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太笨了。我以为谢晨那件事之后,你的病就好了,你可以和小影结婚生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秦老爷子把脸埋在手心里,苍老的声音在喉头哽咽住。
那一字一句就像根根细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头,韩铮狠狠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让那种尖锐的痛感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他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您早就知道了?”
秦老爷子再抬头,已是泪眼婆娑“阿铮啊,你回头吧,爷爷老了,陪不了你几年了。我能在那时拦住一个谢晨,现在可能还能拼上我的老命拦住周言,可以后呢,我走了,没人拦了,你这辈子,就毁了啊!”
“拦……”韩铮轻轻地说出那个字,看了他一眼,然后忽然抬脚猛地用力踹翻了床头柜,“你都和他说什么了?!!!”
巨大的响声回荡在房间里,在二楼的凌影听到了声音猛地推开门,对上韩铮猩红的眼神,惊慌地问“这是怎么了?!”
韩铮没有说话,一手紧紧抓着身后的衣柜边缘,大口喘气,胸口急剧起伏。
凌影回头看了看秦老爷子,老爷子沉默了几秒,轻声开口“当年的事,我没后悔过。放在今天,我还是会这么做。”
“爷爷!”凌影的声音尖细地响起,“您告诉他了?!”
韩铮忽然走到她面前,目光望向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当年瞒着我,到底做了什么?”
“不关爷爷的事!”
“和小影没有关系!”
秦老爷子和凌影的声音同一时刻响起,片刻的死寂后,韩铮突然一笑。
这场景,真他妈的讽刺。
凌影稳了稳情绪,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忍住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当年,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你和谢晨的事。我喜欢谢晨,我自私,我无法接受你们在一起,于是我偷偷告诉了爷爷,包括你们原来打算出|柜的事。”
她顿了顿,秦老爷子顺势把话接了下去“我知道你的性格很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旦你决定的事,很难回头。所以我就去找了谢晨谈。”
韩铮神情冷漠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了?”
“我告诉他,绝对不能耽误你。如果你们的事公开了,你的未来就毁了。后来他和小影在一起也是为了让你死心。”
所以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他独自度过了那么多孤单的日子,去怨恨谢晨,怨恨自己,怨恨这个世界。
他曾经那么害怕,觉得自己错了,伤害了凌影和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爷爷,他隐蔽的秘密无从开口,难以启齿,只能通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骗人骗己。
可是原来,他们才是操控一切的人。他就像一个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在舞台上扮演着荒唐的木偶剧,还自以为是那个镁光灯下光鲜而骄傲的主角。
那样的讽刺……
他像一个小丑一样。
“爷爷也是为你好。”秦老爷子咳嗽了一声,声音愈发沙哑,“前几天你郑伯伯过来,说有名额去省里的公安大学培训任职,我想啊……”
“爷爷。”韩铮忽然打断他,眸光淡淡的,“我让你们很羞耻吗?”
秦老爷子张了张嘴“我……”
他挺了挺胸膛,从未如此大胆而决绝地说话“谢谢您和秦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但是我没有病,周言没有,当年的谢晨也没有。”
走出房间的那刻,韩铮的眼睛里有泪珠滚落下来。
这一霎他想到了什么?
其实没有太多的思绪。
小时候关于父母的事情几乎都忘了,但是韩铮还记得他母亲讲过的一个故事,关于一只小老鼠和一只小猫的故事,他们有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个家。
他问母亲,为什么猫和老鼠能在一起。
当时母亲很温柔地告诉他因为爱是没有界限的。
可原来,童话故事终究是假的。
所有的爱,就算再博大,就算如海洋、沙漠一般看似广阔无垠,也是有尽头的。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韩铮迅速地跑下楼,一句话都没说,只拉过坐在沙发上尚在低头思考人生的周言就往门外走,任凭秦飞飞和汪婆在身后叫唤,头也没回。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刚才楼上的动静周言是听到一点的,再看韩铮现在这张谁都欠了他几千万的脸,不用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言此前考虑过最坏的情况,但也没想到韩铮的反应会这么大。还有秦老爷子,也没有出来拦一下。
周言在心里暗叹。真的就这么让人难以接受吗……
酷暑的天,一出门就能出一身的汗,韩铮脸上却冷的像要掉冰渣子了,他的眼里有一种异常浓重的悲伤,渲染的整个人的面孔像烈士般悲壮,拼命皱眉咬牙的样子好像整个人都要碎了。
周言心疼的要命,想说点什么,可韩铮这个样子,明显是愤怒难过到了极点,这个时候,还是少说话为妙。
韩铮平日里是极理智的人,开车从不超速抢道,可这会儿整个人像脱缰的野马一样,重刹飙车,一辆越野车在市区硬生生开出了丛林探险的效果。
周言刚吃完晚饭还没消化,被这么野蛮的开法刺激的胃里翻江倒海,一点不敢张嘴,因为一张嘴铁定“哇啦”一下全吐出来。
周言光顾着心惊胆战了,没有注意韩铮究竟往哪开的,等到车子停下来,他往周围望了一圈,然后豁然这里他们来过。
不就是他们曾经来过的那个还没怎么被开发过的风景区吗?
湖还是那片湖,韩铮喂过的鸟,却没了踪影。
韩铮一言不发地走下车,顶着炎炎烈日,望着很大的一片人工湖抽烟。人工湖里有一群白天鹅晃晃悠悠地游过,有两只还扑腾了一下翅膀
周言走到他旁边,还是没忍住说了第一句话“鸟不见了。”
“这个季节见不到。太热了。”韩铮悠悠地吐出一口烟,视线还是望向远方,“周言,他们知道。”
韩铮这句话突如其来,语气淡而悲伤,周言一愣,脱口而出“他们是谁?”
