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行且舟现
[ 我纵容你任性而为很多事,唯独这此不可。]
什么事?幼冥迷迷糊糊地听着熟悉的声音,全然似乎是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不知所措,实在迷茫。
[ 那就死罢,死在凤儿手下,想必也是不错的选择。]
凤儿是谁?
铁蹄的杀戮,无情的血溅,扑朔迷离的全部梦境,一声如同天谴之音宛若雷击将他劈成两半,痛彻心扉。
[ 你杀了他你居然杀了他!!你的心究竟是有多黑,多歹毒?!]
那一声声咒骂,已经破碎得听不出本来的腔调,听不出原来那应是如佩环的鸣响,入耳所及皆是被愤怒和恨意所包裹。幼冥被这道声音缠绕得痛苦不堪,在梦境中惶然四处逃窜,如同在追杀中逃亡。
[ 愚蠢的解释,你以为我会信?] 那声音陡然从残暴变得柔和起来,温情得诡异[ 我要杀了你,丢到这个海——莫叫你肮脏的血,脏了这些花。]
[ 杀死父亲的是你,杀死我母亲的也是你!不念情谊的是你如今他又死在你刀下,你我兄弟阋墙至此,怎叫我原谅你?! ]
[ 罪孽深重,残忍如你,竟然能苟活于世,实在不许,应道旨,该赐罚。]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错综复杂,几乎要将他碎尸万段,万劫不复。
他想一遍遍地呼喊,撕破喉咙,却何也发不出声,终究淹没在轮回的遗失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疯狂的声音渐行渐远,落下了一片宁静的夜,安静得像度过了好几万年的寂寞。
幼冥方觉得温热的身体霎时冷却了下来,如一叶扁舟坠入凉海漂浮,在这毫无意义地摇摆中,一个问题如同从天际间涌来的浪潮,渐渐清晰。
他从何来,究竟为何物?
时间久得仿佛过了一个轮回,沉重而生锈的大门重新被打开。
他记得在望穹崖下的清池一方,他静静地蜷缩在清河底,夹杂在同样的石子中,了无意识,不分昼夜,不知今夕何夕。若不是那夜渔者乘舟载歌,划桨泛起的水波将他从久远的睡梦中唤醒,他或许眼下还缩在望穹崖下清河之中的石缝间。
从他有记忆开始,便是懵懵懂懂,木木愣愣地在这世间穿梭,混混沌沌好几百年——幼冥知晓自己是在梦中,因为这个梦,他从记事起到现在,总会反反复复地做,直到成为一种习惯。
闭着的双目所视之及本应是一片黑暗,却在漆黑中出现了一抹白影,挥之不去,牢牢定格,吸引着他视线一点点凝聚。
他回首来朝幼冥笑,是那种惯有的笑。即便幼冥逐渐知晓到那不过是面具一张似的神情,但还是愚不可及地认为温暖至极。
“幼冥,幼冥”
被唤者昏昏沉沉地把眼睛撑开一条缝,灵敏的鼻子吻到了隐隐面香,煞是诱人,迷蒙中看见术马拧着眉头,很是担心地看着自己。
“醒啦?”术马看他朦胧地睁开眼便笑道,神色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红“我煮了点面条,吃一下罢。”
看他呆滞恍惚的模样,术马只觉心里一揪紧,向来心血冲劲的他便道“幼冥,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没什么。”
看他紧绷着嘴半个字也不透漏,术马也急了,但冷静下来后,脑子一转“你昨个儿不是去鬼谷镇了么,那百鬼斩玩得如何?”
说到百鬼斩,幼冥的脸色刹时苍白下来,身形细微地晃动了一下,却被术马紧紧扶住。对方一见他如此便知是说中了要害,步步为营道“你是和巽司主去的罢?发生什么事了?”
幼冥空洞的眼睛忽然清明了,仿佛顽石被赋予了魂灵,那透而黧黑的眸子若黑曜石,澄澈深邃。
“我不想说这个。”
“为为何?”术马从出神中回来,才知道自己是猜中了些许,那些流言蜚语从他脑子里一拥而上,全部化为眼下的有利说辞“幼冥,是不是巽司主做了何事?”
“闭嘴。”幼冥听闻他如此说,便直截了当,只是那语气的不稳透漏了此事心绪。
“幼冥!”术马见他如此坚定,忍不住道“难道你从未听闻巽司主的过去?”
