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
“嗯”
“你走啦”
厉建国梗了一下,偷偷撤开一点“真走了”
苏晏“嗖”地转过来随手往他睡衣上一揪“不许,你”一抬头就看到厉建国带笑的眼睛,立刻知道被套路了,气得别过头“哼”一声。
厉建国把他收进怀里,顺着光滑的后背摸下去,在小巧可爱的腰窝上停一会,犹犹豫豫地碰刚刚被打的地方“打疼了给你揉一揉”
“撒手”苏晏咬了他一口,“流氓”
厉建国笑出声来“大半夜脱成这样钻我被窝,还是说我流氓”
“你”
苏晏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眼睛瞪得斗大。
厉建国年纪虽小,但一直接受厉苛揠苗助长式教育,心智成熟得很。生意场上颇有些年长爱玩的酒肉朋友,应酬时也很能逢场作戏,对着大他五六岁的欢场老手好不露怯,调笑、说荤话、吃豆腐,怎么油滑怎么来,轻车熟路。
但他不让苏晏见自己的这一面。
也没把苏晏往这方面想过。
不知道怎么会顺口溜出这样的话来。
话出口他就后悔。
看到苏晏倍受惊吓、困惑又伤心的表情更是五内俱焚“晏晏,是我混账。你别往心里去。”说着反手就要给自己一个耳光。
被苏晏抓住手“又没怪你。”
厉建国没法看他的眼睛。起身下床给他找睡衣。
苏晏拽着他不放“别走”声音低下去,气势一下就没了。
厉建国凑过去安抚地亲了亲他的脸蛋“我去给你拿个睡衣。总不能由着你这么光溜溜的。等下要感冒了。”
给苏晏穿好衣服,两个人又重新窝回被子里。
苏晏还是不开心。
背对厉建国,只留给他一个愤愤然的后脑勺。厉建国没有办法,搂着在他细白的脖子上轻吻无数下,低声下气地温言哄他,直到天边都泛了白,苏晏才期期艾艾地转过来,手臂绕到他脖子上“你都不想我”
“怎么会不想呢,想得我都睡不着”
“骗人,你明明”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你还凶我”苏晏目光灼灼。
厉建国低头在他炽热得仿佛要燃起来的睫毛上慢慢地亲,亲得苏晏舒服地闭上眼像猫一样哼唧着往怀里贴,才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我担心死了,心脏都要不跳了天这么黑,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和你爸”苏晏听到这里骤然睁开眼,死死地盯住他,上目线精明又锐利,直接洞穿心脏,厉建国无处可逃,只好老实说,“我可怎么办呢”
苏晏就心软了。
抬手摸他的脸,小心翼翼的,动作很轻,像微风过时桃花的细瓣落在水面上“对不起。”
厉建国笑了一下。
抚上他的手背,慢慢地把他的手移到唇边来吻他的掌心和指尖“是我该说对不起还疼不疼”
灯已熄了。
苏晏脸颊眼角的红,在晨光里像是宛如初生的第一缕霞光。
厉建国发现他在发抖。
微弱的。
贴得近所以感觉很清晰被扣在自己掌中柔嫩的小手,倚在怀中温热的身体,黏在腿边的小脚丫苏晏全身上下都细密的颤栗,厉建国忧虑起来“真的疼”
“屁股不疼了,”苏晏也学着他的样子,拽他的手来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心疼。”
厉建国的手比苏晏大得多,手掌宽,手指也长。摊开来可以把苏晏大半个胸口都罩在手里像是隔着皮肉抓住了心脏,温热的,活泼的,在掌中勃勃地跳动,带着呼吸的起伏,让他想起当年那只自己非常喜爱的小仓鼠。
明知道苏晏是撒娇,厉建国还是纵他,顺着话问“那怎么办”
苏晏对着他抬起脸,长睫毛慢慢地压下去,盖住闪烁不定的眼眸,嘴角勾起一点点笑“要亲亲。”
“爱撒娇。”
厉建国说着,凑过去碰他的嘴唇。
苏晏舌头伸出来,迅捷而灵活,像伊甸园的蛇,飞快地钻进厉建国唇间。
厉建国吓一跳,赶紧退开。
苏晏不满地哼一声,缠着他的脖子不让走“要舌头嘛”
“苏晏,不行,”厉建国强迫自己把脸沉下来,稳着呼吸尽量用严肃的声音说,“这个绝不行。”
厉建国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说的话相当于最终宣判。
