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师的话实在不多,他只回复了一个“好”字,就没有多说。
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奚嘉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号码非常陌生,但是号码的归属地竟然是奚嘉的故乡,他一下子清醒,赶紧接了电话“你好,我是奚嘉……表婶?”
“是啊,小嘉,我是你三表婶啊!你不记得了吗?你小时候我还去喝过你的满月酒呢……嗯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现在不是在苏城吗?你表姐在苏城找了个工作,但是租房子的房东说,要下个月才能搬进去。这个月还剩下这几天,想在你那儿住段时间,你看方便吗?”
奚嘉微微蹙眉,没有吭声。
这亲戚说是表婶,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是奚嘉的父亲的表姐的堂哥一家,和奚嘉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不过事实上,和他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亲戚,也不可能打电话给他,应该避他如洪水猛兽吧……
其实住几天也不是大事,但家里已经有位叶大师了,而且那又是位表姐,是个大姑娘……
奚嘉轻声说道“表婶,表姐是个女孩子,住在我家可能不大方便?”
表婶连连道“我们会送你表姐一起去的,也在苏城住几天。真的谢谢你了,小嘉,咱们在苏城人生地不熟,能有个亲戚在,真是太好了!”
事情竟然就这么定了。
叶镜之不大会和人交流,而事实上,奚嘉也根本不擅长这个东西。尤其是和亲戚交流,从小到大,除了父亲,那些亲戚从未和他说过什么话。
原本奚嘉也以为这位表婶是想来占自己的便宜,或许会很麻烦,但他并不担心。家乡的那些人谁不知道,自己是个扫把星,和他待久了就会倒霉甚至生病,想必最多待几天。如果这表婶真不肯走,他不会介意摘下舍利和无相青黎,让这几位亲戚也感受一下阴气。
然而这一次,当表婶一家大老远地来到苏城后,一开门,便给奚嘉塞了一大堆的东西。
面相老实的中年妇女不停地感激着“小嘉,真是太谢谢你了,住酒店那么贵,我家那口子之前问了好几个同乡,都不肯让我们借住。这些鸡蛋你拿着,都是家里自个儿的鸡下的蛋,昨天刚下的,热乎呢。还有这些香肠,是家里自己灌的,你拿着吃。我们住几天就走,下个月,下个月小娟租的房子就可以住进去了。”
奚嘉下意识地看向门外,只见一个清秀大方的女孩子朝他点点头,热情地说道“真的很谢谢你,表弟。去年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们见过面,你还记得吗?”
奚嘉看着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年轻女孩,良久,轻轻笑道“记得,表姐很会玩游戏。”
大方得体的女孩赶紧摇头,帮着父母把东西搬进屋子里,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这次真的很谢谢你,表弟。”
接下来,女孩勤快地帮父母搬东西,帮忙打扫屋子,又开始做饭。
就像每一个乐观开朗的女孩一样,孝顺父母,对奚嘉也各种照顾。然而看着对方忙碌的身影,奚嘉却慢慢地皱了眉,想了会儿,不禁摇摇头“……真的是女大十八变?”
两年前,因为爷爷去世,奚嘉不得不回到那个地方,见了一些亲戚。
那时候他正是大四,泰山石遮蔽阴气的效用有些衰弱,那些亲戚见了他就跑,包括这个表姐一家。
奚嘉清楚地记得,这位表姐当时戴着厚厚的眼镜,明明是来参加丧礼的,一进门就往主屋里钻,抱着电脑就不肯撒手了。饭菜全部由父母送进去,汤有点烫了还会被女儿大骂一通,在亲戚面前丢尽了人。
与这位表姐见面时,对方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直接问道“你大学了?学什么的?会打游戏吗?”
奚嘉道“计算机,不过不怎么玩游戏。”
表姐打游戏的手根本没停过,顶着一头杂草,不屑道“书呆子。”
两年过去,当真是时过境迁,没想到连这位表姐都有这么大的变化。
正想着,奚嘉忽然听到了开门声,他转首一看,只见叶镜之开门进来。见到这么多人,叶镜之微微怔在原地,奚嘉笑着解释道“叶大师,我亲戚来苏城,要在我这住几天。”
叶镜之轻轻点头。
那表姐已经把香气扑鼻的红烧鱼端了上来,赶忙招呼着“表弟,还有……还有这个小哥,赶紧来吃饭。你们喜欢吃什么,跟表姐说,这几天谢谢你们的照顾。”
奚嘉笑着颔首,突然觉得和亲戚相处起来好像也不是很困难?
直到晚上要睡觉时,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奚嘉“……叶大师,你要不和我一起睡吧?”
叶镜之“……”
作者有话要说 镜子我的未婚夫身娇体弱,还容易被厉鬼盯上,我要好好保护他!
