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脸炸红。
正待挣扎却被人叼着耳朵说了一句“别闹。”
热气都吹在耳道里。
苏晏不敢动了。
僵硬得像刚雕好的匹诺曹。
厉建国被他逗笑,贴着苏晏胸口闷闷地震,苏晏整个后背都酥麻麻的,忍不住又动了动。厉建国停下动作,略松开他一些“害怕了”
苏晏咬着嘴唇不知该怎么回答。
片刻才低低地说“一、一点点”想想也不太对,转过头抓着厉建国的手臂说,“和平时不像了,你一点都不温柔”
厉建国很明显地全身一僵。
摁了摁眉心才说“这种时候,我就是这样的你没听人说过”
苏晏一懵,皱了一会没才瓮声瓮气地回答有。
何止听说过。
简直是厉建国的标签人设。以他这样的身份,爬他床的人居然并不是特别多,就是因为他的床品差得实在太有名了。众所周知“上手无前戏”、“过程无抚触”、“事后无交流”纯粹发泄性欲的三无性交。坊间天天流传“从头到尾绝不考虑床伴感受”、“哪怕一秒钟的体贴都不会有”、“事前事后一样冷脸除了钱什么都拿不到”的最差评价,甚至为他专门创造出一个代名词
铁血打桩机。
然而能熬到打桩阶段都算幸运。
毕竟厉少出名没有耐心,提枪上阵不够湿就直接把人丢下床,不止一次半夜有半裸的姑娘在他门口边哭边穿衣服。
相比之下被操到进医院的好歹能多拿一笔赔偿。
这些事苏晏不是没听过。
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不太上心那传闻里的厉少,和他的阿国哥哥差得太多,怎么听都不像真的。他从来只当是嘴碎的小人们以讹传讹。但如今看来
“听说了还敢撩我嗯”厉建国重新把他搂回来,继续帮他擦洗腿间的污痕,“不怕死了你。”
苏晏一震,抓着在自己腿间穿梭的手“那你平时,对着我,不是这样的”
厉建国又笑了一下“我就是这样的这种事哪儿有什么平时战时,兴头上来,哪管得着对着谁呢”
苏晏沉默。
低头皱眉。
厉建国在他后颈上突出的那块小骨头上亲了一下“以后别玩火了。”
“不对。”苏晏猛地转过身面对他,目光灼灼。
厉建国一懵“什么不对”
“你对着我不是这样的。”
“你”
“否则为什么把我转过去,为什么像平时那样看着我的脸”苏晏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你要下得去手,就这样面对面再来一次,弄疼我,让我哭,我求饶你也别停。”苏晏的手落在厉建国紧绷的小腹上,抬起眼,像一只挑衅的猫,“敢不敢”
“不敢。”
厉建国秒答。
一面抓住苏晏的手腕,阻止他作乱。
苏晏当然不消停。
但他那点细弱的小胳膊哪里是厉建国的对手。
一下就被摁住,整个人也被禁锢在对方怀里不知厉建国用的哪国的格斗术,一点不疼,甚至感觉不到力道,却全然动弹不得。
苏晏气得龇起牙“那我找别人去”
厉建国咬住他的喉结,一个野兽般危及生命的警告“你去,你就看看谁敢。”
“你”
“苏晏,”厉建国叹了口气,脸沉下来,语气也严肃了,“这种事,我不和你开玩笑。我话放在这里,谁敢碰你,我弄死谁。鞭尸三百,戳骨扬灰。你看我敢不敢。”
这他自然是敢的。
苏晏知道。
而且一定说到做到。
“你这人怎么这样法西斯。”苏晏一想厉建国这话背后隐含的深意,脸都皱起来。
厉建国失笑,耐着性子把他蹙起的眉心揉开“这倒奇了,咱俩第一天认识”
“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是吧”
“没有反以为荣。不过倒也不以为耻。”
苏晏气得踢他一脚“弯弯绕那么多,还不就因为不喜欢我哼”
厉建国就不说话了。
只是看他。
眼神幽幽的,又深又黑,瞳边带着一点淡淡的蓝,里面全是苏晏不敢看懂的情绪。
苏晏立刻心虚了,软哒哒地靠过去,搂住厉建国的脖子装乖“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你还小。”
“我都十八岁了。”
“十八岁也还小。”