不用多说什么,苏晏也知道再磨也没用。看不见的耳朵和尾巴一时都耷拉下去。
厉建国立刻不忍心,赶紧说“只有这个不行,其他什么都依你。”
“真的”
“嗯。”
“说好了,不许耍赖。”
“我什么时候和你耍苏晏”厉建国刚想笑,就被怀里这孩子的动作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苏晏飞快地解开刚刚厉建国亲手给他扣上的睡衣扣子,一连解了三个,“唰”地一下拉开“那亲在身上,要留印子的那种。”说着指着左边胸口,“这里,心脏上面。”
执拗的模样。盯着厉建国的眼睛单纯又热忱。像能点燃一个灵魂。
厉建国背后寒毛都竖起来。
他又不傻。
喜欢亲和喜欢肢体接触,还能解释成“受热情的外国文化影响”、“家教和习俗不同”。但到了“在身体上留印子”的程度,就绝不是普通的嬉笑玩闹说得通的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苏晏的衣服拢起来,按捺着性子柔声问“谁教你的”
“什么”
“留印子。”
厉建国不敢说长句。怕句子一长,火气就跟着往外喷他的苏晏,捧在掌心里,冬天怕他冷,夏天怕他热,走快怕他摔,平日怕他闷怕他不高兴,见缝插针教他上进,生怕他一不小心拐到歪路上去,视线时时刻刻不离左右,几分钟看不到心就慌就这样,还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苏晏给教坏了
要让他知道是谁,他能活生生地把那人的肠子扯出来,在脖子上打个蝴蝶结然后挂到树上去风干
苏晏却全没有察觉这事儿有什么不对,坦然地回答“林老师呀”
林老师
厉建国难以置信“我请来教你语文的那位”
“是呀”
厉建国皱眉看上去明明是个正经人为什么
“怎么了”苏晏察觉气氛不对,紧张起来。
“不,没什么。”
事情很敏感。厉建国不忍心苛责苏晏太过,却又必须教给他尺度和界限。这可十分为难。毕竟厉建国自己说到底也只有十五岁。仅有的经验全是欢场里逢场作戏,正经连女生手都没有好好牵过。
他只好推说约了人马上要去谈事情,行一个缓兵之计。
苏晏一听他有正事,一秒变乖。
开始检讨自己闹得他一晚上没睡觉的问题。
厉建国用被子把他裹好“你赶紧的好好睡,就是体谅我了熬一晚上,脸都白了。”道过晚安,犹豫片刻,还是低头吻了苏晏的前额。
该怎么和苏晏说呢
去见凌思远和回来的路上,厉建国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等回到房间推开门,看到苏晏裹成一条蚕般卧在自己的床上,想好的话又都抛到九霄云外去。蹑手蹑脚地上前,才发现苏晏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闪亮亮地看着自己。
“醒了怎么不起来”厉建国笑着把手伸进被窝里拽他,“什么时候多这个赖床的毛病”
“你昨天晚上没睡好不是吗。”苏晏轻轻用手一勾,反而把厉建国勾进被子里来,“帮你暖着床呀。”
“这么乖”
“我从来都乖的呀。”苏晏按惯例把自己在他怀里安置好,主动说,“阿国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嗯”
“你看上去,不高兴”苏晏小心翼翼地从睫毛的缝隙里看他。
厉建国不知如何回答。
苏晏拽他的袖子“晏晏做错什么了,直接告诉我呀我会改的。”
厉建国在心底斟酌着措辞。
苏晏看他还不说话,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急得眼圈瞬间就红了“阿国哥哥你别讨厌晏晏,你说哪儿不好,我都改的呀”
厉建国回过神赶紧搂他“你别慌,不是什么大事,我没很怪你,有一半也是我的问题,你让我想想怎么说”
苏晏却吓到了。
不自觉地瑟缩起来,手心里全是汗,眼巴巴盯着他看,抿着嘴不敢开口,连呼吸都格外轻。
厉建国哪里忍心。
赶紧拍他,柔声哄着。
苏晏却不认账“你别忽悠我。也别想着看苏晏小,不懂事,这次就算了我们同班呢,我没比你小多少,我可明白事理了,”这种时候他真格外精明,死拉着厉建国不撒手,“这一次你忍着我,糊糊涂涂翻了篇,我不知哪没做好,早晚还得犯,你忍得了我一时,忍得我一辈子吗迟早总要讨厌我的。我可不要那样阿国哥哥,”苏晏倾尽了一辈子撒娇的本事,放软声音和身体,简直成了一小块缠人的麦芽糖,“告诉我呀。”
