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小时之后,才好不容易接到苏晏的电话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点失真阿国哥哥,我到了,你放心。
他的声音听上去又疲劳又虚弱,厉建国哪里放心得下。一时想要交代他好多事,什么佣人要自己知道调停,饭不要吃冷的,变天多加衣服之类的可惦记他乘这么久飞机,应该抓紧时间休息,最终只说了一句万事自己要保重,想想又加一句如果有什么事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想想又加一句,有照片寄给我一张。
苏晏一一说好。
声音里带着鼻音。
厉建国听出他已经是半梦不醒了。忙赶他去睡。却握着听筒,等对面挂了好一会儿,才挂掉电话。
几天后,苏晏寄过来一张拍立得。照片里他搂着一个和他样貌有些像、瘦得惊人的少年,笑得像一个开心的傻子。
厉建国盯着看了一会,忽然明白父亲为什么对他和苏晏的交情如此挂怀。
苏晏是不一样的。
和父亲,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和所有他时常接触到的熟人,都不一样。
苏晏是他妈妈那边的人。
被父亲厌恶和鄙夷的,太过柔软和温暖的人。
厉建国想起父亲非常严厉地要求他少和这样的人来往和他们一起会消磨意志。
他揉了揉自己酸疼的眉心,心想或许自己已经被消磨了意志。
那之后,苏晏撤出了厉建国的现实生活。
厉建国不否认自己的刻意疏远。
苏晏也确实忙。
不过他很乖,一直记得厉建国那一句“有照片寄给我一张”,隔一段时间总有拍立得寄过来,附带几行的短信。厉建国就从这些零星的图片和简短的描述里拼凑出苏晏的日程学习,饮食,运动,休息;为辅助治疗飞到大洋彼岸去,暂停功课,并且急速地瘦下去;为了追上功课和下一次能在治疗中派上用场,而更努力地学习、饮食、运动、休息。
他在照片里总是在笑。
厉建国却还是注意到他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折断的脖子,和空荡荡在微风中也打着很大的飘的长袖长裤。
他开始长高。
和照片里为展示自己的个头伸手伸脚,和印象中那个跟在自己身后,一句话就会咯咯咯地笑起来,不一会又会伏进怀里来哭的小豆丁不太一样。
厉建国却还是担心。
生怕他哭又怕他没办法哭。
有时想起那句“我现在可以哭吗”,就想要发个消息问他最近好不好。却又找不到由头。最终只是用小号悄悄地给他的图片点了个赞。
放假时也想带他出来玩。但苏晏哥哥的身体时灵时不灵,时间总是对不上。
仅有的两次见面,一次饭吃到一半苏晏就被电话叫走;另外一次第二天苏晏就要飞,不敢留他太久。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厉建国托人带给他的东西,他都收到,并且从照片上看,都有好好地吃穿用起来有的是应季的衣服,有的是他喜欢吃的水果,有的他不在意的方便的小东西。厉建国想起来就随手买。这几年颇带了几个心腹,在父亲眼皮子下送东西也能不被发现。
再一次见苏晏是初三。
上学期开学一周。
一个转学生被老师带进来厉建国正忙着抄作业,听到一声“大家好”背后一凛,猛地抬头,正对的上苏晏笑得弯弯的眼睛我叫苏晏,以后请大家多关照。
苏晏比班级平均年龄小了将近三岁。自然是最矮的。被安排在第一排。
厉建国那时候已经开始窜个儿,逼近一米八,坐在最后,隔着大半个教室看着黑板前面小小的一个棕色发旋,随着教室的旧电扇摇来摆去,又安心,又担心。
下课铃一响,苏晏噗踏噗哒穿过窄窄的过道跑到他课桌边阿国哥哥,是我呀,是晏晏,你还认得我吗。一面说一面笑,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靥窝。
厉建国也笑,说我上周才收到你的照片,我又不瞎。
苏晏说可是照片和真人又不一样。
厉建国数了数,从上次暑假到现在,还不到一年嘛你一点都不长个,都没怎么变,我怎么会认不出来。说揉了揉他的头发。和以前一样,细密而柔软。
可苏晏这一次没有乖乖让他摸,而是很快躲过去不行不行,我们现在是同学,你要把我当成同学才行。厉建国正想问什么叫做“当成同学”,便听苏晏说,以后在学校里我就叫你厉建国同学,你也不能叫我晏晏,要叫我苏晏同学。
厉建国其实很想噗嗤一声笑出来。可惜厉家祖传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瘫脸。于是他只是梗了一下,便在苏晏期待的目光中点点头说好。