身娇体弱的c+……叶大师好像哪里有猫病了他还让我随便花他的钱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十六章
虽近四月,苏城还是有几分凉意。
奚嘉从柜子里又抱出了一床被子,开始铺床。
这次奚嘉和叶镜之睡在主卧,表婶夫妻睡在次卧,表姐睡在客厅,用行军床将就一晚。原本奚嘉不怎么好意思让表姐一个姑娘家去睡书房,但表婶一家却怎么也不肯让他和叶镜之睡客厅,说是“小嘉,你能让我们借住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怎么还能让你自个儿睡客厅?”
奚嘉推辞不过,事情只能这么定下。
将那床被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奚嘉仔细地整理着被角,房间里,叶镜之却不动声色地四处看了起来。
这是叶镜之第一次进奚嘉的房间,房间里的装饰简素普通。家具很少,一米八的双人床,宽长的桌子,壁挂式电视机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很明显房间的主人很少会看电视。电视机旁的书架上放了各种计算机方面的书,打开落地窗后就是阳台,远远地可以眺望月色下静谧深邃的景独湖。
原来,他的房间是这样……
叶镜之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几眼。
“叶大师,你喜欢荞麦枕还是羽绒枕?”
叶镜之立即收回视线,一脸镇定地转过头,低声道“荞……荞麦枕。”
奚嘉头也不抬,从衣柜里拿出枕头,放在了床上。他道“我先去看看表婶那边的情况,叶大师你先睡吧,我很快回来。”
五分钟后,奚嘉回了卧室,一进门就看见叶大师还站在床边,直挺挺地站着,根本没睡。
奚嘉诧异道“叶大师?”
叶镜之耳尖一红,憋了好久才说出一句“我不困。”
奚嘉早就换好了睡衣,看着叶镜之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渐渐想起对方之前从未动过的被子,想起这个人打扫屋子、做饭洗碗的场景。裴玉说过,这个人六岁以后就一个人过,玄学界的同龄人都不怎么理他……
唇边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奚嘉直接爬上床,拍了拍被子“那叶大师,我们来聊聊天,怎么样?”
叶镜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床。
只是单纯的上床。
两个人一人一条被子,连手指都碰不到。
一米八的床可以完美地容纳两个大男人,奚嘉本身不是个善谈的人,但是碰到更不善谈的叶镜之,他只能被迫善谈起来。他开始挑起话题,询问一些关于玄学界的事情,他每问一句,叶镜之就会回一句。虽然不会侃侃而谈,但有问必有答。
说到最后,奚嘉也实在没话题了,他突然想起裴玉曾经说过的叶阎王的传奇事迹“叶大师,听说四年前酆都鬼门大开,只你一个人,就杀了近万厉鬼?”
叶镜之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夜色中更觉悦耳,他耐心地回答“四年前,是百年一见的阖户阴年。七月半鬼门大开,天机门的烛照前辈算出那一年会百鬼涌出,让我们年轻一代负责守住那一年的酆都鬼门,算是历练。但烛照前辈算错了那年鬼门开的严重程度,竟然有十万恶鬼涌出鬼门,当时只有我们年轻一代的在酆都附近,前辈们闻讯往酆都赶来。”
“嗯……只有你们吗……”
“是。当时南易道友还没练成紫微星术的第六重,其余道友也尚且年轻。酆都结界眼看要崩溃,我只能和无相青黎一起冲进鬼门,为前辈拖延时间。”
“嗯……”
“幸而不过多久,前辈便抵达酆都,这才避免了万鬼冲破酆都的灾难。其实我并没有杀了一万只恶鬼,只是杀了八千……”
声音突然停住,叶镜之低下头,却见那个刚刚还在提问的年轻人此刻闭上双眼,已然入睡。
微弱的呼吸声在房间里一下下地响起,叶镜之屏住呼吸,再也不敢出声。他紧张地手足无措,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该躺下去,还是该老老实实地僵着,免得他一动,可能把奚嘉吵醒。
就这样僵持了十分钟,奚嘉突然轻声闷哼了一声,双手探出被子。好好的被子被他翻得重叠起来,半个身体就这么暴|露在了空气里。叶镜之神色一凝,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给盖了回去。
被子再次盖住了黑发年轻人的身体,还没吵醒他,叶镜之重重地松了口气。
谁料这才过了三分钟,睡相极差的青年又大大咧咧地把腿翘上了被子。
叶镜之瞪大眼,赶紧又拉起被子,再次盖上。
就这么一来二往,一直折腾到半夜一点,青年正式陷入深睡状态,睡姿才稍微安稳了一点。而这时,叶镜之已经急了满头的汗。
要轻轻地盖被子,绝对不能把人吵醒了。绝对不能不盖被子,现在天还算冷,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四年前冲入酆都鬼门,直接是拿命来拖延时间,宰杀八千四百六十一只恶鬼,叶阎王从容不迫,视死如归。那时候,叶镜之没有流一滴汗,只有恶鬼浓郁不散的阴气,不甘地缠绕周身。
现在,他满头大汗。
然而这一次,奚嘉才乖了两个小时,又开始乱动弹起来。叶镜之如临大敌,比遇见百年道行的恶鬼还紧张,赶忙地给他盖被子,生怕他冻着一点。但是盖完胳膊,腿又跑出来了;盖完腿,直接把被子推开了!
