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睡——”
陆商坐在沙发上,少见地没有回头对他笑,桌上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里,一个熟悉的西方面孔正对着一个监控画面侃侃而谈,似乎在做着某种演讲。
他进来的一瞬,屏幕正好切进监控画面,而画面中,是一个刚被注射毒品的男人在发出痛苦的嘶吼,虽然镜头里的人被打了马赛克,但这对陆商而言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光听声音都能判断出这监控里的人是谁。
安静的客厅里,突然所有的声音都被抽干了,只剩下这骇人的嘶吼声,像是被刻意放大一般,无孔不入地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无限膨胀。
黎邃背后的冷汗瞬间出来了。
陆商依然没有回头看他,躬着身体,手心紧紧按住胸口,那声音像是质问,又像是恼怒,“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骗人了?”
☆、第四十九章
黎邃彻底慌了,“我……”
陆商俯身一阵猛咳,整个人好像呼吸困难一样,喘不上气,黎邃忙扑过去,帮他顺后背,因为太急切声音都变调了“我……我不是想骗你的,你不要生气,陆商,医生说你不能生气……”
陆商闭着眼,胸口起伏十分剧烈,脸上血色尽失,黎邃眼睛都急红了,手忙脚乱地把他在沙发上放平,翻出急救的药喂进他嘴里,握着他的手反复道歉“我都告诉你,我再也不瞒着你了,你别生气,我很怕……”
陆商闭了闭眼,等那阵心绞痛过去,喘息道“leon讲究以物换物,你和他交换了什么条件?”
黎邃对上陆商的视线,即使知道陆商现在看不见他,可他还是在这眼神里感受到了审视。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难道真的要告诉陆商他去做实验只是为了帮他换取手术机会吗,可那就意味着同时也要告诉陆商手术成功率只有10的事情,以他现在的身体,真的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吗?
未关的电脑里,leon的发布会依然进行着,黎邃在一片混乱中听到leon宣布他的药品对记忆区有影响,沉了沉心,低声开口
“我让他帮我找回小时候的记忆。”
陆商神情微动,握着黎邃的手猛地收紧,“你……”
“我都想起来了,”黎邃道,“所有的事情,包括我曾和你见过面。”
陆商显然是意外的,望着黎邃的方向,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两个人相视无言,静了片刻,陆商长叹了一声,“……你如果想知道,可以直接来问我。”
黎邃低着头,没说话。
陆商朝他伸手,是要抱的意思,两个人轻拥在一起,陆商摸了摸他的后颈,“实验疼不疼?嗯?”
“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陆商回想起视频的片段就心疼得不行,抱他抱得很紧,像是在后怕,“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实验没成功怎么办?leon就是个疯子,你理他做什么。”
黎邃心中既难受又不安,干脆没说话,把头埋进陆商肩膀里。
“有没有什么后遗症,leon有给你做彻底检查吗?”陆商在他身上摸了摸,非常不确定似的。
“没事,我很好。”黎邃把他乱动的手圈进怀里,“陆商,其实我很开心,原来我们小时候就见过的。”
陆商听罢,眼里情绪翻滚,半晌低声道“对不起。”
“跟你没关系,你别这样说。”黎邃就怕听到他说这句话。
陆商摇头,“如果不是我父亲,也许你现在……”
“也许我现在就不能这样抱着你了,”黎邃收紧双手,“你父亲和我母亲,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我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你是因为愧疚,或者可怜我才和我在一起的吗?”
“当然不是。”
这个答案黎邃心中早就知道,但亲耳听到陆商说出口,他还是忍不住暖心一笑,“那就够了。”
两个人互相抱了片刻,黎邃松开他,迟疑道“我父亲,还活着吗?”
“活着,你想去见他吗?”
“他在哪儿?”
“他在监狱服刑。”
黎邃略微有些讶异,“他还有多久的刑期?”
想了想,“一年多。”
“等他出来,他都快七十岁了。”
“你会去接他吗?”
