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宋丰丰埋头抄英语作文的经典句式,喻冬跟张敬通了个电话。
两位优等生在半个多小时的通话里,很快为宋丰丰拟定了一个整体的复习计划。
“周一到周五,晚自习是十点钟下课,但高三的教学楼十一点才关灯。我会陪你到十一点。——不是陪你玩是陪你在教室里学习!”喻冬敲敲宋丰丰的桌面,“然后你报一个基础强化班,就是关初阳她爸妈开的补习学校那边。周六晚上和周日下午都开课,张敬会跟你一起去。”
宋丰丰“张敬也要上基础强化班?”
喻冬“不要做梦了,他是绩优提高班。”
宋丰丰显然不太乐意“全排满了?那以后都没时间玩了。”
“现在都十月份了,还玩什么玩?”喻冬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再不抓紧赶上去,就没有以后了。”
他罕见地严肃认真,甚至有些焦虑,这让宋丰丰也忍不住认真起来。
“yes,sir!”他敬了个礼,“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喻冬瞥他一眼“中意你咯。”
宋丰丰没提防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敬礼的手还没放下来,呆了一会儿,才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难得看到宋丰丰害羞,喻冬忍不住笑,但很快又咬着唇让自己表情恢复平静。
“坐好!继续抄!”喻老师严厉地说。
十月中旬,一波流感袭击了南方各城。
在班上十几个学生先后中招的情况下,喻冬也没能幸免。
校医室常备着退烧药和感冒药,班主任还从家里拿来了一个电饭煲,每天中午傍晚都在教室里煮醋,土法熏蒸消毒。喻冬被醋味熏得晕乎乎的,但病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最后不得已,只能请假回家休息两天。
他身体一向健康强壮,在兴安街住的这三四年里,没有病过一次。周兰很紧张,立刻带他去了医院。喻冬输了两天液之后,烧完全退了,但人还是没精神,昏昏沉沉的。班主任并不允许他回去上课,一是担心他的身体,二也是避免他传染班上的其他人。
吴曈说班上三分之一的学生都被击倒了,撑不下去的都已经请假。
幸好只是十月。喻冬躺在床上盖着薄被子发抖,他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在醒的时候总是庆幸,学习的进度还不至于被落下很多。
退烧之后,他开始频频咳嗽。周兰给他做了糖水,里头加了罗汉果,梨还有蜂蜜,喝下去润喉止咳。
喻冬喝了几口,突然愣住,半天才哑声说“以前妈妈也做过给我吃的。”
周兰看着他吃完才放心。“你妈妈也是跟我学的。”她从喻冬手里夺过复习的资料,让他躺下来继续睡觉,“她小时候常常生病,我都这样做给她喝。以前梨不好买,但蜂蜜都是亲戚送的,用蜂蜜冲水也好喝……”
她轻声说着,渐渐停了,摸摸喻冬的头。
“哪里不舒服?”粗糙苍老的手抚过喻冬的额头,“怎么哭了?”
喻冬擦擦眼睛,摇摇头。
“想妈妈了?”
喻冬闭上了眼睛,小声地应“嗯。”
老人不再说话,仍旧轻轻抚慰着他。喻冬觉得,自己似乎又变成了一个孩子,很小很小的孩子。孱弱,孤独,茫然。
久违的病痛让他脆弱了。他揪着薄被,在床上蜷成一团,悄无声息地流泪。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因为知道外婆也和自己一样,正在思念着同一个人。
“乖啊。”老人梳理着他的头发,声音苍老温柔。
吴曈给喻冬送作业来的时候,发现喻冬眼圈发红。
他很同情“流感这么严重?你都哭了?”
喻冬看看戴着医用口罩的他,接过卷子“你不用给我送来也没关系的。”
前几天都是宋丰丰回家的时候顺便去1班帮喻冬领卷子和拿回来给他,今天来的是吴曈,喻冬有些诧异。
“本来不是我送的。”吴曈正了正自己的书包,里头沉甸甸的,“宋丰丰被张敬拉去学习了,所以嘱咐我担任信使。”
喻冬记得吴曈的家和兴安街是反方向。他让吴曈留下来吃饭,吃完了直接去上晚自习就行。
吴曈抖抖肩膀“不吃,你家里都是流感病毒。”
喻冬把卷子卷成一个纸筒,作势要抽打他。
“我不能感冒的!”吴曈拉下口罩说,“我要代替郑随波上课,责任重大。”
他从车篮子里拎出一个白色塑料袋递给喻冬“路上买的,可能不甜,可能不好吃。不过你现在口淡应该也吃不出来,随便尝尝吧。”
喻冬接过一看,是一袋子乒乓球大小的枇杷。
“听说吃了能治咳嗽。”吴曈又戴好了口罩,“你吃过川贝枇杷膏吧?就是这种东西了。”
他跑来送了卷子,送了水果,不肯留下来吃饭,调转车头又跑了。
周兰说喻冬的同学都是癫仔。
“这么远的路,连一碗饭都不肯吃!”
喻冬喝着汤,忽然想起“癫仔”这个词似乎也被周兰用来形容龙哥。
“外婆,你们为什么喊龙哥作癫仔?”
周兰“啊……你们不知道?”
喻冬“什么?”
