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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与诗行 第1节

作者:荀予刃 字数:19830 更新:2021-12-13 14:03:01

    书名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文案

    这是一片充斥着刀锋交辉、魔法激荡的大陆。

    如果你有幸生来不平庸,便可以成为一位刀者或魔法士,进入霍夫塔司学院就读。

    这是一个有关拯救希望、拾回梦想的老套故事。

    你是否能在某个人对你伸出手之后,重新从质疑、痛苦及麻木的泥沼里爬出来,再度攀上属于你的巅峰呢

    内容标签 相爱相杀 西幻 奇幻魔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维森特肖,阿尔文卡拉扬 ┃ 配角奥德戈斯坦利,柯尔曼金,兰朵莫里,希尔多莱恩 ┃ 其它

    、引子

    西元6013年,歌伦度南帝国边陲小城,霍夫塔司学校。

    “你又在写诗了,维森特。”我的好友奥德戈斯坦利正站在天文台居高的临风点。他紧抿着嘴唇,弓着身子摆弄那些金属测量仪器,目不斜视。

    天文台是我跟奥德给这栋楼认定的称呼,它实际的名字悠长而绕口。这里地脚荒僻,楼体偏偏拔得高,适宜远眺。鲜有人来造访的原因多半是人们还没发现它的用途。在霍夫塔司里这样看似闲置的楼也许多得是。

    初夏的阳光不烫,很沉静地没过我的膝头,再打着滑窜到我的脚踝。

    “小奥德,你这种魔法学究难以体会诗歌的美妙之处但我不会轻易对此放弃的。”我啪地把手中的本子翻过一页,云朵阴影的纹路在上面的字迹上游动。

    “你来听听这个,我今天从亚德里蓝的诗集里抄下来的。”

    我慢慢念道“若有一日我被兵戈与烈火吞没,我亦不把胸腔内的心脏当做停止搏动。因为它曾苦于迷惘半生,又囿于渴求半生;而若我停步,即是它已追逐到了。它已包裹住玫瑰的尾梢。”

    奥德戈手中的活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丝毫不显被伟大的文学触动。他善意地提醒我“莱恩教授假期作业的截止日期是明晚八点。”

    我伸直久坐而蜷曲太久的双腿,脚搭上低矮的阳台,莫名地感到极为愉悦,大笑出声。这一整个夏天在此刻呈现出镀金的色泽。

    我望着远处喃喃道“最终将包裹住玫瑰的尾梢多么浪漫。你瞧,黄金时代的诗者里,他并不怎么出名。可是我偏爱他。”

    奥德戈像是认定我绝对不可救药般摇摇头。

    、第一章

    这整个小镇都是霍夫塔司学校的。

    一年前我拎着它的录取信和随信的身份铭牌,深吸一口气迈进了那扇的高大的、刻有“霍夫塔司”剑体字样的拱形门。

    它是帝国最优秀的魔法学校之一,外院与内院加起来不满五百人。官方的说法是,它真正的属地面积有54英亩。它草木茂盛,更遥远的地方还有连绵山麓,各类建筑和有待探索的奇妙角落在此处栖息包括时不时便会在路上冒出来的一个美食屋。每年初夏,帝国的各个顶尖领域都将从霍夫的毕业生中汲取新鲜血液;无论是科学家、大魔法士,先锋军与护国卫的成员,或是传说中的“刀锋”麾下。

    我曾在某本书上读到过其中一个毕业生的年终论文浅析850853霍夫塔司教授们的姓名在通用教科书上的出现规律及论题内容非常有趣,也非常滑稽地具有恐怖色彩的一篇文章。除了论题内容的革新与发现,我格外感受到的就是霍夫塔司老爷子教授们的可怕程度。

    但我非常喜欢这一点在霍夫塔司,你身周的每个人都是聪明人。

    这样一来,漫长的五年外院生活才不会那么无趣。

    一年前的我和一堆新生闹哄哄地聚集在石制拱门的入口。

    要迈过很长一段草坪才是学院的建筑,东院的人等候在一侧,西院的人则自发般地聚到了另一侧。西院是主修法术与魔纹的学院,也是我即将进驻的学院我倒是对东院那帮用刀的人不持什么偏见,不像西院的一些激进派,直截了当地称东院的人为“粗鲁的武夫”。

    我在人堆里听到了辩论的声音,便朝那个方向走去,发现有人正在详述三年级魔法课才会涉猎的“波哈理论”。

    “ ario这个词根是不能用于沉睡咒的。波哈的实验证明,一旦它的正确发音生效,尾音将无可避免地在喉间产生一个上挑的颤动,结果就是以ar开头的沉睡咒宁神、蒙蔽的效果,将被这个ario的共振破坏。”

