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申一南”
我将油门一踩到底,猛然提速追去,眨眼间赶上了那辆私家车,调整到了与之齐头并进的位置。我举起枪侧身瞄准,心脏猛然一沉。
“申一南,快汇报”
“他死了。”
“什么”
“目标已经死了,窗玻璃破碎,头部中枪,那车现在是自动驾驶。”还是被别的竞争者捷足先登了。
组织的人只迟疑了半秒“那你快撤退,对方的人很可能还没走远,说不定这车子都是引你上钩的陷阱”
想杀了我、夺取我的胜绩么
我的冷笑浮起到一半“等等。”
我盯着车内科学家那死不瞑目的脸,豹族的夜视眼捕捉到了他瞳仁中闪过的异样光泽。
“他戴着摄像用的隐形眼镜。”
“哈”
“里面的芯片也许记录了他白天的工作,能分析出对兽族有用的信息。”
组织要被我逼疯了“这个比赛没有附加分,拿到名单上的人头才能算数”
“我要杀的可不止名单上这么点人。”
我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在外人听来如何,但联络员似乎一时噤声了。
我将车子靠近旁边那辆,设置了自动驾驶,从车内爬到副驾座,打开车窗探出身,然后将手探入对方窗玻璃上的破洞,揪着死者的头发将他拽过来,粗暴地从他的眼眶里抠出了隐形眼镜。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我刚刚舒了口气,倏然间遍体生寒,近乎凭着本能钻回车中,只来得及握住方向盘,旁边那辆车就爆炸了。
这果然是个陷阱
来不及挽救,我的车被掀飞了出去,翻了个四轮朝天。
十七
这车子的减震措施十分过关,我被挤在弹出的气垫里,只晕了几秒钟,又被求生欲强行唤醒。
“喂,你还在吗”
我叫了几声,始终听不见组织的应答,联络已经断开了。
我挣扎着滚出车子,赶在为数不多的行人聚拢过来之前爬了起来,就近找了条巷子一瘸一拐地钻了进去,一边跑路,一边从紧紧捏着的隐形眼镜里分离出那微型芯片,塞进手机,将芯片里的讯息连同自己此刻的定位一道发给了组织。
组织的应援不可能那么快赶到。而竞争者既然设了这个局,必然还有后着,恐怕救援也不会顺利。
身后果然很快传来了重叠的脚步声。追兵来了。
巷子很窄,而且七拐八弯岔道极多,黑夜里更是如同迷宫。我仗着夜视能力,尽挑黑暗狭窄处钻去,猫科动物的脚步点地无声,尽己所能地推迟着被追上的时间。
不同族群总是在互相渗透、刺探情报。如果那车子的爆炸不是事先设置,而是即时遥控,那么对方很可能正通过某种方式监视我,说不定还能黑进我的手机,拦截甚至篡改我发出的信息。
想到这种可能性,我摸出了另一只手机,将一模一样的内容又发了一份给文森特。
那只鹿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了,我让他立刻报警。如果警察来了,至少能制造混乱,而混乱就增加了我逃脱的机会。
两条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又逃了一阵,我终于中了头彩死胡同。
十八
往后退是不可能了,我闪身躲进建筑物构成的一处三面环墙的凹槽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追兵似乎分头展开了搜查,靠近过来的只有三个人的脚步声。我极其缓慢地抽出了一把匕首。我必须无声地解决他们,不能闹出动静引来其他人。
应援和警察为什么还不来总不可能两个手机都被黑了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走到了咫尺之距。匕首猛然刺出时,我的脑中闪过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这群竞争者究竟为何能步步抢先
他们是在我之前发现并杀了目标,还是截获了组织发给我的情报,然后先下手为强
我猝然发难抢到了先机,霎时间捅死了一个,然后拦着剩下两个展开了近身搏击。他们害怕误伤无法开枪,正给了我可乘之机。
“截获”这个字眼让我恍惚了一瞬,身上顿时挨了一记。
脑中闪过一双无辜的碧眼。他把手机递给我时,是怎么说来着