又问,你怎么就和我当起同学来了
苏晏说转学进来的呀。
厉建国说那我们也不该在一个年级吧。
苏晏说跳级呀。
厉建国皱皱眉我比你大了有快三岁
苏晏说只有两岁半多一点儿,跳了两级。
厉建国眉间一跳不容易。说着想要摸摸他的头,想想有收回手。这些年厉建国陆陆续续收了苏晏不少信,知道只要苏家的大儿子一有事,苏晏立刻得停学赶过去,一呆少说就是大半个月,有时连期末考都赶不上。这样居然坚持学习,并且还跳了级,实在该给他竖个大拇指。
苏晏点头是的呀,找了好几个重点校才知道你在这里。之前跳得太过,跑到高一去了,又折腾了一星期才换下来的。
厉建国汗。
一打听才知道,苏晏停课回来都要跳一次级,在本市重点中学的老师们尤其是理科老师中颇有名气。
据说他有一定要追赶的目标,学习用功、刷题勤奋,考起能力测试来拼得很。
是一个很有本事的“苏晏同学”。
厉建国便松了口气最少这下不用为他的学业成绩操心,可以安稳地当一个“厉建国同学”了。
称呼的改变仿佛能重新厘定两人之间的关系。
厉建国和苏晏的相处方式随之微妙地变更。
苏晏很快在前排交到新的朋友,厉建国也早有一班混得很铁的兄弟。加上别的同学都不知道苏晏年龄那么小,以为他是发育比较迟而已,厉建国也不好在其他同学面前像以前那么明显地处处护着他。只是不知为什么动作呢,还是说话语气呢苏晏才转来不到两星期,全班都看出厉建国和他的关系不一般。
厉建国没法解释。只得宣称苏晏是他远房表弟。
于是第一节 游泳课,带领新同学熟悉设施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在“远房表哥”的肩上。
苏晏看什么都好奇,这里动动那里碰碰。厉建国心理犯嘀咕,琢磨这不过是普通游泳池程度的设备,有什么新鲜的。到该换衣服下水才发觉不对劲先是以为有别人在苏晏害羞,等只剩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苏晏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厉建国就确定其中有诈
“赶紧的别磨蹭,”他拿着学生用标准泳裤朝苏晏逼过去,“等着上课呢,再拖迟到了。”
苏晏这个时候已经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只有圆溜溜的大眼珠在眼眶里慌慌张张地滚过来滚过去。
厉建国心下好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男孩子。何况你小时候我还帮你擦澡呢,哪里没看过。”说着一手撑着墙把苏晏困住不让逃,一手就掀苏晏的衣摆。
“别”苏晏吓得小声惊叫。
来不及了。
校服t恤已经掀起大半。
露出背后乱糟糟的伤痕不能算多,但每一个都很深,带着一整片浓郁的乌青,盘踞在苏晏雪白细嫩的皮肤上非常扎眼,简直一下扎进厉建国心里去。
后者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怎么弄的谁弄的
厉建国头皮都要炸了。
第一时间以为有人背着他欺负苏晏苏晏年纪小,长得甜,又瘦又白,还没抽条,比大多数女生还矮还软萌;零花钱充沛却还没学会理财,钱包和脸蛋一样可以为任何人轻松地绽开;连续两年跳级,拿了好几个市级理科奖,风头甚劲;对危险没有自觉,习惯自我奉献,疼痛和难受的耐受度太高,凡事报喜不报忧简直是校园霸凌的对象范本。
事实上开学到现在,已经有不止一批人想动苏晏。
各种理由。
从想要讹钱到喜欢的女生崇拜苏晏。
高中部的不必说,本年级和低年级的也有,甚至还有外校的。绝大多数碍于厉建国自行退散。但群架确乎也打了两三场。其中有一次打完才知道对方的目标并不是苏晏,是同年级一个叫苏盈的女生于是厉建国就莫名其妙地多一个绯闻对象。打完两边一对真相,笑得前仰后合。厉建国不好意思,请所有人去下馆子喝酒。
酒过三巡,大家说话都随便一些,对面的老大也是一个世家子弟,叫楚玄的就嘲厉建国我说厉建国同志,你也太护着你那表弟了,男孩子不自己打两场架怎么会长大。
建国就不爱听,顶牛说他才那么一点儿大,给你们这起豺狼虎豹塞牙缝都不够。挨一下进医院,还得我给他擦屁股,不更麻烦。
楚玄笑得简直要从椅子上滑下去建国同志,你看看你自个儿的样子,知道的说是你的远方小表弟,不知道还以为是你童养媳小表妹呢什么叫保护过度啊大家瞧瞧,这就叫保护过度。
建国陪着笑瞎说什么,不过是我家阿姨啰嗦,我怕听她唠叨而已。
可糟糕的是其实并没有什么阿姨。
并且厉建国看这苏晏惶惶然的眼睛里浮上一层水汽,忽然意识到似乎真的有点保护过度、反应过激这个伤太整齐,看起来不可能是被打的。
