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吧。”麦基见克莱斯不动,亲切地笑了笑,“克里少爷。”
“你确定你能下去”克莱斯说完,人已经跃出窗户,落在地上。
麦基“”
克莱斯看着他慢悠悠地从里面关上窗户,微微蹙眉。尽管他有足够的自信不会让麦基逃出他的手掌,但身边带着一条不听话的犬类仍让他有些心烦。太习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神圣骑士团,遇到这样狡猾的生物时就会生出暴力的冲动。
这样可不太好。
就在克莱斯思考着是否一了百了永绝后患的时候,麦基打开正门,一拐一拐地走了出来。
“我认真思考了你的问题,发现答案是不能。所以我决定用更文静的方式。”
克莱斯将匕首插回靴子,放下杀意。
当贼的,白天容易睡眠不足。
汉弗莱庄园一大早兵荒马乱,格兰瑟姆夫人和奥德莉都被惊动了。尽管汉弗莱三十四再三安慰只是灭鼠,可见多识广的格兰瑟姆夫人仍是觉出几分不对劲的味道。
到早餐时分,汉弗莱三十四的父亲亲自约见格兰瑟姆一家。
这对格兰瑟姆夫人来说是天大的荣耀。要知道他们之所以能汉弗莱结亲,除了汉弗莱家子嗣众多需广开销路,格兰瑟姆家家财丰厚,有利可图之外,还因为汉弗莱三十四的父亲在官位上犯了个大错在家停职,儿子跟着跌了身价。
不过这些事是瞒着格兰瑟姆夫人的。她仍以为这位汉弗莱老爷身居高位,日理万机,拨冗想见是天大的殊荣,临行前对奥德莉和克莱斯殷殷叮嘱了一番。
对着亲家,汉弗莱老爷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毕竟这关乎儿媳未来的嫁妆。进过半刻钟的寒暄,汉弗莱老爷进入正题,“此事说来叫人惭愧。我听说犬子赠了令郎一张邀请函”
格兰瑟姆夫人面色一僵,下意识地朝汉弗莱三十四望去。
汉弗莱三十四也是茫然。
格兰瑟姆夫人硬着头皮问克莱斯。
克莱斯低着头支支吾吾不肯言。
汉弗莱三十四只好自己出来承认。
“叫亲家看笑话了。此事本是我嘱咐犬子,谁知他出了差错。”汉弗莱老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相似的邀请函,“这张才是赠与令郎的,那一张是赠与另一位朋友的。劳烦令郎交换回来。”
游子归来八
格兰瑟姆夫人第一反应是自己和汉弗莱密谋之事败露,汉弗莱老爷不赞同也不道破,借机警示。她像汉弗莱三十四求助,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汉弗莱老爷缓缓道“这张是加入玛奇骑士学院的邀请函。”
玛奇骑士学院虽然不如圣索维荣耀学院这样有名,但在沙曼里尔南方骑士学院排名中,也有一席之地。汉弗莱三十四有不少兄弟在那里进修。
但克莱斯的反应出乎其他人的意料。“邀请函被我弄丢了。”
“弄丢了”汉弗莱老爷声调陡升。
克莱斯吓得跳起来,转身就跑。
汉弗莱老爷不知他跑什么,立刻让汉弗莱三十四追回来。
这叫什么事
汉弗莱三十四暗咒,拔腿追去。
从起身的那一刻,克莱斯已经想好了逃跑的方向,脚下不停。汉弗莱三十四眼睁睁地看着他小人小腿却以飞火流星的速度冲进了主屋,心下大急。
克莱斯跑得很大声,自信以皮尔斯的耳力很难错过。
皮尔斯的确没错过。他刚开门,还没弄清楚究竟,就看到一面之缘的小矮子像久违亲人般地栽入怀中。一秒钟的犹豫让他没有闪开,回神时,自己的衣袖已经被紧紧地拽住了。
“阁下。”汉弗莱三十四追得气喘吁吁,“我和格兰瑟姆先生发生了一点小误会,我们需要一点时间来沟通和澄清。”
克莱斯躲在皮尔斯的身后,哑声道“他要抢我东西。”
虽然皮尔斯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但作为一名老骑士,无法对这样的事视若无睹。“的确需要好好澄清一下。”
“不,不是。”汉弗莱三十四舔了舔嘴唇,“只是发生了一点误会,并没有要格兰瑟姆先生损失什么,只是做一个交换来导正之前的失误。”
