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邃正感到疑惑,梁子瑞想了想,不确定似的,又朝leon追问了几句,后者显然被问烦了,摆摆手出去了。
反正这是个岛,他跑也跑不出去,黎邃问梁子瑞“他说什么?”
梁子瑞神情复杂地解释道“他研发了一种新型药品,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戒除毒品的精神作用,现在,他需要一个健康的正常人来帮他完成最后一次人体实验。”1
黎邃怔了一下,“我需要做什么?”
“他会给你注射高剂量的毒品,再给你用药。”
黎邃想都没想,“答应他。”
梁子瑞就猜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不由一阵头疼,“别闹了,这是有风险的,先不说注射毒品对人体的伤害有多大,如果他的新药不奏效,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吗?”
“如果他的新药不奏效,那证明他医术不精,也就没有给陆商诊病的资格,”黎邃道,“就当是个面试了。”
“你……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梁子瑞摇头拒绝,痛苦地揪住头发,“陆商会杀了我。”
“别告诉他就行了。”黎邃道,见梁子瑞不说话,又道,“我答应了他三天内会回去,事不宜迟,就今晚吧,有什么准备要做吗?”
“你这孩子真是……”梁子瑞捂住脸,“陆商的病情有多严重你也知道,就算是leon也不一定能治好他,你的牺牲很可能会是完全白费的,即使知道这些,你也还是要尝试吗?”
“梁医生,”黎邃看向他,眼里满满的坚持,“你知道的,他是我的全部。”
梁子瑞与他对视许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好吧。”
好在岛上各项实验设备都非常齐全,leon与梁子瑞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在早晨精神状况最好的时候进行实验。
黎邃例行与陆商通了个电话,内容无非是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病情有没有好转之类,梁子瑞耐心地等他打完电话,道“吃点东西吧,给你注射后,你大概会在幻觉中沉浸6小时。”
黎邃望着熄掉的屏幕,抬头问“如果leon的药不奏效,我需要多长时间来戒毒?”
“生理上半个月就可以,”梁子瑞道,“但这种毒品会致幻,可以让人产生美好的幻觉,很多人一辈子也戒不了。”
“所以,无论等会儿你在幻觉里看见什么,都不要相信,更不要迷恋,记得那是假的。”
为了保证黎邃的人身安全,梁子瑞把实验地点设在了一间四周全是玻璃墙的观察室里,中间放了个椅子,等他坐上去,用绑带绑住了他的四肢,防止他在幻觉中伤害自己。
“刚注射的时候会很疼,我没体验过那种疼痛,所以没办法向你形容,但所有体验的人都说绝对不会想体验第二次。”梁子瑞给他做最后的调试,叮嘱了又叮嘱,怎么都不放心。
黎邃听罢,问“和开胸手术比,哪个疼?”
梁子瑞瞥了他一眼,没答话。
leon把注射器调好走进来,显然有点激动,梁子瑞拦住他,做最后的确认“真的不告诉陆商?”
黎邃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朝leon递了个眼神,“来吧。”
梁子瑞不知怎么那一刻有点心慌,他大小手术做过无数场,人的生死也看过无数遍,按理说应该是百毒不侵了,可看着透明的液体一点点被注射到黎邃的静脉里,他手心硬是出了一层薄汗。
“走,我们出去等他。”
梁子瑞回头看了眼额头开始出汗的黎邃,紧张得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玻璃房外就是监控室,可以直接看到里面的人的表现,leon冲了杯咖啡递给梁子瑞,安慰道“放轻松,我的孩子,他是个精神强大的男人,你也看到了他有多坚定,不会有事的,让我们一起静等奇迹的诞生。”
梁子瑞紧紧盯着黎邃开始痛苦扭动的额头,竟有一种偷拿别人宝贝回家的心虚感。
“这种疼痛会持续多久?”他扭头问。
“半小时到一小时。”
玻璃房内,黎邃仿佛极其痛苦似的,青筋都跳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攥得泛白,脸上表情扭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梁子瑞头皮都发麻了,恰逢这时玻璃房里,黎邃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手脚上的束缚,因为用力过猛,反而连人带椅子一起掀翻在地,发出“嘭”的响声。
梁子瑞差点就冲进去了,被leon一把拉住,“冷静,这是正常的,他正在进入幻觉,你打断他对他的大脑伤害更大。”
“教授,我真是被你害惨了,他爱人肯定不会放过我了。”梁子瑞苦着脸道。
玻璃房里,黎邃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瞳孔渐渐散漫,眼前阵阵泛黑,而黑暗深处,一位身材窈窕的女人渐渐向他走来。天旋地转中,黎邃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栋高院里,眼前的女人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那眉眼,竟与他有七八分相似。
“妈妈。”他听见自己这么叫。
作者有话要说 1虽然作者很希望有那么一种药物能帮助被毒品控制的人戒除和忘却心瘾回归家庭,但很遗憾,全世界目前并没有这种奇药,此处仅为杜撰。都说毒瘾好戒,心瘾难戒,望大家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第四十六章