“是配合哥哥的治疗留的,做了骨穿什么的。”苏晏想要推他的手,又不敢太用力,手掌虚虚地搭在他的手臂上,小小的白生生的,又酥又绵,“只是看着有点可怕,但我不是疤痕体质,以后不会留印子而且也不太疼”
他不太疼才出口,厉建国就冷笑一声,很轻很轻地在其中一个伤口上按了一下。
“呀不要”苏晏立刻凶猛地倒抽一口气,哀叫出声,放在厉建国胳膊上的手猛地抓紧留下五道短而红痕“阿国哥哥呜”
“不疼嗯”厉建国把手放在他的后腰上,带点威胁不让逃的意思,低声问。
苏晏低着头不答。
“这种事不告诉我还骗我说过得挺好很开心嗯是不是以后每次回国都要我亲自扒你的衣服全身检查一遍才行了”
厉建国在起头上,语气就不太客气没过一秒钟就觉得贴在自己掌心的皮肤湿而且凉,怀里的身体也一直细密地颤着停不下来,心头一跳,皱眉捏着苏晏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果然已经兜着两包泪,明晃晃的,在大眼睛里滚来滚去。
“呜,我、我没想骗你,我就是”
苏晏见他盯着自己看,不太好意思,抽着鼻子蹙着眉,用力瞪着眼想要把眼泪憋回去,然而失败了,在脸颊上画出两道亮晶晶的泪迹。
厉建国一下就后悔了。
恨不得能回到五秒钟前掐死那个声色俱厉的自己。
“好了好了,我不该凶,是我不好,你别难过,让你打一下”厉建国只好像小时候那样,在他面前蹲跪下来哄他,把手摊开放在苏晏面前。
厉建国已经变声,嗓子再怎么压,听起来也不像小时候那么柔和了,反而低音炮一样,震得整个更衣室里都是回声。最后没办法只好换成气声,靠在苏晏耳边说。
苏晏大概是被气吹得痒,往回缩了一下,抬眼看他,嘴上说“我没事”,眼神里却藏不住哀怨和委屈,一开口眼泪又要溢出来,赶紧闭上嘴瘪着唇,使出吃奶的劲儿把眼泪往回憋。眼圈通红,鼻头也红,随着抽鼻子的动作耸来耸去,像一只正飞快咀嚼的小兔子。
厉建国不由想笑,又觉得心酸,把他往怀里带,又不敢碰他的背,只好松松地圈着想哭就哭,我又不是没看你哭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苏晏顿了一下,头轻轻地靠过来依在他肩膀上。
厉建国一会儿就感到湿意穿过上衣透进来,忍不住避开他的伤轻抚着他的后腰“其实很疼吧”
“没有很,”苏晏哭了一会,停下来,习惯性地倚在厉建国怀里顺气,头还埋厉建国的脖子旁边,声音闷闷的,“就,一点点疼。”
厉建国其实对他这个“一点点”还是不太满意。
但不敢再招他了。
过了一会皱眉问“你这样还想上游泳课”
苏晏缩了一下“我以前从来都没有上过,”他小小声,“而且初三要冲刺,游泳课就这一节,错过就没有了。”
厉建国太阳穴跳一下,深吸一口气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去上伤口感染怎么办”
苏晏不回答,只是盯着厉建国看。
是小时候那种非常依赖非常信任的眼神。
厉建国皱起眉想都不要想,我绝不许你这样下水游泳。
苏晏长睫掀起来深深地看他一眼,伸出小指勾了一下他的掌心。
厉建国口气软下来,却还是不退让真的不行,我也想不出办法。
苏晏盯着他看,又用小指勾了他一下。
厉建国就叹气了这样吧,今天你别下水,回头好了,我带你去市民游泳馆玩。
苏晏知道厉建国这样说就算是最终裁决,况且也是为自己好,只得乖乖点头。
结果厉建国自己也没能下水,请完假陪苏晏去食堂买零食吃了一节课。
当天晚上,吃完晚饭,左思右想放心不下,把司机叫起来,驱车去苏公馆。
苏家这里的管家正是当年在消夏别墅的那个。对厉建国很熟悉。看到厉家的车忙打开门把他迎进来。苏晏才完澡,全身热腾腾,带着水汽和沐浴露的香味,眉开眼笑地窜过来说阿国哥哥你怎么来了。
厉建国皱眉你这情况可以洗澡
苏晏点头后面用塑料布保护起来,然后擦一擦这样,水只前面不会碰到伤口的。
厉建国还是皱着眉都你自己弄
管家在一旁忙说总共有两个下人贴身照顾小少爷,他们休假了就我来。又说厉少爷放心,小少爷这几年很会自己调停了。
厉建国把贴身跟苏晏的人都叫来看过。又看过苏晏的菜单,才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他许久没来苏晏家,这一来简直意外之喜。苏晏开心得无可无不可。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边跳来跳去,像枝头上一只快乐的小鸟。把从国外带回来的自以为新奇的东西都搬出来给他看,又给他看没能寄给他的照片,临了还带着他在家里巡视,耀武扬威做小主人状,说你别担心啦,我现在懂事多了,哪有那么笨;想了想又笑起来,说阿国哥哥,你简直比我爸爸还像我爸爸。