皮尔斯回头看克莱斯。克莱斯忸怩着拿出那张邀请函,“他想将这个要回去。”
看到邀请函上熟悉的字体和纹路,皮尔斯眉头皱出一座小山丘。他今早刚收到同样的东西,很清楚邀请函背后的含义。
“可以对我具体说说吗”他问。
看来这位先生是笃定要管这件事了,尚不知他来路的汉弗莱三十四内心哀嚎,但愿葛洛瑞亚如此无关。
克莱斯和皮尔斯关上门密谈。
汉弗莱三十四被拒之门外,心急如焚。他拉住路过的四十三,托他捎带口信与父亲。汉弗莱老爷很快回复,让他稍安勿躁,此事已交给家主处理。
此言让不明所以的汉弗莱三十四更加忐忑。邀请函是他向汉弗莱第五要的,对方对丢出这个烫手芋头举双手赞成,没想到竟引出这样的事来。他当即回去向父亲询问此事。
汉弗莱老爷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看上去心情不错,“与你无关,我的孩子。他们若因此而对你有所不满,我不会坐视不理。”
汉弗莱三十四松了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张请帖失窃,就这么简单。”
“失窃”汉弗莱三十四瞪大眼睛。
“他们是病急乱投医。丢了一张找回一张是没有错,可不该将主意打在另外两张上,三减一等于二,一加一还不是等于二。看看他们的脑子,装满了棉花么当务之急是确保每个拿到邀请函的人赴约,再向双子岛解释失窃的事。”
汉弗莱三十四有点懂了。
“看他们折腾吧。”自从官场不顺,汉弗莱老爷背地里没少受数落和非议,现在看到别人焦头烂额,不由幸灾乐祸。
不过若是克莱斯听到他对此事的评价,一定无比赞成。此时的他一边向皮尔斯诉说来龙去脉,一边腹诽着汉弗莱一家的神逻辑。就算自己手头这一张被他们拿走,请帖依旧二缺一,并不能改变他们面临的窘境。
皮尔斯不知请帖被盗的事。在他看来,这是单纯的出尔反尔,想必是汉弗莱家的人意识到这张请帖贵重,不愿无偿赠送。
他说“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可与汉弗莱商议此事。不过,你确定你要使用这张邀请函吗”
克莱斯睁大眼睛看他,手里的邀请函捏得死紧,犹如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幼兽。
“我并没有帮你做决定的意思。”皮尔斯掏出自己的那张邀请函,“我很清楚这趟旅行将面临的困境,由衷希望你深思熟虑。你尚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去玛奇骑士学院是个不坏的主意。如果你不喜欢玛奇,我可以推荐你去如果不介意去砍丁帝国的话,我可以为你写封推荐信给帝国皇家骑士学院。”
“我浪费了足够多的时间,一次又一次地退缩,一次又一次地寄望于下一次,结果一事无成。这次我已下定决心不受任何人与事的干扰,势必成行。光明女神在上,鉴证我心”
若皮尔斯认识“克里”够久,就会知道如此口齿伶俐的他是多么稀罕。可惜皮尔斯并不,他倒有些赞赏这个矮小的青年了。“如果你心意已决,那么应该与汉弗莱好好谈一谈。”
克莱斯道“您是如何拿到这张邀请函的呢”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回想自己一路走来,皮尔斯唏嘘不已,“简而言之,我花了点积蓄,葛洛瑞亚是我的中间人。”可不是一点积蓄,整整三万金币,耗光他所有,若此行又是一场空,他将不得不再去砍丁帝国找老朋友接一点儿来钱快报酬高的任务了。
“您花了多少哦,我无意探听隐私,只想像您一样买下这个机会。”
皮尔斯不知他的背景,认为他这样的年纪多半仍靠家中接济,三万金币对他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他道“汉弗莱赠与在先,索取再后,是他们理亏。你以此商谈,或有转机。”
在他的鼓励下,克莱斯终于打开门。
汉弗莱几位大佬站在门口。
