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学习需要呢。”
厉建国眉间一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苏晏的手臂像藤缠树一样缠着他的脖子“你不要总和林老师过不去嘛……”厉建国被他一缠,脑子就慢,何况他还说,“从小我妈妈就不在身边。早些年姆妈在,我还能赖着姆妈,可后来姆妈也不在了……”
厉建国心一下就酸了。
恍惚间又看到姆妈灵堂里守夜的那个小小的孤独的影子。听到他问“那我现在可以哭吗”。
赶紧捂住他的嘴,把他摁进怀里“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是我小心眼。我不和她计较了好不好。”
苏晏抬眼一瞥。
厉建国赶紧又改口“我会和她好好相处,这样行了吧?”
“嗯。”
厉建国便有点委屈,苦笑道“她工资还从我账上走的呢。”
苏晏便又抬眼瞥他。
厉建国赶紧投降“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你喜欢她就留着吧。不要太给人添麻烦也别给自己热麻烦就行。”
“嗯!”
“你啊,”厉建国捏他的鼻子,想起刚刚他历数自己的女性交往情况,不由好笑,“我还没管你,你倒管起我来了?”
“又不是我想管的。”苏晏撇嘴,“你手机就放床头柜上,每天我帮你接电话回短信想不看到都难,谭云还隔三差五给我打电话……”
厉建国一下紧张起来“她又闹什么妖?”
“没没,”苏晏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她现在对我可好了,巴不得我给她当亲弟弟——人家头脑灵活得很,早就换了路线,现在是争取一切可争取的力量,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啦!”
厉建国笑起来“那你现在和她统一战线啦?”
苏晏翻了个白眼,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哼”“三两句甜言蜜语,丁点儿蝇头小利,就想收买我?把我当什么人呢?——当年吓唬我的事我可要记一辈子的。”
厉建国又捏他的鼻子“小记仇精。”
苏晏便垂着眼闭嘴不说话。
沉默得厉建国有点担心的时候,才又瞥了他一眼,开口的时候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再者我算什么呢,哪儿管得了你找谁当女朋友。”
厉建国心口一揪,忙扯了扯他脖子上的玉佩“都拜了天地,许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怎么还说这种话。”
苏晏脸颊飞红,对他气咻咻地皱了皱鼻子“怎么说话呢你这是……没正经!”
厉建国捧住他热腾腾的脸蛋,认真地看进他的眼睛里“你不满意的人,我不会让她进厉家的门——这样行不行?”
苏晏眼底的火跳了一下“你……”
“你从小叫我爸爸,哪个单身爹找老婆不考虑儿子的,”厉建国刮他鼻梁一下,“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个顶好顶疼你的妈妈回来。”
苏晏眉间一跳,睫毛颤抖着顺下去,终于乖乖地“嗯”了一声。
这事算揭过。
既然答应苏晏,厉建国便也不好深管。
再次听到林老师的消息已经是三个月之后。
不是苏晏提起的。
是厉家注资的私人医院里当天值班的副院长。
彼时厉建国还不在国内——他的项目正在关键期,每周飞国外现场办公,住一晚上再飞回来——时差关系,正在睡梦中,被电话吵醒,脾气有点大,人迷迷糊糊的,越洋电话又有点杂音,第一次甚至没反应过来对面在说什么
“你再说一次?”
“苏少爷今天陪一位女士来医院妇产科,经检查,这位女士已经怀孕一个多月。我看了病历,孕妇姓林。听闻少爷在……”
“咯嘣”一声脆响。
厉建国骂了句很粗的粗话——手机被他硬生生捏断,一手血。
他在床上愣了一会。
猛地站起来。
衣服都顾不上穿,困兽一样在房间里兜圈子。撞到什么就踢飞什么。没一会儿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就狼藉一片,无处落脚。他看着混乱一团的四周,发出一声带血的咆哮,抱着头在床边坐了一会,站起来用座机给那位副院长打电话
“病例发我邮箱。留她住院。我尽快回去。”
厉建国飞机落地已经是半夜。
他出发前联络了苏敏学,把这个事简略地告知了他。苏敏学正为苏旭阳的病焦头烂额,一听这消息,几乎反应不过来。厉建国内疚得要死,就差没隔着电话给跪下谢罪。反倒是苏敏学回过头来安慰他“要说失职,我这亲生父亲比你严重得多,你才十六岁呢,再者最近又这样忙”之类,待厉建国稍微冷静一点,就委托他全权处理后续。
厉建国风尘仆仆,连家都顾不上回,先到医院看监控林大丫的确是和苏晏一起来的。坐苏家的车。两人一路手牵手——或者不如更确切点说,林大丫一路牵着苏晏。她穿很高的高跟鞋,苏晏就算最近抽条了也还是比她矮一点儿,被拖着手,紧张兮兮地跟在她身后,活像一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厉建国心疼得都快不跳了。
“人在哪儿呢?”厉建国问当值的副院长。
副院长报了个房间号“最好的病房。”
厉建国姑且点了点头“孩子是苏少爷的吗?”
“现在无法检测,得等孩子出生才能确定。”
厉建国皱眉。微一点头,看了看表,随便找了间空病房,胡乱梳洗一下对付上床。他是真的累。衣服都没脱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衬衫都皱了,没奈何只得叫人送衣服来。耽误了一会功夫,到林大丫病房时医生已经查过房了。林大丫正吃着病房特供的丰盛早餐,优哉游哉的样子,看到他进来非但没有惊惶,反倒笑着主动和他打招呼
“建国同学?这个点不在学校上课不是好学生哦。”
厉建国额角跳了一下,强迫自己也露出礼节性不慌不忙的笑容“还叫我同学?您不是已经暂时停课了吗?”