    我看到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青年正在侃侃而谈。他一头黑发顺着额头梳到后面,沃德人五官深邃、皮肤苍白的特征,使得他活像抱着书本、从黑白的纪念册上走下来的科学家。

    听了他这番讲述的人发出了认同的附和声。

    我挤进人堆,直视那个人“你和波哈都是错的。ario实际上完全可以作用于沉睡咒,只不过发音需要把握精准的侧重,第三音节的读音要尤其加重,而其他除前缀的部分都要弱化。有书本记录,古代海魔女迷惑水手时的咒语其中反复的关键小节就是aridorario,她们令水手在这样的靡靡妙音间昏晕,然后将其拖入海底我因为好奇,利用沉睡咒给ario做过一个小测试,反复实验能起效的读法。事实证明,ario作为昏睡的词根是完全可行的。”

    有那么几秒我看见那个沃德人陷入了思索,然后伴随着他嘴唇的颤动,他似乎猛然获得了什么灵感。

    “值得考虑。也许我的结论是不完整的。”他这样说道。

    他毫不犹豫地向前走了一步,肩膀挤过他身旁人的西服马甲,对我伸出手“奥德戈斯坦利,西院魔法系a班。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我伸手回握“维森特肖,同样荣幸看来我们能做班友了。”

    这就是我还处于横冲直撞的新生时期,初识我最好的朋友、我公寓房间左侧邻居的全部过程。

    当然,在我们熟识后他得知,我对波哈理论那三言两语的见解,只不过是在探索有关海魔女的诗篇时好奇心的附带促使,而我本人平时的魔法基础糟糕透顶的时候啊,那就是后话了。

    奥德并不会对我挥拳头,文学世家的背景使得他修养良好;我非常庆幸。

    而现在我丧气地坐在魔法课教室里,面对着莱恩教授即将下达的判罚。

    “莱恩先生,再给我两天时间。”我真诚无比地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最近在为伟大的精神事业不断挣扎,透支了过度的肉`体和灵魂。”

    “没关系,会好起来的。”莱恩仍旧是不置可否地微笑着,站在我面前很近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我莫名从中看出了杀气。

    奥德在旁边做着聆听者,大约在不动声色地忍笑。

    我硬着头皮对莱恩说“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我睡得很晚。莱恩先生,我以我今早亲手煮的那壶咖啡的尊严担保,两天之后你一定会看到我那篇有关控火咒的论文乖乖躺在办公室外的投放箱里。”

    莱恩的视线仿佛带了点探究的意味“维森特,你知道的,我不会纵容你。”他的目光追随着我懊丧的脑袋垂落下去,声音里有着笑意,“但这一次我会再给你一些时间。”

    “不敢想象莱恩教授竟然答应了你。”奥德戈边飞速记着笔记边说。“还记得我曾提醒过你不要拖欠作业吗但凡你努力一点,让我来想象一下你的魔法成绩说不定会给我个惊喜呢”

    “谢谢,大学究,我挺喜欢你这个说法。不过我还算满意不拉低平均分的魔法成绩。”我看着他的笔尖刷刷地滑动,轨迹几乎像是在写某种乐谱,“去年一年里所有认识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个爱诗文不爱魔纹的异常患者,魔法的唯一用度对于我来说就是创造点小玩意儿来享乐。”

    “别妄自菲薄。这个国家里许多人一生都不能具备修习魔法的天赋。”奥德不赞同道。

    我一头倒在课桌上。

    “没办法,我讨厌魔法。”

    奥德戈慢悠悠地说道“你也告诉过我,你讨厌卡戎花。”

    他这句话让我想起一年前开学的那天。

    莱恩教授作为学院院长带领我们由西院逛到东院的时候,我在自由界的文学楼与地坪的接角处看到了一整片橘红色的花。那类花的花瓣不算大,很柔软地接洽在花蕊边。他们生长得略高于人的膝弯,纤细的茎秆在无风的环境里竖直向上,似乎是新栽种上的。

    它们有种仿佛能燃烧人视线的颜色,作为点缀品来说太过张扬,又易湮没花朵与生俱来的温柔感,第一眼看上去其实不大讨我喜欢。

    “卡戎花。”我当时这样对奥德戈说。“我讨厌明亮的颜色。”

    奥德戈严肃地看着我“可能面对金发美女的时候,你的态度会有所收敛。”

    “不不不,比起金发美女,我更喜欢黑发蓝眼的美人。”

    恰巧莱恩教授路过我们旁边,听见我最后一句话,便边走边回过头对我微微欠身,额际的黑发恰巧荡落一缕在深蓝眼睛旁,玩笑道“我的荣幸,亲爱的。”

    “我从前一直以为霍夫塔司的教授们都是发际线堪忧的老头子。”我追悔莫及道,“还有其实我想说的是黑色长卷发。希望刚那个美人不是我们的教授,是也不要记住我的脸。不然我该怎么让他相信我真的没那么轻佻”