克莱斯下意识地躲到皮尔斯身后。
皮尔斯有点无奈,正要开口,就听其中一位慈祥地说“很抱歉给你造成困扰,格兰瑟姆先生,我汉弗莱一向言出必行。你完全可以保有这张邀请函,我保证,不会再有人为此提出异议。”
不知道是不是汉弗莱的大佬们终于意识到丢失一张邀请函的根本解决之道是将那张丢失的找回来,而不是去找仍在视线范围内的两张邀请函的茬,克莱斯的邀请函就这样保住了。
但汉弗莱提出一个要求。
“我并非对你的承诺有所怀疑,而是这张邀请函对汉弗莱整个家族意义重大。为确保它被使用,我想请两位骑士来确保你的安全。这个世道盗贼猖獗,我不得不以防万一。”意思是,你乖乖参加,两名骑士就是保护你的。你要是反悔,这两名骑士会让你再反悔一次。
克莱斯看向皮尔斯,询问意见。
皮尔斯想了想道“离邀请上的时间还有半个月,正好我要采买一些东西。”他看向欲言又止的汉弗莱,“你不会怀疑我自保的能力吧”
“阁下自便。”
皮尔斯冲克莱斯眨了眨眼睛。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汉弗莱派了两名四阶骑士保护和押送克莱斯。
格兰瑟姆夫人头大如斗。她对汉弗莱三十四抱怨道“完全无法捉摸你父亲与伯父的用意。一会儿要收回去,一会儿又不收回去。这两位骑士也来得毫无缘由。”
汉弗莱三十四知道内情,反倒不紧张,“相信我吧,尊敬的格兰瑟姆夫人,一切与预期无异。”
格兰瑟姆夫人见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才安心下来。只是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不好再留下来,当晚催促奥德莉和克莱斯收拾行李,打算次日离开。
“他们明明视邀请函如烫手芋头,又对它的失窃如此紧张,真叫人摸不着头脑。”麦基见克莱斯饭后就站在窗边俯瞰,戏谑道,“你勾引了哪个汉弗莱的女子吗如望妻石一般。”
克莱斯没做声。
麦基摸着邀请函,喜滋滋道“集合的时间是半个月之后,地点在波顿镇。嘿,你听过这个地方吗”
克莱斯突然转身出门。
看着禁闭的门,麦基自我反省“我不会惹人嫌到逼得室友夜不归宿吧”
游子归来九
克莱斯下楼,皮尔斯迎面走来。
“您是来找我吗”克莱斯期盼地望着他。
皮尔斯一手扶着剑柄,仰头看了看星空道“听说你是格兰瑟姆家的继承人”
“是,不。呃,这件事尚未定局。”
“你需要再雇佣一个保镖吗”皮尔斯问。
克莱斯张了张嘴。
“只收十个金币。”对于十阶骑士来说,这的确是相当优惠的价格了。
克莱斯摸遍了身上的口袋,一共摸出一个金币三个银币,“抱歉,我只有这么多。你拿去用,不当我的保镖也可以。”
皮尔斯一把抓过他手心里的钱,想了想,还了一个银币给他,“先收这么多。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克莱斯道,“我已经有两位骑士保护了,您可不可以保护格兰瑟姆夫人和奥德莉”
“你们分开走”
“不,分开坐马车。”
“随便。”只要隔得不太远,就能一起保护了。
克莱斯回到房间没有看到麦基,正要出去寻找,就看到麦基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奶瓶,怡然自得地从楼下走上来。
看到克莱斯回来,麦基心情大好,“嗨。”
“我从来不知道你需要喂奶。”
“”麦基道,“作为一个长时间关在箱子里不见天日的可怜虫,我需要适当地增加营养。”
“奶瓶是从不见天日的箱子里拿来的”
“厨房。严格来说,的确像个箱子。他们把门窗都锁上了,幸好遇到的是我别摆出这副嘴脸。你掰断了我的腿记得吗我也没给你这种脸色看。”
克莱斯道“你不敢。”
麦基“”怎么有人被讨厌得这么理直气壮。
“明天皮尔斯和我们一起走。”
“未来叱咤风云的三骑士首度聚首,太令人激动。”麦基展望未来,热血沸腾。
克莱斯道“其中一名睡在箱子里。”
“他会发现吗”
“会。”克莱斯毫不犹豫地回答。就算关在箱子里,以皮尔斯的感知和耳力,一定能发现箱子的奥秘。