敌人在我的快攻之下抢到了一息,慌忙对天鸣枪,召唤同伴。我功亏一篑,不禁咬牙切齿,扑过去将他压到墙上一阵乱捅,却又被另一人从背后制住。身后这人力大无穷,我狠命挣扎却为时已晚,更多的脚步声朝这里聚集了过来。
申一南啊申一南,你这辈子自作聪明,难怪死得如此之蠢。
早知如此
我刚刚想到此处,就听见一串属于消音手枪的闷响,陋巷里飞溅出一地血迹,像是奇异的图腾反射着月光。
那没想完的下半句被活生生惊了回去。
十九
我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恍惚,站在原地僵硬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那一串枪声的余韵尚未止歇,夜色中围攻我的敌人已经全部倒下,连从背后制住我的人都在电光火石间被爆了头。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我皱起鼻子深深嗅了一口,是狮族。
这倒并不出意料,我们几个猛兽族群之间的竞争一向都是你死我活的。这场比赛会被加入“杀死竞争者就能夺走对方的战绩”这种凶残的规则,也是势力博弈的结果。
狮族的组织这次占尽天时地利,抢先杀了目标七号,还差一点就能灭了我,没想到最终却是他们命丧于此。
那么,真正的赢家是哪族
我又调动五感搜寻了一次,仍旧没发现救命之人的踪迹。想到此地不宜久留,只得先撤离了。
今夜到场的除我之外,至少有两批人。
如果前者是狮子,后者又是谁我十分确定刚才听到的枪声没有重叠,也就是说,下手之人很可能是单枪匹马。
在那样的紧急情况下能够一发命中我背后之人,此人枪法之准,不在我之下。若说他只是抢人头时碰巧救了我,时机未免太巧,况且也没有专程留我一命的必要。但要说他是专程来帮助我,我又委实想不出谁会这么好心。
我带着满腹疑窦和疲惫回到文森特的租房,停步于门外,正在沉思,房门被从里拉开了。
文森特惊慌失措地扑了出来,一把拉住我上下打量“阿申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突然心中一动,眯起眼看向他。他被我看得目光躲闪“对不起对不起,我之前在厨房炖汤,刚刚才看见你的求救信息,正想去找个匿名站点报警”
“为什么要匿名”
“万、万一警察调查我,你不就暴露了吗。”
我依旧审视着他。
豹族的脚步是很轻巧的,我刚才靠近房门时的动静常人根本无法听见,除非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
今晚的怪事与他有关吗他是前一批的人,还是后一批
文森特感觉到我的杀气,又开始哆哆嗦嗦地道歉。我一言不发地绕过他,去浴室清洗血迹了。
二十
我问组织是谁抢到了目标七号的人头,答案出乎意料没有任何参赛杀手认领这项功绩。当夜大开杀戒的神秘人,似乎打定主意要当个无名好汉。
“怎么可能”我匪夷所思,“这年头哪来的救世主”
“也许不是救世主,只是当晚就死了,没来得及认领。”组织联络员思维缜密。
“你会这么猜,是因为你没见识过那家伙的身手。”
既然这个问题没有进展,我只好转向另一个“我传过去的那段录像,分析出有效信息了吗”
“目标七号的芯片里只保留了当日的录像,但是他那天大多数时间都在跟地下情人打情骂俏,基本没怎么认真干活。我们只得到了一个有效信息,就是他刚刚启动终端机时看到的这个文件。”
我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朝空气中投射出一张截图。
“虽然目标没有打开它,但你看这个文件名,gx9804d,这是人类政府为武器编码的格式。我们的已知情报中并不存在这个武器,换句话说,它很可能还处于研发阶段。”
我摸了摸下巴“这就是他上了暗杀名单的原因吧他在搞的这个武器是用来对付兽族的”
“有这个可能性。我们正在尝试黑进目标的工作网络。”
话虽如此,但如果我的猜想正确,那这个科学家肯定被人类政府列为重点保护对象了,想捞点情报出来难如登天。
不过术业有专攻,我果断将难题留给了组织,转而关心起了更切身的疑点“上次请你们调查的那只鹿,确定没有问题吗”
组织的人一愣“没问题啊。怎么,你怀疑他”
“当晚我出发之前,他碰过我的手机。”
“那你赶紧远离危险区啊”
“不。”
如果文森特想杀我,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而如果文森特是救我的人,他的目的就不难猜测了。
