, 伸出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飞得那么高, 如果真的有神仙,应该能看见吧。”
程璟轻声道。
铁奴低声道:“会看见的。”
程璟一时没有说话,两个人都静静的没有了动作。
过了许久, 直至那些祈天灯飘远看不见,铁奴才道:“去睡吧,很晚了。”
程璟应下,在铁奴的目光下游回了木屋。
铁奴直起身子,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调转步子往回走。
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将桌子上的几盏祈天灯一一拿了出去。
铁奴点上一盏,黑色的眼眸之中映入一片暖光,驱散了他眼中的暗沉,他就这么静静地看了灯面上的字,许久之后,才松开了手,让祈天灯慢悠悠地升起。
点完这一盏,他垂眼看了一眼脚下的几盏,俯下身子捡起来端详了半晌,伸手将它们一个个拆掉了。
“再耐心一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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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施适过来了,铁奴看见他的脸色,心里就有了微妙的预感,果然,施适脸上流露出了难以启齿的尴尬表情,半晌,才道:“我恐怕帮不了你了。”
铁奴有些疑惑地望住他。
施适沉默了一会儿,才告诉了铁奴原因。
施适父亲是工部尚书施璋华,官位倒比铁奴父亲叶向阳还大一些,如果叶向阳是十年前的叶向阳,施适父亲怕还不能对上他,但现在,叶向阳权势不比以前,倒有一怼之力,若施适父亲肯帮铁奴,铁奴能回去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铁奴的父亲叶向阳是镇国府第四代主人,虽有军功在身,但也是早年的事情,他已经赋闲在家十多年了,作风颇受人诟病,镇国府也日渐式微,在这京城倒也慢慢说不上什么话,前些年还好,镇国府二房的四小姐进了宫,得了宠,撑了一段时间,但新人来旧人去,四小姐这那偌大的皇宫之中,很快就一点声响都没有了。这镇国府倒真有了一蹶不振的趋势,在这种情况下,镇国府的几个子嗣耽于享乐,不思进取,也没有想过上战场挣个军功,当然,若他们真要上战场,叶向阳怕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他膝下有五个儿子,除了多年前被他谎称病死了的叶亦深,其他四个儿子分别是继室张氏和两个妾所生,其中两个被叶向阳宠得无法无天,成了京城有名的混子,剩下的两个也不像是镇国府出来的,柔柔弱弱,真没有将门之后的威仪气势,这叶向阳之后,四个子嗣谁来撑这个镇国府,都怕会让这镇国府倒的更快。
而叶亦深如果回到了镇国府,怕是会被叶向阳推出去上战场,本来就是早些年故意抛弃的儿子,对叶亦深绝对没有什么怜惜之情,他回去了,叶向阳也不会想见到他,动用一些关系,无论叶亦深愿不愿意,上战场简直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如果战死了,倒称他心如他意,如果挣来了军功,小了没有威胁,大了也只是造福镇国府。
镇国府还有四代爵位,倒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让叶家子孙去败,叶亦深回去了,对镇国府利大于弊,但对于叶亦深来说,是百害无一利,施适搞不懂他为什么还要回去,他回了家,忍不住把这事告诉了他媳妇。
他媳妇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女子,是太子少傅的嫡孙女,颇懂一些歪歪道道,给他这么一分析,眉毛都竖了起来,坚决不让他掺这淌浑水。
不仅如此,还和他父亲打了招呼,他媳妇太会说,说的头头是道,成功的将他父亲圈住了,施适再说什么,他也不听了,将他父亲那条路给堵死了,施适自己人微言轻,还要仰仗父亲鼻息生活,故没了手段再去帮铁奴。
对此施适感到很心虚,他想起他老婆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寒毛直竖,他和铁奴说完了,小心地窥着铁奴的表情,问:“亦深,你回去,到底是想做什么呢不会真的……”
铁奴沉默地与他对视,许久,才道:“你夫人说的没错,我是想报复。”
“当然,我也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铁奴嘴唇翘了起来,露出了一个淡笑,“算了,我再好好想想。”
施适干笑道:“是该好好考虑,你回去真的没什么好处,你玩不过叶向阳的。”
