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形成对比的,是杨导的出场。好似一阵黑风刮过了现场,径直来到监视器这边。岳非离监视器大概还有三米远,却已经感受到了高强度的气压。
刚刚还在笑嘻嘻和秦晏白打招呼的工作人员,瞬间变得泥胎石塑一般,一动都不敢乱动。
此刻,岳非深深体会到什么叫“架势大”。
杨导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岳非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看见了自己,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杨导转身,在监视器后面的椅子上坐下。那把椅子岳非之前就看到了,是一把很普通的木头椅子,椅背和椅面的角度稍稍大于直角,看着就硬。杨导坐在上面,挺得特别直,压迫感更强大了几分。
他先是看了看现场,然后跟旁边的助手简短地说了几句。副手就立刻冲出去调整一切不合适的地方。
岳非的眼神跟着疾如风的导演助手在现场穿梭,忽然碰到了秦晏白的视线。
他脸上一直带着笑,和岳非四目相撞时的笑容却是不同的,岳非看得一阵心惊肉跳,但愿没有别的人看出他表情上这点细微的变化。岳非立刻偏过头,因为他时刻谨记大彬的叮嘱。
对手戏的演员稍微晚到了几分钟,扮演路人的群演也被副导演拉到一旁训话。
又做了不短时间的准备之后,才正式开机拍摄。
岳非的位置虽然视野很好,但是距离实在是有些远,他也不敢靠近监视器,也没有耳机,完全听不清秦晏白在说什么。只看见他和对手男演员在小商店门前出来进去好几次,几个机位围着他们转,举麦架的两个人前进后退跟跳探戈一样,群演面无表情地在规划好的路线上走过。
中间被ng过几次,总体上来说还算顺利。
岳非没滋没味地看着,觉得跟自己的项目拍tvc感觉差不多。他站的有点累,原地活动了一下腿脚,然后这一场就拍完了,所有设备被抬进室内,转场下一场戏。
到第二场戏一半的时候岳非就感到乏味了,正巧秦晏白的助理也躲到他这边,蹲在地上玩手机,他回头跟助理小声说自己先去歇一会儿。助理依旧一脸疲惫,维持蹲姿,连敷衍都省了,随便点了点头。
他回到自己的车里,拿出手机看了看自己的调查结果,又抬头看窗外,满可以给秦晏白发个短信,就这么走了。可是想了想还是把手头的事情丢在了旁边,认真地在车里一边打盹儿,一边等秦晏白拍完戏。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远处红彤彤地被夕阳烧着一片云。他揉揉眼睛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接起来听到秦晏白问他“走了吗?”
“没有。”他喉咙很干,声音沙哑,清了清嗓子又说“在车里呢。拍完了?”
“嗯,过来我休息室吧,我让助理去找你。”
“不用了,我自己认得。”
推开秦晏白休息室的门,一股子饭香扑鼻而来。屋里多了一张之前来的时候没有的折叠桌,上面摆满了吃的。
秦晏白和助理站在桌子旁边说话,看到岳非他笑起来问“饿了吧。”
有助理在一旁,他只是含混地说了句“还行。”
见他来了,助理说“那秦哥我撤了,有事叫我。”
“你一块儿吃啊。”秦晏白开口留她,助理却依旧不太高兴,看着满桌菜摇头“我减肥。”说完推门走了。
秦晏白无奈地说“脸都绿了,还减肥。我可没少看见她晚上饿得到处找吃的。”
岳非走到桌边“你就这么奢侈腐败,不怕把剧组吃穷了。”
“这可不是走的剧组资金,你来了才买这么多的,我平时跟他们一样吃工作餐。不过工作餐我也是订的不错的,一人一天八十块的标准呢。”
岳非在心里一算,确实比他以前跟着跑现场时吃的好多了。
“坐吧。”秦晏白拉过来两个简易的椅子,招呼岳非一起坐下。然后拿出了两瓶岳非买的果汁。
一看到那果汁,岳非就怕了,赶紧说“我喝白水就行了。”
本来想不浪费粮食和心意,好好地把这一桌美食尽力吃进肚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吃到一半就滚到了沙发上。
秦晏白打理的一丝不乱的头发被岳非揉成雷震子,为了保持统一眉形而故意没有卸掉的眉妆也被岳非搓掉了一半。
秦晏白抬起头来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岳非实在无力维持此刻的柔情蜜意,噗地笑了出来。
秦晏白这才翻身到化妆镜前,看到自己一片狼藉的头部。
拿卸妆油和喷雾收拾了好半天,回头指着岳非说“你等着我。”
岳非也从沙发上坐起来,把衬衣扣好,头发抓顺,走到桌子旁边又夹了几口菜,“你晚上是不是还有戏。”
“嗯,一场夜戏。”
“那我先走了。你多吃点吧。”
“你吃饱了吗?”