“你自己十八岁的时候”
“我和你不一样。”
“双重标准”苏晏又气。
“法西斯当然是双重标准,”厉建国理直气壮,“我从小被当做继承人严格地养大。别说同龄人,就算比我大四五岁的人,思虑也未必有我周全,办事不一定比我妥帖;到十三四岁,我就在一线接手项目,到如今已经七八年,这都是实打实的历练;你和我哪儿能一样呢。”
苏晏不服气“我怎么了”
“你还是孩子呢,”厉建国刮了他的鼻子一下,“别的不说,就这想一出是一出,瞻前不顾后的性子,就显见得没有长大。也就是我纵着你。换个人你试试。这岛上什么都没有,你又第一次,那后面又不是正经用来做这个的。脑子一热就地把你办了,看你几天能下来床。你这个身体,到时候还能不发烧一发烧稍微动动就吐得天昏地暗,船必然是坐不成,只能叫直升机。这城里总共才几台直升机,一起一落谁不知道你这脸还要不要了你爸的脸还要不要了苏家的脸还要不要了你爸妈好不容易回来了,日子才消停一点,正是你该好好学习的时候,跟着你爸学打理家计也好,在学校里多学点以后学不到的东西也好,你却只是挥霍时光,和些没正经的人混一起,成日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苏晏无言以对。
他天生聪明,无论做什么大多事半功倍。学业随便应付就能名列前茅。家里的事业也不需花费太多精力。父母回来这两年,竟真的成为一个纨绔子弟了。
仔细一想,不由赧然,垂下头,像一只做错事的小狗。
厉建国就不忍心了。
轻轻叹了口气,把他的脸托起来“我话说重了。你自小父母不在身边,一时他们回来,多撒娇多玩一阵子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呢”苏晏勾他的手。
“我什么”
“你怎么想的我这么不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厉建国又叹了口气,还和小时候一样,小心翼翼抚着他的后腰把他笼在怀里“我哪儿那么容易不喜欢你。你不着调的时候还少么。孩子都搞出一个来。我说什么了。”
苏晏只皱脸鼓着嘴,虚望着窗外,不知了什么,半晌才转回来问“我长大了你就要我吗”
厉建国一愣,想了想,没有直接答,反倒先说“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打小身边就没个人,保护你疼你的只有我,所以你觉得这世界上只有我好。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现在你父母回来了,以后会有更多的人对你好。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接下去,你可能会遇到比我聪明的人,比我有耐心的人,比我更体贴的人,之类之类说不定你就不觉得喜欢我,就要喜欢别人了。”
苏晏嘟囔了一句什么。
厉建国没听清“嗯”
苏晏把手放在脖子上做砍头状“就你这么法西斯,我还喜欢别人呢。早被你咔擦了。”
“哪儿的话,”厉建国笑着把他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你之前那都什么破事。我不管能行你要和人正正经经的谈恋爱,我给你们当车夫。”
“如果我还选你呢。”苏晏不依不饶。
厉建国的心底软得发酸“如果你长大了,还选我,那我们就在一起。”
苏晏的眼睛亮了一秒,立刻又黯下去“那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啊”
厉建国沉吟片刻。
心底飞快计算掌权的时间,排除厉苛影响的时间,强大到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嘴碎的时间
苏晏被他的沉默弄慌了神“我就知道你要抵赖,到时候明日复明日,三年之后又三”
厉建国把他的慌乱吻进唇间“二十五岁。”
“嗯”
“等你到二十五岁。”