厉建国被这句话噎得愣在当场。
转念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什么鬼。
厉建国哭笑不得。讲道理我才十四岁,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何况我才比他大三岁这算怎么回事
“哦,”他横苏晏一眼,“那叫声爸爸来听听。”
这自然是玩笑。
男生之间这样玩习惯了,一言不合就卯起来让对方叫爸爸,又或赌一场考试一次跑步比赛之类,输的人叫赢的人爸爸,所谓“父子局”。当然只是闹着玩,结果多半不了了之。
此时厉建国也一样,只是想逗逗苏晏毕竟这样未老就操心想想还是挺蛋疼的,何况也想听苏晏说两句好听的。
谁想苏晏真的踮起脚尖环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酥酥地叫了一声“爸爸。”
厉建国一下呆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苏晏以为他不满意,便换了方言叫“阿爹”,又叫“daddy”,抬头看一眼厉建国,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为难地说“其他是真的不会了。”
厉建国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么乖”
苏晏偏着头,笑得嘴角边的小靥窝都一跳一跳的,甜得要命“这样就算乖啦”
“嗯,”厉建国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拍拍他的头顶,“很乖很乖。”
苏晏笑得更深,大大的圆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对你还可以更乖的呀,毕竟这个世界上阿国哥哥对我最好啦。”
一瞬间,厉建国切实地感觉甜味在口腔中扩散,绕在舌尖缠绵不去,一瞬间觉得什么担心什么麻烦都值得了。
这一闹闹到好迟。
洗完澡都日期都跳了一天。
厉建国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才想起作业一个字没动。早读时差点抄到断手。
苏晏伤好之后,厉建国果然信守承诺带他去市民游泳馆。
苏晏并不会游。游泳圈又笨重不乐意用。只挂在厉建国身上,被带着溜过来溜过去,开心得一边叫一边笑。
在水里浮力大不觉得。
上岸厉建国才发觉全身肌肉酸痛宛如针扎,腿都打抖。
恰巧遇到上次莫名打了一场架的楚玄,带着那个叫苏盈的妹子,迎面而来,一眼看穿厉建国的外强中干,又看到一旁兴致盎然脸都涨的红扑扑的苏晏,笑着招呼哟,建国同志,您这是
厉建国怕他当着苏晏说出什么不好听的,飞快地回答带我弟来游泳,他不太会。
拽着苏晏就走,话音未落已擦身而过。
被楚玄在在背肌上轻轻摁了一下,“嘶”地一声差点跳起来。
苏晏吓一跳,问阿国哥哥你怎么了。
厉建国忙说没事,回头恶狠狠地瞪楚玄。
楚玄不以为杵,抱着手臂直乐您还真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厉建国翻个白眼作践谁呢。苏晏可是正正经经的苏家少爷,区区一个晴雯哪里比得上。
然而,其实对于“苏晏是苏家大少爷”这件事,厉建国也并没有对楚玄宣称的那样有自信。
从小到大,他都不太拿得准,苏家对于这个小儿子是什么态度。
之前年纪小,自己的事都不太搞得定,苏晏离得又远,就没有深管。但今年他已经开始跟着父亲学习料理家里的生意,觉得自己颇算得上一个大人。苏晏又在身边,还开口叫了他“爸爸”,厉建国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深入地了解一下这方面情况,也好早为苏晏做打算
如果苏家当真把苏晏当少爷,就该提前给他把受高等教育的信托基金准备好,也要按步骤让他做好一个继承人的准备。
如果苏家只是把他当那个大哥的血瓶
那厉建国只好再多动动脑筋动动手,自己给他想点办法。
可这种事,问苏晏是不靠谱的。
他通常不会提。
厉建国又不舍得在这种问题上逼他。旁敲侧击地问,他只会爸爸很好妈妈很好哥哥也很好,最多不痛不痒地提一声治疗有时候有点麻烦,连痛都不会说,怎么能信。
只能自己寻找答案。
恰巧,厉氏有一个新项目,国外的基地位置离苏晏父母带他哥哥疗养的小镇不远,厂房又在苏晏哥哥治疗的医院附近所谓“不远”和“附近”大抵是一个高速公路驱车四小时以内可达的距离。