听到施适直呼叶向阳的名字,铁奴并没有什么反应,“叶向阳老了。”他这么说了一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低眸掩住了眸中的凶意。
“姜还是老的辣,即使现在他糊涂的很,你也不一定斗的过他。”施适说。
铁奴表情不动,只笑了笑。
施适说完这事之后,就有些坐不住了,他道:“既然你现在不忙,要不要跟我去逛逛”他向铁奴促狭地笑了起来,“这些年你怕是还没有近过女色吧,要不要跟我去见识一下,前些日子,百花楼可是刚选出了色艺双魁,听说长得倾国倾城,让人望之心折…………”
铁奴看了他一眼,“回去吧。”
“不与我去么”施适有些失望。
铁奴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夫人知道了,怕是要活剥了你。”
这么说着,他露出了一个淡笑。
施适看着他,半晌,才感慨道:“你现在也挺好的,以往那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人还在这里就很好了,不用想太多,即使你父亲如何苛刻你,你要报复他的代价太大了,你若执意去做,稍有不慎,怕是无人保你。”顿了顿,“当然,到时你真的有事,我自会拼尽全力拉你一把。”
铁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今日这天上乌云盖顶,怕会下雨,你早些回去罢,我就不送你了。”
施适一愣,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哪里来的乌云他收回了目光,随即懂了他的意思,“好吧,那我回去了。”
施适站起了身,看了一眼还没有动过的茶水,伸手拿过仰起头喝了个干净,“我走了,改日再来寻你。”
说完,施适就离开了。
铁奴捏着茶杯,陷入了沉思。
他是绝对要回去的,明面上回去是最粗暴的法子,当然,也有可能跟施适说的那样,会栽倒在叶向阳手中。
叶向阳那时候残忍绝情,同时具备了大将之才的果断决然,在知道他不是自己孩子的时候,当机立断地将他送走,更是将铁奴母亲身边的人一并送给了那个男人,他绝对知道那个男人是怎样的人,不然凭他那残忍狭隘的性子,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铁奴。
即使他现在老了,糊涂了,他的本性仍在,不会因为年纪而发生任何改变,铁奴或许真的斗不过他,但他却绝对不会害怕叶向阳。
当然,铁奴最擅长的还是躲在暗处观察猎物,找到合适时机再果断出手,将猎物置于死地,他也同样可以这样对镇国府,但是他身后无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凭他一人之力,要撼动整个镇国府,简直有些痴人说梦了。
所以铁奴才会想要明面上回归镇国府,别的不说,至少能恶心膈应叶向阳。
叶亦深不是叶向阳的儿子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早就被叶向阳灭了口,叶亦深想要再回去,不会太困难,就算有叶向阳那个病死了的谎言,铁奴也有办法打破,到时候只差一个能证明他身份的人,叶向阳即使不想接受也不得不接受他。
若真的被叶向阳弄到战场,铁奴也有足够的信心平平安安回来,当然,上战场不在铁奴考虑的范围之内,他也并不是想得到镇国府。
第67章 no67惊觉
若真的被叶向阳弄到战场, 铁奴也有足够的信心平平安安回来,当然, 上战场不在铁奴考虑的范围之内,他也并不是想得到镇国府。
他无心权势, 甚至已经习惯了在山林之中的生活,他想他解决完了镇国府,应该会离开,至于程璟…………
铁奴的眉头皱了起来,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无论程璟怎么想, 他都会让他跟他一起走, 跟他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当然, 现在想这些还太早。铁奴“砰”地一声放下茶杯, 站起来朝外走去。
他到了花园, 就看见程璟坐在地面上, 弯着腰不知道在做什么。
铁奴顿了顿脚步,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走到程璟身边, 才看见他在看自己的尾巴。
“怎么了。”他低声问。
程璟头都没抬, 说:“我鳞片都要掉光了。”
铁奴一滞, 目光从程璟的脑袋慢慢移到了他的尾巴, 果然看见那长尾上漆黑的鳞片一一剥离,露出了斑驳的红鳞。
程璟抬起身子,道:“这里掉一点那里掉一点, 太难看了,我想把它们全都弄掉。”
铁奴半跪下,一只手撑在岸边,一只手朝程璟的尾巴摸去,然而刚摸到程璟的尾巴,就被程璟一下子拍开了手,“你、你、你摸哪里呢!”他结结巴巴地说。