厉建国无计可施,一时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迂回方案,只好直接了当的说有的事情,男人和男人之间是不该做的。
他以为苏晏会反驳,又或者问东问西地打岔。
然而苏晏没有相反,听得非常认真,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厉建国索性把这方面一直顾虑的事情一股脑地说出来比如作为大家族的继承人,必然肩负着延续家族的重任。苏晏虽然有个哥哥,但在这方面不顶事,几乎和向东一样算是独苗,这责任就不可推卸;比如继承人们往往不能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配偶这个位置比起感情,与金钱和权力的关系更大;比如作为一个持有巨额资产的企业的负责人,有义务为了企业和员工在公众面前保持良好的、正常的、符合社会预期的个人形象等等。
从有条有理说到琐碎繁杂,厉建国迟疑许久,到底没舍得把更肮脏的事情告诉他。
“就这些”苏晏很安静地听他说完。
期间只是垂着眼。
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甚至没有眨一眨眼。
这样的静默,让厉建国心里堵得难受,忍不住就说“你要是”
“没有要是。”苏晏厚重的睫羽被掀起来,浅褐的瞳子瞄了厉建国一眼又飞快地垂落下去,“我会听话。很听话。全都听。所以”他用小指勾厉建国的掌心,就一下,很轻很轻声音却比那还轻,“所以、不要讨”
厉建国飞快地捂住他的嘴,用力收紧搂着他的手臂,力气大得像要将他镶进身体里,一偏头,嘴唇重重地撞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是一个完整的隔着手掌的吻。
但这一次,苏晏没有伸舌头。
许久以后厉建国时常会想起这个午后。
想起苏晏喷在掌心的灼人的吐息。
和那近在咫尺,一点点从清明热烈变得彷徨茫然的眼睛。
比起一般人,他和苏晏之间走过太多弯路用苏晏的话来说,根本就是“被推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幸亏地球是圆的,所以绕了一整圈我又回来了”之所以会这样坚信,从根本上说,就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一心一意只想把两个人的关系导上错误的道路。
他为苏晏因此经受的磨难而自责。
可从来不后悔。
或者更确切地说,觉得自己并没有后悔的余地无论时光倒流多少次,在那个时间点,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希望苏晏能成为独当一面、优秀的继承人。希望苏晏能一世安稳,笑颜常驻。希望苏晏拥有俗世中人所艳羡的一切万贯家财、娇妻美妾、父慈子孝、儿孙满堂。
他愿倾尽一生让苏晏成为世界上最成功和最幸福的人。
然而他从小在保守而封闭的环境中长大。对于“成功”和“幸福”的设想庸俗而单调他不能容忍苏晏“学坏”,不能容忍苏晏屈于人下,更别说走上同性恋的道路确切地说,在厉建国的认知里,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同性恋,有的只是仗势凌人玩腻了女人想换换口味老板,和被欺凌被侮辱的小情儿。
他怎么可能放任苏晏拐上这条路。
对于苏晏本人,他不忍心说重话,但对于“带坏”苏晏的人,他可是一点都不留情。
甚至等不到苏晏下一次补习,厉建国直接杀到林老师的宿舍,把她堵在门口。
他虽只有十五岁,身高却已经超过180。最近已经摸熟了公司的业务,渐渐建立起威望,肃杀气比先前更重,连许多叔伯辈都常打趣面对他时快要“镇不住”,若不细看眉眼间的少年气,俨然已经是个小大人。
劈头盖脸地问责时,很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魄。