“说定了”
“嗯,那个时候,如果还是选我,我们就在一起。”
苏晏一贯很好哄。
得了准信就安心了。
原本还打算借机向厉建国要点福利。结果仔细一想,连厉家的信物都提早带在他身上,两个人平时相处比普通的情侣可能都要黏一些,就不好意思再说了。
反倒是厉建国问他要不要把自己的人际交往都管理起来
苏晏知道有的应酬虽然一定要推固然能推,但推掉了麻烦不少,忙说你逢场作戏别带回来脏病就好,其他我不介意的。
厉建国就又刮了他的鼻子一下倒是很有正宫风范。
苏晏觉得不是好话,咬了他手指。
之后加倍地撒娇,猴在厉建国身上不愿意撒手。厉建国果然把他抱来抱去,一整天都没让他落地。
苏晏心满意足。
做什么都兴高采烈。连和柳咏眠互怼都更有底气更有干劲。
厉建国却没有那么轻松。
总也内疚把苏晏拐到弯路上。闲下来老琢磨,自己的教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和苏敏学合作项目,碰面的机会多,这会儿没办法直视苏敏学。
之前他帮苏晏“解决”的时候也不少。那时候以为只是给苏晏服务一下,兄弟之间没什么。现在彻底被苏晏撩起来,梦里有时候都会见到苏晏红着眼角要他、软着腰在他身下柔顺承欢的小模样,时常早上醒来全身燥热,发现床单上画了地图,简直哭笑不得要知道,哪怕平常人最容易激动的青春期,他夜鲜少有人这样不得不早上起来洗床单的时候。
有时候他想索性找个人来泻火。
其实家里就有一个。
又乖,话又少,长得和苏晏还有点儿像,穿了苏晏的旧衣服,从背后乍一看辨不出来。
然而只要这个念头一过,眼前就出现苏晏的脸,还有那双盯着自己的闪亮亮的眼睛。厉建国下不去手。不想让苏晏误会难过。只能自己在浴室里打出来。
他觉得自己很完蛋。
话说得好听,但苏晏以后要真找了个什么其他人女朋友还好,若是男朋友,见面怕不得打起来。
可他又时常有种盲目的乐观和自信,觉得苏晏最终多半笃定还是要选他的,于是发愁的内容就变成“要怎么和苏敏学交代”、“要在苏家门口跪多久才合适”,以及,“要怎么排除厉苛的干扰”。
厉苛啊
想到这个名字厉建国就头疼。
他不敢现在就答应,一来是觉得苏晏还小真的小,苏晏发育得比一般的孩子慢,十八岁了身量都没长开,个子只到厉建国下巴,肩斜胯窄,不细看还觉得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厉建国看苏敏学和自己差不多高,总怀有“苏晏还能再长”的期待,生怕现在就让他做那样的事,搞坏身体就再长不高了,只好忍着。
二来就是怕厉苛。他这几年工作方面算是非常拼命。早在厉氏站稳了脚跟,这个“当家少爷”,也算是说一不二,很有威信的了。但在厉苛面前总还是心虚。工作得越久,越了解名利场上的险恶,就越觉得厉苛心狠手辣,非同一般。即便有凌思远帮衬,拿到厉苛不少把柄,可要让他现在和厉苛正面开火,他是断然不敢的。
厉苛把他当棋子,心心念念地要他栓一两个名门千金回来。这会儿如果知道他有这样歪门邪道的心思,他自己跪穿祠堂地板什么的都好说,就怕苏晏也跟着受气受牵连。
他以往总非常渴望力量,渴望权利、金钱和能给让他更好地保护苏晏的一切。
如今更甚。
竟连厉苛察觉了,有一天忽然说你要不歇一歇,最近太拼,这样怕是要搞坏身体的。
厉建国却说我没有时间歇,我还觉得自己努力得不够。
要怎么算够呢。
追不上苏晏成长的需求,总归都是不够的。
苏晏当然也感觉到他的焦躁。
却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时常到厉建国的别墅去,给他置办这个,安插那个,把他的房间弄得更舒服一点。每天三餐带着饭食来他办公室,一口口喂给他吃苏家的小少爷,从小没有伺候过人的,居然给锻炼得喂饭很熟练。
一天厉建国在办公室加班。