这项目虽然收益看好,但风险大,厉氏内部争论很激烈。都觉得机遇难得,不忍心放弃,却又没有人敢接。厉建国考虑了一周多,咬咬牙把项目接下来。
这件事他没告诉苏晏。
一来苏晏聪明,要是有心,一对地理位置,多半能猜出厉建国想要干嘛。
二来就要期末考了。
这是苏晏跳级以来的第一次真正的大考。
代表他三年来终于第一次没缺没漏没病没灾地上完一学期。
也是检测他能不能跟上初三进度的硬标准。
厉建国由衷希望这个学期能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希望苏晏能真真正正渡过一个完整的学期,在日记里是的,苏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经常写日记了也能记下一段正常孩子的生活。这种对于别人来说很正常很普通的事,在苏晏就几乎是奢望。现在好不容易快要达成,厉建国不想再让任何事情打扰。
同时当然也有些担心苏晏考不好。
苏晏是跳级生,只有期末考成绩在年段前二十才能继续留在本年级;否则就被降到下一年级去。所以成绩比起一般同学还要重要。
没和苏晏同班很多事意识不到。同过班才知道,不在一个班级里看着他根本不行。苏晏着家伙全身都是破绽年纪小,脸上还带着没褪的婴儿肥,皮肤又白又嫩,透出点若有似无的粉,挂着一层淡而细的绒毛,像一颗鲜嫩的水蜜桃,谁看了都想要上手捏两下过后指尖留下细腻绵滑的触感,很久很久都不会退。
苏晏又不知道防人。谁捏他他都笑眯眯的。看得出来他潜意识里并不是很喜欢和人肢体接触,每次都有个本能的格挡动作。但他小胳膊那么细,不管男生女生,谁都能随手把他手腕捏住抓到一旁。他还没变声,求饶像奶猫,被挠痒了就咯咯咯地带着笑,让人不知是拒绝还是撒娇。
往往闹得对方更加过分。最后必然弄得他得额发散乱,脸颊飞红,用绵绵的声音叫姐姐或者哥哥,否则不罢休。
厉建国第一次看到,瞬间晴转雷暴,面沉如铁,从头到脚都笼在暴躁的味道里。
如果对方不是女生,大概早动起手来。
看得苏晏紧张地死死拽着他的袖口说厉建国你别这样我们就是闹着玩。
厉建国想都没想转头就问你叫我什么
那正是两个人身高差得最大的时候,厉建国已经逼近一八零,苏晏才刚刚突破一米六,一下整个人被笼在阴影里,眼神比刚刚还要慌。
阿国哥哥。
苏晏叫,小小声。嘴角抿起来,眉间微微蹙。
厉建国心口一滞,知道自己过分了一急忘记这是在学校里,还有同学看着。这样一闹,苏晏得多下不来台。
连忙缓下脸色。打叠着小心,想俯身软言道歉。
这时,刚刚和苏晏玩闹的女生回过神,扑上猛地拽住厉建国的胳膊厉建国你干什么,你别吓苏晏。
厉建国刚压下去的邪火顿时“嘭”地又炸上来放手,你是哪根儿葱就在这多事。
那女生脾气也爆,浑不退缩你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就是看苏晏个子小,天天就逮着他压迫苏晏才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呢苏晏是大家的
什么鬼。
厉建国一瞬间化身修罗,简直刚刚从地狱深处爬上来,目呲欲裂,头发根根直竖,眼底一片血红,每个毛孔都逸散出暴戾的气味你特么说什么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女生瑟缩一下,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却还是不依不饶就说了怎么的难不成你真以为苏晏是你的私人物品啊还是你要实施校园暴力
厉建国额角青筋都爆出来,全身血管连指尖上最细的毛细管都突突直跳,感觉整个人随时爆炸。若非从小受教育严格,心怀“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对女士动手”的自觉,大概场面早控制不住。他不敢开口,生怕一张嘴就口吐暴言让场面更加难看,只得握紧拳头强自忍耐,指尖扣着掌心,骨骼爆突,关节咔咔直响。
苏晏回过神,连忙吧嗒吧嗒跑过来,他俩中间“不要吵架呀”
这是吵架
这特么是哪门子吵架
这
什么呢
厉建国脑子一卡,看着苏晏小小的后脑勺,被发梢半遮半掩的细脖子,薄薄的狭窄的肩膀,只觉得心肝都被放在油里煎,满肚子邪火,脸一下黑得像是被烤焦一般,卡在手掌的指甲刺进肉里。心尖酸得发麻,整个口腔都是苦的。
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哪里来的那么多恼怒和委屈。
是的,委屈。
