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男生低着头，轻轻地说。
“没事！你只会说没事！”李梓楠突然就发火了，“不是给你钱让你去看了吗？为什么不去？”
男生头更低了，一声不吭。李梓楠狠狠地抓住男生的右手臂，说“现在就去看！”他一下站了起来，男生并没有跟着起来，而是手臂被拽得高高的，小臂和手腕软软地垂着，原本拿在手上的馒头也掉在了地上。
李梓楠觉得自己拽着的手臂软绵绵的，不太对劲，赶紧松开手，结果手臂无力地落下，手背砸在了台阶上。李梓楠愣了，一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生右手缓慢又颤颤微微地往上抬，拿着书的左手轻轻帮着右手重新放回腹部和大腿中间，再放下书捡起馒头，然后抬头冲着梓楠笑笑说“真的，没事。我，自己，去，看，就行。”
男生脸上的笑容很柔和，仿佛平静的水面微风轻拂，但李梓楠却觉得有点刺眼。他再次蹲下，一边轻轻的说着对不起，一边轻轻的把男生的右手从他怀里捧出，仿若对待一件易碎品般小心翼翼。
男生的手冰凉，白皙而瘦弱，青色、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并微微浮起，刚才撞到地上的指关节处红红的，皮也蹭破了。李梓楠轻轻地摩挲，“对不起，痛吗？”男生摇了摇头。
李梓楠把他的手掌翻过来，他的四指包着拇指松松地拳着，轻轻摊开他的手指，一放手，又慢慢捲回去。馈酢貅楠伸手拿过男生左手上的馒头，放在数学书上，然后把左手也捧起来，一并放在自己膝盖上。左手显然没什么问题。馈酢貅楠再次摊开男生的右手，仔细地看着。左手比右手粗糙，手指根部结茧，但不影响细长手指的美观。两只手的共同点是，手掌和指腹都有很多细小的伤痕，左手伤痕更长一些，更多一些；两只手的指甲和手指一样细长，却没有月牙白，而且指甲边缘参差不齐。也是，右手显然没法给左手剪指甲，而左手给右手剪时，右手又不听话。
李梓楠想问问男生的手怎么回事，这看着不象是断了或受伤了，但他问不出口，毕竟谁也不愿意别人关注自己的缺陷。
李梓楠双手轻轻包住男生的双手，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吧，我带你去把伤口处理一下！”男生刚要开口，李梓楠又强势地说“不许说不！必须去！”
李梓楠轻轻地放下男生的裤腿，这次学乖了，一手托着他的右臂，一手拉着左臂，慢慢站起来。
见男生又弯腰要去拿地上的书，李梓楠赶紧手伸帮他把书和馒头一起拿起来。
“馒头刚掉地上，不要了！”李梓楠说着，就顺手一抛，直接扔进旁边的清洁车。
“你…”男生一下急了，拿过自己的书，一把推开李梓楠，转身踉跄地往垃圾车走去。
看着男生走路的姿势，李梓楠傻眼了。男生左脚先迈出一小步，然后通过髋部带动右腿，右脚尖在地上划了个弧线，往前拖。他走得摇摇晃晃的，李梓楠终于明白了从观后镜看见的别扭不是因为他膝盖的伤！
男生说话很轻，很慢；他的右手绵软无力，手指拳着；右腿拖着走。这些种种摆在眼前，正常人基本都会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
男生把课本放进车把前挂着的一个灰色无纺布购物袋，探身看了眼清洁车里面，轻轻的，无奈的叹了口气。李梓楠走到他身后，很郑重地说对不起。他发现从上次撞到男生开始，他一直在道歉，而且每次都是由衷的。
“很抱歉！我太鲁莽！”李梓楠低头看着男生，很慎重地询问“我们先去医院好吗？我还没吃中饭，或者我们先去吃饭？”
“去医院吧！”男生看了看李梓楠，最后还是露出了微笑。他转身去拿车把上的购物袋，李梓楠动作很快的先帮他取下提着，男生又慢慢的把自己的那件橙色马甲脱下，塞入袋里，然后俩人一起往小电驴走去。
李梓楠走在男生左边，想去扶他，却又不知道怎么伸出手，只能配合着慢慢走。男生右手拳着，手臂弯着放在腹部，身体略往前倾。他大概比李梓楠矮了10公分，李梓楠看着他的发顶，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里漫延。
“清洁，车！”男生突然停住，不安的回头看。
“没事，没人会牵走的！何况这个时间，这条路根本没车，更不会有行人！”李梓楠安慰他。
走到车边，男生有点茫然了，他怎么上车呢？
“我扶着你，你左腿先跨过去，坐好，然后右腿再放到脚踏上，好吗？”看男生点点头，李梓楠小心地一手托住他的右臂，一手从背后绕过支着他的左肋，让他斜倚在自己的胸前。
