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瑞手贱地走过去把他的头发搓得一团乱“去啊,去给你查查骨龄看你还长不长。”
国人有两种外国人士望尘莫及的本事,一是能把什么节都过成情人节,二是能把什么节都过成购物狂欢节。清明节出去,街上依然堵成了一团,现在大家都不上坟,改上街了,袁叔一路按喇叭也无济于事,路边有商家免费派送彩票,黎邃打开车窗接了一张。
他现在胆子愈发地大了,有点锋芒初露的意味,陆商对他很宽容,几乎不怎么管束,只交代重要的事情,其他的随他发展。梁子瑞给他做完听诊,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小心养虎为患。”
陆商微微一笑,表示让他放心。他的确有养虎的心,黎邃也是个好苗子,但他教出来的人他心里有数,黎邃被他牵在手里,就永远成不了患。
黎邃的检查项目比陆商简单,抽完血,陆商让他自己先下去吃早饭。瑞格医院和市内最大的医院挨在一起,黎邃从走廊走过去,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李岩。
他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一副骚气十足的墨镜,斜靠在走廊上,旁边和他说话是个年轻女人,看身材保养得不错,没化妆,戴着大墨镜和口罩,其实这种装扮在这种地方反而显得扎眼。
黎邃有心转头避开他,不料却先被认了出来。
“这不是陆商的小情人?”李岩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跑什么,怕我吃了你?”
黎邃回过头,李岩打量了他一下,语气有点莫名其妙的醋意“怎么,他还没厌烦你啊?”
他的变化李岩看在眼里,心里不爽也是有原因的。人在他那里的时候明明是个什么都不会干的废人,到了陆商那里却摇身一变成了这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就好像自己家一块没用的破石头送了人,结果人家拿回去抛了外层发现里面是块璞玉,他不郁闷才怪。
黎邃跟在陆商身边这些日子学到不少东西,李岩的这种心理他多少是有数的,饶是他也不禁觉得这人幼稚极了。于是调整了语气,礼貌客气又带着疏离“有什么事吗?”
“啧,这口气,我好歹是你前老板,”李岩把旁边女人手上的号码纸拿过来,“给哥帮个忙,给你嫂子取个化验结果。”
黎邃抬头看了旁边的“嫂子”一眼,后者却低着头没看他。
也不知道又卖得什么药,黎邃只好先帮他去自动柜机前刷了条码,里面出来一张单子,黎邃瞥了一眼,愣了一下。
他走过去质问“这是干什么?”
“打胎啊。”李岩一点也不避讳。
说完又调笑道“说起来,你来医院干嘛,不会也来打胎?”
☆、第八章
黎邃不理他的嘲弄,可想到了幼年福利院里那些弃婴的遭遇,忍不住皱了眉,对生命的漠视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你就不能对人命放尊重一点吗?”他声音冷下来。
李岩只觉得好笑,说“看陆商把你宠得,你现在也敢跟我叫板了?”
“这跟陆老板没关系,我——”
“我养了你三年,你没说一句感激我的话,陆商才养你多久,三个月?你就向着他说话了?”李岩打断他。
黎邃极少会有愤怒的情绪,从小到大他习惯了妥协,习惯了被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不否认,他以前是怕李岩的,即使到了现在,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想逃跑。但这一刻,他站在这里,突然就想不通了,他以前怎么会觉得李岩可怕呢?
他放慢了语速,说“岩哥,你给过我饭吃,我这辈子都记着你的恩情,但没有你这碗饭,我想我也未必就会饿死,我在你那里,能活到今天,要感激的人不是你,是我自己。”
还有句话黎邃没说,就算这世上有什么人值得他去铭记去感恩的话,那也只有陆商。
黎邃突然意识到,对于陆商的种种关怀,他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由不安变成了习以为常,甚至成了他的一份底气,而他在不知不觉中也渐渐把陆商放在了心上,会下意识去维护他。都说温水煮青蛙,他隐约觉得自己就是那只青蛙。
“四处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去哪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黎邃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见李岩取下了墨镜,与陆商打了个招呼。
陆商却没打算和他叙旧,过来寒暄了几句,就要带人走,被李岩跨步拦住“陆老板,我的婵妆贸易你敢不敢兴趣?”