他这么个一米八的汉子,居然也会感到委屈。为什么呢大概因为“吵架”这个词潜在地把他和面前这女生放在等同的位置上;又或者单纯因为苏晏拿正脸瞧着别人却只给他一个背影。天知道。不管为什么,大男子汉大庭广众地因为别人一句话一个动作委屈起来可也真是够了。厉建国恼羞成怒,棱角分明的脸不多时就在沉闷的黑中发起红来,眉毛拧得死紧,恨不得抄起苏晏就跑。
这时他听到苏晏郑重其事地说“你不要这样说厉建国同学。我和他的关系是真的好。我们一块儿长大。发小铁哥们儿他比我爸爸对我还好呢。你这样说他,我要生气的。”
苏晏小时候很少有人和他说话,语言能力不强,长大又老往国外飞,在非汉语区生活的时间长,普通话就不够利落。平时慢慢说听不出来,一旦激动起来,语速快,口音就黏答答的有点怪。说到“发小”、“铁哥们儿”这种俚俗用语、儿化词汇时,尤其明显。
建国平时没少笑他“舌头和刚长出来似的”,有时还要掰着下巴闹着看他“嘴巴里长得是舌头还是信子,是不是顶上有分叉”,此刻却觉得这微妙的口气比春天的黄鹂还动听,连错读成第一声的“发”和发音过分清晰分明的“铁哥们鹅”都像猝不及防流进口腔的蜂蜜。
厉建国的心瞬间软得像新晒的棉花,一下就不生气了。
可苏晏还要转过头来,压着嗓子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阿国哥哥,你别生气了就算要发脾气,也不要在外面,当着别人呀回去我们私下说呀”
其实厉建国早就不气了。
但是听到苏晏急急忙忙的咬着舌头说“别在外面”、“我们”啊“私下”的,就又想逗逗他。故意板着脸不回答,看苏晏怎么办。
苏晏想了想,拽着厉建国的袖子往没人的地方拖。
厉建国憋着笑。
任由苏晏把自己从众目睽睽的人群中拽到四下无人的自习室,看他托起自己的手,一面细声细气地念叨“只是开玩笑的,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生气呀”,一面把面前握紧的拳头一点点掰开。
厉建国和他拗了一小会儿,就顺着他把手展开。
“哎呀,都流血了”苏晏看到掌心的伤口,倒抽一口气,转身噔噔噔地跑出去,一会儿拿着棉花和酒精噔噔噔地又跑回来,给伤口消毒上药嘴里还是颠来倒去念经似的说那些话,只是开玩笑,别当真,别生气
慌里慌张的样子可爱得不得了。
沾着酒精的消毒棉擦在掌心,一点点疼,带着痒,一路撩到心里去。厉建国的坏心眼全都翻起来,按捺着性子,就想看看苏晏还能有什么本事。
苏晏笨手笨脚地折腾半天,总算完成。抬头一看厉建国还沉着脸,小脸蛋一下就皱了,嘴角也瘪下去。
厉建国顿时后悔,刚要伸手抱他,苏晏已经圈着他的脖子贴上来软酥酥地贴在他的耳边“厉爸爸,别生气啦”说着在他脸颊靠近耳根的地方“chu”一下。
柔软,温暖又湿润。
厉建国半边身子瞬间酥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响亮的亲吻。
脸颊边的触感挥之不去,厉建国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连苏晏把“爸爸”读成“拔拔”都顾不上计较,揪着他问“哪里学的这个谁教你的”
只一句话时间,厉建国脑内已经演过五六十部剧情各异风格纷繁的连续剧,部部跌宕起伏狗血纷呈,从“有人教强迫苏晏学习讨好卖笑”到“有人拐带苏晏到奇怪的娱乐场所他和里面的特种行业营业人员学坏”不一而足。完全忽略“苏晏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回家洗洗睡几乎都和呆在厉建国视线所及范围内根本想搞事都没机会”这一基本事实。
苏晏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糟糕,可厉建国的大手就捏着他的后腰,连想往后缩一下都不行,只好垂着头咬着嘴唇小小声说“没人教,就我以为你喜欢这样的嘛”一面说一面从睫毛的细小空隙里悄悄瞄厉建国,“你不要生气嘛,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亲就是了”
说罢,又偷看厉建国两眼,见他还是沉着脸不说话,愁得眉都蹙起来,低头攥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阿国哥哥,晏晏错了,以后不敢了”
厉建国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我没怪你,我就是为什么要这样讨我的好”
苏晏不知道他这个问题什么意思,茫然地眨了眨眼,犹犹豫豫地说“你发那么大脾气,那么凶,我以为我、我怕你以后都不喜欢我了”