麦基道“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吗总不能说是菜市场买来做晚餐的吧”
“只有一个办法能躲过他的耳目。”
“什么办法”
“死人。”
“”
格兰瑟姆夫人起了个大早,匆匆与汉弗莱老爷会晤之后,就敦促奥德莉等人收拾行李。等一切准备妥当,已是早餐后。
格兰瑟姆夫人容光焕发,与先前焦头烂额状判若两人。
她偷偷祝福奥德莉。“你的婚事十拿九稳,只管做好当汉弗莱夫人的准备。尽情地高兴吧,我可不拦着你。”
奥德莉道“我一点都笑不出来,妈妈,我的心快要难过得死掉了。”
格兰瑟姆夫人瞥过脸,充耳不闻地提着行李上马车。
皮尔斯依言赴约。
格兰瑟姆夫人听说克莱斯特意为自己和奥德莉请了保镖,心存疑虑。她倒不是怀疑克莱斯有加害之心,而是怕皮尔斯来路不明,是否拿什么花言巧语蛊惑了自己这个“单纯”得近乎愚蠢的继子。
汉弗莱三十四前来送行,不免拉着奥德莉说了些情意绵绵的话。
奥德莉在母亲目光的威逼下,耐着性子敷衍。
皮尔斯看到克莱斯的箱子,有些意外,“看来我要保护的财物不是一笔小数目。”
“只是普通的衣物。”克莱斯将箱子放入后一辆马车。
一切准备妥当,两辆车在汉弗莱三十四“恋恋不舍”的目光中,一前一后地驶出汉弗莱家,踏上归途。
同样的路,来时所花的时间仿佛缩了半。马车很快在魔法公会门口停下,一行人带着行李走入魔法阵,眨眼工夫就回到了瑞普镇。
呼吸着熟悉的空气,让格兰瑟姆夫人与奥德莉同时松了口气。尽管格兰瑟姆夫人在汉弗莱之行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激动和兴奋,但心里仍暗暗地捏着把冷汗,幸好一切都在她的预期中。
魔法学徒看到他们回来,开心地跑过来,“格兰瑟姆夫人,看看您的气色就知道这趟出行十分顺利这可太棒了,我们都等着您给我们说说祖尔城的见闻呢。汤姆森夫人还叨唠着,您要是再不会来,她就带着女儿去祖尔城投奔您啦。”
“你这张快嘴,完全藏不住秘密。”格兰瑟姆夫人嘴里呵斥着,心里忍不住得意。那一银币的小费给得不冤。她就是想让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知道,她和汉弗莱的关系并没有随着老爷的离开而有所改变她的女儿将会冠上古老尊贵的姓氏,这个小镇里的任何女性都无法与她相比。
隐隐的优越感让她看成全这一切的克莱斯格外顺眼,一路眉开眼笑,回到家仍是如此。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完全破坏了她的好心情,应该说,糟透了
在格兰瑟姆老爷葬礼上碰了一鼻子灰的杰夫和金姆听说他们回来立刻找上门来。与他们一道来的,还有光明神会瑞普镇分会的祭祀光明神会里毫不起眼的二阶祭祀在这个三阶骑士就能耀武扬威的小镇里,是很了不得的大人物。
格兰瑟姆夫人回到家还来不及松松脑子里的弦,就又崩到极致。她匆匆穿上脱掉的外套,叫起奥德莉和克莱斯下楼。
唐恩祭祀穿着宽大的银丝白袍悠然地站在客堂里欣赏壁画。杰夫和金姆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神态傲慢。
格兰瑟姆夫人的不安感进一步扩大。她轻手轻脚地来到唐恩背后,生怕粗鲁的脚步声惊扰到他的雅致。“感谢光明女神的恩典,竟能恭迎您驾临敝舍。”
唐恩回过神,微微一笑。
这种笑容克莱斯见多了,每个光明神会的祭祀咧嘴就来,代表性人物是两大神祭祀之一的索菲罗。不管索菲罗心情多么糟糕,在教皇面前,他总能笑得像条吃饱喝足就没有忧愁的忠犬。
“久仰格兰瑟姆老爷收藏的眼光,一直没有机会讨教,可惜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唐恩面露戚色,“他这样一位好人,却离开得这样匆忙,叫人心伤。”
格兰瑟姆夫人听得寒毛直竖。