不小心睡过去,醒来发现自己在休息室里,外套和鞋都脱了,身上盖了个薄薄的毯子正琢磨苏晏那么点儿大的人,是怎么把自己捣鼓过来的,抬头就看到苏晏正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带着个护眼的平光镜,就着房间里唯一的那盏床头灯的光看文件,眉间微蹙,不时用笔在上面做记号,严肃认真,看上去颇有继承人的架势了。
苏晏察觉他醒了,就抬起头,走过来坐在床边,抚着他的额角帮他揉着阿国哥哥,你不要太累了。
厉建国正想说我不努力点怎么行呢。
却被苏晏用一只手指点住嘴唇我现在也是当家的少爷了,不会那么没用的。以前总是你保护我。但我会长大的。我会保护我自己,也会保护你的。
厉建国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心口又热又软,扯着领口把他拽下来,两个人接了一个很深很长的吻。
后来厉建国想,如果能这样下去,他们俩或许真能成为一对彼此扶持、共同成长的爱人。
但命运对苏晏总是苛刻。
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年,就被意外硬生生地打断。
后来厉建国总记得那一天。
是一个阳光晴朗的午后。他正在国外出差。刚吃完饭打算见缝插针打个盹。
手机忽然想起来。特别的铃声,是苏敏学他赶紧接起来,听到电话那边一片嘈杂,苏夫人在惊恐地啜泣和小声尖叫,苏敏学在安抚她,大概正把她抱在怀里,声音很闷,叫她“卿卿,别怕,我在,别怕。”
厉建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地问苏伯父,怎么了。
那边又一阵乱响。
才听苏敏学急切地说阿国,我这里出了意外。没多少时间了。苏晏拜托你。帮我照顾好他。
厉建国什么都来不及收拾。
买最近的机票就往国内赶还是经济舱。转来转去将近二十个小时的飞机。
到目的地,苏晏已经摆好阵势,带着苏文悦在现场迎来送往了。
父子俩都一身纯黑。
苏文悦坐在苏晏的臂弯里。挡住苏晏半个身体,显得苏晏的腰格外的细,仿佛稍微一碰就会从中折断。不过他倒显得很淡定。迎来送往一丝不乱。有几个不太识相的,借机递了软刀子上来,全都被滴水不漏地挡回去。显见得是一个很妥帖的当家人。
厉建国不敢就这么过去。
站在后面静静地看。
等到午间暂休时分,客人散尽,文悦也被保姆带下去吃饭休息,他才轻轻地走过去,对着发呆的苏晏叫了声“晏晏。”
这时便发现苏晏果然没有看上去那样稳当,整个人的反应都是迟钝的,眨了两下眼才抬头看他,又滞了一会儿才“啊”一声“你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发现”
眼神灰蒙蒙,像磨砂玻璃,焦点也很飘忽。
厉建国被他看一眼心就要碎了。赶紧上去搂他。
却被苏晏格了一下“没事的,我习惯了。”
厉建国心尖上又被扎了一下细想果然,从认识苏晏开始,每隔年,总要看他举办葬礼。先是姆妈,然后是哥哥,现在是父母仿佛只要他重视什么人,世界就会从他身边把那些人夺走。
厉建国来不及找到话安慰他,苏晏便又笑一下“我早就觉得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这算是我从哥哥那里偷来的幸福。能坚持这么久,我还蛮惊讶的。”
这一笑真简直比黄连还苦了。
厉建国立刻就想到苏旭阳去世的时候,小小的苏晏不愿意吃饭的,躲在房间里哭都哭不出来,见面就焦虑地说“怎么办,阿国哥哥,我是坏孩子了”厉建国心痛得手脚都发麻,一把把他拽到怀里摁住“胡说什么。”
苏晏挣了一下。
厉建国硬圈着不放“逞什么强。我还在呢,你怕什么。”
苏晏绷着背。
厉建国把他扣在胸前,一下下轻轻地拍他,许久苏晏才呜咽了一声“我下午还要见人呢,把眼睛哭肿了怎么办”
都是气音。
韵母压得扁扁的。
一听就知道是咬牙切齿说的。
厉建国拘着他没放手,嘴上却说“那要不等你晚上再哭”
“这,还,哪儿,停得住”苏晏脑袋扎在他胸口,声音已经断断续续的了。
厉建国做无奈状“那怎么办”
“都怪你。”
“都怪我。”
“你讨厌。”