“妈妈。”他又叫了一声。
“滚啊!”眼前的女人被这个称呼刺激,突然大吼着甩开他的手。
小黎邃被吓了一跳,又慌忙再次伸手,去拽着女人的裙摆,“妈妈,别丢下我。”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叫我妈妈,要叫我黎阿姨!”那女人怒目而视。
小黎邃很害怕,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就是妈妈啊,别人都有妈妈,为什么他不能叫妈妈呢,但即使不情愿,他还是怯怯地改了口,“黎阿姨。”
女人这才像是顺了气,转身往屋子里去了,他忙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跟上去。
这里是一栋四合院,面积很大,有荷花池有后花园,中间还有一颗三人环抱的大树,最外围是一栋高高的院墙,墙上竖了电网,将这座居所围得密不透风,与外界隔绝开来。
从小黎邃有记忆开始,他便在这高院里一直住着,极少到外面去,偶尔几次出门,也都是坐在车上,和“许先生”一起。
许先生是位五十多岁的高个儿男人,人有点胖,总是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像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许先生是常常来看他的,给他买小糖人,还送他玩具,带他出去看花灯,那是小黎邃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就坐在门槛上,等着许先生过来接他。
在他看来,许先生虽然不如别人的爸爸年轻好看,但他比别人的爸爸随和啊,既不逼他写作业,也不打骂他,还带他坐小汽车。当某一次许先生来接他的时候,小黎邃小声问他“你是我爸爸吗?”
“我是你爸爸。”
“那我能叫你爸爸吗?”
许先生笑了笑,说了句“能啊”。
小黎邃从他身上溜下来,快步跑到前面,欢呼道“我有爸爸啦!”
当天回到家,小黎邃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没想到妈妈听到了,却大发雷霆,把他的小糖人和小玩具全部丢进了荷花池里,连他最喜欢的孙悟空也没放过。
“再让我听到一次,我就把你也丢进去,听到了吗?!”
小黎邃忍着没哭,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从那天起,他便很少再见到许先生,连过年的时候也没有过来。后来他又长大了一些,开始懂事了,听做饭的老婆婆断断续续地提起,终于逐渐拼凑出整件事的原委。
他妈妈是外省一个镇上的大美人,他爸爸许先生则是一位高官,某次许先生随同领导视察的时候经过小镇,看上了他妈妈。许先生那时已有家室,但耐不住寂寞,想寻求点刺激,再三暗示无果之下,干脆强取豪夺,将他妈妈给带走了,关在这栋院子里,这一关就关了十年。
他妈妈虽不是大城市的人,但外貌出众,向来自视甚高,哪里肯受这种辱,只可惜家里无权无势,只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一开始还闹过自杀,但屡屡被人救下来,换来变本加厉的折辱,后来她渐渐也疲了,索性也不再吭声,成天坐在屋子里闭门不出。
没过两年,黎邃便出生了。他模样生得好,一双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明明是张招人怜爱的脸,却不知为何屡屡不受下人们待见。在这高高的院墙里,除了许先生偶尔施舍一点温暖,连他自己的亲生母亲也觉得他是耻辱的见证,不愿与他亲近。
小黎邃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中一直长到七岁,有一天,外面的铁门突然被人砸开了,一大波穿着制服的男人冲了进来,对着院内的房门又踢又踹。当时小黎邃正和妈妈在后院里,紧张中,就听外面有人吵嚷说,许大官落马了,要清算资产没收赃款云云。
一时间院子里什么人都有,大家都争着抢着搬东西,小黎邃从没见过这么多野蛮的陌生人,一时吓着了,连被妈妈什么时候趁乱拽着逃出来都不记得,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跑进了郊外的森林公园里。
天快黑了,小黎邃跑了半天,早就身疲力竭,一个不留神,被地上的树根绊倒,摔了个大马趴。手上陡然一空,他妈妈顿住脚步,低头看了他一眼。
正是华灯初上时,清冷的月光从树叶的缝隙落下来,映在两人的眼里,黎邃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他从对方一闪而过的狠戾里解读出了妈妈的意图,她不想要他了。
下一秒,森林里响起成年人的疾步奔跑声,黎邃望着眼前独自逃离的人,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几乎是本能地从地上爬起追过去,一边哭一边跑。
可他那么小,哪里跑得过大人,没几下就追不上了,又摔在地上。
小黎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着背影声嘶力竭“……妈妈!”他已经没有亲人,就剩下一个妈妈,哪怕妈妈待他并不好,那也是妈妈啊。
回音在小树林里响荡,远处的女人听见这个称呼,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黎邃又害怕又无助,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低头抹眼泪的空挡,脑袋冷不防被人敲了一记,他怔愣了一下,抬起头,看见妈妈气急败坏地站在他面前,牙齿咬得直响。
头又被狠狠揍了下,“你叫什么,我告诉过你,要叫什么?”