男生在后座坐好后，李梓楠刚把他的右腿放到脚踏上，膝盖就向外倒，连带着脚也掉了下来。李梓楠再把他的腿放上去，可还没等他上车，又掉了。
“对，不，起！”男生一脸尴尬地说。
“放心，我有办法！”李梓楠笑了笑，从脖子上把原来松开的领带抽出。他坐到前面位置上，用领带绑住两个人的小腿。“这样就搞定了。车后有储物箱，你可以靠着。”
李梓楠又抓起男生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抓紧我！可以走了吗？”男生轻轻的嗯了一声。
李梓楠慢慢骑着，时刻注意着后面的情况，在这夏日正午的烈日下，即使满头大汗，心里却有一份莫名的轻快。
第3章 第 3 章
在医院，李梓楠听着医生的询问，才知道了男生的名字和年龄。严寒，20岁，两个简单的符号，代表着一个人。李梓楠觉得这名字可真够冷的，却没注意到自己在此之前一直没询问这些符号。
医生很快处理了伤口，还开了些药和纱布、棉签等，并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例如伤口不能碰水；少吃辛辣刺激的东西；两天换一次药……
严寒在门诊大厅等李梓楠去交费、取药回来后，就拿着一张20元和一些零钱往李梓楠手中塞“我，只有，这些，抱歉！下次，给！”
“干什么呢，莫名其妙！”李梓楠把钱直接塞进严寒的购物带里，“撞到你，我也有错，付医药费是应该的！”
“你们，之前，赔给我了！”严寒又伸手去掏。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来看？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就收下你的钱。”
严寒看着李梓楠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低下了头。
“说啊，为什么之前不来看？”李梓楠有点咄咄逼人，看到严寒一动不动，又软了，轻声说“告诉我，为什么？”
“舍不得。”严寒犹豫了一会，抬头看了李梓楠一眼，又低下头。他这次说得语速倒是很快，李梓楠差点没听清，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舍不得什么？钱吗？舍不得花钱？”李梓楠有点不明所以，想着这不太可能吧，却看到严寒轻轻的点点头。
那一刻，心里突然莫名泛酸，李梓楠下意识地一把拉过严寒，想要抱住他。严寒吓了一跳，轻轻地挣扎，李梓楠也很快回过神来，立马放手，笑着掩饰那瞬间的尴尬，“你可真够傻的！舍不得花钱，倒舍得让自己疼！”这时的李梓楠还没有明白钱对于严寒有多重要。
“走吧，吃饭去，饿得不行了！”不等严寒回答，李梓楠就拿过他的购物袋，“我先去把电动车骑过来，你慢慢走，小心点。”
看着李梓楠大步朝门口走去的背影，年轻又活力充沛，严寒羡慕之余，心情越发沉重那天撞到赔的钱他本就不该要，毕竟车子只是擦到他，是他自己腿脚不稳才摔成这样的，现在又让李梓楠付医药费，怎么感觉自己跟碰瓷讹诈一样呢。
午餐时间已经过了，快餐店里客人不多，李梓楠找了靠近空调的位置把东西放下，看着严寒左手撑着桌子，慢慢地坐下，然后把右腿放好。
“你吃什么看一下，这里的红烧排骨饭不错。”李梓楠把菜单放到严寒面前。
严寒看着菜单上的价格，不知道该选什么。最便宜的套餐一份也要18元，各种面汤最低15元，随便一样都够他平时吃两三天了。
快餐店小妹站在桌边等着，李梓楠看严寒迟迟未做决定，就直接说“一份排骨饭，一份叉烧饭。炖罐现在还有什么？”
“还有萝卜排骨、玉米排骨、鸡蛋肉泥、茶菇老鸭……嗯，淡菜排骨也还有。”
“那就一份淡菜排骨，一份玉米排骨。快点！”
听着他们说什么炖罐，严寒把菜单翻一面，上面的价格再次让他心惊肉跳。他本想着这顿饭他请，可是他身上的钱，付一人份都不够！
饭和汤很快就送上来了，李梓楠把排骨饭和淡菜汤摆到严寒面前“试试这排骨饭，我觉得不错！这汤也适合你。”李梓楠看严寒愣愣的，催促道，“快吃吧，一会凉了。没吃完那可就浪费了！”
严寒看了饭好一会，右肘慢慢抬起放在桌上，左手拿起勺子，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
李梓楠本想开口说点什么，但看到严寒吞咽似乎有点不顺，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吃着，也就不忍开口说什么。他也放慢吃饭速度，不想给严寒什么压力。就这样，一顿饭吃完，店里只等着他俩一走，人家就打烊。