“我讨厌。”
“呜”
苏晏终于揪着他背后的衣服哭出声来。
厉建国这才偷偷地松了口气。把他搂得更紧一点。
然而这口气松得太早。
如今的苏晏,不是一个怀抱就保护得了的。
葬礼还没办完,后续事宜就纷至沓来。
苏敏学原本计划将重心回迁,这两年投资了许多新的项目,都在初期,负债率比较高。原本这并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但苏敏学一去,两个原本合作得很好的银行忽然就不准备续贷,另外有几个大小合作人,也纷纷露出动摇的姿态说是动摇,实际上大抵就是试探,如果苏晏这一波抗不过去,大概就准备墙倒众人推了。
厉建国早就防着这一手。
立刻亲自上门去找钱。谁想才一登门,就知道这回的事情大了。银行对口的负责人纷纷十分为难厉少,我们这种上有老下有小,领死工资度日的人,哪里敢欺负到您头上去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是别人,就是厉先生,他亲自来交代的,就在这个办公室里,您说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们也要吃饭的呀
厉建国脑中“嗡”一声。
厉苛最近忙于国外,许久没有插手本地事务,厉建国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杀个回马枪。
连忙赶回老宅。
进门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厉苛一声冷笑
“你还记得回来”
厉建国立刻心虚“爸”
“还知道我是你爸”厉苛眉毛挑起来,一叠文件甩在他脸上,“那你知不知道,这厉氏还没换代呢”
厉建国先扎扎实实地跪下才敢捡那落在地上凌乱的纸。
快速翻过一次那上面分明都是厉苛自己的签名。但厉建国知道,这其中有好几个签名纯靠凌先生的枕边风,还有一些靠的是报七分瞒三分的忽悠。厉苛做事看重结果。如果项目成功,这点“技术处理”自然不是什么大事。谁想忽然有这一变故如果这时提醒名字都是他自己签名的,恐怕只会惹厉苛更生气。厉建国只好低头“父亲言重了,我并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厉苛猛地打断他,“当年你妈带过的玉佩,你也给了人了”
厉建国一凛“是。”
厉苛走他面前,居高临下沉声问“给了谁”
厉建国知道瞒也没用,诚实说“苏晏。他是我拜把子的兄弟。”
厉苛冷笑“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不等厉建国回答,又接道,“哦,不是当年。就前两个月和我要钱给苏家投项目的时候,说的还是深入敌后从内部瓦解呢。”
“这又不矛盾,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厉建国早就料到厉苛有这一审,计划好了应对策略,此时非但一丝不乱,反而顺着厉苛的话笑起来。
厉苛不接。
目光落在他脸上。又敏感、又锐利。几乎像是柳叶刀,要穿过颅腔直接到厉建国的大脑里去看看。
换成厉苛那些手下,被这样看一两眼就要瑟瑟发抖,即便一两年前的厉建国,在这样的审视下也难免动摇,可如今他却已经能迎着这样的目光保持笑容
“周公恐惧留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这话父亲该不会没听说过吧。我们和苏家,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呢。您这就着急了,是不是对自己的教育太没有信心了”
那个勾起嘴角的模样,活脱脱是一个翻版年轻的厉苛。
连厉苛自己都忍不住微微一凛。
厉建国已经长得很高大。跪在地上比他坐在沙发上矮不了多少。全身的肌肉隐含着力量。像一只蛰伏的雄狮。
让人看不透。
厉苛皱眉。