自从克里回来,她一直处于顺境,训退杰夫和金姆,与汉弗莱重修旧好,事事如意,却忘了最大的隐患格兰瑟姆老爷在世时,唐恩几次三番送来索贿的暗示,却被无视了。后来唐恩卯足劲儿找了几次茬,被格兰瑟姆老爷联合镇长马歇尔、魔法公会分会长盖文挡了回去,仇怨因此越结越深。现在格兰瑟姆家无人做主,正是对方乘虚反击的大好时机。
“感谢您的关心。老爷无情离去,家中只剩下我们几个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正需要女神光辉庇护还请大人指点迷途。”格兰瑟姆夫人没有格兰瑟姆老爷的骨气,立刻服了软。
唐恩却不领情,淡然道“夫人不必担忧,女神无所不知,泽被众生,不会错待好人,也不会宽恕恶人。”
格兰瑟姆夫人碰了个软钉子,讷讷不敢言。
门口又传来马车轮子转动的声音,不多时,就看到马歇尔风尘仆仆地赶来。
格兰瑟姆夫人松了口气,慌忙迎上去。她道“这样晚了,还让您亲自赶这一趟。”
马歇尔错开她求助的目光,径自与唐恩握了握手,“快点让这一切结束吧。”
格兰瑟姆夫人错愕地看着两人如老友般贴面亲吻,心中惊骇无以复加。当初格兰瑟姆老爷和唐恩撕破脸皮,马歇尔是助攻,他嘲讽唐恩的表情还深刻印在她的脑海里,如今却被颠覆了。
马歇尔回过头来,看向格兰瑟姆夫人的目光平静而无情,“指纹对比的结果出来了,并不一致。”
游子归来十
“这不可能”格兰瑟姆夫人脱口而出。
马歇尔板着脸,“对比的过程严格按照规定的程序,夫人若有疑问,尽管向法庭提出告诉”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她扭头看向克莱斯,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仿冒痕迹,可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眉眼无不否定她心中的怀疑。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她咬咬牙,无论如何,必须一口咬死眼前这个就是克里格兰瑟姆家独一无二的继承人。不然她会失去一切。“离家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现已成人说不定指纹发生了变化。”
克莱斯“”她真是个可敬的对手可怕的队友。
马歇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敲着印章的证明文件,递给格兰瑟姆夫人,“这是证明。”
格兰瑟姆夫人拒绝接受。
他将证明放在桌上,淡然道,“我和格兰瑟姆是老朋友,绝不希望他的家财落入来路不明的人的手里。”
格兰瑟姆夫人道“克里是再正统不过的继承人。”
“我有格兰瑟姆先生的口头遗嘱。”唐恩缓缓开口。
格兰瑟姆夫人尖叫道“什么这不可能”就像皇帝陛下绝不会让西罗宣读遗嘱一样,格兰瑟姆就算患老年痴呆症也不可能跑到唐恩的家里去除非被胁持。
唐恩道“夫人是怀疑女神的公正吗”
格兰瑟姆夫人又气又急,满脸通红。她望向马歇尔,马歇尔别开脸去。她望向克莱斯,克莱斯不知所措。她望向其他人,来自汉弗莱的两名骑士面无表情地站着,显然没打算出言相助。再剩下的,只有杰夫和金姆了。他们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一败涂地。
“我想或许有点误会。”关键时刻站出来的依然是她的女儿,奥德莉。“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从不互相欺瞒。遗嘱之事,父亲生前从未提起。”
唐恩道“我们不能只看事情的表面。”
格兰瑟姆夫人咬着嘴唇道“那么,请您出具证据。”
“女神见证。”
“”
这是要将无耻进行到底了。
格兰瑟姆夫人和奥德莉气得浑身发冷。她们四手交握,从对方的身体中汲取暖意。
唐恩道“格兰瑟姆是瑞普镇的支柱,我想瑞普镇每个镇民都关注着它的未来。劳烦马歇尔大人代为召集他们,明天一起来教堂见证格兰瑟姆新家主的诞生。”