厉建国又叹气。
大概是从小缺乏关爱孩子的通病。又或者出生以来周围人不断暗示的结果。苏晏潜意识里时常琢磨着些与正常、在温暖和爱中长大的孩子不同的念头,不自觉地委屈自己讨好别人,生怕不被人接纳,又或者轻易被抛下。
厉建国一贯很为此担心,想纠正,却不知从何下手,总不得法。
如今见苏晏又是这样,不由后悔方才玩笑太过,心尖酸软,什么气都飞到九霄云外去,半蹲下来和苏晏面对面,托起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苏晏,你不需要专门做这样的事来讨人喜欢。”
苏晏也看他。
圆溜溜的大眼睛湿润而且明亮。琥珀色的瞳仁流光溢彩,像是融化的赤金。上挑的眼尾随着眉毛迷惑的动作微微抽动,仿佛一只迷路的奶猫“唔”
“你不需要特别讨好我,我也会喜欢你的。”
“一直喜欢吗”苏晏眨了一下眼睛,很轻很轻,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厉建国笃定地点头“嗯,一直喜欢。”
苏晏盯着看了一会儿,没有找出什么破绽,皱起眉偏头想了想,又问“为什么”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我。”苏晏一字一顿,问得很认真,大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厉建国,一副“敢撒谎我一眼就看出来”的表情,“我们既不是亲戚,也不是世交,非亲非故的。我什么都不会,一直要你担心,给你添麻烦”
“没有的事,”厉建国惩罚式地捏了捏他的脸打断他,“你很乖呀。”
苏晏眉间耸起一个小山包,明显对这答案不满意。
厉建国叹了口气,摸了苏晏刚刚结痂的后背,放低声音,轻柔地、郑重其事地说“苏晏,你是很好的人。又善良,又勇敢,乐于帮助别人,凡事肯为他人着想。了解你的人,都会喜欢你的。”顿了一下,又说,“你现在有些事做不到或者做不好,需要帮忙,只是因为你比周围的人年纪都小。以你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很棒了。我在你这年纪还不如你呢。”厉建国笑了笑,“那些帮助你的人,比如我,是因为帮助你这件事本身很有趣、有意义,所以去做,而不是为了想要你报答或者别的什么。你不要因此感到内疚,觉得自己拖了后腿,一定得做些什么来补偿。不需要的,你本身就很好,非常好,足够好了。不需要专门研究怎么讨人喜欢。所有人都会因为你本人而喜欢你的。”
他专门上过很严格的谈判课。
这样慎重说话的时候,很难有人不被他说服。
苏晏显然也动摇了。垂下眼想了一会,掀起睫毛“真的吗”
厉建国连忙点头“真的。”又补一句,“如果有人不喜欢你,要么是他坏,要么是他瞎。”
苏晏被逗得忍不住笑,却又立刻压了压嘴角追问“你也是吗”
“嗯”
“不需要我做什么特别的事讨好你,就会喜欢我。”
“是。”厉建国答得飞快。
可苏晏反驳得更快“你撒谎。”
“诶”
“你、撒、谎”苏晏咬牙切齿。
厉建国巨冤“我”
“明明我只要连着错两道阅读理解,你立刻就不喜欢我了”苏晏朗声控诉。
厉建国简直哭笑不得闹了半天,原来跟这儿等着我呢
自从知道苏晏期末考不好就要降级,厉建国就暗自关注他的成绩。
苏晏理科天分好,数理化强得可以随时代表市里参加省赛还能拿奖,这方面不用愁。但文科就差强人意英语有国外生活经验,还勉强跟得上进度;语文简直惨不忍睹。
第一次单元考成绩出来,厉建国还不太在意,心想母语嘛,能差到哪里去,不过因为苏晏总是跟着他爸妈他哥满地球飞,还不适应单一的语言环境,等熟悉了自然会好起来。但第二次、第三次等到第四次还是不及格,厉建国坐不住了,挽起袖子亲自压他补习,每天下午放学后留下来做题,不做完三套阅读题不让走。
苏晏知道厉建国是为自己好。他自己也的确怕降级。何况厉建国严肃认真地把脸一沉,他就像被叼住后颈的小猫一样,一点儿办法没有。
只好乖乖听话,主动留堂。
但他毕竟年纪小,玩心重,上了一整天学,哪里还坐得住。
一开始迫于厉建国的威压还知道收敛装乖,后来发现厉建国根本不舍得真拿他怎么样,各种花样就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先是撒娇,接着不知从哪里学赖皮耍滑头,继而偷答案,藏卷子,装可怜,为少做一道题什么都来。
厉建国知道这不过是孩子心性。何况苏晏从小到大,无论对着谁,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生怕惹对方不快、随时打算道歉逃跑的小白鼠模样,能在自己面前露出孩子气活泼任性的一面,厉建国其实暗自是很高兴的。只要不涉及原则,都尽量由着他、让着他、纵着他。