林大丫略一低头,如果不是因为事先对她存着足够大的偏见和恶意,这应该算是个水莲花一般娇羞的笑容“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呀……”
“行了,当着我就别演了。”厉建国在她对面坐下,很冷淡地打断她。掏口袋抽出烟盒来抖一支叼上,想了想到底没点燃,“说吧,开什么价?”
林大丫愣了一下,脸就涨红起来“你怎么侮辱人!我和苏晏是真心相爱,我们……”
“演,继续演。”厉建国这次是真笑起来。
龇出了牙龈。
与平日截然不同。匪气四溢。宛如一个刀尖上舔血为生的人。
林大丫没想到一个十六岁出头的少年——还是自己班上的学生——会有这种表情,一时被震住了。
厉建国抽出过滤嘴被咬得稀烂的烟,丢在一边,把手撑在膝盖上“怎么,这就演不下去了?演技不行啊老师。”他掏出刚和衣服一起被送来的新手机,翻出照片递到林大丫面前,“我还以为最少得给你看看这些,你才会露出马脚呢。”
——是林大丫和纨绔子弟们独处的画面。每张都是不同的人。按时间排列。都在厉建国最近三个月忙起来之后。
林大丫的脸霎时涨红,却嘴硬“这算什么?吃个饭,唱个歌,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厉建国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冷笑“这里面的人,哪个不是一分钟赚的钱能比你一年赚得多?你有什么价值,人家要找着你吃个饭唱个歌?——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要不是看着苏晏的面,人家理你呢?就这你和我说真爱?”
林大丫脸一阵红一阵白。
厉建国接着说“苏晏信任你,把你当妈妈一样,你就顶着他的名头做这种事?做也就罢了,模样不行,哪个高枝儿都没攀上,一回头你算计苏晏?苏晏对你不够好?掏心掏肺护着你,你就这样玩他,还是不是人?”
林大丫急了“厉先生这话就不讲道理了。他是男人,我是女人,他没意思,我还能怎么他?”
厉建国嘴角一抽,又翻了翻手机,相片上出现一个被打得破破烂烂的人“认不认识?”
林大丫茫然。
“哦,”厉建国又抽出一支烟叼上,“打成这样是有点难认。”随即报了名字。
林大丫眼皮一跳,没说话。
厉建国冷笑“就你这心理素质,还学人犯罪?我错眼不见三个月,你就在我的地盘上,和我朋友的手下买了药,完了以后上我的人?谁给你这么大的狗胆?我再忙两个月你是不是要干脆登堂入室跳到我头顶上拉屎了?”
他难得这样笑。只勾一边嘴角。眉间还黯着。看上去邪性得很。连码头上扛把子的看他这样都怕,何况林大丫。
“我没犯罪……”她只低低地咕哝一句,“我只……”
“苏晏才十四岁不满十五岁,你说你没犯罪?”厉建国从手机里翻出苏晏的出生证明堵到她脸上,“你再大声点说一次你没犯罪?”
这下林大丫彻底愣了“高二不是十六岁吗,他怎么……”
“敢情你守了这么久,是专等他高二呢?”厉建国盯着她问,似笑非笑地,看上去比有笑容时更可怖了。
林大丫脸一片青黑,回不出话来。
厉建国沉下脸“刚刚让你开价,你不开。现在没机会了。两条路给你选其一,孩子生下来之后,你就去自首,法院判你几年,你就蹲几年。出来之后我安排你去支教,老本行,继续灌溉祖国花朵;其二,你可以试试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大丫低头,沉默片刻,猛然爆发“凭什么?你们一生下来就吃香喝辣,我就得受穷?你们一生下来就使唤人,我就得被人使唤?你们……”
厉建国不说话。只是斜叼着烟,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盯着她。眼底染着红,凶光藏不住,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
林大丫的音量就低下去。
正尴尬不知怎么开脱,就听门口响起一个迟疑不定的声音“阿国哥哥?林老师?”
“苏晏,你看这……”
“晏晏出去。”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苏晏愣了一下。蹙起眉“阿国哥哥,这……”
“你出去。”厉建国打断他,不容辩驳的语气,一张脸黑如包公。
高压之下连林大丫都不敢再说话,只是望着苏晏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苏晏出去。”厉建国扯开领带站起来。
苏晏全身一抖。
抿着唇立了半刻,缓缓转身。
厉建国待他彻底离开带上门,才走到林大丫床边,居高临下地盯住她“敢用苏晏威胁我的,除了我亲爹之外,都死透了。你要不信,可以亲自试试。”
林大丫嘴唇哆嗦了一下“你……法西斯!”
厉建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哦,这个词是你教苏晏的吗?”
林大丫只是死瞪着他不说话。
厉建国笑了一下“我本来只想当个违法公民。既然你想要一个法西斯,我就给你一个法西斯吧。”
说罢按铃叫值班院长和护士进来“你们看好她。我无论如何要这个孩子。”
一出病房,就看到苏晏站在门外走廊上。沉默地看着楼下的空地发呆。
厉建国怕吓到他,凑上去轻轻地叫了一声“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