当清晨来临时,奚嘉睁开双眼,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老老实实地睡在枕头上,没有180°翻个身,睡到床尾。此时床上早没了叶镜之的身影,奚嘉琢磨了一会儿“难道我知道叶大师在旁边,所以睡得很老实?”嗯,肯定是这样,没跑了。
奚嘉起床时,叶镜之已经出门捉鬼去了。
小娟表姐给他盛了一碗热粥,奚嘉和表婶一家一边聊天,一边吃早餐。吃完早餐,表姐非常勤快地洗了碗,接着带父母去苏城逛逛,顺便也买买家具,未来几天要搬进租的房子里。
等到晚上,叶镜之披着夜色回来,奚嘉惊讶地发现“叶大师,今天的厉鬼……很厉害?”
叶镜之脸色不大好,明明以他此刻的功力,就算一个月不睡觉、整晚出去捉鬼也毫无影响,但他的眼睛底下居然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
——给嘉哥盖被子,可比捉鬼有挑战多了。
叶镜之听了奚嘉的话,却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对,这次的恶鬼有些厉害。这几天晚上我不会再回来睡觉,我先为你念咒,等会儿再出去击杀那只厉鬼。”
奚嘉错愕不已。
连叶大师都说厉害的厉鬼,得厉害到什么程度?!
话不多说,叶镜之赶紧地就开始给奚嘉念咒。晚上,奚嘉抱着被子,开始思考他来苏城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多厉害的厉鬼,难道那只鬼是最近才出现的?
奚嘉当然不知道,从这天晚上开始,苏城的厉鬼们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开始被一个个地连锅端。
无相青黎还戴在奚嘉的身上,但对付这些小鬼,人家叶阎王哪里需要法宝,直接双指合拢,一指下去,厉鬼便魂飞魄散。不过几天,一入夜,苏城的大街上空空荡荡,连一只游魂都找不到,比被龙气笼罩的首都还要干净。
而当这个黑衣阎罗收割厉鬼,驱魔辟邪的时候,景独湖旁的高档小区里,俊秀的年轻人抱着被子,睡姿极差地在床上翻滚起来。
奚嘉手臂一抬,胳膊就直挺挺地跑出了被子。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为他耐心地盖被子,但是却见一个黄色的小纸人突然屁颠颠地从床底爬了起来,纸片薄的小腿艰难地爬到了奚嘉的被子上,接着用薄薄的纸手臂开始为奚嘉盖被子。
盖完了胳膊,奚嘉左腿一划,跨到了被子上。
小纸人赶紧又跑到床尾,再去拉被子。等它气喘吁吁地拉完被子,奚嘉彻底翻了个身,将被子压在了身下。
小纸人呆在原地,仿佛不知所措。它呆呆地看了很久,才再去一点点地把被子从奚嘉的身下拉出来。或许是这次的动静太大了,奚嘉脖子上的青铜骰子突然高兴地晃动起来。
无相青黎好奇地想来看看这个小纸人,却被一根绳子拴在奚嘉的脖子上。无相青黎用力地挣扎着,当它终于拉断绳子,飞向这小纸人时,奚嘉睡眼朦胧地抓住了它,皱起眉头“无相青黎?”
无相青黎别扭地乱动,奚嘉困惑地看了它好几眼,再把它系回了绳子上。
已经醒了,奚嘉便干脆穿鞋出了门,去厨房找点水喝。他并没有发现,一个黄色的小纸人在他醒来的一瞬间,快速地飞到了床腿,紧张兮兮地紧贴床腿,直到奚嘉出门,才放松地飞回了床底。
刚从睡梦中醒来,奚嘉穿过客厅,走向厨房。
客厅里寂静无声,空气静止,安静得好像没有一个人。
走到厨房门口,奚嘉按了按开关,却发现厨房的灯似乎坏了,竟然没法打开。他惊讶地多按了几次,灯仍旧没亮,于是嘟囔了一句“明天要换灯管了”,接着摸黑找到了水杯和水壶,开始倒水。
咕噜噜的水声在厨房里轻轻地回荡,客厅里不知何时又响起了钟表走动的声音,漆黑的夜色笼罩整个房子。奚嘉将水杯倒满,他拿起水杯,一抬头,却见面前的镜子里,倒映着一个穿着白裙的人影。
心脏陡然缩紧,奚嘉握着水杯,镇定地看着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那人一步步地走出了黑暗,白日里清秀的脸在此刻不知为何,竟显得有几分僵硬。小娟表姐慢慢地扬起嘴角,声音好似机器,音调没有起伏“表弟,出来喝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