“不,你不能这样。”格兰瑟姆夫人双目含泪,踉跄着去抓唐恩的手,“请您公平公正地想一想,我是这座庄园的女主人,那个躺在地下的男人是我的丈夫,他曾发誓保护我这座庄园凝结了我的心血,你们不能这样将它从我的手里夺走,不能”
唐恩任由她抓着,神色充满慈悲与怜悯,可隐藏在慈悲怜悯背后的冷意却丝毫没有动摇。
奥德莉哭得泪流满面,仍强撑起格兰瑟姆家的尊严,用力将像长在唐恩身上的格兰瑟姆夫人拉开。
金姆和杰夫适时地插入他们中间,护送唐恩离开,表情严肃,好似在为世界的和平主持正义,尽管他们内心恨不得对着格兰瑟姆夫人绝望的脸翩翩起舞。
格兰瑟姆夫人哭了一会儿,总算想起除了已故的格兰瑟姆老爷之外,没有人会因为她的眼泪而站出来解决问题。想要保住格兰瑟姆庄园,她必须想办法。
“马歇尔呢”她焦急地问。
此刻的大厅只剩下她和奥德莉两个人。
正往外走的汉弗莱骑士懒洋洋地回答“在你掉眼泪的前一秒离开了。”
“你们去哪里”她问。
骑士道“看紧我们的货物。”两人对视一笑,轻蔑之色尽露。他们很清楚,格兰瑟姆家完了,或者说格兰瑟姆夫人控制的格兰瑟姆家完了,奥德莉与汉弗莱三十四的婚事必成泡影,自己这桩任务的时限也将进入倒计时。
格兰瑟姆夫人气得发抖,“看看他们,看看他们,挂着骑士的头衔举止却粗俗如市井之徒。”
“随他们去吧。”奥德莉渐渐平静下来。见识过一次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已学会从容。“我们有手有脚,不会饿死。”
“说的什么胡话”格兰瑟姆夫人简直怀疑眼前的这个蠢女人是否是自己生的,或者生下来的时候抱错了。“格兰瑟姆庄园是我们的,必须是我们的克里,克里该死的,他又死到哪里去了。”
奥德莉充满悲悯地望着她嚷嚷着朝楼上走。
格兰瑟姆夫人找寻的对象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早早地躲上楼,而是跟着唐恩出了宅邸。眼见着他要上马车,克莱斯终于开口“我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
唐恩上车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杰夫嘲弄道“天哪我听到了什么,一只蚂蚁竟然在开口说话”
金姆背对着唐恩,目露凶光,低声道“识相点走开,矮子。”
“祭祀大人”克莱斯坚持不懈地喊着,并相信他一定会乖乖地转过身来。没办法,每个深受光明神会熏陶的祭祀已经习惯于在任何时候都戴着慈善面具笑脸迎人。
果然,唐恩还是回头了。他温和地问“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呢这位少爷。”
克莱斯不理会他言语中对自己身份隐隐的质疑,问道“可否与您单独谈谈”
“别说笑了,你算什么东西”金姆挡在唐恩面前,一把推开克莱斯。
克莱斯顺势倒在地上,冲着唐恩喊道“看在同是女神虔诚信徒的份上”
光明女神是每个祭祀的死穴。
不管唐恩内心多么不情愿,还是同意了他的邀约。
克莱斯将试图跟来的汉弗莱骑士留在原地,带着唐恩来到橡树林。
唐恩隐觉不安,“我们已经走得够远了。女神的光辉洒遍整片大陆,在任何地方谈都是一样的。”
克莱斯确定甩开了其他人的目光之后,解开了外衣扣子。
“这是做什么”唐恩一怔,随即注意到了他的皮带,“这是”
克莱斯皮带带扣上的花纹正是光明神会的会徽加两把金色的剑,每个信仰光明女神的信徒,每个宣读了誓言的骑士都对此再熟悉不过。
“神圣骑士”唐恩颤抖着说。
虽然神圣骑士和祭祀同属于光明神会,但两者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神圣骑士团直属教皇,每个实习骑士转正都由教皇亲自任命。若将两者进行换算,那么神圣骑士团最新的实习骑士等于四阶祭祀。因此,不管眼前这个青年戴了多久的皮带,他都是唐恩的上级无疑。