他不喜欢无法掌握的感觉。哪怕自己的儿子也一样。
“如此说来,”厉苛略向前一倾,难得地没有用命令地语气,“就算苏氏出现这么大的动荡,你也并不打算撤苏敏学一死,到处可都人心惶惶。据我所知,不准备续贷的银行就有好几家,几个合作方也找我私下通过气,普遍都不看好,你却,”他盯着厉建国的眼睛,加强语气又问一次,“还不打算撤”
“不打算,”厉建国毫不回避地直视父亲的眼睛,斩钉截铁地回答,“如果现在终止合作,前期那么多投资,动用的人脉、投入的精力,全浪费了。”他悄悄地深吸一口气,揣度着厉苛的神情,尽量用冷静的语气说,“我个人以为,目前对厉氏最有利的做法反而是坚持合作,帮苏家渡过难关等这一波过去我们成为苏家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剩下的事情,就都好说。”
沉默。
两个人彼此探寻。
大概都在猜对方的底牌。
半晌,厉苛又笑起来“但我恐怕夜长梦多,觉得还是就地拆了苏氏,分而食之的好到嘴的肉比未来的蓝图靠谱多了,何况比起这一波能吃到嘴里的,前期那些能投入算不了什么。所以我还是决定撤。”
厉建国的拳头骤然握紧“我反对。并且会反对到底。直到上董事会投票。”
厉苛拖长音,一唱三叹地“哦”了一声。
“我这几年都花在这一系列项目上,绝不会让它轻易地砸在手里。”这是厉建国有生以来第一次正面反抗厉苛,听得出声音都有点抖。
厉苛笑起来“凭你”
厉建国不再掩饰自己的紧张,用力地吸了口气,才慢慢地说“凭我自然有点难。但这些项目,多半凌叔叔也都非常喜欢,好几个都是他一路跟着的”
厉苛被将一军,顿时笑不出来这些项目中,的确有好几个是凌思远亲自来“游说”,啊不,应该算是“游睡”他同意的。凌思远这么多年对什么都淡淡的,难得一些他有兴趣的事
“你倒很会选合伙人。”厉苛笑得更深。
厉建国真是怕他会一个暴起打断自己的腿,赶紧说“我哪里有资格选择凌叔。都是为厉氏好。”
厉苛摸了摸下巴“想要挺苏氏到底也不是不可以”
厉建国听他语气松动,反而紧张起来,屏息不敢接话。
果然,厉苛反将他一军“你如果把和谭家的亲事定下来,我这边就抬一手,如何”
厉建国果然瞬间静默。
厉苛从七八年前就想要谭家。
厉建国懂。
他和谭云的事没定下来始终是厉苛一块心病。这两年谭家搭上顶头的红线,手笔越来越大,厉苛眼热,就怕到嘴的鸭子飞了。可厉建国计较她把林大丫介绍给苏晏,非但不愿意主动和她联络,连她锲而不舍地贴上来,都只是不冷不热地挡回去。厉苛为此发过好几次脾气,打也打过,跪祠堂也跪过,厉建国只硬挺着不松口,逼得厉苛恨不得摁着头让他们来赶紧拜堂生孩子。
这会儿提出来,大抵铁了心要坐实和谭家这一门亲了。除了想要谭家,恐怕也是真怕他和苏晏有点什么吧
苏晏,苏晏。
厉建国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手腕上和苏晏成对的玉佩。
这可怎么办。
不订婚,就没有钱说是上董事会,可是以苏家现在岌岌可危的情况,随时都有可能生出变故,哪里等得他这边反复拉锯,能快得一刻是一刻。
可如果订婚,苏晏他
厉建国在厕所里开了排气扇,点一支烟。
厉苛带给他的压力比预估得还要可怕。不止于心理,而是直接作用于身体。
心跳快,呼吸急,胸闷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缓下来,看镜子里眼底充血发红。他漱了口,又用冷水扑了扑脸,镇定下来给苏晏打电话这件事,他理性上觉得应该和苏晏商量一下。
可电话接起来他就不忍心了。
那边苏晏的声音拿起电话就叫了一声厉爸爸,又软又涩,像一只被欺负的小猫。
“我们苏总怎么这个调调啊”厉建国问他听到苏晏这样没有精神就心疼,可能听到苏晏的声音,又觉得心口很软,被厉苛逼迫的那些难受都抛在九霄云外了。
“我累死了到处找钱,哪儿哪儿都缺钱,再这样下去我们家祖业都要被我拿去卖了”苏晏咕哝着抱怨,“好想要抱抱”
厉建国问他在哪里。