小黎邃呆愣片刻,结巴道“黎、黎阿姨……”
“喂,那边干什么的,拐卖小孩儿啊?!”小树林一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名巡警,大概是被哭声吸引,突然用手电扫过来。
两个人都是一惊,以为是有人要抓他们回去,他们是趁乱逃出来的,不敢多做停留,忙急急地离开了。
两个人走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带,没有钱,没有电话,连身份证也没有。被囚禁了太多年,黎妈妈与外界早已脱节,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形式,能不能找警方求助。
当初大门被破开,她第一反应就是逃,可真的不管不顾地逃出来了,她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到这时她才恍然,这九年来囚禁她的,不仅是这堵高墙,还有一堵心墙。
为了安全起见,她决定不找警方,直接带着小黎邃回老家。
没有钱,她只好一路乞讨,因为怕被许家人发现,她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只在附近的村镇上寻讨些路费饭食。这里都是些乡间野夫,观念落后又保守,有男人见她貌美,生出歹念,要抓她去卖钱,幸好被几位路过的淳朴村民相救,才得以安全。
黎妈妈受了惊吓,连夜带着小黎邃逃走,也不敢再去别人家里讨要东西。他们就这么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走停停,在途经省线边缘的一个村落时,身上的零钱和食物终于耗光了,黎妈妈也生了重病,一直咳嗽,再也走不下去。
小黎邃急坏了,四处求人帮忙,村里的赤脚大夫倒是个好人,见他们娘俩可怜,给他妈妈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这一瞧不得了。
“你这不是感冒,倒像是肺病,我建议你去大城市里拍个片。”大夫道。
黎妈妈听完只是摇头,小黎邃稚声道“可是我们没有钱。”
赤脚大夫也为难,只好给他们指了条路,“村口那边有人卖血,价开得挺高,我看要不你们去问问。”
黎妈妈犹豫了一下,带小黎邃去了。来卖血的人还不少,都是附近的村民,这里一看就是个黑血站,连最基本的卫生条件都没有,一个针头用几个人。
虽与世隔绝这么多年,但最基本的疾病防治知识黎妈妈还是有的,她有点担心艾滋病之类的传染病,在村子里问了几个人,都说这里没这个病,才放心去抽血。
按理说生病人的血是不能用的,但此刻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这样下去,他们恐怕还没等回到老家,就会病死在这个村子里。
600毫升的血拿到了四百块钱,这侃侃只够路费,黎妈妈目光落到小黎邃身上,小黎邃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主动伸出了胳膊。
抽血的假医生一看,“这孩子也太小了吧,确定要抽?”
黎妈妈狠了狠心,“抽。”
一旁另一个采血的男人转过来,“这么急着要钱啊,要抽也行,先做个检查吧,万一出事我们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于是小黎邃被带进了一间黑屋子里,里面有好几个男人女人,整个过程小黎邃都是茫然的,只知道自己被人放进了各种仪器里,耳边还有奇怪的滴滴声。
做完检查,假医生抽了一百毫升血,小黎邃感到有点晕,被妈妈拿了钱,半抱半夹着带去吃了点东西。
休息了一晚,他们准备去村外坐摩的,刚走到村口,就有一对夫妻找上了他们,两个人都戴着口罩,看着着实不像是什么好人。
“你这崽子卖不卖?”男人单刀直入。
黎妈妈下意识把小黎邃拉近自己,“你们是什么人?”
“不用管我们是什么人,就问你这崽子卖不卖,我们出一百万。”
黎妈妈怔了一下,手陡然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