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他回到家,沈拓已经来了。
与沈拓上次来相比,叶晴这次表现的很淡然,跟沈拓有说有笑,如果对象不是沈拓这个人,或许都可以称得上是恩爱眷侣了。
联想到前段时间这两人经常通电话,叶朝川猜想这次是俩人约好见面的吧。
这么多年,他突然就成了电灯泡。然而,他打心眼里还是挺高兴的。
看不见太阳,整个天空都是金黄的,地上连绵的高草也是金黄的。
叶朝川周身暖洋洋的,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连近前草叶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扒开及人高的密草,慢慢跋涉。
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终于,他看见一个穿着雪白衬衫的人,那抹白色成了漫天漫地金黄中的一点光亮,却比什么都亮。
那人低垂着头,站在草中。
叶朝川心头一跳,只想走到那人跟前,闻闻他衬衣,确定是不是那人的一切都让他欣喜又温暖。
他连扑带跑地向前冲,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叶朝川睁开眼睛,眼前分明一片黑暗,身上也不复梦里那般温暖,相反的,下身一片湿凉。
他小心地坐起来,扭亮台灯,心下一片茫然。
虽然他没看清梦里那个人的脸,但他知道是程枫。因为在梦里,他有意识地这样希望着,这样认为着。
他这是怎么了?
叶朝川抹抹额头上的汗,看了眼闹钟,才一点多,屏息听了一会儿,确认隔壁没有动静,便出了卧室,轻悄地在卫生间把自己清理干净。
等他重新躺回床上,心怦怦直跳,睡意全无。
以他跟程枫的来往,会产生孺慕之情也是正常的,然而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那就不太正常了。
程枫来教室巡视自习的时候,会在叶朝川桌子边停留片刻,或是跟他低语两句,或是翻翻他的卷子,叶朝川都不抬头,他想避免与程枫的视线接触。
因为他一看到程枫,就手脚冒汗,浑身燥热。
一次放学,他偶遇程枫,眼见程枫冲他笑着挥手,他却低下头全当没看见。
高考愈临近,他愈发精神不济,夜里担心会做梦,反而总是睡不好。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白天也不觉得困。
夏满是彻底放羊去了,天天见不到人影,没有那个混人插科打诨,他又不愿理旁人,就一天天从日出到日落的熬着,下午六点准时回家做饭睡觉。
傍晚放学,叶朝川正往校门口走。
“叶朝川!”
他咬咬嘴唇,缓慢地转过头去。
程枫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正站在不远处直视着他。隔着春末黄昏的风,他能感觉到程枫深沉的目光,让他无处躲藏。
“朝川。”程枫又叫了一声,朝他招招手。
叶朝川再也躲不过,只好迈步走到程枫跟前。
程枫轻叹一声“耽误你一会儿,咱俩聊聊。”
☆、老虎屁股也有武松打
程枫在前面走,叶朝川在后面跟着,出了学校后门,过马路,进了家属院。
难道要去他家?叶朝川手脚又开始冒汗。
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个走过几栋家属楼,来到一片空地上的篮球场,估计是跟这个小区一起盖起来的,已经陈旧得不像话。两只篮筐上都没有网子,都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铁圈遥遥相望。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太紧张了?”程枫开口问道。
叶朝川正低着头,顺着地上漆的白线走得笔直,听到程枫问话便茫然地抬头,脚底下也乱了。
程枫这几天来才看清他的脸“你爸妈没给你好好补补啊,看着怎么这么没精神,越是到最后关头越要放轻松些。”
“嗯。”叶朝川复又垂下头,沉闷地应了声。
程枫见他依然精神缺缺,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能不能给我说说?”
叶朝川把脸扭到一边,他们正走到篮球场靠近甬道的一侧,这里种着一溜跟这个篮球场一样不时髦的白杨,树皮斑驳,烙着一只只眼睛似的树疤。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程枫咽了一口口水,他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叶朝川一直没反应,连个眼神都没有,他实在没招了,大胆地猜测道,“你是不是……早恋了啊?”
叶朝川心头一颤,抬头看程枫,眼中流露出的神色又愧疚又委屈。
程枫终于舒了口气,眨眨他的小眼睛笑了“真让我猜中了?”然后,又正色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可不能因小失大。当然,爱情也是人生头等大事,等你们毕业了,时间也宽裕,你们爱怎么谈就怎么谈,学业爱情两不耽误。”
叶朝川听着程枫自说自话,心里没来由的更加烦躁“我没有。”
“那你怎么蔫成这样?还是散文看多了,伤离别啊。”程枫停下脚步。
“……我梦见你了。”
叶朝川说完,俩人都是一顿。
“哦?”程枫黑亮的眉毛拧了一下,随即笑了,“这个说出来不丢人啊,我也挺舍不得你的,你毕业以后可别把我给忘了啊。”说着,伸开胳膊揽了叶朝川一下。
叶朝川一惊,说不出的恐慌,急乱地挣开程枫。
程枫愣了一瞬,尴尬地揉揉他的脑袋“害什么羞——”
叶朝川几乎立刻拨开他的手,迅速地后退了几步。
“哎,你——”程枫的腿突然一弯,身体一个趔趄。
发现程枫的古怪举动,叶朝川目瞪口呆地看着。
就看见,程枫的脖颈后伸出一条胳膊,勾着程枫的脖子一勒,程枫就皱着眉头往后倒去。
他身子一矮,才露出后边的夏满。
夏满一偏肩膀,程枫就倒在地上,接着夏满就狠命地往程枫身上砸着拳头。
眼前夏满愤怒的脸、程枫来不及招架被打的直颤动的身体,逐渐模糊。
都疯了,都是他的错!
