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压下满腔的诘问与震惊,苏珣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老师。别多管闲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不知有没有满十七岁的少年,说出的话,竟是成年人都未必有的坚强和沉稳。
眸中的意志力,足以摧毁钢铁长城。
苏珣并非妥协于他的威胁口吻,只是下意识觉得,眼前的少年,有着常人难及的自尊和坚定。别人的援手,对他而言,也许并不是帮助,反而是一种麻烦。
于是,他沉默了。
从此,两人开始了频繁接触。
几乎过不了几天,华剑凛就出现在苏珣的医务室。没有意外,带着一身伤痕,新伤叠旧伤。苏珣从不多问,细心替他上药、开药,没有一句废话。华剑凛也不是多话的人,两人的视线交流,倒比言语更多。
有时,身上的伤口疼得狠了,华剑凛就在病床上小睡一会儿。两人相处的时光,一点点漫长。
医务室房间不大,总是弥漫着消毒水淡淡的味道,不讨厌,反而感觉宁静,像是来到了深深海底。只要躺在白色病床上,就能以一种安全的姿势,遗忘所有痛楚。
华剑凛很满意这个地方,也很满意身边这位缄默不语的老师。虽然谈不上什么好感,但至少,他不像别的老师那么像一位冠冕堂皇的老师。
时间久了,再酷的人,也禁不住寂寞的侵蚀,他渐渐有了倾诉的欲望,于是,苏珣终于得知,他身上的伤痕到底从何而来。
华剑凛有个不甚幸福的家庭,母亲脾气暴躁,父亲酗酒,感情一直不合,争吵不休。唯一的姐姐同样性情冷漠,并未给予他多少温情。
从小到大,一不如意,他和姐姐就是酗酒父亲的出气筒。又因他是男生,比较耐打,被揍时一声不吭,只会用倔强的眼神瞪着父亲,惹得父亲更加咆哮如雷,时不时上演的竹笋炒肉丝是华剑凛的家常便饭。
看到苏珣震惊的眼神,华剑凛毫不在意地笑了,干嘛,老师,收起你多余的同情心。这种东西,我不需要。
你要不要告诉学校,让学校出面调停?难道你打算就这样一直忍耐下去?苏珣想到一个方法。
你想让我上社会新闻的头版,从此活在别人同情的眼光下,忍受他们的指指点点?免了!华剑凛用手一挥,冷冷拒绝,再说,他们毕竟是我父母,相处再差,我们仍是一家人。
苏珣默然,半晌才说你会很辛苦。
华剑凛看了看他,不无讽刺地说老师,你还真是个滥好人。
是吗?苏珣苦笑。
不过,偶尔也有坚持的时候。华剑凛想起见到他的第一天。
也许吧。大部分时候,我都很好说话,不过有时候,就像鬼迷了心窍一样,五匹马都拉不回头。坐在书桌前的苏珣微微一笑,把笔搁下,撩起额前被风吹散的发丝。
乌黑的短发,被阳光一照,像光滑的绸缎一样,闪着耀眼光泽。
被吸引的华剑凛,情不自禁凑近他,靠到书桌上,老师,你的头发很细很软……说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我可以摸一下吗?
还没回过神来,一双手就抚上了自己头顶……
很自然的动作,很纯粹的语气,华剑凛就像在问,他是不是可以摸一只猫咪一样。苏珣觉得自己若是大惊小怪,未免有点可笑,于是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放松,任他的手指,在自己的发间游走……
好在华剑凛没有摸多久,就立即收回了手。
许是自己也意识到,刚才的举动有点突兀,对方绷得紧紧的酷脸上,有一抹不自然的红色。
苏珣的唇角微微上弯,想笑,又不敢笑。
老师,以你的性格,如果喜欢上一个人,肯定会非常专情。华剑凛煞有介事地说,像个心理大师。
哦?你好像很了解我啊。苏珣含笑看他。
这样的时光,真的很难得。
在学校中,苏珣是孤独的。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医务室忙碌,几乎与教职圈隔绝。再加上个性沉闷,不擅长与人相处,让他从小到大都无法顺利与别人交往。
明明是好的意思,却因自己口拙,往往变成坏的。久而久之,苏珣习惯了沉默是金,而与华剑凛相处的时光,竟是他说话最多的一段日子。每次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的脸上就情不自禁浮现淡淡微笑,这种像小学生般雀跃的心情,还是生平第一次体验。
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和这位冷漠桀骜的大男孩成为忘年之交。虽然华剑凛对他的态度总是冷冷的,但私底下,他也应该视他为朋友吧,要不然,对谁都保持距离的他,又怎会动不动就跑医务室?
其实后来好几次,华剑凛身上并没有增添新伤,却借口自己头疼,硬是霸着病床,睡得像个孩子,苏珣明知他在耍赖,却拿他没有办法。
也许真是寂寞太久了吧。
有时候,哪怕不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待着,感受他存在的气息,心里就有种平静的满足。
华剑凛给人的感觉非常老成。明明比自己小一轮,但神情口吻,却带着被苛刻生活磨练的成熟气息。这让他既心疼,又忍不住想伸出手,轻轻抚平他年轻眉宇间的深深皱折。
大半年共处下来,淡淡的情愫,已在不知不觉间酝酿。令人心动的暧昧,弥漫在每个交错的眼神中。
第三章
老师,你有女朋友吗?华剑凛突然问。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问这个干嘛。苏珣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问一下又没关系,你有吗?华剑凛看着他,颇有不刨出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苏珣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我就知道,肯定没有。华剑凛弯起嘴角。
这话听上去有点幸灾乐祸啊。苏珣看了他一眼。
我没有。只是觉得,老师看上去不像有女友的人,否则又怎会有时间和我在这里聊天。
华剑凛看着窗外的暮色,已近傍晚,偌大的校园,似一座空城,学生早散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