“饱了。”
秦晏白走过来抱着岳非,在他头顶亲了亲,“不留你了,路上小心。”
“嗯,拜拜。”说完拜拜,秦晏白却依旧不松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岳非的眼睛。
岳非明白这是他等着自己的表现呢。于是一闭眼,在他的唇上重重地一吻。
秦晏白很满意,笑着松开手,看他强行矜持着出了门。
第57章 金箍棒也不能捅破天
回家之后,岳非翻来覆去到半夜也没睡着,一会儿想着六千万的业绩压力,一会儿想着秦晏白指尖在身体上残留的触感。最后还梦到了秦晏白和自己在一起吃饭,你喂我我喂你,腻腻歪歪地时候感觉有毒辣的视线射向自己,一抬头是来自自己父母和秦晏白父母八只眼睛的瞪视。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岳非坐在床头发呆。到了公司先是联系了vcell的负责人,狮子大开口,让他们把预算加到了一千万。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结果负责人说请示下领导,不到半小时就回电说没问题。
岳非骑虎难下,进退维谷。回到办公室翻着通讯录,看了好一会儿。
岳非最早还是小碎催的时候,经常做下线活动,负责联系媒体,那时候认识了一个做消费信息栏目的记者。记者当年也是碎催,两个碎催在活动现场偷闲抽烟的时候遇上了,聊了起来。
记者说他们平面媒体已经走入夕阳,可惜夕阳并不红,而且日暮西山,好多平面媒体都支撑不下去了。
岳非刚刚毕业,被当牲口一样使唤,虽然知道那种生活不适合自己,但还是有感而发,表达自己对平面媒体的羡慕,毕竟在外人看来是体面稳定的工作,而且也不受累,是靠聪明才智赚钱。
记者笑了,问他“你们做广告才是靠聪明才智啊。”
岳非摆手“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觉得是靠聪明才智完成工作,后来才发现干的是纯体力劳动。不老老实实被支使一段时间,根本动用不了才智。”
两人一说挺投机,记者话就多了起来。说平面媒体没落,订阅也是靠固定的几个机关单位,广告商越来越少,但是要养着整个报社,所以他们经常会干些恶心的事儿。
“譬如呢?”
“譬如啊,挖点儿企业黑料什么的。在不在我这儿投广告,不投就以媒体的名义揭发你们,投了,我们就是你们乙方。”
岳非抽烟的动作一顿,心里有点儿膈应。当时的他还没有练就一身打哈哈的本领,和弯弯绕的话术,尴尬地愣了一会儿。
倒是那个小记者先笑了,说“我以为你们做广告的也都干过这事儿呢。”
“我们做代理,这种事儿可能接触不到。”
谁知道,时至今日,岳非也要接触这种事情了,不过他的目的正好相反。
记者叫孟凡路,早就离开了报社,自己做了一家自媒体,前年就被收购了,现在很清闲,也不用自己写稿了,手下有几个小编辑,每天审审稿就可以了。
“小路。”
孟凡路性格活泛,说话也很痛快,“将军啊!你都一百年没联系我了吧。”
“我感觉都两百年了。”
俩人哈哈一笑,岳非直入主题“我有个事儿拜托你。”
“什么事儿?”
“你老本行,帮我查几个企业。”
“哟,你也要干那种令人不齿的勾当了?”