“……”叶朝川猛然惊醒,张了张嘴,咽下夏满的名字“别打了,快住手!”他的声音都破了。
程枫被袭击的突然,手无还击之力地挨过几下,终于一使劲儿,把夏满推开了。他迅速地站起来,抹了抹嘴角“夏满是吧,你干什么!”
夏满脚底下踉跄了几步,站稳身体又要扑上来,被叶朝川一把拉住了。
他扭头一看愣了,叶朝川正无声地流着泪。
夏满猛地怒目瞪向程枫,啐出一口唾沫“老师就了不——”
叶朝川连忙捂住夏满的嘴,他脸色惨白,嘴唇直颤,好不容易才找回说话的能力,眼含泪花道“程老师,对不起。”
“……我想是有误会,你先把情况跟你朋友解释一下,”程枫拍拍身上的尘土,视线在叶朝川和夏满身上来回扫了几眼,最后停在夏满身上,“其余的事再说。”
叶朝川抹抹脸上的泪水,夏满怎么办?程老师人再好,也不会不计较夏满打他的事吧。他看着夏满,咬咬嘴唇,还是忍不住想哭“你……”
夏满眼神茫然又惶惑,如同草原上离群索居的独狼,他盯着程枫远去的背影,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他有病啊?”
可能有病的是自己。叶朝川长长地呼一口气,解释什么,跟谁解释,他自己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叶朝川只想离开这里,可抬头望望,不知道往哪里走才能回家,他呆呆地站着,眼睛又开始发热。
“走吧,我送你回去。”夏满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只知道幸好他经过这里,虽然不知道叶朝川跟程枫拉扯什么,但是只要叶朝川不愿意,谁也别想在他跟前欺负叶朝川。
叶朝川跟着夏满沉默地走,终于开口低声道“你怎么办?又……打架了,而且……”说到这不禁停下脚步,一想到夏满这次打的是老师他就害怕。
“没事,我爸也是老师,我跟他都打过。”夏满笑了笑,他知道叶朝川担心什么,“大不了他要是因为这事揍我,我不还手就是了。”
事情哪会这么简单?
叶朝川感觉自己一整夜都没睡着,什么梦都没做,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事,眼泪也流个不停。
白天在学校的时候,他担心地要死,原本他一直反感别人说笑打闹、窃窃私语,现在都要停下来听清楚才好,但凡课下教学楼出现异常的喧闹,他都要跑到教室外边,看看是不是有夏满在里面。
战战兢兢地过了两天,而这两天里,程枫一直没出现。
“哎,这两天怎么不见语文老师,你们知道吗?”叶朝川问道。
他声音不大,前桌的袁守仁讶异地转过来。
这还是叶朝川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袁守仁连忙回应道“……嗯,是啊……”
他干巴巴地应了这一句,然后一拍陈明“你不消息灵通么,程老师怎么回事啊?”
陈明四周看了一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拽着袁守仁凑近些,压低声音道“这还说不准,我姑说程老师想调走,但这不就要高考了嘛,学校不同意。你们可别往外传啊,我姑不让说,怕影响咱们心情。”
“那还真是挺奇怪的,现在要调走太突然了,学校应该不会答应吧。”袁守仁若有所思地说,又看看叶朝川,“你不是不喜欢程老师吗?”
“啊?”叶朝川吓了一跳,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摇摇头没吭声。
程老师要调走,这事就完了?
晚上,叶朝川总算睡了一个稍微踏实的觉。
陈明私自传出一条□□后还上瘾了,今天上学一来他就又传出一条“夏满又惹□□烦了。”
叶朝川猛地扯住陈明的袖子“他怎么了”
“哎呦,看你文文气气的,力气还不小,快撒手。”陈明挣了一下,揉着胳膊,“他还能干嘛,又打架了呗。”
到底还是出事了。
不知道陈明跟多少个人说过,又或者有多少个人在同时往外传,这个消息就跟蹦进油锅的一滴水似的,噼里啪啦地很快沸腾一片,耳朵里听到的都是胡编乱造的夏满打了谁谁谁的情节,好像当时有很多人在场目睹了似的。
叶朝川趴在桌子上,盯着面前的墙壁,耳朵里听着同学们胡言乱语,不知道夏满怎么样了。
“哎,操场出事了,八班的夏满正挨打呢——”
叶朝川猛地坐起来,几个才从外面进来的男学生一脸兴奋地叫嚷着。
他站起来就往外走,袁守仁扯住他“你干嘛去?”
叶朝川焦急地挣开,往外跑去,袁守仁在后面大声叫道“你别管他了,要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