这个人隐藏实力,很有可能是因为后备力量不足,不敢孤军奋战。换作我面对这样的处境,也会选择先找一个对手结盟,让对方在前面冲锋陷阵,甚至暗中给予帮助。等对方杀得盆满钵满,再来个黄雀在后。
“所以”
“所以,我现在的成绩还不够他的渔翁之利,我还是安全的。”我大喇喇地说。
联络员的语气沉了下来“申一南,比赛不是儿戏,也不是你发神经的舞台。”
我也正经回道“富贵险中求嘛,此人想让我多杀人,就必须给我情报,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互惠互利了。不敢承担危险,又怎么去赢”
“我们当初破格录用你,是看重你的斗志。但请不要让斗志影响了你的判断力。”
“不会的,”我嗤笑,“我当然会活着赢得比赛,我还要名正言顺地爬到更高的地方,才能杀更多的人类,不是吗”
二十一
在加入兽族的杀手组织之前,我曾遭受过许多质疑。
这不是因为水平不够,恰恰相反,我是天生的杀戮者,轻盈、敏锐,而且在战斗中极度蛮横,如同真正的野兽般无所畏惧。
可我依旧“不够资格”,因为我是个混血。
我的母亲是人类。
小时候兽族还没有被发现的时候我并未感到自己的家庭有什么不同。我的父母像任何一对寻常夫妻一样,工作养家,教养孩子,偶尔在家务上闹些小矛盾,日后又言归于好。
那时我的心里,“幸福”这个概念非常混沌。无论如何用力回忆,都想不起当年的自己每天在期待什么,又在埋怨什么。
我懵懂度日,任由生活的鸡毛蒜皮汇聚成无知的洪流,裹挟着自己缓缓向前,从未预想过这洪流的尽头会是名为不幸的深渊。
二十二
我继续与文森特和平共处。
敌不动,我不动。杀杀人,煲煲汤。
如果是生在和平年代,文森特会是个模范室友。他有轻微洁癖,爱搞卫生,每天买菜做饭,而且沉默寡言。
我疑心他的社交恐惧不是装出来的。走在路上被玩滑板的熊孩子撞着了腰,他那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样子看得人心头火起,害得我忍不住揪起那熊族小崽子揍了一拳,在后者的嚎哭声里问他“你行不行啊”
他一路没吭声,快走到家门才小媳妇似的羞答答地憋出一句“谢谢。”
“”我对天翻了个白眼。
文森特在卧房的书桌前工作。有时我存心打探,突然走进他的卧室,见他戴着耳机,正在研究一道投射在空气中的人影。
那是某个人类政要的等身模型。他反复将那个3d影像放大又缩小不停调整着观看角度。我推测他要执行什么机密任务,跟着看了半天却没发现任何异常,索性出声问道“你在找什么”
他猛然一抖,仿佛真的刚刚才发现我的存在,摘下耳机望了过来“我明天要拍摄这个人,在研究他的脸怎么拍好看”
“”
“有什么事吗”
“哦,”我面不改色地将手中的水杯递过去,“我给你送杯水。”
他又鼓了半天勇气才跟我对视,睫毛抖个不停“谢谢。”
有时候,我真心实意地希望是自己多疑。
二十三
这天晚上,我看见了一只鹿。一只异常高大矫健的白鹿。
它浑身雪白,骨骼颀长,巨大的鹿角如弯曲的古木般生长出枝桠。
它朝我缓步踱来,慢慢俯下身,似乎在蓄力攻击却又引而不发,碧绿的眼中透着来自远古的苍莽之意。我不知为何忘记了危险与杀戮,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指尖刚刚触及那冰冷的巨角,鹿的幻影就倏然散作了尘埃。
我从文森特租房的沙发上倏然睁开眼。
夜色已深,四下悄无声息,手机亮起的屏幕格外刺眼。
我伸直胳膊捞过手机看了一眼消息,随即坐起身来,扭头看向卧室那虚掩的房门。隔着这扇房门,里头一片寂静,我甚至分辨不出文森特的鼻息。
我从怀中摸出手枪紧紧握在手中,起身蹑手蹑脚地靠近卧室,屏住呼吸缓缓推开了房门。
文森特安静地侧躺在床上,睡相十分规矩。
我举着手枪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身离开了租房。
二十四
组织发来了新的情报。
名单上的一个人类间谍暴露了行踪,此刻正在接近鹰族首领的住宅。
赶往组织发来的地址的路上,我很是怀疑了一下此人出现在兽族地界的目的。