    奥德幸灾乐祸到不能自已。

    参观的队伍停了下来,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我不明所以地挤到前面;莱恩此时在同某个恰巧路过的人谈天。

    那人身材修长,背脊挺直,眼眸是极浅的、几近于透明的灰蓝色。他戏谑地抬着半边嘴角,然后在侧耳聆听后促狭地吐出一串颇具韵律感的流利妙语。这个人的头发大概算作是非常温暖的金红色,更偏橙红一些,我似乎没有在东大陆见过这类发色。半长,很自然的在后面拢成一束,垂在后背上。阳光洒在那上面的时候,简直好像是能从发尖流溢出最温暖的味道。

    “是个同时具备热切和诗意的人。”我想道。“按理说本该极易引人接近,却又暗藏着某种颇有资本的傲慢无礼;像是在他的个体和其他人之间竖立了一道难以被察觉的屏障。”

    莱恩教授在准备继续前行时对我们说道“那个人是你们未来二年级的文学课教授,阿尔文卡拉扬。”

    我目送着卡拉扬的背影,揽过刚挤过来的奥德的肩膀“奥德戈,他长得真好看。”

    奥德戈盯着卡拉扬的头发,皱了皱鼻子。

    我回头去看文学楼外的卡戎花,然后对奥德笑了笑。

    “你有没有觉得,卡戎花也没那么糟糕”

    在那天之后的一年内,我上着大一新生必修的各项基础课程,拖延科学课和数理课的报告,溜去天文台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晒太阳,隔着低矮的栏杆吹风,看地下的花花草草和远处砖石堆砌的学院楼。霍夫塔司的气候是如此之好,云朵饱胀地从天空中缓缓飘过。我叼着羽毛笔杆子,有灵感了就在素描本上划出两句诗。

    小奥德的课表安排得比我满多了,他一门心思都在为二年级才开放的魔法课作准备。他的房门号紧挨着我的,门把手上大多数时候都挂着“无人,有事请留言”的牌子。

    那是非常宁静的一年。负责引导新生的莱恩教授只在固定时段在餐厅出现,微笑着坐在学生堆里喝完一杯咖啡,再风度翩翩地离去。奥德戈在年终拿到了六门a。我自己的诗和随手摘录填满了大半本素描本。

    我坐在天文台的边缘上,看着学院里的澳洲枫树的叶尖由绿变红,再由红变绿。风吹起来的时候,它们小幅度地晃动着,给人一种只要伸长手臂,就能触摸到它们的错觉。

    、第二章

    二年级课表下发的时候,小奥德难得表现出十足的激动。他摇晃着我的肩膀告诉我,大二的魔法学a班教授将是希尔多莱恩,我们曾有过数面之缘的引导老师,西院院长,在世界魔法概论上发表了整整五篇论文的厉害人物。

    我只是看着文学课后面印着的教授名字微微出神。

    它给我一种熟悉感。

    文学课是贯穿霍夫塔司五年的必修课,这跟它对阅读那些大部头里艰涩的魔法史、操纵复杂魔咒起到的辅助作用不无关系。去年教我们的那个口音奇特、声线平坦到令人昏昏欲睡的老头留在了一年级,所以第二年的文学课上,如同魔法课一样,我们也将迎来一个新的教授。

    非常不幸的是,我跟那位根本没搭过话的教授,在一种难以形容的境地里提前打了个照面。

    用奥德戈的话来说,就是“我完全不能想象你怎么胆敢在拖欠着一假期的作业同时再去问莱恩教授作业里面的问题,也许他再喜怒无常一点,之后我就看不到你那扇房门被你再度亲手打开了。”

    我的回复似乎是“总是为了更高的正确率,小奥德。”

    不过莱恩显然比奥德想象的要好心。他仔细地给我解释了控火咒手势的诀窍,并且说明道“扩张和控制火焰的范围是这个咒语的两个难点,它随着一个人魔法的精进将发挥更大的威力。黄金时代的战争里,有个霍夫塔司学院出身的大魔法家,他能做到将火焰围绕一个敌国的边境向内灼烧而不波及友邻。那可以被称为控火咒的巅峰了。”

    我点点头,“黄金时代”这个词使得我思绪一时间岔开。

    一百年以前的那个时代,大小战争在世界各地激烈爆发。艺术的革命也在同步进行,各派的冲突达到峰值,人们的渴望除了以战役的形式体现,终于在内部得到了一个宣泄口。那个时代除了魔法强大的战士,还出了诸多文采卓绝的学者,文风浪漫而感情充沛,不少作品流为今日的经典。