幼冥也心虚地撇开目光,逃避着对方的有力质问。术马说的正如是,他从未去了解素子枯过去是何样,也从未觉得有必要。他清楚的是自己对素子枯的感情,想确认的也不过是对方对自己的心意。眼下听术马这么一问,只觉仿佛开了一了一个口,不祥之兆一点一滴地漏在心里。
“巽司主素子枯,有情而无心,你不知道么?!”术马抬高声音道。他受不了,从一开始看见幼冥与素子枯走在一起,是心有不甘地悲哀,而在他有意从民间打听了对方的始末后,这种哀叹便成了一种愤怒。
“什么意思。”
术马喘着气,努力平静着语气里的起伏,努力地将他所听闻的、所相信的一一托盘而出“巽司主素子枯,风流多情,他这几百年,玩弄了这么多人,却依旧有无数心甘情愿者你是不是听了他说的那些假惺惺的甜言蜜语?不要被他戏弄了啊!”
这些都是假的?幼冥茫然,他简单的头脑无法容纳下这么多的是是非非,却将素子枯对他的种种都记在心里。若这些都是假的,又从何说起?素子枯将他大费周章的带进巽司,生磨硬耗了数日,若没有情谊,难道是自讨没趣?
念此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却愈发地不知所措,那问题顺着心坎打了一个弯儿,不知滑向何处。
“幼冥你?!”术马见他摇摇头,那魂魄全无的样子,不仅惊愕,“你还不懂吗?那家伙根本没有心!”
“那我呢。”
幼冥一句话让术马傻在原地“什么?”
“我有没有心。”
[ 石头心,则是无心。]
这句话曾经从行且舟口中以调侃的语气缓缓道出,不轻不重。
“你有你有”术马忍着要哽咽的软弱,咬着牙,抹去了哭泣应有的口齿不清,将那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酝酿好了再托出。
“别哭。”幼冥将手搭在他肩膀,正如世间名为安慰的动作,看着他张了张口“别哭。”
“在你见到他之后就有了心”术马不甘心地,忍耐着将这些话说出,却止不住泪水继续流下,他忽然猛地将幼冥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从未与术马有如此亲密的动作让幼冥下意识地挣脱,却被对方朦胧低沉的哭声制住了所有的动作。术马只是这样抱着他,没有说话,没有其他,这个拥抱他等得太久,直到最伤心绝望的时候,终于得到了。
“术马,我要去一趟木府。”幼冥垂下脑袋,毫无情绪。
未知之域
当睁开眼睛的时候,炎无烈怀疑自己是否还存活,或是已成亡灵。他倏忽使力,想发灵腾身而起,却发现丹田似乎是被一固强大的外力封锁,丝毫不能使用任何法力。
“你醒了。”
炎无烈顺着声音望去,在如云如雾的半空上,悬浮是一着灰色衣袍的男子。
炎无烈未说话,只是透过烟这般看着对方,等着后者主动开口。他看眼下所处之地,腾云驾雾,缭绕若仙境,这让他想起了兑司中的金缕台,那是他与沈毓淙吟诗作画的地方,而眼下,他最担心的也是对方的安危。
“既来之则安之。”那男子不紧不慢地开口,深吸了一口烟斗,缓缓吐出一股烟来。
“阁下也是聪明者,应知我要问何。”炎无烈能嗅到若从苍穹顶上飘出的烟味,苍凉沉郁,似乎是经过了上万年沉淀的烟草。
只见那男子一笑,将烟斗收起于身旁,轻作揖道“在下汤宸,此地名唤云域。”
“毓淙在哪里。”
“青行灯只带了你回来,并未有其他人。”
青行灯——炎无烈念及此者握紧了拳头,便是这鬼怪化成沈毓淙的模样让他中了计,即便后来知道是虚伪幻境,也无法对沈毓淙的脸下手,真可谓打蛇打七寸的手段。
“你们的目的。”
男子挑眉“事关仙魔两族之事,随我来。”
炎无烈心下一顿,把他抓来的是百鬼之一,而这男子提到的却是仙魔两族,看来魔鬼两族中的连接实是深厚。
被带到未知的领域,映入炎无烈眼帘的景象让他真觉此时此刻应是在梦境中。
那巨大的黑色羽翼是上古传说中魔鬼的圣物,张开足以遮蔽所有的熹光,抹煞所有的光明与希望。仔细看上去,只见那羽毛一根一根细细小小,直到织成了弥天大网。
那黑色羽翼属于坐在云座上的男子,同样的身着灰袍,外加一件玄色披风,灰蓝色的头发长得及地,脚上着玄色中靴鞋头微微翘起,是近千年前的上古鞋式。
“炎无烈。”那男子唤了他的名字,似是在确认。
炎无烈心中有了底,便展开醒来后第一个笑容,即便是为了应付“先生可是行且舟?”