其他可能性都说不通,一个间谍突然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踪,只有一种解释他是去杀人的,而且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只是不知鹰族最近犯了什么事,会被人类盯上。
我靠近那首领的别墅时正是深夜最黑暗的时分,四下十分安静,嗅不到任何杀气。
其他参赛者似乎尚未赶到,这次让我抢了一回先。然而气氛平静得过了头,就显出了几分诡异。
我很快找到了这别墅的警报探测器,熟门熟路地断了它的电,这才沿着墙壁攀上二楼,挑了扇没亮灯的窗户,从窗缝里探入工具开了锁,轻巧地跳了进去。
眼前是一间宽敞的卧室,从摆设来看似乎是主卧。
我正在四下探看,突然被一声异响吸引了注意力。
发出响声的是与卧室连通的房间,中间仅有一门相隔,此刻门还半开着,漏进来了些许灯光。我无声无息地靠近过去,外头是一间书房,有个瘦削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书桌前操作着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不释放出任何杀气,暗中举起枪支,瞄准了他的太阳穴,念头一转,却没有扣下扳机。
这好像不是我要杀的间谍。我凝视着此人的脸,直到它与某个模糊的印象对上了号。我在电视上见过这张不拘言笑的脸,他是鹰族首领。
我的目标竟然也尚未行动,是在等什么
情况不太对劲,理智告诉我应该撤退,直觉却强行牵绊了脚步这首领明明是房子的主人,一举一动却透出一股鬼鬼祟祟的紧张感。
他的面前悬浮着一个文件的影像,时明时灭,似乎正在传输。
我慢慢地往前挪了一步,试图看清文件名。
陡然间警铃大作
尖锐的警报声撕扯着人的耳膜,在整座房子里回荡
书房里的首领猛地抬起头,神色慌乱。我立即退入更深的黑暗,却还是没逃过鹰族的眼睛,他毫不犹豫地举枪朝我的方向射来
“等等”我狼狈不堪地闪躲,被迫出声解释,“我是来保护你的”
鹰族首领分明听见了,却反而加快了攻势。这么狭小的空间里,纵使是一通乱射也足以让我手忙脚乱。
情急之下我开枪射中了他的小腿,趁着他跌倒在地,沉声说“冷静一下,我是豹族,不是要杀你的人。”
“滚开”
他拖着伤腿爬了起来,面容痉挛,满眼都是疯狂的恐惧,踉踉跄跄退入书房,一边继续朝我射击一边高声喊人。
这一瞬间我心念电转我明明断了探测器的电,它为何还会响起
有人在我进来之后修好了它
我想到“瓮中捉鳖”几个字,心陡然一沉,抬手一枪,正中鹰族首领的脑门。他直立着呆滞了两秒,像突然短路的ai般抽搐着倒地了。
我满头冷汗,回身一看,窗外黑黢黢的,浓稠的夜色中暗藏着无数杀人的眼睛。
是谁要他杀我,或者说,是谁要我杀他
他刚才在害怕什么
我飞奔进书房,那文件还在传输,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将首领新鲜的尸体拖到桌前,抓着他的手指摁到了终端机的密码屏上。
传输停止了。我终于有时间定睛去看,只看了一眼就心头一寒。
文件名是gx9804d。
二十五
有什么东西在意识里一闪而过。耳边仿佛响起了那个威廉姆斯部长的声音“剿灭兽族的计划有重大进展”
重大进展,指的就是这个研发中的武器吗
如果这武器是对付兽族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鹰族首领难道是叛徒
“爸爸”清脆的童声将我拉回了现实,四周警铃还在声嘶力竭。
我一枪打向窗玻璃,又飞起一脚将蛛网状粉碎的玻璃踹出一个大洞,随即猛地矮身闪躲,果然外头立即有子弹射进来。
我贴墙蹲在地上,凭借子弹来势推断出了敌人的大致方向,正要发起反击,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哭喊着爸爸跑了进来,却在看清里面的景象时呆住了。
她收住了哭声站在门口,盯着地上的尸体,那双大眼睛里比起惊恐或悲伤,更多的是迷茫。这个年纪的孩子,不一定理解死亡。
她的身上没有兽族的气息,这说明她没有继承兽族父亲的基因组。那么母亲就应该是
一个女人追着她跑了过来。果然是个人类。
这年头竟然还有兽族与人类通婚。
她也看见了首领的尸体,然后看向了我。
她薄薄的嘴唇哆嗦了几下,伸手将女儿一把拉到身后,用力朝外推去。小女孩木讷得不知道逃跑,反而紧紧抱住了她的大腿。女人眼中流露出绝望,对着我张口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放过孩子吧,求你了”