    如果黄金时代的人们曾经为此建立一座纪念的殿堂,那里大约会成为现在诸多艺术家的朝圣地吧

    可他们没有筑立辉煌的庙宇和高耸入云的尖塔,留下的只有数之不尽的典籍。

    史册关于歌伦度南帝国的战役记录详细的详细,过简的过简,还是莱恩教授提及我才知道控火咒有着这样一段历史。我之前草草地翻过二年级教材,里面是没有的。

    我跟莱恩确认道“是这样吗,控火咒的第一步,拇指指肚移到中指的第一指节上”

    莱恩笑眯眯地把我的大拇指往下推了推“移到指节的侧面。”

    于是我照他的指示重做了一遍这个手势,顺便开始回想搭配这一步的咒语。可能是我在做口型的时候发出了气音,因为下一秒我就闻到了一种烧灼的味道

    我抬起头来,看到莱恩的衬衫袖口上窜着一股小火苗。

    莱恩熄灭那簇火苗之后袖子还是焦黑的。

    “啊,维森特先生,先不提这个误放的不完整控火咒。一个魔法士看到火苗的第一反应最好是使用魔法控制,而不是用目光搜寻着某个呃,不太可能存在于办公室走廊的水龙头,给我弄点水来浇熄。我知道那很科学,但是那不太魔法。”

    “我感到非常抱歉,莱恩教授。我希望我能赔你一件衬衫。”

    莱恩念了一段什么,手指尖点在烧焦的地方,那一处的焦黑便缓缓褪去,渗入簇新的白色。他笑道“不需要你做什么。袖子可以用魔法处理,这也别忘了。”

    虽说袖子恢复了,我仍感觉有些愧疚。刚想开口保证以后认真修习魔法,我与莱恩的身侧正好有个人无声无息地经过,嗅了嗅空气里的一点烟气,便扭过头来,望着莱恩的袖口笑了两声“不错的袖子,莱恩。你的学生相当热情。”

    然后他若无其事、姿态傲慢地挥挥手走远了。我盯着他优雅的背影,只看到绑成一束、柔顺地垂在他背后的金红色头发。

    我觉得非常有趣,压抑不住嘴角的笑容,又努力在回忆里寻找那张似乎有点眼熟的面孔。

    莱恩温和的声音在我对面响起“维森特,你非常幸运地提前见到了你的文学老师如果没弄错的话,你的文学课就在今天下午,是不是”

    我踩着课前最后两分钟,推开后门走进了文学课的教室。教室不大,学生们显然是对新教授有所期待,把前几排的座位填了个满。我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意图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我还是期待给新教授留下好印象的,前提是他不会想起我在某场偶遇里烧了他好友的袖子。

    身边个子小巧的姑娘友好地碰了碰我,她棕色的蜷曲长发垂在脸颊边,声音如同小女孩般清脆“嗨,我叫兰朵。兰朵莫里。我一年级的时候非常喜欢你的结羽社,有那么多场配合诗文的魔法演绎,精彩极了。虽然它现在不在了,我仍旧觉得那非常棒不对,对不起,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蠢话”

    兰朵说到末尾的时候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急于表明本意又难以措辞,脸立刻有些泛红。

    “没关系,我可没有误解你。”我对她笑了一下。“都是过去心血来潮的胡闹。一年过后感觉没那么有意思,就让它自生自灭地散架了。”

    “褪去外衣的鸟儿如梭般锥破夜空,它的羽毛在大雪里聚结成团 真可惜啊。”兰朵的话急冲冲地随着我话语的尾巴脱口而出。她又脸红了一下,但此时竟然拿出了难得的勇气,不管不顾地快速道, “我知道你是魔法系的维森特,那个时候总有人跟我提到你和你的集会。所以去年我一时好奇就去查了你相关的资料,顺藤摸瓜地去旁听它们真的很奇妙”

    “旁听这可不大好。”我若有所思地比划道,“这也就说明你一定见过校长穿着立领小礼服裙满草坪追杀我的场景喽踩着高跟鞋也能健步如飞的女人真是可怕,我不得不逃得上窜下跳”

    兰朵仿佛回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咯咯直笑,似乎把乍才想要缩回去的片刻胆怯忘记了。

    我板出一副严肃的校长面孔,手放在领子上,清了清嗓子“维森特,你迟早要让脱控的魔法元素烧了学校,我需要阻止你。”

    果不其然,兰朵笑得更厉害了。

    她也是来自西院的,三言两语间便同我熟悉的很快。

    她忽然转了个方向,指了指教室前方“维森特,你是和新教授结伴过来的吗”

    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天大的误会,不过她一定是读懂了我困惑的表情,补充道“你们几乎在同个时间分别从前后门走进来。”

    我这才想起来我快到后门的时候,似乎也有个人影从我的对面径直朝教室走来。

    我赶忙摆手道“不是不是。”