林老师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全然不为所动,只是轻轻一笑,说出三段话。
其一
“厉先生,我是成年人。性生活是。”
其二
“苏晏看到我在和人亲吻,看到我身上留了痕迹,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给他解释了。您如果谴责我没有像其他女性那样扭扭捏捏遮遮掩掩,我无话可说。但就我个人以为,作为一个教育者,在这方面坦白、直率和诚实才是正确的选择。苏晏正在敏感的年龄。顾左右而言他只会留下神秘的印象和旺盛的好奇心。苏晏很聪明。又不是会随便放过问题的孩子。您觉得他会从此不闻不问,还是会自己挖掘答案您觉得他在挖掘答案的过程中,会接触到什么样的信息”
其三
“比起这些是什么,这些事应该在什么时候做、和谁做才更重要。苏晏在这个年龄,想要和您做这类事情恕我直言,我觉得比起为他解释的我,纵容和引诱他的您,需要负更多的责任。”
厉建国哑口无言。
糟糕的是,林老师的批评听上去很有道理。
厉建国不得不立刻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检讨苏晏是年纪小,除了家人、学校的老师同学,没接触过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和人,纯得像清晨的露珠一样;他比苏晏长了近三岁,经历和社会经验都丰富得多,见过的人也多得多。苏晏和他之间,他是有义务担当“安全阀”的那个。
可最近他几乎全然放弃了责任。
陪着苏晏胡闹。
以至于
厉建国后怕。背后起一层白毛汗。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夹着尾巴,给林老师道歉,又道歉,还封了红包。
林老师倒是一贯风轻云淡荣辱不惊没什么,别放在心上,都是为了孩子好。
回到家厉建国就行动起来。
把苏晏的衣服、牙刷、鸡零狗碎都收拾起来,一股脑打包送回苏家。
但凡厉建国真正做了决定的事,苏晏从来只是安静地接受不争论、不辩解、不反对。这次也是一样。他按照厉建国的吩咐换好衣服,乖乖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着厉家和自己家的仆人们在房门内外忙碌地搬着东西进进出出。厉建国房间里属于他的痕迹一点点被抹掉。最后连他自己,也像一件物品那样,被厉建国搬了出去。
全程没说一句话。
厉建国不忍心,搂他在怀里,绞尽脑汁想着安抚的话。
却被苏晏抢先抱住脖子软软地宽慰阿国哥哥,我没生气,没怪你,没不开心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会乖的,你别担心。
厉建国不知能说什么。
心中宛如有钝锯拉扯明明是他的失误,终究却是苏晏难过
愈发举得,面对苏晏,必须万般谨慎,十二分小心才行。
像是专门为了抽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苏晏晕倒了。
就在厉建国把他搬出自己房间之后的第十天。
在新学期的第一堂体育课上。
在全班同学面前。
毫无征兆,直挺挺地,倒下去。
宛如直接从厉建国心尖上剜掉一块肉。
他疼得一哆嗦。
脑中一片空白。顿时什么都顾不上,飞也似地窜过去把苏晏小小的身体抄起来,疯一般往校医院跑。医生看到他的脸色还以为是出人命了,吓得几个值班医生全冲出来,手忙脚乱又是准备心脏电击又是叫救护车直到主任细看了看苏晏才稳住局面
“嗐,我当什么大事没瞎忙活了,没那那么玄乎,不过是睡眠不足。这会儿睡着了而已。”
厉建国悬着的心骤然往下落。
失重感令他头晕目眩,茫茫然“诶”
“只是睡着了。没什么大事。”主任又重复了一次,“给他张病床,让他多睡一会儿就好了。”
厉建国不放心。
缠着问东问西。直到主任凶一句“你是医生还我是医生”才悻悻地退出来。
依然惴惴。
叫了家庭医生来。也是一样的结论。才命令自己冷静,可脑子还是不能转。别说回去上课,就是走出这病房都做不到。同学们似乎天然觉得这个状况很正常,自觉自愿地帮他请了假,任由他赖在苏晏床边,死盯着苏晏看。