李梓楠结了账，这次严寒什么话也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眉头微锁。一路沉默地把严寒送回原来的地方，李梓楠看看表也快到上班时间了。
“你要记得换药！”刚要离开，李梓楠又停下，“对了，你清洁范围都在这里吗？”
“嗯！这条路，横三，路口，以北。”
“知道了！这条路是很多车行试车线路，自己多加小心！”李梓楠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有事就去找我！我会再来！”
李梓楠走了。严寒站在树下，抬头透过枝叶间，看着丝丝缕缕的阳光，直到眼睛睁不开，才慢慢的走到路边坐下。
第4章 第 4 章
短暂的相处，严寒却已投影在了李梓楠的心田，总在不经意间重复播放着他的手，他的腿，他说话的语调，他走路的姿势，他吃饭的样子，还有他柔和的微笑，干净的眼睛。
三天了，李梓楠一直想再去看看严寒，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他也没多想。可惜除了两次试车经过，他一直没找到时间，中午总有这事那事，傍晚下班要么开会，要么同事约去吃饭。
“楠哥，坐这！”中午的食堂很热闹，小陆看到李梓楠打了饭走过来，朝他挥了挥手。
“不了，你们吃！”
“拿着饭，上哪去啊！”小陆嘀咕着，一旁的小立子不以为然的说“是我也不呆在这吃，你看斯柯达那几个花痴，从楠哥进来就星星眼，冒出好多粉色泡泡，看了都没胃口！上海那边倒是比软淡定。”
李梓楠提着饭盒，牵了小电驴开始沿街找人去了。
严寒还是在那棵橡皮树下，看来那是他的午休点。他还是右手馒头，左手书，只是旁边多了一个塑料水杯。看到李梓楠过来，严寒笑得很安心，好象是终于给等到了。
“这么热，还担心你回去了呢！”李梓楠用手摸了摸石阶，“你不觉得烫吗？住得远，所以没回去？”
严寒摇摇头，李梓楠笑着坐下来，从保温袋里拿出饭盒，“我来吃午饭，不介意我坐这吧？”
今天李梓楠是有备而来的，虽然他不确定能否找到严寒，但万一就找到了呢，所以他在食堂多打了两份菜。
“食堂阿姨看我帅，多给我打了不少菜，一起吃吧！”李梓楠掏出便携式餐具，把勺子塞给严寒，“吃吧，我吃不完这么多的！”自己拿起筷子旋好，大口吃起来。
严寒看着李梓楠，了然一笑，说“我，吃饱，了。你，吃。”
“又没让你吃饭，菜吃不饱的！”李梓楠瞪着眼说，“你就吃那么点，能有体力干活吗？”看严寒开口想说什么，李梓楠抢着继续说，“别废话！叫你吃个东西这么难吗？我这大热天的跑来，你怎么也得做出盛情难却的样子呀！”
严寒拿着勺子，一脸的为难。李梓楠也不多说，夹了一些茭白炒蛋放在勺子上“试试，我们食堂难得做出几个象样的菜！”
就这样，李梓楠一边吃饭一边给严寒布菜，严寒也一边吃着馒头，一边默默地把菜吃了。吃完后，李梓楠拿出两罐冰可乐，一罐递给严寒。严寒摇摇头，拿起自己的水杯，李梓楠也不强迫他，把可乐扔回袋里。
李梓楠随手拿起那本高三数学课本翻看，严寒左手撑着树干，慢慢站起来。
“你做什么，我帮你？”李梓楠伸手想扶严寒。
“没事，我，行。”严寒站了一会，慢慢拖着右腿走到清洁车边，他从那个灰色购物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再挪到李梓楠面前，“给，你！”
李梓楠接过纸包，心想不会是送他的礼物吧，会是什么呢？他心里有点小期待，拆开一看却感觉象被泼了一盆冷水。
“什么意思，这是？”李梓楠冷冷地说，“天天揣着这钱，等我来呢？”
“本，不该，要！”严寒慢慢的，却坚定地说，“你，付了，医药，费！请，吃饭！钱，给你。或，还，那人！”
“有病！要还你自己去还，我不认识那女人！”李梓楠把钱塞回购物袋里，“还以为我们除了肇事者和受害人关系，朋友算不上，也算相识一场，没想到你还分得这么清楚！”
“我们，没，有，交集！”严寒看着李梓楠，认真地说。
“交集！哈，数学看多了吧！”李梓楠嗤之以鼻，“你怎么不说平行线呢！”
李梓楠跨上小电驴，扬长而去。
严寒再次抬头看着斑驳的阳光，看似一个世界，光影交错间却又分明是两个世界。光是光，影是影！
“多大点事，还要算得这么清楚！不就那么点钱嘛，什么人！心疼钱！舍不得去医院！t还要还人！有病！撞人赔钱，该拿就拿！想那么多，屁用！还没交集，交个毛线！”维修部的人都不知道上哪混了，正好给李梓楠发泄的空间，他一边骂一边恨恨地踹墙边的轮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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