“不错。”行且舟将布偶放于一侧,“鄙人只想知道,仙族是何打算?”
“魔书必毁,魔功必废。”
行且舟眯起眼“伤脑筋,那恐怕你得呆上个猴年马月了。”
炎无烈神色一凛“何意思?”
行且舟从云座上起身,颇有缓慢的动作让炎无烈察觉眼下他依旧负伤在身。只见他轻挥那黑色羽翼,便腾身飞近了炎无烈“待鄙人杀了澍,你便可以离去。”
炎无烈皱眉,果然如他的推测,此地乃魔鬼两族之地下反对澍统治的组织——“集社”,也难怪会收买到百鬼之一的青行灯了。
“你定要用魔功来复仇?”
“此乃最快之法,别无其他。”行且舟耸肩,八字眉扬起“你既然进来了,便不能随便出去,万一碰到其他仙族,岂不麻烦。”
炎无烈沉默片刻,来了一句似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当年你遇到我哥哥的时候,正是被澍追杀罢。”
行且舟身体不易察觉的一顿,胭脂眸底似乎起了鲜红的血色“你说何?”
“按照你说,你当年是澍的忠实部下,从澍的追杀下逃脱,而七君肆之子弑则已被杀死。据你说,是你亲自收得了弑的灵体,后逃难中因急需寄处,无奈之下只能屈尊于一块顽石。”炎无烈一字一顿,将色渐所告诉他的娓娓道来,正与行且舟原话别无二致,“然而,我哥哥见到你的时候,你左眼负伤严重,早已痛得失去意识,身上也未带何东西,试问那顽石何在?”
“你哥哥是谁?”行且舟那淡色的嘴唇颤抖着,眼睫随着不停地眨动而微颤,在那张白到透明的脸上是异常的脆弱。
“离司主,色渐,乳名月声。”
“色渐,月声”行且舟喃喃,震惊的瞳眸隐隐作颤,隐隐作痛,隐隐癫狂,当年一身红衣的少年桀骜不驯而霸道,救他于生死之间,原这名字也是这般诗情画意,乃游浪之子本色。
“行且舟先生还未回答我的问题。”炎无烈看他很久没有回神,不得不言道。
行且舟死死盯着他,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唇“都说到如此份上,难道还不明白么?”
“你便是弑。”
“不错,”行且舟忽然大笑出声。
“容我一言”炎无烈直言不讳,反正他眼下灵力全无,被杀死如捏死一只蝼蚁,不如破罐破摔,抓紧唯一的筹码,还能找出一线生机,“眼下的情势要除去澍不甚可能,而你的伤势若再不治则后患无穷,这点你应最清楚。”
“鄙人如何不清楚。”行且舟继续笑着,仿佛何也没听进去,却又是都听进去了。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直以仅剩的半面碎镜疗伤,再这样下去恐怕不能支撑,久之,恐怕入不敷出。
“既然如此,不如将魔书毁切,魔功废弃。”炎无烈缓缓道,一字千钧“若是怕澍的追杀,也可以躲至离司,哥哥会掩护你。”
行且舟听着炎无烈的说辞,那胭脂色的眼眸恍惚了起来,那左眸上的疤痕也似柔和了些许。他神色游离,回忆着近乎千年前的相遇相识。
“若是如此,复仇之大计不成,如何向这里所有同僚交代。”汤宸的目光扫向炎无烈,露出阴狠的征兆。
行且舟看到此人,心里顿觉少有的慌乱。对方身为集社重臣之一,同时也是肆忠心耿耿的臣子,却从未知晓他的这些过往。
“弑儿,”汤宸开口,叫的虽是昵称,语气里却带上了狠意“难道你忘记了当初澍做的好事?忘记了三千年前——仙族做的好事?”
“没忘。”行且舟复杂道,他眼下也是受两根线拉扯着,激烈地挣扎,几乎要被逼疯。身为集社之主,除却几百年修炼的名曰逍遥,他从未感觉如此的压迫。
“那就以他做威胁,”汤宸扬起烟斗,直指炎无烈的咽喉“色渐就会把云镜交出罢,而后再退回来,仙族也无法找到这里。”
见他恍惚的模样,汤宸凝眉,将手中的烟斗一转“弑儿可要想好了。”
凭空的云雾徒留行且舟一叶,待汤宸消失后,他颓然瘫坐在云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