    外面的天空蓝而高远,盛夏的阳光透过玻璃铺在木头长桌和地板上,只有讲台得以从那片懒散的温暖中幸免。我把头转向窗外一棵老红浆果树的树冠,余光放在教室前方金红头发的人身上。他恰巧停留在讲台附近那片阴影里,慢悠悠地把短外套脱下来,搭在侧面的椅背上,露出上身珍珠白的衬衫。

    我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课表中那个大写的a。教室前方传来一些窸窣轻响,随即我听到那个人的说话声落在空气里。

    “我是阿尔文卡拉扬,文学课a班与b班的教授。我保证在我新合约的三年内,会竭尽我之所能授予你们渴求的知识和技巧,发掘你们潜藏得最深的天赋。一定程度来说,我不太乐于助人,但我完全不介意为有能力去渴求的人殚精竭虑。只有一个前提,我从来不教不可救药的蠢货和自甘懒怠的无能者当然了,既然是在这里,有很大的几率你们不是。”

    夏天的空气是他声音的绝妙载体,我想。有点湿润,又不会太冷。

    我抬起头,看见他站在浅淡的阴影下,浅灰蓝色的眼睛里所深藏的一切难免令对视者感到压迫与冷漠,却同时传渡出一种温柔至极的错觉。他面上带着讥讽又仿佛能包容一切般的轻笑,冲下面的学生眨了眨眼非常迷人。

    下面的在座者没有一个发出不满的嘘声。

    兰朵一脸紧张,手心里攥着她的卷发尾,偏过头来小声对我说“卡拉扬是有名的杀手教授,上一届他带五年级,总共两个班的学生中只有四个拿到优秀的。他班里的学生大多对他的苛刻怨声载道。不过据说,他确实是最好的。”

    讲台后的人继续轻快地说“这三年之后,你们中或许会有人成为我稍微引以为傲的学者、诗人、不务正业搬弄点文学的魔法家、医疗师、科学家。噢,对了,也许还有我的挚爱,虽然这种事情概率偏低最后这个选项显然需要更多努力。要知道,我并不会轻易地承认你们是我的学生。”

    他这番话仿佛无比奇异的一小簇火焰,从我眼睛和指尖透过去,微微沸腾的血液在一瞬间滚遍我的全身。

    我耸了耸肩,对兰朵说“我挺喜欢他的。他有点可爱,不是吗”

    兰朵忧心忡忡地看向我的额头。

    “你用可爱这种形容词,他保不准要打你的。”

    “别这么说嘛,可爱的人要揍我一顿,我一向甘之如饴。”

    兰朵低声嘟囔了句什么,翘了翘嘴唇,似乎想及了一些可怕的回忆,“他东院的荣誉顾问不是白当的。你感觉不到他周身的气场吗非常压迫性了,非常太危险,很难令人亲近”

    我抓住了一点关键的信息“等等,东院的荣誉顾问什么荣誉顾问我以为他只教文学课。”

    兰朵看上去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闭了口。我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发现了一个不大妙的情况;卡拉扬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讲台上了。他停在我们的所在两步以外,手中的座位签到表轻巧地翻过一页,垂着眼睛念道“维森特 肖”

    “是的,教授。”

    “我恰才无意间听了些你们的对话。你也许对我很感兴趣”

    “是的,教授。”

    兰朵不太明显地吸了口气。

    “那么发表一下有关我上个话题的看法吧。”他说。

    我觉得我需要悔过一下交头接耳的时候为什么不听两句课。

    卡拉扬背后一个男孩对着我笑吟吟地做着夸张的口型,我便照着读了出来“结课作业。”

    扫见周围人略放松的神情,我意识到应该是说对了,“当然了,结课作业。如果能容许我提个建议的话,其实我觉得这种在结课前夕对学生当头痛击的存在有点不大恰当”

    卡拉扬听完了我围绕“不恰当”所说的一番话之后,似乎从某种思索里脱离了出来,歪了歪头道“不错的观点。”

    他走回讲台,扬了扬手中的座位签到单“我下节课会把新的座位表贴在前面的墙上,以后每个月换一次。对了,维森特,你今天结课之后有空吗我需要你到时候来我办公室里见我。”

    下课后人们熙熙攘攘地涌出门外。兰朵对我说跟人有约,于是先走了一步。我待在座位上,前面那个曾帮过我的金发男孩回过头来,充满同情地对我说“教授最后一个话题其实是在征询结课作业的内容,哥们儿,节哀顺便。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发型稍微有点花哨的金发男孩自我介绍为法兰西斯科。