然而厉建国自己毕竟也只十四岁。
最近又刚接了风险很大的生意。虽然父亲划拨了人手帮衬他,他能不知道这“帮忙”里几分是掣肘,几分是,几分是监视
真是一刻松懈不得。
每天晚上做完作业看生意,早上安排生意之后再赶去学校。
许多事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要学的东西多得铺出来。忙得像个连轴转的陀螺,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一小时过。
就这还不一定有好结果。随时犯错。犯错就亏钱。下属们抱怨。前辈背后指指点点。股东骂一顿。父亲再骂一顿。每天压力大得晚上不断做噩梦,夜里盗汗,床单一天换一条。
陪苏晏的时间,真每分钟都是在刀尖上抵着他的命挤出来的。看到苏晏打混摸鱼,有时也是真忍不住火,不由得不恶狠狠地沉下脸。
他五官本来就生得锐利,骨子里又带着股从小被厉苛打磨出的属于上位者的杀伐气。只要脸上一没了表情,立刻就有带点凶神恶煞的意思,一旦认真发怒,那可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方圆十米之内都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苏晏多乖觉。
厉建国的脾气是真是假,几分杀伤力,他心里清清楚楚。往往厉建国脸色一变,话还来不及出口,他已经乖了,看不见的耳朵尾巴全耷拉下来,委委屈屈地收起小爪子,小心翼翼地缩着身体不敢说话不敢动。
厉建国哪还能把他怎么样
轻拿轻放都怕碰着了,还能怎么样。
那真是一口气堵在心口,只差呕出血来。
苏晏还要软软地凑上前来,伸手为他抚胸拍背,软软地认错说厉爸爸我知错了,以后乖乖的,你别生气了。
这么一闹能好个两天,最多三天。
之后苏晏一定找机会猴到厉建国身上挂着脖子撒娇,说受不了这一题不做了好不好就偷懒今天一天我们回家了嘛
厉建国还当他对着自己的时候特别没心没肺才能这么熊。
谁想他全都往心里去。
“你都记得呢”厉建国搂着他无可奈何。心疼却比无奈多。主要是心疼苏晏,搭上点儿空心疼自己。
苏晏勾着他的手指“一百年都记得呢。”
厉建国捏他作怪的指尖,又捏他的鼻子“小没良心的,对你好的时候那么多都不记得,对你不好一点儿就记一辈子。”
“记得呢。”苏晏的手指不动了,安稳地停在他的手心里,暖暖的软软的,像一只微缩的小鸽子。
“嗯”
“明明好的时候记更多更清楚的,”苏晏以为他不信,有点急了,“你冤枉我。”
“我开玩笑呢,”建国赶忙说,拍他的背,又轻轻地把他微蹙的眉心揉开,“知道你心里门儿清,逗你玩的,别当真。”
苏晏的嘴唇不满地嘟了一下,像一朵转瞬即逝的玫瑰花,开口声音就低下去
“但可是”
“嗯”
“没什么。”
“有话就说,我还能真把你怎么着”
苏晏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会儿,抬起眼飞快地瞄厉建国一下,垂下厚实的睫毛挡着眸子说“可就因为你对我特别好,发一点点脾气就特别可怕”
厉建国低头看苏晏。
看他柔嫩的新雪一样的脸颊鼓起稚气未消的弧度,看他皮肤上几不可见的绒毛,看他软绵细致的眉,看他厚重细密的弧度优美的睫毛和被遮掩闪着水波的若隐若现的浅瞳,看他精致的俏皮的鼻尖抽动着微微泛起浅浅的粉,看他被自己咬住的鲜嫩的嘴唇
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困兽,面对阳光下含苞待放的花,空有浑身勃发的力量和尖牙利爪,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连叹一口气都怕苏晏会想多。
最终还是先伸手,把苏晏的嘴唇从他的门齿下解救出来“别咬,乖,一会儿出血了。”
苏晏的嘴唇温暖而湿润,柔软又滑嫩,触一下指尖便是一阵酥麻,一直麻到心窝里去。
厉建国吓一跳,猛地抽回手。
苏晏不知他为什么这样一惊一乍的,茫然地抬眼看他琥珀般的瞳仁里水波粼粼,厉建国在里面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占满苏晏的整个视线,随着苏晏目光晃一下,又晃一下
厉建国被这么一看,只觉得整颗心都酥软得发疼,哑着嗓子轻轻地问“真的害怕”
苏晏往后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