铁奴愣住了,他看到程璟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躲的目光,一想刚才触摸的部位,立即明了,他轻咳一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程璟低着头,“算了,没事。”
他说着,继续伸手去拨弄鳞片。
铁奴抓住了程璟的手,不让他动作。
“不要去动它,让它自己掉下来。”
“可是很丑啊,你看看,这里红那里黑的…………”他声音低了下来。
铁奴沉默了一会儿,放开了程璟的手,他再往程璟尾巴上摸,就多了几分留意,他摸了摸下方已经露出了红色鳞片的鱼尾,道:“等全都掉光就好了,再等等罢。”
铁奴这么说着,似想起什么一样顿了一下,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块软布,他看了程璟一眼,伸手用那块软布擦拭程璟的尾巴。
程璟惊讶不解地看着他动作,“你这是做什么?”
铁奴收回软布,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头皱了起来。
程璟脸上浮现了奇怪的表情,“你…………”他也皱起了眉。
铁奴放下软布,停顿了下,将软布收到了怀中,“还记得当初我无缘无故昏倒的事么?”
他低声问着程璟,眸子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记、记得。”程璟结巴了一下,道。
铁奴沉默了一下,道:“当初是闻到了你尾巴上的香味才会出现那种事情,不过现在没有那个香味了。”
程璟呆滞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的说,闻了那香气才昏倒的?”
铁奴点头,他有些犹豫,只一会儿,就继续道:“有些野物,到了时间,会散发一种气味,吸引其它野物交配…………”
说到后面,他声音低到消了音,他静静地看了程璟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没事,你现在没有这种味道。”
程璟若有所思,他捏住自己下巴,忽然想到一件事,自言自语道:“我从留泽镇出来的时候,就遇到了他,会不会就是身上的味道吸引他过来的?”
一想到这个,程璟整个人都惊悚起来了,“他能闻到我身上的味道!”
这个时候的程璟,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想通了许多以前没想过的地方。
在留泽的这样,在焦兰他家也是这样,难怪焦晏那么放心将他一个人放在家里自己出去狩猎,莫不是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气息,所以觉得无所谓?是了,绝对是这样,难怪,难怪!
…………那现在,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在哪里了?
想到这个可能,程璟一身冷汗冒了出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铁奴这次没有忍耐,沉声问道:“他是谁?”
程璟慌乱的看向他,又低下了头,“……是和我一样的鲛人,他、他不是什么好人!”他语气有些奇怪,向来敏感的铁奴自然察觉到了他语气之中的不对劲,他眼底闪过了一丝暗光,只听程璟继续道:“离开你之后,我就被他抓去了,废了很大劲才跑了出来,他应该能闻到我身上的味道,所以现在可能要过来找我了。
”
程璟下意识地略过了沈重阳的部分,也并不想让铁奴知道沈重阳的存在,他不安地滑进了水中,仿佛这样能给他些许安全感。
铁奴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为什么要抓你?”
程璟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慌张,“他是断袖鲛,抓我自然是想跟我断袖————”
铁奴眼底暗沉一片,透不出半分光彩来,他打断了程璟的话,问:“他有没有碰过你?”
程璟咬着下唇,似乎有些惊讶铁奴问这种问题,他没有说话,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和闪躲的目光已经告诉了铁奴答案。
铁奴心中一沉,许久,他才轻声道:“放心吧,即使他过来,也带不走你。”
程璟想了想,看了铁奴一眼,小心道:“你可能打不过他。”
铁奴微怔,“为什么这么说?”
程璟掰着手指,犹豫着说:“他就跟妖怪一样,会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