“您,请问阁下怎么称呼”惊诧过去之后,唐恩又生出一丝疑问。不能怪他多想,而是克莱斯的外形实在与传说中英俊高大、正直勇敢的神圣骑士不太相符。
克莱斯道“克莱斯萨瓦萨迪。”
笔墨难以形容唐恩此时的心情。
他想,要是有人站在背后撑住他就好了,以免自己腿太软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这可太失礼了。哦,他刚刚对神圣骑士团的团长做了更失礼的事。
想到自己刚才在格兰瑟姆家地盘上犯下的事迹,唐恩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请,请问,您和格兰瑟姆是什么关系”他颤巍巍地问,乞求女神不要让自己听到最坏的答案。
“克里格兰瑟姆是我的曾用名。”
唐恩“”他觉得自己真的会窒息。
双子之谜一
他出生在这个小镇,父亲也是一名祭祀,现在升职去了祖尔城,是一名五阶祭祀比实习神圣骑士高那么一点儿。不过现在不重要了,除非教皇和两位神祭祀驾临,其他谁都保不了他。
可是身份如此尊贵的神圣骑士团团长怎么会是自己的老乡呢他们竟受同一个地方的福泽而成长。
太不可思议。
唐恩恍恍惚惚地想着。
“唐恩阁下。”克莱斯缓缓开口。
唐恩抖了抖,“您有话请直言。”批评他吧,辱骂他吧,哪怕解下高贵地皮带鞭笞他,什么都好,只求快点结束这凌迟般的折磨
“关于指纹的事”
“必定是个误会”唐恩咬牙切齿,“马歇尔那个老糊涂一定弄错了。您放心,我一定用锤子敲着他那颗又长又笨蛋的棒槌脑袋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
“那么明天”
唐恩深情道“格兰瑟姆老爷完全向着您。您是他最亲爱的儿子,格兰瑟姆庄园,格兰瑟姆的田地,格兰瑟姆一切的一切都独属于您。我原本打算在明天宣读这份口头遗嘱,不过您是他的继承人,早点知晓也没什么。”
克莱斯终于露出光明神会式的微笑,“我为我父亲有你这样忠诚的朋友而感到荣幸。”
唐恩心下稍安,对比指纹的是马歇尔,与他无关。至于他们私底下的交易他会让马歇尔闭嘴的。“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克莱斯笑吟吟地看着他。
唐恩等了会儿,始终没有等到答案,后知后觉地体悟到自己越界,急忙赔笑道“我只想确认是否有其他需要效劳的地方。”
“以后会有很多。”
那说明自己不会被处理掉。唐恩这才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疑惑,以神圣骑士团的骄傲和正直,不应该这么简单地放过自己才对。他脑袋里灵光一闪,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克莱斯,“这是菲达神祭祀下达的密令,我想或许您还未收到”
菲达
克莱斯拆开信封,里面白纸一张。“你带着蓝墨水和圣水吗”
看他轻易通过试探,唐恩安心又失望,从怀里掏出一根小手指粗细的管子递给他。
克莱斯将管子里的液体轻轻滴在纸上,液体慢慢地晕开。这是光明神会信件保密的特殊方法,纸张和书写的墨水都很特别,一干就隐形,只有用蓝墨水和圣水混合的液体才能重新将字体显现出来。
“寻找皮尔斯汤姆逊的下落x。”下面是皮尔斯的简笔画像,惟妙惟肖。
对光明神会大部分会员来说,这只是一道寻找皮尔斯的命令,但是剩下的那群人很清楚,这个x代表“暗杀”。克莱斯就是小部分之一。
“您见过他吗”唐恩搜寻着克莱斯的表情。今天他带人打闹格兰瑟姆的时候,皮尔斯并没有下楼。
克莱斯淡然道“如果我见到他,会回复菲达的。”
“”唐恩觉得自己又找死了一次。
克莱斯见金姆和杰夫不耐烦地走过来,立刻扣上外套的纽扣,低声道“我的身份不要透露给任何人知晓,任何人,谁都不可以。”
唐恩道“是。”
“你发誓。”
“我发誓。”
“以光明女神之名。”
“我唐恩潘西以光明女神之名发誓,绝不泄露阁下的身份给任何人知晓。”
“若违背誓言”
“呃”
“天地不容。”