小女孩依旧直勾勾地看着我,脸上的迷茫毫无预兆地褪了个干净。像一部被强行快进的影片,又像一场极尽真实的噩梦,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大眼睛中熊熊燃起了仇恨之火。
一声枪响近在咫尺。
我在最后一刹凭着长期训练出的战斗直觉向旁侧一滚,却还是没能避开,肩上一阵剧痛,痛得让我怀疑那条手臂是否还存在。
外头的杀手爬到了被我打碎的窗口,一击不中,反而被我躺在地上连连反击。他在躲闪中失去平衡,又跌了出去。
仅仅是几秒时间,也足够我看清他的脸了。
这张脸,我也见过。
当时他站在文森特身边,朝我递来一张名片“幸会幸会,我叫任嘉。”
二十六
让我们来分析一番眼下的情况我刚刚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阴谋,身受重伤,窗外还有数量不明的敌人虎视眈眈。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另找一个出口逃命
那很符合逻辑,而我也确实朝楼梯走去。
那女人正拖着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被我从背后追上,挨个儿送上两记手刀,直接劈晕了过去。
我走下一楼,穿过客厅,来到大门,伤口溢出的鲜血淋了一路。
我在大门前站了两秒钟,又毫不迟疑地转身原路返回,爬上二楼。这具身体行动速度越来越慢,最后是四足并用地回到书房的。
大量的失血让视野一阵阵发黑,伤口持续剧痛,每一步爬行都不啻酷刑。我咬牙从尸体身上扯了件外套按住伤口,摸进了卧室。
果然在我意料之中,几分钟后,任嘉又从窗口爬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地上那一直延伸到楼下的血迹,似乎放松了警惕,走到桌前扯下那巴掌大小的终端机揣进了怀里。
任嘉又望着血迹沉思了一下,举起手机,不知是向谁语音汇报道“任务失败,目标受伤。”
他并未如我料想般追出大门,而是直接原路返回,消失在了夜色中。
二十七
此刻我后悔的事情只有一件出门之前没有一枪崩了文森特。
如今那间租房显然不能再回了,我得另寻他处藏身。
我踉跄着摸到最近一处组织联络点,爬上那栋即将被作为危房拆迁的公寓楼,在失血昏迷之前闪进了一扇门。
陋室里到处积着厚厚一层灰,所幸组织没忘记交租,仍旧能通电。我开了灯,扶着墙走进洗手间,在镜子上胡乱抹了抹,然后吸着冷气脱下衣服,转过身去查看肩上那充满艺术感的弹口。
看完之后我果断放弃了自救的念头,转而拨通了组织的电话“我需要紧急医护。定位发给你们了。”
“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我们的人赶过去最快也要两小时”
“两小时是打算来收尸吗”我火冒三丈,“不是你们让我去杀那什么人类间谍吗”
“我们今天没发出过任何指令。”
我心头一凉。
方才逃来的路上,我还心存侥幸,琢磨过任嘉与文森特各自为政的可能性。
如今看来,根本不是那回事。连最开始的指令都是伪造的,对方直接冒充组织把我骗去了死局。而有机会做这个手脚、还能做得天衣无缝者,就真的只剩一个人选了。
沉默片刻,我慢吞吞地说“总之先接我回去吧。”
挂了电话,我从陋室的柜子里找出存放已久的医疗箱,用牙咬着止血绷带在肩上乱七八糟地缠了十几圈。也不知能不能止住血,但聊胜于无。
做完这一切,我也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坐在洗手间的地板上喘气。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联系文森特用的那只。
我没有理会它,望着天花板默默发呆,直到铃声自行止歇。
接与不接又有什么区别对方早已将我玩弄于鼓掌。以他的能耐,恐怕很快就会追踪到我的位置。
眼下的问题,只剩文森特和组织谁先赶到。或者还有第三种可能,我在他们赶来之前就抢先断气,也省下了后续的麻烦。