瘦了。
原本就不健壮。这下更像是随时都要融化在空气里。
眼下有明显的青痕。
其实厉建国早就发现了。这痕迹存在少说有一星期。连其他同学都发现了,纷纷表示关心与忧虑。不止一个人来问厉建国苏晏怎么了你倒是管管啊。
厉建国心疼得要命。却只能不动声色。告诉自己这是戒断期的正常反应。
苏晏这种时候总是过分敏锐与乖巧。
这么多天,别说抱怨,连提都没有提一句。相反,他像一只小心翼翼收着爪子的猫,在厉建国划定的“许可”范围内,尽量表现出活泼、快乐、没什么不妥当的模样。
就连这种敏锐和乖巧本身也让人心疼。
厉建国不由自主地抬手抚上他削瘦而苍白的脸。屏着气,很轻很轻。生怕一用力,就把这脆弱的孩子碰坏了。
苏晏感觉到他的动作,呢喃了一声“阿国哥哥。”
“我在。”
衣角被拽住了。
“阿国哥哥,别走。”
“我在,我不走。”厉建国下意识回答。
然而苏晏并没有听到。
他没有醒。
陷在不知怎样的噩梦里。眉头蹙起来,睫毛不住地颤抖,口中絮絮叨叨不安的梦呓,反反复复两句话,要么是“阿国哥哥,别走”,要么是“阿国哥哥,别赶我走”。
厉建国摁着心口,只觉得直接把心掏出来绞碎都不会有这么疼。尽管知道苏晏梦中多半听不到,还是忍不住一句句地应他,我不走,不赶你,咱俩就这么好好的。
这一觉睡了足有八小时。
苏晏醒来已是下午放学时分。
厉建国连午饭都没吃,就这么枯坐一整天。看到苏晏终于睁开眼,才长舒一口气“可吓死我了”
“几点了”苏晏揉眼。
“都放学了,收拾收拾回去了。”
“唔。”苏晏想坐起来,刚撑起身手一软又瘫下去。
厉建国赶紧上去搂他“头晕不舒服”
苏晏倚在他怀里“睡太多了”
“你这几天晚上都没好好睡”
“睡不着”苏晏咕哝一声,随即立刻警醒地抬起头,“但是你不要担心,我就是有点不习惯而已,很快会好的我不会添麻烦的,说到做到,我乖的”
厉建国什么都说不,只低头吻在他的眉心。
苏晏安安静静地任他亲吻,片刻才问“在学校诶,这样没关系吗”
厉建国也不知怎么回答。
只是长久地搂紧他。
当夜厉建国就没有回家。
在苏晏家所在的那个片区转悠,找闲置的屋子。发现就在苏晏别墅不远就有一栋,徒步距离只有五分钟。长久没人使用,状态却保持得挺好,随时拎包入住的模样。上前一问,居然是他厉家某分公司老板的产业。厉建国大喜过望。站在门口打电话。十分钟之内谈妥房屋使用权易主。所有权交割之类手续都来不及办妥,已经招呼管家带着保姆、厨娘、保安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地挪进来。
就算厉家的下人们都敬业又专业,也折腾了足有两三个钟头才勉强捣鼓出个厉建国能住的模样。
然而厉建国连看都没看自己的新卧室一眼。
洗完澡穿着睡衣披个外套就溜出去。
转个弯就看到苏晏家大片的落地玻璃门窗在夜色中幽幽地反光苏晏房间阳台的那扇尤其显眼昏黄的灯光透过玻璃被折射得毛绒绒的,连平日怎么也无法理解的铁艺雕花都显得无端地亲切起来。
厉建国以往总忧虑这样的装修很不利于安保,此刻却只觉方便。他卷起袖子,把裤腿扎进袜筒里,一提气,踩着墙根用力一蹬,勾住阳台的栅栏,手一撑翻进去。
玻璃门里就是苏晏的房间。隔着一层白纱窗帘,只看到一个隐约的小影子,看不清他究竟在做什么。厉建国怕直接敲玻璃吓到他,站在门外先给他打电话
“苏晏”
“阿国哥哥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啊”
“怕你睡不着,哄你睡觉。”
苏晏笑“怎么,要给我唱摇篮曲吗”
“你想听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先开门。”
“诶”
“开门,阳台这边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最少有整整十秒。
然后电话一挂。响起吧嗒吧嗒急促的脚步声。
“唰”地窗帘被拉开。
苏晏隔着玻璃愣了片刻,难以置信地捂住嘴。
厉建国竖起一只手指,做了一个“嘘”的姿势。苏晏立刻消音保持奇怪的姿势无声地尖叫了三秒,拉开门扑到厉建国怀里“好像做梦一样。”
“就这点梦想。”厉建国笑他。
苏晏却不反驳“嗯。”
静了一会忽然挣扎“不对不对,不能太黏。”