苏晏赶紧说“我就说说而已,你可别脑袋一发热跑过来了。你那边也忙得焦头烂额的我知道的。”
“这么乖啊。”
“我可是也要独当一面的呢。”苏晏说,“也就在你面前撒撒娇。”
独当一面什么的,厉建国从小就听他挂在嘴边,眼下是真名副其实了这些天兵荒马乱,苏晏一个人扛着苏家这么大一个摇摇欲坠的架子,居然一丝不乱,连厉建国都有点佩服。
如果有时间,他是真的想要去抱抱苏晏不是为了让苏晏撒娇,而是为他自己。
但厉苛就在厕所外面等着他的答复。
连电话里发点腻都有点来不及。厉建国只能选重点说。当着苏晏他根本问不出“我如果结婚你怎么想呢”这种问题。
事实上,从听到苏晏的声音那一刻他就做了决定管他什么厉苛什么计划什么传宗接代,让厉苛面对面一盯脑子被吓迷糊了,如果不是为了和苏晏,犯得着这么咬着牙拼死拼活的吗在苏晏和钱之间选一个,根本就是脑子有坑的思路。
这件事简单得很。他从来就不是顾此失彼的人。
让厉苛见鬼去。
苏晏他要。
钱他也要。
他于是对苏晏说“你别太累了,记得按时吃饭。我让林叔给你炖的汤你一定喝下去。”苏晏小小声抱怨一句一点不好喝,“不好喝也要喝,对身体好,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又提了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包括先照顾自己,没精力管文悦就先交给保姆之类这些他多半都亲自关照过,但怕苏晏一忙就忘,自己不在国内眼下又没人管得住他,忍不住多说两句。
“我知道的都知道啦,”苏晏果然抱怨“光喝汤你就最少说三次了,怎么那么啰嗦,耳朵都起茧了。”
“我这两天要到国外去一下,去忽悠点钱来,”厉建国这才说,“可能要有一两周不在,我怕没人看着你你又乱来你现在大人了,自己要小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知道的,”苏晏秒答,又问,“去哪儿啊”
厉建国报了个地名。
x城,是一个比较出名的金融核心城市。最近正举行个高端峰会,遍地都是有钱人。
“去化缘啊”苏晏问,声音带上笑意。
“总不能放你一个人求爷爷告奶奶的。”厉建国是真想抱抱他,“你别担心,总归有我。等我回来。”
“嗯,”苏晏软绵绵地应一声,“那你早点回来。”顿了顿又忽然说,“阿国哥哥,我现在是苏家的当家人了。”
厉建国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这个,只顺着他“是的你是啊。”
“苏家的当家应该可以算是大人了吧。”苏晏问。
厉建国一下明白了,笑起来“算的。”
“那我不要等到二十五岁了。”
“好。你等我回来。”
大概三个小时之后厉建国就上了飞机。谭先生正在x城参加那个峰会。那个地方靠海风景好,谭家几个比较受宠的夫人女儿都跟着在那边玩。
厉建国答应厉苛去“定亲”。
其实私下决定绕过厉苛,和谭家家长直接谈。现在谭家有了上层的红线,不一定还看得上他家这样黑洗白的背景。厉建国想给谭家搭一个人,姓林,叫林锐,是通过苏敏学认识的,也年轻,二十郎当岁,脾气比较闷,喜欢点古的早的东西,不太融得进楚玄柳咏眠他们那群疯玩的圈子,这一批人就和厉建国处得来。他比较低调,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头,实际上如果折算在古代,算是个“微服私访”的二世子,那背景直接通天,厉家都有点搂不住。
那人最近想要找一个家世好出身清白听话的姑娘放在身边,留个后什么的。叫厉建国帮忙。谭家几个姑娘除了谭云脾气差,其他差不多都合适。想必比起厉建国,他肯定要更让谭家满意。
厉建国打算用林锐的直接和谭家换钱,忽悠谭老先生给他作保谭家和厉家家长说话的分量差不多,厉苛又以为他听话暂时不会从中作梗,加上厉苛最近天天空中飞,想要作梗也能力有限,这样迂回努力一下,这一波应该能安全扛过去。扛过去以后,有了时间,慢慢上董事会和厉苛磨,或者再找其他办法,都好说。