“爷爷,汪婆,可能还有我并不知道的其他人。”他兀自摇头,自嘲地笑笑,“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
周言皱了皱眉“也许你爷爷只是为了保护你。”
“他觉得我有病。所以从当年,他知道我和谢晨的事开始,唯一想到要做的,就是不顾一切分开我们。”
直截了当地以一种蛮横无理的方式给他下了判书,连一个简单的沟通、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我恨了谢晨那么多年。哪怕在他去世后,我都没有真正释怀。”
韩铮看着周言的眼睛里,满布着血丝,周言怔住了。
韩铮哭过。
他这么久以来倚靠的那个人,强大到无可战胜的男人,落泪了。
就像风吹过柳絮,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周言忽然想到从前看过一部很有名的电影《艺妓回忆录》,里面有一段旁白是这么说的
——寺院有一首名为伤痛的诗,刻在石碑上面,那首诗只有三个字,但是诗人却把诗句刮掉。伤痛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周言走近一步,搂住他的脑袋。比他个头还高的男人低头,把脸埋在他的颈弯里,紧紧地抱住他,然后发出一声呜咽似的哀鸣。
这个世界上唯有痛苦和绝望像是荒漠一般无边无尽。当年的周言在锒铛入狱时体会过,那种在波浪滔天的汪洋中如同一叶扁舟般浮沉的感觉,是他这一生都不敢再回想的。
韩铮大病了一场。
不能说与他之前的伤完全没有关系,但周言觉得,主要还是心病引起的。
周言带他去了一次医院韩铮便不愿意再去第二次,每天还是很虚弱地躺着,发烧、呕吐、腹泻轮着来,周言活活被折腾掉半条命,韩铮才稍有好转的迹象。
这期间只有汪婆打过一次电话来,也不知是自己想打的,还是经秦老爷子的授意。直接打到了周言的手机上,言语很拘谨,像是探口风,问了问现在韩铮的状况。
周言没有多嘴告诉她韩铮躺尸一个多礼拜了,只说“比较平静”,让她不要太担心。
汪婆闻言不住地叹气“阿铮不是小孩子了,我也知道他这回真不是一时冲动。可他爷爷年纪也这么大了,把他拉扯到这么大,不容易啊……”
那话其实也在理,可周言听着,心里依旧不是很舒坦,岔开话题问“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还行吧。就是飞飞这孩子……”
汪婆欲言又止,周言心知另有内情,秦飞飞这个不安分子说不定又搞什么异动了“她怎么了?”
“阿铮走后,她过来逼问我和她爷爷出了什么事,我们兜不住了,就把事情告诉了她。你也知道这孩子对阿铮和阿晨的感情有多深,她的反应比阿铮还大,和她爷爷大吵了一番后,就收拾东西去召召那丫头那里住了。”
这事倒是让周言很意外,当时谁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想到秦飞飞这丫头也是枚定时炸|弹,韩铮和凌影订个婚都能让她上蹿下跳寻死腻活的,这会儿知道了自己哥哥和从小喜欢的人居然在一起过,这刺激……周言想到就觉得心惊。
哎,韩铮骨子里那么疼这个妹妹,如果秦飞飞真的因为一个性|取|向就和韩铮闹翻了,韩铮一定会非常难过的。
周言心事重重的挂断电话,微信好友列表上找到从没有联系过的召召,点开消息列表,和她打了声招呼。
召召很快就回复了“hi!帅哥!怎么突然想到我了?”
“秦飞飞在你那?”
“就知道是为了这事……放心吧,傻丫头没事,好着呢,在我这吃饱了睡,睡醒了吃,下回你见到该认不出来了,没几天就胖了一大圈。”
周言没心情和她开玩笑,连“哈哈”都发不出来。秦飞飞的性子这么倔,又特别黏人,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没有找韩铮,也没给自己打电话,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她不高兴了。
不管是对韩铮还是对自己,或者单纯对那些事情。说到底,他们这样的人是少数,那么必须接受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无法接纳他们的这个现实。
周言还在低头回信息,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手,他转头,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韩铮。
前几天一直下雨,衣服洗了之后潮潮的有一股味儿,韩铮换洗的衣服不够了,就穿上了周言的t恤短裤,虽然身形比周言大不少,但是周言买衣服喜欢往大里买,所以韩铮穿着正合身。
周言冲着他笑了笑“我把我的衣柜送你吧,你怎么穿什么都比我好看?”
韩铮顿了几秒,一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很认真地说“可能……我身材好。”
“要脸不?还人民教师呢?”周言笑翻了。
韩铮偏头在他脖子后面啃了啃,嘟囔了一声“不要。”
他今天精神看上去挺好的,至少比前两天好太多了,之前那架势,害得周言紧张兮兮的晚上都睡不好,就怕一不小心这大爷挂了自己就得守寡。
韩铮闹了好一会才把他放开,拿起周言的水杯喝了一口,问“和谁聊微信呢?”
“啊……”周言才被问了一句就心虚了,一心虚韩铮这只老狐狸就看出来了。
韩铮抬了抬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老实交代吧,周同学。”
没一会儿,周言就把汪婆和召召说的话全告诉了韩铮。
韩铮没说什么,单单神情平静的“哦”了一声,害得周言心里反而七上八下的。
“铮哥,要不要给秦飞飞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