厉建国脱了鞋,只穿袜子抱他往房里走“瞎闹什么。”
苏晏这一次没有乖,依然挣得很厉害,而且慌“不行不行,你来了又走,我更睡不着了”
厉建国心里一揪“不走了。”
苏晏滞住“诶”
“我挪了住处,搬到你家后面,就白色屋顶的那栋。从今往后,天天都来。”
对苏晏,厉建国从来言出必行。
打这天起,他果然每天晚上从阳台里翻进去,把苏晏哄睡;除了极忙实在走不开那几天,多半时候都留下过夜,早晨再翻回去彼时苏晏往往还没醒,睡眼朦胧中却不忘撑起身在他脸颊上印一个吻,软绵绵、甜丝丝、湿润润,“吧嗒”一声非常响亮,总有点奶声奶气的味道,让厉建国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窝在母亲的怀里,听她用过分温柔的调子呢喃念诵的那些中世纪普罗旺斯的破晓歌。
那是两人成年前最好的时光。
苏晏的语文成绩在林老师的帮助下稳定下来。没有了升学压力,初三下半年是快乐而自由的。而厉苛被凌先生绊住,生意场上还勉强照顾周到,其他问题就着实捉襟见肘,对厉建国也只能蜻蜓点水地姑且问问,连厉建国突然搬家都没精力过问,更别提和苏晏的日常。
厉建国于是带着苏晏想怎么浪就怎么浪。
上天开过小飞机,坐过热气球;下海潜过水,钓过海,驾过帆船;开着房车到很高的山上,四点钟顶着晨露把苏晏抱出去等日出;为了吃顿好的请厨师带着团队来,尝几口原料不满意,于是跟着厨师团队飞到另一个城市,住一晚上第二天再飞回来
苏晏有时嘲他是一只傻肥羊,只知道漫天撒钱。
厉建国便问那你开不开心
苏晏没好意思,眨眨眼顾左右而言他我是怕你一个人无聊才来陪着你的。
厉建国笑好好,都是陪我来的。
其实谁不知道呢厉建国母亲一家都是清教徒,他从小跟着母亲长大,生活节制有度,于享乐方面很淡薄。硬板床也睡得,粗布衫也穿得,糙米饭配水煮菜也吃得。眼下的日常排场与其说是为了自己舒适,不如说是为了不跌了厉苛的面子。他的玩乐伎俩多半是为应酬学的。虽然不能算反感,但也说不上喜欢。如果只为他自己,断乎犯不着每个周末都变着法子找花样。何况他这样的人,真想放纵一把,也犯不着事事亲力亲为这样辛苦折腾。
然而看着苏晏贼贼地笑得眼睛都眯没了,是那种最可爱最招人的笑法,唇角变漾着两个小梨涡,藏着一丁点儿得意,犹如一只刚偷吃了鸡的小狐狸,厉建国就觉得怎样都好为他忙的像个陀螺也好,让他得了好处还占走了口头便宜也好,只要他能这么笑着,就都大可由他去。
此时,厉建国的狐朋狗友们已经很习惯两人形影不离。
大抵苏晏被厉建国纵了这许久,又分得了苏敏学的几分注意,终于长出些正经少爷的模样来。混在这群人中间时,不再像一只误入大型肉食动物群的小猫崽。大家也渐渐听闻些他以后可能是苏家继承人的风声,对他看高一眼。
于是也不再有人拿两人的关系之类的话题撩厉建国,又或者逗苏晏。相反,请了厉建国,苏晏要没跟着,还会被多问一两句。
但苏晏到底不是太习惯。除了厉建国之外,只有面对楚玄等几个比较相熟的人才不那么别扭。
他便有些沮丧老这样,以后如果真要当家可怎么办。
厉建国安慰你还小呢。
苏晏数了数自己的年龄,更沮丧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比我现在还小呢。可那时候你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厉建国一愣,在他额角上亲了一下我不一样。你看我们周围这一圈,再没有哪个像我了,反倒老也长不大的一砖头能砸死一大片。说着数了好几个四五十岁还靠着家产游戏人间的知名纨绔子弟你按照年纪一点点长,别像他们就成。
苏晏不服气我还跳级呢。我怎么就不能长得快了今年我就要独当一面
厉建国看他的目光就有点深,沉默片刻吻在他的眉心我长得快,是因为我得给你当爸爸。你有我呢,长得慢一点也没关系。
这话听上去很有道理。苏晏就不闹了。
其实厉建国心态很复杂苏晏每展现出一点进步,他都由衷地欣喜,但同时也感到惆怅。要成长得慢,他就要为苏晏的未来担心;可长得太快,他又不舍得。
大概被叫过“爸爸”,就真的有了一点父母心。
而与世界上所有其他的爱不同,父母的爱是以分离为目的的。
他的苏晏总有一天要拥有自己完整的世界。
他依依不舍,却乐见其成。