我并不怪文森特。这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只是这局对方技高一筹,而我愿赌服输。
他应该也很高兴再也不用为我做晚餐了。
身上越来越冷,眼前的灯光似乎也暗了下去,我仿佛在极其缓慢地陷入休克。
我正勉强保持神志清醒,漫无目的地回忆着落在文森特租房里的个人物品,门铃突然响了。
我精神一振,挣扎着爬到门边,扶着门艰难地撑起身体,凑近猫眼向外看去。
文森特站在门外,高举双手以示清白。
二十八
我撑着门思索了一会儿,将门拉开一条缝,伸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文森特沉默地看着我的枪口。
我说“怎么,想来亲手补上最后一枪”
文森特说“我没带武器。”
我嗤笑一声“宝贝儿,我们都是杀手,你觉得这点小伎俩能糊弄谁”
文森特想了想,抬手解开扣子脱下了衣服。
他的身体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瘦弱,但果然细细长长,看着就不是能打的料。我冷眼看着,心中却微微一凛他身上找不到任何伤疤。
他要么从未跟人动过手,要么就是从未负伤。
文森特一边脱一边偷眼打量着我的脸色,见我不为所动,便又开始脱裤子和鞋袜。
等他涨红着脸扒下了内裤,彻彻底底一丝不挂,我才终于将门打开,依旧拿枪口正对着他“有何贵干”
文森特保持着刻意的慢动作走了进来,反手带上房门,四下打量一圈,一言不发地踱向了我的医疗箱。他似乎极不适应全身赤裸的状态,走路时几乎同手同脚。却还是坚持着提起医疗箱,朝我靠近过来,直到被我的枪口抵住额心。
文森特任由我保持着威胁的姿势,自顾自地抬起手,轻巧地解开了我肩上胡乱包扎、仍在渗血的绷带。
看见伤口的面貌时,他的双手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又为我重新包扎。他动作很轻,冰凉的手指却很稳定,只有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一丝情绪波动。
我几乎无法直立,拿枪的手也抖个不住。我不愿暴露自己的体能状态,索性放下胳膊,转而用枪管挑起了他两腿之间的那玩意,恶意地掂了两下。
文森特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故作气定神闲,一边掂着他的鹿蛋蛋,一边调笑道“你这是,突然良心发现”
文森特顿了顿,一本正经道“对不起。”
“”
我像是听了个笑话。
站在他的角度,即使杀了我也不过是各行其是,完全不需要道歉。大家都是职业杀手,对事不对人,这点专业素质我还是有的。
那他此刻又是在干什么呢心理战术吗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继续利用的价值。
不过,我还记得任嘉抱走了那台终端机。这就是一个比赛以外的动作了。他们要的是里面的文件吗他们想用针对兽族的武器做什么
“做人不要太贪心,小心把自己搭进去。”我嘲讽道。
文森特正在将绷带打结,闻言微微一震,仿佛被这句话刺痛了似的。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极度复杂。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害你受伤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开始感到费解“那你的本意是什么”
文森特又陷入了沉默。他在沉默中凝视着我,我莫名其妙地与他对视。
然后我隐约觉得被枪抵着的某个部位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如遭雷殛。
这家伙可别是疯了吧
文森特也乱了阵脚,匆匆放下手“这这样可以暂时止血。你坐下歇一会儿,得到专业救治前别再动它。我该走了。”
他在我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放下药箱,惊慌失措地退出了房门。
二十九
文森特走后一刻钟,组织的救援才姗姗来迟。
我被他们用担架扛上车,一路紧急输血,运回了豹族的大本营。处理了一身姹紫嫣红的伤口后,我浑身裹得像木乃伊般,在自己熟悉的卧房里陷入了沉睡。