陆商心知他嘴上说的是投资,其实是在讨要当初带走黎邃欠下的人情。李金钥毕竟是混黑道出身,太注重江湖义气,也太记挂着人与人间那点往来,父亲是这样,儿子也是这样。这种东西换做十几年前很管用,那时候大家都穷,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可如今时代变了,这里是商场,已经不是光靠人情就能做生意的了。陆商对此感触颇深,说起来,这还是刘兴田“教”给他的。
他不答应,李岩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抱歉,我今天不想谈合作。”他耍赖耍得炉火纯青,拒绝得一点余地都不留。
回去的路上,陆商一直在等黎邃先说话,等到两个人都到了家,黎邃也没吭声。他不由有点奇怪,这孩子对他,平时心思都写在脸上,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难不成李岩的那段话真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睡觉时,他把黎邃拉到床边,揉了揉他的头发,问他在想什么。黎邃欲言又止,想了很久,才问“陆先生,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话他以前也问过,那时陆商没当回事,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由心中生出些异样的感觉来。仔细回想黎邃这一天迟疑不决心不在焉的神情,陆商很快猜到了他沉默的原因。
“你想问什么?”
黎邃问得小心翼翼“是因为那份合约吗?”
陆商目光沉下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黎邃的眼底有一抹稍纵即逝的失落,但很快被他用关灯的动作遮掩过去。
“合约在书房,你现在应该能看懂了,想看的话,随时可以去看。”
“我不想看。”黎邃钻进被子里。
这天之后,陆商发现黎邃不像以前那么黏他了,虽然晚上睡觉也会贴着他帮他捂腿,他吃不完的饭菜也会帮他干掉,但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这孩子好像一夜之间把自己的尾巴藏了起来,缩回了他的乌龟壳里去了。
陆商有心找他谈,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东彦的股东会前后拖拖拉拉了两个多月,终于在一片混乱中落下了帷幕,陆商以过半的票数赢得了40的股权,变更将在1个月内完成,但是作为代价,他必须接手海口的房地产项目。
这是一把双刃剑,干好了可以迅速扩大他手上的实权,干不好,东彦和他都将面临困境。
海口的项目几乎是上一辈的遗留问题,十几年前东彦集团在海边选了一块地,准备建海景房,结果遇上海啸风暴,刚打完基的地被淹了个透,此后这片地就像和他们杠上了一样,隔三差五地出问题。甚至有人总结过,凡是和这个项目打过交道的高层,不是车毁人亡就是妻离子散,几乎都没有好下场,一时间谣言四起,到后来,已经没人敢接手。
这片地的位置陆商曾经和他父亲去看过,地本身没什么问题,海水质量也高,只是迷信地说就是风水不太好。陆商是个唯物主义者,他父亲过世也是因为心脏的缘故,和项目并没有直接关系,主要问题还是在能否盈利上。无论是开发建房还是做别的,这些谣言他信不信都无关紧要,主要是买房者信不信。
就这块地的规划,陆商白天组织人开了一天的会,到日落西山也没有拿出一个合适的方案来。东彦作为国内最早起家的集团公司,设立的时间的确长久,但长也有长的坏处,碍于章程方面的硬性规定,公司一直都没有什么大的革新,导致尸位素餐的人太多,踏实干活的人太少。
“说了一堆废话,结果还是要我们自己来干,你说公司养这群人干什么?”散会后,徐蔚蓝愤愤不平地收拾着资料。
陆商也觉得头疼得厉害,作为领导者,他最能感觉出东彦目前的止步不前,每次想推行什么新政策,实行起来总是阻力重重,这对集团的发展是非常不利的,政策在变,形势在变,跟不上变化的,就只有淘汰这一条路可走。
“要是章程可以变更就好了……”徐蔚蓝随口嘟囔了一句,被陆商听进了心里。
他转头问“需要什么条件?”