    、第三章

    法兰西斯科拥有花花公子的背景和轻佻活泼的性格,据说对金发碧眼的大胸姑娘有所偏爱,众人送他爱称“小花鸟”。

    不过我今晚大概不会有空跟他出去喝酒泡妞了。

    卡拉扬的办公室门半开着,我轻轻地把手贴在门板上。

    卡拉扬在桌子一侧坐着,靠着椅背紧闭着眼睛,脖子微往后仰。夕阳余晖正透过远处老浆果树的枝叶缝隙照进窗内,恰巧把他的侧脸额头、鼻骨、下颌、喉结勾勒出一个弧线优美的金色轮廓。

    我还没来得及敲门,卡拉扬就敏锐地睁开了双眼他皮鞋轻轻一踢,把椅子转了个角度,朝向我“到那边的沙发等我片刻。谢谢,记得把门关上。”

    我坐在他的长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四处观望。过去一年里我没有造访教授办公室的爱好,所以也不清楚卡拉扬的这一间是否过于特立独行。他的办公桌是一张宽大的木桌。以办公桌为界,右侧是比较有办公气息的布置,靠墙落着一个极大的书柜,里面填装的大半是书,最顶层是纸札之类,因为窗子的位置得到了充足的光照;左侧的布置则极令人目眩神迷。

    墙和地面用魔法铺就了暗沉沉的星河,室内光线尚足时仍能看到有不安分的小星沿轨道划过,大概到晚上便会显现得更加星光娑烁。靠墙的黑色架子上摆满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银质的立体地球仪、精致的银河系模型、据说能存储月光的月笼灯,卷边的羊皮纸航海图等等。这一侧似乎不太适合用来待客,连把椅子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雪片一样的厚纸张,像是未曾被拆封的信件般席地堆积在桌子的一边,清泠泠开散在那一侧地面上,仿佛黑夜的海上翻卷而来的浪花。

    我坐在横跨两侧的沙发上,把目光投向卡拉扬,盯着他握着笔杆的修长苍白的手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椅子滑到了我面前。

    “维森特先生,我在考虑你有关结课作业的建议,不过一个更明确的理由才能让我给你答案。”他一笔带过课堂最后那点小插曲,将一张抄满文字的纸递在我手上,“你对它怎么看”

    “刽子手们啊他们不屑于砍去你的头颅因为那太过直白肮脏、教人鄙弃”我低声读道。“哥亚十二组曲中的一首。”

    “是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其中的迷惘。”

    他笑了笑,“你能分得清哥亚的旧册都是善本孤本了,残余的几首也是混作一团。谁让当年老爷子不喜欢在诗前面标注题目,只是在页首随手涂了篇目录。后人又誊过许多版本,顺序大乱,大多是对不上号了。”

    “我小时候在祖父的藏书室里看过,不过好久没温书过了。因为后来没能”

    卡拉扬略过了我这个突兀的停顿。

    “很棒的藏书室,能贮存着哥亚的遗作。我羡慕你有这样的祖父和藏书室。”

    我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也是这样,随着他这句话轻而温和地抚过了我的心脏。

    “谢谢。可惜它流传不广,许多人并不知道。它几乎被遗忘了。”

    他意味深长道“没错,人们总是遗忘。遗忘的原因可能怪不得他们自身记性不好,只是有些东西从未被放进他们的脑海里。”

    我猛地看向他,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神中发现某些深意。

    “读下去吧,维森特。”他说。

    我听从了他的建议,继续把目光往下挪动

    “

    刽子手们啊

    他们不屑于砍去你的头颅

    因为那太过直白肮脏、教人鄙弃

    他们磨平你的指爪

    就仿佛如同削落你的双手

    他们嘲笑你那突蹶的鲜血淋漓

    又称慕你磨平顺遂的断口

    因为有了那平实的断口

    你便可在热闹的灯下举着杯盏

    你便可贴近烫热的丰腴酮体

    你便可为善,收纳诚服的灵魂

    你便可机心运巧,填充你的宝藏

    他们称赞道

    “多么可爱的一双手无所不能”

    就算那双手也许本该用于刨开林木间地里的

    一个小土坑

    ”

    那是那张纸正面的内容。我攥紧了纸边,迟迟没把它翻过去。

    卡拉扬并不催促我。我听见他的一声低笑。

    “你是在愤怒么”他说。

    我抬起眼睛,看向他他一双眼睛颜色澄澈,此时像是有暗流在其间涌动,把那点浅淡得几乎不可见的蓝浮到了最外层去。它们以最礼貌、又最唐突的方式深深望着我,仿佛在平白坦荡地对我展开一切,又如同能窥视我的所有。

    我笑了笑,避开了他的问题。“我觉得它很有趣。”

    “那就读下去吧。”

    我把纸翻到背面,发现上面空无一物。

    “这也是残篇”我问他。

    “是的。后面没有了。不过根据一些小调查,我倾向于是哥亚自己没把它写完,不是后人弄丢的。”他翘起嘴角,“毕竟他的字那么小,整首诗绝对会凑在同一张纸上的。”