“会吧,”黎邃道,“我会给他安排好晚年,但不会去见他。”
对于这个父亲,他大概只能做到尽义务,做不到尽孝道,虽然幼年时他曾经给过他一丝温情,可他母亲的人生悲剧,和贯穿他整个童年的痛苦,同样也是这个男人造成的。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道永远不可能化解的伤痛,太过轻易的原谅对不起他母亲曾为他付出的生命,他无法去冰释前嫌。
“做你想做的就好。”陆商表示理解。
晚上睡到半夜,陆商缓缓醒了,这些天他身体状况一直不好,白天没精神,晚上又总是失眠。为了不搅扰黎邃,他躺在床上没动,颈后是一道温热的呼吸,规律地扫过他的脖子,黑暗中,黎邃即使深睡也不曾放开的手紧紧与他交握着,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安心。
也许是夜晚的安静,也许是精神的放松,陆商的大脑反而越发清晰,回想起白天黎邃的话语,渐渐觉出一点异常。
黎邃不懂德语,他是怎么和leon接上头的?还有,他又怎么会知道leon的研究动向?
陆商不得不承认,晚上黎邃提到幼年的事情,的确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可如今细细想来,这里面几乎全是漏洞。他联系起最近消失的梁子瑞,心知这件事必然另有隐情,而且既然是和梁子瑞挂上关系,那多半也就和他的病情差不离了。
只是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黎邃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仍然不敢让他知道。
第二天,黎邃前脚去了公司,他后脚就把电话打给了梁子瑞。
“你让黎邃和leon做了什么交易,告诉我实话,否则我断掉瑞格的研究资金。”
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很没志气地和盘托出。
陆商听罢,在床边缓缓坐下来,心脏像是受到刺激,一阵阵剧烈的心悸,他艰难地伸手拉开床头柜,颤抖着手去拿药瓶。
等那阵难以忍受的疼痛感过去,陆商虚弱地睁开眼,手背靠在额头上,目露哀光,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边,梁子瑞头疼地挂了电话,还没消停两分钟,黎邃的又打进来了。他下意识就认为黎邃是来找他算账的,直接挂断了没敢接。
黎邃望着熄灭的手机屏幕,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怪异,从昨天对陆商撒谎开始,他始终觉得心中难安,早上刚出门,他就急着和梁医生通气,顺便拜托他不要告诉陆商关于10的事情,可他直接挂了电话,这让黎邃感到尤为不安。
“按照日程,这周该拟定股东会的细则了。”袁叔在前座打断了他的思绪。
黎邃收回手机,望了眼窗外,“又到冬天了。”
天阴阴的,好像要下雪,空气仿佛染上了一层灰色的尘土,看上去冰冷又潮湿。
“是啊,新闻说今年是50年一遇的寒冬,怕是难熬。”
黎邃在蒙了一层水雾的玻璃窗上用手指胡乱划了划,又很快涂成一团,抬头道“袁叔,过年的时候帮我把行程空两周出来,我想带陆商去旅行。”
袁叔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对他的决定感到一丝意外,但也没反对。
今年东彦高层变动大,公司里人心惶惶,生怕站队站错了会被穿小鞋,连黎邃也倍感压力,若不是手上的几个项目压着,怕是连指挥人都要成问题。
黎邃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必须想方设法把刘兴田拿走的股份抢回来,只有股份握在手里,他才有话语权。
早上开完晨会,他把徐蔚蓝留下了,两个人商讨转让股份的事。
“想法是好的,可是实施起来太难了,他们不会同意把股份转让给你,你想要拿到股份,除非先把章程给变更了,可变更章程,同样也需要股东会表决通过才行。”
“也许,我可以试着去说服他们。”
徐蔚蓝摇头,“你这个想法太天真了,而且只会自取其辱,那些人都是和刘兴田狼狈为奸的,他们只看利益。”
“至少要去试试,刘兴田既然能三顾茅庐去求孟家,我为什么不能也去?”