“修改公司章程的决议,必须经出席会议的股东所持表决权的三分之二以上通过。”徐蔚蓝道,“转让股份是表决权过半数,在这个基础上还要再多个17,严柯的6转让给你都办得这么艰难,改章程目前是不用想了。”
陆商陷入深思,他目前只有40的股份,离三分之二还差得远。修改章程等于剥夺了股东对公司发展的控制权,这的确不是他目前能办到的,老股东们要的是钱和权,他们可以为了钱,容忍他扩大6的股权,但绝不对为了钱放弃东彦这张长期饭票。
“陆老板,有人来了。”袁叔进来敲门。
陆商开了一天的会,并太不想见人,准备让袁叔把人弄走,就见徐蔚蓝冲他挤眉弄眼了几下,颇有些调笑的味道。
他把转椅掉了个头,看见黎邃站在门前,冲他一笑。
确实长高了,他脑中不合时宜地想到。
“怎么来了?”陆商招手让他进来。
“左大哥让我来叫你。”黎邃走过去,又说,“生日快乐。”
陆商笑了“谢谢。”
“哎哟,我都忙忘了,”徐蔚蓝一拍大脑,“左超约哪儿了,赶紧走起,祛祛我这一天的晦气。”
“温泉山庄。”
温泉山庄就是严柯上次请他们吃饭的地方,这里有几道名菜,一般地方吃不到,需要提前预定。加上位置隐蔽,背景关系又硬,因此成了各界高官名流的常聚地。
“累了吗?”车上,黎邃见陆商一直在揉眉心。
陆商“还好。”
黎邃伸手握了握他的手心,被陆商反握住,说“下周我要去海南,你跟我一起?”
“你需要我去吗?”
陆商微微一笑“没人暖床我睡不着。”
天色暗了,影影绰绰的灯光在陆商的脸上一掠而过,黎邃心中一动,手指不由一紧。
他们到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孟心悠也在,还带来了一块名表,说是孟心悠的父亲送的,陆商专门打了电话过去致谢。
梁子瑞半路跟他哭嚎,说有个报告要写来不了了,改天再陪他聊天唱歌做动脉造影。
美女作陪,几个老爷们都不由收敛了些许,他们只包了一个小间,一席铺开还没坐满,黎邃放眼看过去,想到陆商摸爬滚打小半生,其实交心的朋友不过也就这几个。
陆商不喜欢热闹,席间他们就只安安静静地吃饭,酒也没喝。
“这里的松鼠鱼不错,你试试。”陆商夹了一块给黎邃。
“松鼠鱼?”黎邃问,“那这是松鼠还是鱼?”
“你猜,”左超笑他,“猜对了大哥陪你喝酒。”
“猜对了也没酒喝。”
陆商淡淡笑了,说“你们要喝就喝吧。”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左超爱酒,一顿不喝就难受,一早就准备了几瓶红酒,可惜陆商没开口,他就一直藏在桌子下没拿出来,“88年的,来一瓶?”
几个人立即起哄,黎邃去叫服务员来开酒,半天却没人应,只好自己出去找酒起子。
“你对他还真是照顾啊。”孟心悠看着黎邃出门后,忍不住回头说。
陆商“你吃醋?”
孟心悠大方承认,笑道“还真有点儿。”
他们虽是干兄妹的关系,但孟心悠的心思陆商却是知道几分的,可惜两个人都知道不可能,也就只当玩笑话说。孟心悠本身也不是矫情的人,她家境优越,身份又特殊,从小就对自己的婚姻有明确的目标,情情爱爱的,也就是嘴上说说,自己都未必当真。只是偶尔在疲于应酬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想,如果她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里,理想的丈夫大概就是陆商这样的吧,优雅知礼,低调体贴,可惜她没那份好运,陆商的温柔全给了别人。
“哎,怎么还没回来?”左超等酒等得不耐烦。
陆商想起黎邃上一次来这里错走到女汤的事情,站了起来“我去找。”
他刚走到门口,手机忽然响了,是黎邃。
“你别动。”黎邃那边好像在跑。
“怎么了?”
“有人在追我,手上有刀,好像是冲我和你来的,”黎邃喘得厉害,“我现在……先引开他……”
陆商的神经立即绷紧“你现在在哪里?”
“在……上次你帮我整理衣服的换衣间……”
陆商下了令“待在那里别动,把自己藏好。”
包间里几个人意识到气氛不对,纷纷转过头来,左超站起来“怎么了?”
“换衣间b区,对方手里有刀。”
他话刚说完,左超已经带人冲出去了,陆商也没闲着,和徐蔚蓝紧随其后。
刚靠近换衣间就听见一阵打斗声,左超两步冲过去把门踹开,见一个服务员模样的男人正扭腰躲开黎邃砸过来的椅子。左超是□□拳出身,上去一个过肩摔直接把人撂倒,被钳制的男人心知落败,大吼一声,一把将手上的刀胡乱甩了过来,那方向,竟然是朝着陆商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