“天地不容。”
“祭祀大人。”克莱斯哀怨地看着他。
唐恩吓了一跳,恨不得跪下来问他要什么。要什么都好,只求好好说话,别一惊一乍的。
“别再骚扰大人了”金姆冲上来,用力地将克莱斯推开。
唐恩看着克莱斯倒在地上,身体好似被丢在火坑里,浑身都疼。要不是牢记誓言,他恨不得一脚把金姆踹到天边去。“金姆”他生气地大喊,然后推开他的手,将克莱斯扶了起来。背对着金姆的时候,他眼神柔情似水,无不诉说着自己的歉意。
克莱斯轻轻地眨了眨眼睛,表示理解。
唐恩怕金姆留下来会产生更大的误会,急匆匆地拉上他和杰夫坐上马车就走。
克莱斯整了整衣服,慢吞吞地回宅邸。
在大厅里守株待兔的格兰瑟姆夫人逮到他立刻一顿大骂,将刚才承受的怨气内心的恐惧洗漱发泄出来,一点儿没有保留。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折磨让她疯狂。她完全将拉拢计划抛诸脑后,对克莱斯的那一丁点可忽略不计的好感也随之到了九霄云外,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个该死的丧门星夺走了她的一切。
骂着骂着,她的情绪越发难以收拾,尤其是克莱斯骂不还口的态度更是助长了她的气焰,让她一个晃神就扬手打了下去。
她的举动让克莱斯愣了下,不过他并没有明显让开,而是让脸与她的手保持两毫米的距离,顺着她的动作偏了过去。
就旁人来看,他毫无疑问被重重地呼了一巴掌,比如刚刚从楼上下来的皮尔斯。但就格兰瑟姆夫人的感觉,她完全打在了空气上。
“夫人”克莱斯顺势坐在地上,惊恐地望着她。在金姆的“栽培”下,这套动作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我”格兰瑟姆夫人刚说了一个字,就被皮尔斯挡住去路。
皮尔斯冷冷地说“您应该道歉,夫人。”
格兰瑟姆夫人收起惊慌,趾高气扬地说“骑士阁下,您似乎忘记了,这是我家,那个是我的儿子”她说完,不顾在场两人的表情,扭头上楼。
皮尔斯拉起克莱斯,皱眉道“男人不该打女人,也不该被女人打。”
克莱斯委屈地低下头。
皮尔斯虽然同情他,却非常讨厌他遇事畏缩的性格,也没了说教的兴致,淡然道“关于遗产的事我听说了。如果你打定主意赴约,就先把这里的事情放一放。一切等以后回来再说吧。”
克莱斯道“都听阁下的。”
“难道你一点主意都没有吗”
克莱斯茫然地抬头看他。
“算了。”
晚餐的时候,格兰瑟姆夫人没有出现。奥德莉说她去了镇长家。
克莱斯注意到她脸上有个巴掌印,“是夫人吗”
奥德莉沉默了会儿,“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和皮尔斯一起赴约。”
奥德莉有点儿嫉妒,“你倒是有地方去了。”
克莱斯沉默地拿起刀叉。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她忍不住问。
怎么过的
克莱斯面无表情地割开盘中肉,放到嘴里咀嚼。
从低阶骑士身边的杂役做起,争取学徒的机会,受同伴欺压的时候,依附强者,做讨人嫌的马屁虫或处理见不得人事的打手。白天眼睁睁地浪费着时间,晚上拼命将浪费的时间抢回来,每天只能睡一两个小时。赶超依附的树之后,寻找下一棵更大更高更强壮的大树,直到攀上光明神会,本以为一切会有所不同,最后却发现,他还在继续原来的路
“不断地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
格兰瑟姆夫人彻夜未归。
奥德莉派人去镇长家询问,被告知还在镇长家门口等候。奥德莉生气道“为了这些身外物,死皮赖脸地求见,真叫人害臊。”
克莱斯道“夫人是为了这个家。”
奥德莉的脸有点儿肿,打了几层粉也遮掩不住,一说话就疼,闻言更生气,“算了吧,她完全是为了她自己。只要她能够享受,丈夫、女儿全都可以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