这一年,厉建国给苏晏准备了很大的生日庆典苏晏的生日在八月,快要开学的时候,以前要么在给哥哥做治疗,要么在补上个学期落下的功课,竟没有一次好好庆祝过。
厉建国没叫其他人,自己驾一艘混合动力的小帆船,带苏晏出海。
看过夏日天边梦一般的火烧云,驶进漫天摇摇欲坠的繁星里。
苏晏的鞋被打湿。
索性抛掉鞋袜,把脚丫塞在厉建国肚子上暖着,暖了一会说我的脚好像长大了一点,以前只能踩到你腹肌的一格半,现在能踩一又四分之三格厉建国的腹肌有很清晰的八块,苏晏以为和制冰器很像,连单位都是用“格”算的。
厉建国伸手摸到衣服里比划了一下好像还真是。又说你这个年纪,是长得很快的。
苏晏笑怎么不舍得
厉建国也笑了是有一点的。
最近苏晏比以前更乖觉了,已经能很熟练地分辨什么行为合理,什么行为逾越。
厉建国想苏晏也许很快就要变成一个大人了。
即便如此又或者不如说正因为如此,到了目的地,厉建国一路抱着苏晏,没再让他的脚落地。
目的地是一个小岛。
孤悬海中。离陆地并不远,隔着海还能看到对岸依稀的楼房和灯火。
苏晏知道它。
厉建国教他开小飞机的时候曾从它上面经过。形状很可爱。是一个歪歪斜斜的心。苏晏当即惊叫起来“你看这里还有一个岛”
厉建国把他的脑袋薅回来“一直有。”
“它好可爱啊。”
“嗯”
“小小的很可爱。绿油油毛绒绒的样子也很可爱。”苏晏在狭窄的驾驶舱里比划,一直恋恋不舍地回头看,“总觉得和陆地这个距离,如果陆地上放烟火,从这里看过去,应该超漂亮的。”
那时厉建国只是简单地答了一个“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没想到不过一个月时间,已经用木头搭好简易的泊位,泊位后面连着木栈道,一直延伸到密林深处,在黑暗中隐约分开几条岔道,不知通往哪里。
厉建国把船栓好,在栓桩旁边摁了一下,和苏晏说“这是指纹锁,录的我和你的指纹,你自己来就摁这里。”
苏晏奇怪“你什么时候取了我的指纹”
厉建国笑而不答,拍了拍手,木栈道旁应声亮起一盏盏及膝高的小灯宛如童话中会发光的蘑菇最近的就在泊位边,灯下立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木牌,上面佶屈聱牙地刻着四个字“晏晏的岛”。
苏晏“哇哦”惊叫一声,眼睛都直了。厉建国胸腔里闷着笑问“喜不喜欢”又说“我自己刻的,手艺不好,只能凑合。”
苏晏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想跳到厉建国身上去。动作一大船身晃得吓人,差点扑到水里。厉建国赶紧把捞进怀里“你急什么。”顺势探身抱他下船,沿着灯光往岛上走。
苏晏兴奋得像一只刚破壳的小鸟,探着头东张西望,问题像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往外落
“怎么想起搞这个岛啊”
“你不是喜欢吗”
“诶”
“开飞机那天。”
“你在听啊我以为你懒得理我呢”
“你就差没跳下来给这个岛一个抱抱了,我想不知道也难况且,你说话,我哪次没有认真听了”
“当时你一脸冷漠嘛”
“我在开飞机,分不出神来那天回来我就买了,想着时间差不多,能赶上给你过生日。”
“贵不贵啊”
厉建国报了个数。
苏晏差点从他怀里摔出去“这简直是烽火戏诸侯啊”
厉建国噗嗤一声“怎么说话的。”又说,“你比褒姒好哄多了。要心疼钱你就多笑笑,你开心,我就没花冤枉钱。”
黑暗里看不出脸红。
但苏晏还是把脸往厉建国脖子旁边埋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幸亏我喜欢的是岛。要喜欢的是星星你可就糟糕了。”
“星星也没关系。”
“嚯”
“恒星没办法,但小行星的话赞助搞个命名什么的,还是可以运作一下的。”
苏晏服气。
“如果不是这个岛,我本来就打算在市里用你的名字赞助市里天文台新建一个天文观测站你不是很喜欢看星星吗喜欢天文学还有理论物理什么的名字叫苏晏的观星台”
“公共设施还是不要了好害羞的啊”
“我也觉得你会不好意思。所以就叫市立新观测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