徐蔚蓝为难了,他是真不愿意看见这种低三下四去求人的局面,相信陆商也不会愿意,“没必要,你没必要做到那个份上,孩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这太欺负人了,陆商也不会同意的。”
黎邃仍不死心,“大股东不行,那小股东总可以吧,至少让我试试。”
徐蔚蓝陷入纠结,黎邃的固执一点也不比陆商少,如果不让他尝试一下,估计他是不会死心的,徐蔚蓝左思右想,只好把股东名单列出来,开始一一给他分析。
“这三个,你可以去试探一下,这三个人是都是当年陆商的父亲介绍入股的老股东,平时不怎么掺和公司的事务,算是中立方,你以陆商的名义去,他们兴许能买你的账。”
黎邃拿到名单,点点头,若有所思。
黎邃决定不走寻常路,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这些股东,而是托人侧面打听了一下这几个人的兴趣爱好和家庭情况,又投其所好,跑到市场里和助理买了礼物,这才开着最普通的商务车上人家家里拜访。
有一件事是徐蔚蓝没有想到的,黎邃与陆商有个很大的不同点,陆商是外表看上去冷冽,实际上人很随和,而黎邃恰恰相反。他那张脸十分讨老年人喜欢,又心思活络,揣摩人的心思一等一地擅长,一周跑下来,这三个股东竟然真的被他收归旗下了,纷纷表示如果召开股东会,一定会站在他们这边。
“6,虽然不多,但是至少证明了这种办法是有效果的,我觉得我们可以再主动一点。”黎邃道。
他既然做成功了,徐蔚蓝便不再反驳他,只叮嘱他要多多留意刘兴田的耳目,“还有,你之所以能拿下这三个股东,是因为他们原本是没有立场的,剩下的这些,怕是就不会有这么容易了。”
“我明白。”黎邃点头。
大冬天的,连着在外跑了几天,饶是黎邃也有点扛不住。和徐蔚蓝预料的相差无几,稍微有点实权的股东都不是那么好拿下的,还有个刘兴田的地下党羽,直接把他关在门外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最后轻飘飘地扔过来一句今天没空,气得小赵差点拿砖头砸门。
黎邃只好又回过头来安慰小赵,毕竟是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的人,都不容易,公司又在站队表明立场的敏感阶段,跟着他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受到牵连,这种时候,任何一个人的支持都显得尤为珍贵。
等处理好公司的各项杂事回到家,天已经黑了,黎邃忙得心力交瘁,进屋前在门前刻意停顿了一下,揉了揉脸,深吸一口气,这才强打起精神去开门。
屋内,陆商正坐在餐桌前一边等他一边用平板看东西,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他一阵惊愕,“你能看见了?”
陆商仿佛十分珍惜这一段有视觉的时间,盯着平板上的数据,一秒钟都不想浪费,“一点点。”
“你在看什么?”黎邃走过去。
“看你今年的报表,还有预备签约的那批客户资料。”
黎邃给他揉了揉肩膀,“累吗,休息一下吧。”
陆商摇摇头,把平板横过来,在几个客户资料上打了个叉,指点道“这个,银行存款过大,去查一下是不是有保证金,如果有,说明他们有贷款,这样的客户分到b类去;这个,资产虚增,负债却是真实的,明显负债率与报告中不符,这种直接ass掉;还有这个……”
黎邃迅速进入工作状态,认真记下,半点不敢怠慢,生怕听漏了。陆商现在很少会对他的工作发表看法了,除非是很重要的决策,几乎不干涉他的决定,这一批客户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倒不是没有自信,只是在公司目前人心不稳的状态下,一点错误都有可能成为对手的把柄,他身边无数双眼睛盯着,肩上的压力可见一斑。
“其他的客户我都帮你看过了,可以放心签,另外,今年的报表做得不错,我没挑出毛病来。”
黎邃得到嘉奖,心中松了口气,抑制不住地高兴。
陆商轻轻一笑,把平板关了放到一边,朝他伸手,“过来,给我看看。”
黎邃走过去,直接把他抱起,分开双腿放到自己腿上,仰头把脸贴上去,笑道“还帅吗?”
陆商深深地看着他,用手一寸寸摸过他的脸,眼里露出不舍又留恋的目光。
黎邃没等到回答,不满地用下身顶了顶,“嗯?”
陆商在他脑门上轻弹了一下,笑道“还行,颜值没掉。”
黎邃虽然想得紧,但顾忌陆商的身体,他还是没敢做,抱着人蹭了一会儿,自己去浴室里解决了。陆商觉得有点歉意,想进去帮他,被黎邃扔了出来,探出一张隐忍的脸,声音都哑了,“……别进来,我怕我忍不住扒光你,等你好了,我可不会放过你。”
睡前,陆商舍不得闭眼,怕闭上眼他的世界又会回归黑暗,和黎邃面对面躺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好像看不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