    “所以,”我迟疑地问道,“你觉得这不是余韵”

    “我不这么想。他想说的话还没有填满那个容器。又或者他是在向所有人征询答案”

    他前倾身体。一支羽毛笔被稳稳地放在了我平摊的纸页上。

    他的声音低而微哑,动听极了“维森特,你愿意给我看看你的答案吗”

    我皱着眉头,笔尖顿在纸页上。卡拉扬在屋子那奇妙的半侧为我准备着什么,发出些微丁丁冬冬的响声。然后他又坐了回来。我感觉到他停留在我身上的视线。

    我之前没有对他承认我的愤怒,并不是想隐藏什么。只是当时有种一闪而过的感觉封住了我的喉咙如果我点了头,我就显现得彻底失败了。败给了哥亚,就如同他自己也败给了他那些诗行所嘲讽的,承认他是在磕磕绊绊地存活着,而我也是,所有人都是。

    我觉得那可能是哥亚最后一首诗了。我觉得他写这首诗的时候一定愤怒而绝望,以至于要讽笑着去夸赞它。

    我的笔尖开始沙沙地在纸上划过。纸的质地很好,令黑色的墨水走得流畅。

    “

    他们的布道永不停歇力竭无私宽宏

    塞入孤僻者的胸腔

    让他们教会你心悦诚服地热爱吧

    你从前无知又平庸

    今后你的信仰

    正如众人的热忱信仰

    第九只越狱失败的羔羊

    也只能在耄耋之日

    垂落着告罪的双手

    为安宁之死抚摩那铄铄屠刀

    人的个体生来孑然

    那本质即是告罪之罪

    ”

    我写到第三个“罪”字,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它争辩着,否定着,憋闷着,给人带来窒息的错觉。

    还差一点了。我看了看上文,忽然觉得荒谬有趣至极,补上一句

    “

    刽子手们开口夸赞

    一切如我们所想,世人所想

    那是无所不能的双手啊。

    ”

    卡拉扬拿过那张纸,静静地看着。他的姿势静止了很久。

    “不好吗”我问他。又想起他开始问我那一句,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你是在愤怒吗”

    他把目光从纸上挪开,探究地看着我,仿佛是笑了“不,它很好。我喜欢它。我本来想说它不适合你的年龄,可这么说对你而言不大公平。”

    我猛点头,表示对他说所的现象深恶痛绝。他被逗得大笑,一缕金红色的头发从鬓角滑落下来,背后夕阳的柔光映衬得它灼灼生辉。

    他拿起了那半首诗,再度看向它。

    他叹息道“对啊,为什么都要一样”

    他说了这句话,我就知道他懂了。

    、第四章

    他走到屋子左侧那半边,指节不知敲了敲银河系模型里的哪些关窍,半人马星座的一个小星球啪地打开,从里面滚落下来泛着热气的茶水,被他拿出的杯子接个正着。我看得目瞪口呆。

    “试试这个。我觉得我这次茶叶的配比不错。”他好像注意到了我的反应,示意我不用站起来接过它,并笑晏晏地俯下`身来把红茶杯递给我。

    茶温度正好,并不烫,蕴着红茶叶特有的香气,没有加过糖意外地符合我的口味。

    一天的末尾大概总能令人感到疲倦。我和他端起杯子一口一口地抿着茶水,氛围竟然有种极为悠闲的居家感。

    我透过茶杯升腾的白雾,看到卡拉扬动了动嘴唇。他的声音带着倦意,“哥亚当年苦心孤诣,完成了十二首诗组成的十二组曲,可被保留到现在的不过寥寥一个文学家,偏偏把自己陷入政权的纠纷里。相比亚德里蓝,只写写诗、看看风景难道不好算了,亚德里蓝也未必见得很好。”

    我仿佛能从他的语气里感到莫名的自嘲。是那类苦涩的自嘲吗我不知道。

    从我第一眼看到他,我就意识到他是最擅长隐藏心事的那种人。

    我看着他,不知怎么有种冲动,大概是想要和他一起叹息,或者拥抱一下他吧虽然最后一个想法有点把我吓到了。

    他的指节轻轻敲打着扶手。

    “恐惧、妒忌、苦痛、傲骨、迷惘,我也只记得我看过的这五首。迷惘正如你所见,还是一首残篇。”

    “哥亚是被政权的斗争牵涉,才”

    “谁知道真正的原因呢。”卡拉扬的语调忽然轻松起来。“不过人不会被斗争牵涉。人们本身就是斗争。”

    “那你觉得罪魁祸首是什么是政权吗”我直勾勾地望着他。

    他笑了,一只手掌在另一只上轻巧地拍了拍“你果然会来考校我的,维森特。”