“哎,”岳非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再说,我看你最近的公众号,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消息了,正好查探查探,说不定有什么好料呢。”
“我这个号儿卖了之后我就不怎么管了,反正内容不好公司会给意见的。而且,315都过去了啊。你要查谁啊?”
“我给你发消息过去吧。酬劳看你意思。”
“ok。”
两个人转战到了qq上,岳非把没有在网络上发过任何和秦晏白新戏有关消息的品牌发给了他。
对方好久没有回复。
岳非说“怎么样?”
孟凡路“这里面的企业我能排除两个绝对没问题的。剩下的我最近调查一下吧。”
“有任何问题先跟我说一下,一定不要先曝光。篓子捅大了我也扛不起。”
说到报酬的时候孟凡路迂回了一把,说有结果了再说,岳非对这个人的脾性也算是颇为有数,心想又免不了要被敲一笔竹杠。可是事到如今,在这方面有门路的人也就只有他了。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他能开多大口,觉得可以承受,也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要说六千万的业绩单独看的话,并不是很大的数额,但加上本身就有的任务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几乎是量变到质变。
四月漫天飘着杨絮,组里的人都天天带着策划出去谈业务,岳非也到处找客户朋友们叙旧聊天,为了寻找潜在的合作机会。
岳非开着车,车窗打开,杨絮扑面而来,钻进鼻孔里,耳朵里,弄得人只想打喷嚏。前两天他又一次联系了孟凡路,对方说还没有什么消息,岳非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说失望,确实有一些,但也有点暗暗的庆幸。
他刚刚拜访完一个客户的副总,那个副总很不好约,见面了却又聊起来没完,说的都是些空谈误国的话,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很忙还是摆架子。这么一耽误,岳非从他们公司离开正好赶上了晚高峰。
他拿着手机,回复秦晏白中午发来的消息。两个人的时间总是错开,信息总带着时差。回完消息,顺手打开了微信的公众号,里面一大堆红点也来不及看。突然屏幕动了一下,一个公众号的消息赫然窜到了第一位,是孟凡路的公众号——花钱不绕路。
下面小字——大热零食品牌 工厂堪比化粪池!
看到零食和化粪池排到一起,岳非也忍不住点开看了一眼,第一张图就是一个他熟悉的品牌,当时给孟凡路的一串品牌名称里,就有它!岳非头一下就大了!
不是说好了发现什么情况先跟自己说一声吗,为什么直接发稿了!
岳非赶紧给孟凡路打电话过去。响了好多声对方才接。岳非不好直接质问,只能告诉他刚才发的推送他看见了,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状况?
对方显然也很尴尬,不然也不会大半天才接电话,孟凡路先是跟他道歉,然后又说“报酬就不用了,这事儿是我不对。”
“为什么?”
孟凡路迟疑了一会儿说“这也不是我的本意,我的号被收购了,正巧的是有一个零食厂商和我上头的公司有合作,他们跟这个牌子正在竞争,所以这个黑料我也不是为了你挖的。”
“你好歹要跟我说一声吧,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我也不会不让你发,而且这事儿我也管不了对吧。”岳非显然非常生气了,却还硬压着怒气,不至于让自己爆粗口。“这真是巧了,我就今天看了一眼你的号。”
“我是打算今天晚上跟你说。”
“晚上那就太晚了。”岳非很想大喊,又喊不出来,一口气堵在胸口。
“将军,我不知道方不方便,你能告诉我你要查这些到底是为什么嘛?我是不是坏了你的事儿了?”
“现在不是坏不坏事儿的问题了。”前面的车渐渐开起来,岳非把手机暂时丢在旁边,听筒里孟凡路的声音很大,“不过啊,这种破企业,爆出来也是好事。”
岳非控制着跟前车的距离,真想一脚油门撞上去算了。可是听到孟凡路这话,他又无法反驳。不论出于什么目的,黑心企业被爆出来,确实是好事。
在红灯前再次停下,岳非拿起电话,先是叹口气,然后说,“我现在得好好想想办法了,先这样吧。”
“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