周兰压低了声音,喻冬连忙凑近了一点,竖起耳朵接收龙哥的秘密。
“他跟个男的拍拖啊!”周兰语气非常八卦,“跟男的拍什么拖,又结不了婚,还不是癫仔?”
喻冬“……是,是癫仔。”
他镇定地坐好,埋头吃饭。
回到学校的第一天,喻冬受到了宋丰丰和张敬的隆重欢迎。
两人在互相没打招呼的情况下,都给喻冬买了早餐,而且每个人买的都是两人份早餐。
“大病初愈,是要多吃点的。”张敬热情地捧出自己的流沙包和叉烧包。
“我这个比较厉害,专门去得意楼下的早点铺买的,秘制核桃包,正宗蟹黄小汤包。”宋丰丰举起自己面前的两份。
喻冬“我再怎么能吃,也不可能吃得下四人份的量吧!”
而且因为外带的早餐不能进学校,三人只能偷偷缩在围墙边上,大口大口解决了所有东西,敢在门卫关门的前一刻钻进了校门。
纵然如此,宋丰丰还是慢了一步,被教导主任抓住了“宋丰丰!又是你!你校徽怎么又没带!”
宋丰丰连忙一摸,发现校徽早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张敬和喻冬。
喻冬在自己书包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他的一个校徽递给他。
教导主任“你的校徽,为什么会在喻冬那里?”
张敬“方主任你不知道,我书包也有宋丰丰的校徽呢。”
教导主任“……”
张敬“我和喻冬就是宋丰丰的保险栓。”
教导主任把宋丰丰的校徽还给了他。宋丰丰免于被登记名字,松了一口气“靠,差一点!这周我们班一分都没扣,如果在我这里掉了一分,又拿不到流动红旗了。”
张敬一路狂笑“我知道!你们班拿不到流动红旗的时候,一般问题都出在你身上。”
喻冬则一路思索“宋丰丰也有校徽在你那里?”
他和宋丰丰总是一起上学放学,两人书包里都有一个对方的校徽,以备不时之需。但他不知道张敬也有。
张敬对他的脑子表示绝望“你高烧烧坏脑了吧?我这里怎么可能有!我不这样讲,万一教导主任怀疑你们有什么不正常的男男关系,不就完了?”
喻冬“……一般人不会这样想的。”
张敬“方主任见多识广,你以为。”
他一把揽住喻冬的肩膀,抱了他一下。喻冬回头去看,果然见到教导主任站在校门,目光严肃警觉地盯着这边。
喻冬“……张大师受我一拜!”
然后笑着用手指在车头上给张敬跪了一下。
张敬“好说好说。”
他们吃得太饱了,走路都慢吞吞的。在车棚放好车子之后,《运动员进行曲》已经开始播放,早操时间到了。喻冬揉揉脸,心中不太平静。明天就是十月份的月考,他总感觉自己不在状态。
考完月考之后,高三学生继续如常晚自习和补课。考试已经成了生活中极为平常的一部分,谁都不会因为这个而紧张了。
只有在发放成绩的时候除外。
喻冬考完就知道不太妙,第一肯定是拿不到了。
晚自习结束后张敬和宋丰丰撺掇他一起去吃夜宵。喻冬还咳嗽着,这不能吃那不能吃,最后点了一堆烤青菜,放在面前慢慢地嚼。
张敬和宋丰丰捧着两大碗牛杂回来,又叫了许多牛肉串羊肉串,最后还加了一条烤鱼和两碗鳝鱼粥。喻冬很震惊“你们晚餐没吃吗?”
“吃了,这是夜宵而已。”张敬大口喝粥,讲话都不利落了,“我晚上一般都学到两点的,不多吃点撑不住。”
宋丰丰被张敬的劲头吓了一跳“两点?你要成仙了!”
“不努力不行啊。”张敬把烤鱼盘里的炸花生拌到粥里,“我这个成绩还不够好。”
“你上次月考排名都全市前二十了。”宋丰丰看着喻冬,试图从他这里获得支持,“上同济完全没问题吧?”
“难讲。”喻冬不同意他的想法,“看全市没什么意义,得看全省排名。而且他现在考前二十,能保证以后一定考前二十吗?其实你注意观察就知道了,像关初阳这种保持在前三名的人,基本没有变动,但是后面的几十个位置,每次考试都会变化的。”
“尤其是第一个学期。”张敬点点头,“第一学期还有复读生在迷惑我们的视线,等到了第二学期,基本上也就全都固定下来了。”
宋丰丰听得一愣一愣的。
虽然班上老师也会讲这些事情,但他基本都没仔细听过。
“所以第一学期真的非常非常重要,时间就是分数。”张敬伸长脖子吞下一串牛肉串,“搏一搏,青春无悔!拼一拼,石头成金!”
隔壁桌喝得面红耳赤的几条大汉为他鼓掌“好!学生仔有气势!”
宋丰丰看向喻冬,喻冬也正看着他。两人默默交换了很多话。宋丰丰低头吃牛杂,一脸的若有所思。
“喻冬,你想过考哪里吗?”张敬用羊肉串跟隔壁桌交换了两个生蚝,顺手递给宋丰丰一个,“北京?上海?广州?西安?重庆?”
“北京。”喻冬简单回答。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给出答案。
宋丰丰咽下了嘴里的食物。
“哪个学校?”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