他私下和林锐通了气。
对方倒是很愿意,笑呵呵一边答应一边挤兑他连我都敢算计,你小子还要命啊
厉建国苦笑我这也是真没招。互利互惠什么的我也不敢说,算我欠林少你一个大的,回头补吧。
林锐看他这样也不好多笑他,可还是忍不住问你这算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
厉建国连忙说哪儿的话,我自己的投资在里面的。
林锐就笑。
厉建国叹了口气没有冲冠一怒。这本就该我的。也不是红颜。是蓝颜。
说着就低头笑了一下。
林锐深受闪光伤害,抬手捂住眼睛。
飞机插入云霄。
厉建国又在心中把计划梳理一遍。
觉得风险固然不小,机遇却也不少,很可以放手一搏,心情好起来。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的飞机滑出跑道的时候,厉苛的电话已经打到了苏晏的私人手机上。
苏敏学回国之后开展的项目中有将近一半是和厉家合作。
现在忽然出现意外。
作为厉家真正的话事人,厉苛当然会想要了解和掌握最新的动态。
苏晏全不疑有他。接到电话,赶紧收拾了相关文件,就驱车往厉家主宅这边来。
虽然苏晏和厉建国的关系这样好,和厉苛却只有些礼节性的交往。
私下里都没见过几次。他对厉苛最鲜明的印象,就是那一年厉建国给谭云办宴会,为了照顾自己,待客就不算太周到。结果厉苛这厉建国常住的别墅来,恶狠狠地抽了儿子一顿。那还是苏晏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人对至亲这样使用暴力。他平日听闻的坊间关于厉苛这样那样传闻很多,一直半信半疑,这下可算眼见为实。
从此对厉苛的印象一直都不能算好。这种时候更是又厌恶又畏惧。
但他现在是苏家的当家人,这种场合,除了他来没有别人合适,也没有退缩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上。
苏晏是做好了被苛待的心理准备的。然而厉苛的态度却过分礼貌而友善。苏晏被他和厉建国有三分相像的笑容搞得如坠五云之中,直觉有哪里不对,心里突突地发毛。然而人都到这里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揣测着厉苛的意思,小心翼翼拿出文件,斟酌着用词,想要为他说明目前两边合作的情况。
却被止住了“苏总,在你说明之前,我先给你看一点东西。”厉苛说。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晏更加狐疑。眉间蹙起来。
这表情是很可爱的。
厉苛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脸侧磨了一下,笑着又补一句“是非常有趣的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只为了礼貌,苏晏也得去看一看了。
何况厉苛显然话里有话。全身上下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散发着“此间大有文章”的味道。
苏晏事情断然没有那么简单。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温顺的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厉苛,走进偏厅边专门的放映室,在是室内唯一一把沙发上坐下。
厉苛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告诉他要开始了。又或者是吩咐管理放映厅的人。
总之灯光暗下来。
苏晏的心也随着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