这是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安眠。在豹族地界,我至少不用再担心其他杀手的突袭。文森特即使能继续追踪我的位置,也闯不进这里的层层防卫。
虽然他似乎并不想下杀手。
我没有精力去分析他的意图,也不敢计算这一通耽搁会对比赛成绩产生怎样的影响。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恢复,然后卷土重来。
我放任自己昏睡了整整两日。兽族的身体素质终究远胜普通人,睡梦中都能感受到破损的肌体一点点地自我修复,重新焕发出生机。
唯一的麻烦是,那只白鹿仍旧时不时闯入梦中,平静地俯视着我,被我当作残影挥散后又会去而复返。令人不胜其扰。
第三日凌晨时分,我终于充电完毕,彻底清醒了过来。
嗓子干渴得直冒烟,肚子也大唱着空城计。我拔掉手上的针头,双脚发软地跳下床,捧着组织留在桌上的餐盒大快朵颐了一阵,这才有余裕关心一下手机里的新消息。
第一条消息就将我拽回了现实。
文森特的用语非常简短,但烦人至极“对不起。”
“这话你已经说了两次了。”我回复道。
文森特那头很快有了动静“但我又犯错了。”
哦,原来是为了临别那惊天一硬。说实话,我还挺佩服他的胆识能顶着枪口勃起的,想必不是泛泛之辈。
我揶揄地笑了一下“没关系,我知道我魅力大。”
他很给面子“是的。”
我的内心毫无波动。刚刚从他手下捡回一条命,在我眼中他的每一个标点都是阴谋。
此刻我终于有力气细细回忆一遍事发经过,故意恶心他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骗人家去杀鹰族首领”
当时我只觉得他想借机除掉我,事后一想,恐怕没那么简单。
文森特老老实实地回道“我需要他手上的一个东西。”
“gx9804d吗”我问。
等了片刻没有回答,我索性捅破了“你想借它之力除掉所有比赛对手吗别忘了那是人类倾尽全力打造的武器,一个控制不好就会将兽族全灭还是说,这才是你的原本目的”
文森特仍旧不答。
我的心凉了一截“你该不会是人类那边的人吧”
“当然不是。”他终于说话了。
我不知为何狠狠松了口气,随机又为自己的反应心生诧异。他是哪边的人有什么区别横竖都是你死我活。
但其实还是有区别的。如果他仅仅是比赛对手,我不需要恨他。而如果他为人类效力
文森特恰在这时问道“阿申,你为什么会成为杀手呢”
这算哪门子试探我心不在焉地打着字,将嘴里咀嚼的食物咽下去“因为别无出路嘛。”
他这次花了些时间,发来了长一点的句子“你对我说起十年前的那场屠杀时,描述得特别详细,不像是道听途说。当时你其实在现场,对不对”
“我不在啊。我说了,屠杀没有幸存者,我只是看过视频。”
“可是”
“看过我父亲在现场录制的遗言视频。”
“”
“那一年他自己先去了兽族聚集区,准备等安定下来后再把我们接过去。事发时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于是录了一段遗言,发给了我母亲。”
我闭了闭眼。
或许是因为数千个失眠的夜里的循环播放,我甚至可以在脑海中一帧一帧地重现出视频里的画面。那晴朗无云的天空,以及阳光下尚未断气、绝望地抽搐着的兽族。
还有破风箱般苟延残喘的父亲。
因为中毒,他只说了两句话就无法再发出声音,却始终固执地盯着镜头,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直到瞳孔渐渐放大。死不瞑目。
我的母亲看完视频,当场就疯了。她被诊断为精神失常,在短暂的余生中再也未曾恢复理智。
她最终趁我不注意冲去了市政大厅,在混战中被乱枪打死。
我来不及安葬她,在被人类追捕上门之前连夜逃走,逃到了兽族聚集区。当晚我就加入了豹族杀手组织,从此开始了经年累月的训练。
“我必须赢得这场比赛,为了得到消灭更多人类的权力。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复仇之战的发起人。”
“为什么”
“为什么”我好笑地反问,“你是认真的”
他苍白无力地反驳道“其实人类也分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