    他说“你知道答案的。始终都是人,政权没有错。一个政权被砍掉,即会出现另一个新的,这是群体本能它只会改头换面,成为其他种形式。可能看上去不再有君主了,然而君主无处不在,它作为一个名号被消抹掉,再转变为另一个群体的承托。人们的需求和渴望是不等同的。”

    “你想说人性中的一部分就引向错误”我迟疑道。

    ”不是吗那一部分就好比他们一手创造的的政权,只可规避,不能被抹杀。与生俱来。”

    “可人们不会轻易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就像每个人脑海里保存的真相一样,留存单单他们笃信的,又或者大多数人想要看到的。”

    他表情戏谑“更多的人们脑海里属于“真相”那一部分区域,从出生起就是空白的。”

    “强行剥夺或塞入的都不是真相。平白塞给一个人你所见的真相,他是不会认可的。谁会认为谁才是被蒙蔽的呢”

    他没有反驳,沉吟片刻,将手伸到我面前,掌心朝上摊开。

    “维森特,你能看到什么”

    “一个手心”不然呢人生的真理

    他循循善诱“把你的手放到上面,再想想。”

    大概是因为之前端着盛茶水的瓷杯的缘故,我感觉他手心微烫。

    在那一秒之间我想他浑身上下只有湖水色的眼睛看上去又冰又冷,卡戎花般的金红头发、还有此时我触碰到的皮肤都是有温度的。

    他好像也随着我的频率停顿了一秒,然后他忽然托着我的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翻转,干脆利落地在我手心上打了一巴掌。

    “得手”他显露出与平日形象非常不符的一种隐蔽的得意扬扬,把手慢悠悠地搭回腿上,又看着我的脸笑。“维森特,别这么瞪着眼睛。我只是觉得你累了,需要一个小插曲来调剂一下。”

    他从我手里接过那张抄了哥亚的诗的纸。有一瞬间似乎差点把它投到他屋子左侧那堆纸片里;不过他的手收了回去,将它放进了敞口西装的外兜。

    “你知道吗今天并不是我第一天见到你。”他一边在屋子那侧续茶,一边说。

    “是吗”我说,“唔,很恰巧,我也不是。”

    我想道,我进学院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你,当时你在跟莱恩教授交谈,旁边就是文学楼一角的卡戎花,长得非常好,像温柔的火焰一般开了一片。

    我嘴上却没有吐露刚才的想法,鬼使神差地说“大概是有很多次的擦肩而过吧”

    他坐了回来,微微摇了摇头“不是一回事。”

    他说“我去年夏天的时候在自由界的草坪休息,看到一群小鬼在树旁围坐成一个圈,热火朝天地进行集会。似乎轮到某个出题人询问诗选的出处,却迟迟没有人给出任何得到肯定的答案。”

    自由界是魔法学院和武学院的交界地带,和平区,对两派学生的划分是模糊的。文学楼也在这个区域里。

    我立刻回忆起了那个场景,“没错,那个答案应该就是十二组曲。等等,你还记得它”

    “是。”卡拉扬笑笑,继续道“我正觉得休息得差不多,刚要起身的时候,看到另一个小鬼赶来了。那种气势十足的登场乍一看有点英雄式,可惜细节做工不佳坐着翅膀歪歪扭扭的纸鸟,横冲直撞地从树中间飞过来,落在圆圈中间的地方,耳朵边还斜斜夹着一片仓促刮来的树叶。

    “四周的人都在善意地哄笑。他把报废的纸鸟揉了揉揣进怀里,假装凶恶地瞪了周围人几眼。然后他回过头来,把耳侧的树叶弹在指尖,好像那片树叶弹上去之后他就一瞬间转变得气定神闲一样,像有点不自觉的傲慢一般,笑嘻嘻地对出题人吐出正确的答案。”

    他耸了耸肩,语调一变“所以我从那时起就开始考虑普及十二组曲的可能性了。你的鸟还好吗”

    我顿时感觉很微妙。

    “纸鸟相当不可靠,当初自己弄了一点魔法组成,然而基础糟糕得要命它即使飞在二楼的高度也说不好能一个不高兴把我翻下去。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卡拉扬大笑起来。

    “好了。我耽误你太久时间了,维森特,我没想到天快要黑了。你还有什么问题留给我吗我会认真思索的。”

    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观察着他聆听的模样“你希望我称呼你卡拉扬先生、卡拉扬教授还是卡拉扬”

    他微微歪过头,专注地盯着我。

    我感觉透过他那双眼睛,我已经看见了这个人的灵魂。它屏息在深处,像冰冷的流水,可我从没见过比它更热烈的东西

    “随你喜欢就好。”他说。

    “那就是卡拉扬。”我对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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