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祭义》云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谓之鬼。”神棍坏笑道,“你虽归了土,戾气却未消,若说我们之中谁最有可能变为厉鬼,便是你这个小鬼头,我提醒你多注意,你可不要当耳旁风。”
禾棠指着自己“我?我怎么可能当厉鬼啊?我哪有那么坏!”
神棍笑而不语,只是看了眼杨锦书,提醒他“自己媳妇,多看着点。”
杨锦书有些莫名,却知道神棍话中有深意,十分郑重地应下了。
闵悦君看他们说得热闹,忍不住插嘴道“夫澜……不会与这有关吧?”
“像他那种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可能甘心被人操控?反倒是他意外横插一岗,这事不知会演变至何种境地。”神棍思索片刻,慎重道,“我们迟些时候见了他,先别提青莲观。”
“为何?”
“谁知道他与青莲观有没有恩怨,若是他曾和师傅吵过架有嫌隙,一看咱俩就想打怎么办?”神棍啧了一声,“谨慎点好。”
进入骥山县城,忽觉城中气氛沉重,家家门户紧闭,各种符纸贴在门梁上,香烛味弥漫其间,县城被笼罩在厚厚的白雾之中,安静得近乎死城。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昨晚离开的时候,县城还不是这样……”禾棠与杨锦书对视一眼,心知一定出了事。
闵悦君凌空俯视,扫过整个县城,缓缓道“朱家有异。”
神棍也看到了“鬼气炽盛,难道朱家的那些冤鬼都被放出来了?”
“全放出来了?不会吧!”禾棠简直不敢想象,若是那些冤鬼都出来……这县城会变成什么样。
“我们走。”
闵悦君话音未落,带着他们飞快前往朱家。
朱家大宅与县城其他人家气氛迥异,整座宅院笼罩在一篇红雾之中,血腥气与鬼气浓郁得呛人,饶是他们这群在死人堆里过了许多年的鬼也有些承受不住。
杨锦书不得不拿出了黄泉香,给禾棠、神棍各分了一点,抵御这难闻的味道。
神棍问闵悦君“你要不要?”
闵悦君缓缓摇头。
“不嫌臭啊?”
“嗅觉很重要。”闵悦君简单答过,垂眸看着朱府。
奇怪的是,从半空看去,朱府平静无波,不像是有异动的样子。
神棍绕着朱府上空查看一番,回到闵悦君身边,低声道“被阵法挡住了。”
“这阵法布得极其高明,不像一般人所为。”闵悦君皱着眉头自上方巡视片刻,摇头道,“有些奇怪,八卦位不对。”
神棍嗤笑一声“得啦,你那点看五行八卦的水平还是从我这儿学的呢,半吊子。”
闵悦君面上一僵,耳尖泛红,却还是绷着脸反驳道“你不认真教,我自然学不好。”
“我看你天资聪颖,学法术比学算命有前途,果然没错。”神棍假模假样地点点头,迈步出去了,“我看看这阵法,试试能不能破。”
面对他的马屁,闵悦君只是微微挑眉,没有多言。看他仔仔细细捏指算卦,心中安定不少。清蓉一生福祸皆系于此,是非对错且不论,他于五行八卦上的修为绝不比任何人差。
“咦?说起来,朱家既然有高人布下的阵法,为何夫澜却如入无人之境?”禾棠忽然提起,“之前我与锦书追上来,也不敢贸然闯进朱家,可他却大摇大摆地进去了,还敢直奔臭婆娘的寝房!胆子太大了吧?”
“艺高人胆大,想必朱府的法阵难不住他。”闵悦君说完才想到什么,连忙对神棍说,“师傅,既然夫澜能进去,说不定破解之法观中古籍曾有记载,你……”
神棍点头“我想想。”
他自小受师傅师兄们宠爱,青莲观中的古籍可是随他翻阅的,与五行八卦有关的书籍他一本不落地看过。闵悦君也看过不少,终究爱好不在五行八卦上,没神棍精通。
神棍回忆未果,有些沮丧“想不起来,没见过。”
禾棠左右看看“要被困在外面了?”
神棍想起什么来,朝杨锦书飞过来,笑道“锦书,你屋子里那些古籍……你都看过了么?”
杨锦书点头“差不多。”
“有没有一些鬼道法阵的记载?”
“……有是有,可……我看不太懂。”
神棍勾勾手指“来,我教你认认八卦位。鬼道之术与凡人修炼之术大相径庭,许多图录与记载经过千百年的流传渐渐改变了,所以……我告诉你一些卦位的古文字,你帮我回忆回忆有没有看过类似的文字。”
杨锦书老实点头“好。”
神棍带着他沿着朱府上空缓慢移动,将卦位一一指给他看,还在手心写出冥界的一些文字写法。
禾棠看他们二人专心研究法阵,有些无聊,便磨蹭到木头人闵悦君身边,小声问“闵道长,你跟神棍和好啦?”
闵悦君看着神棍的背影,淡淡道“我们之间的恩怨哪有尽头,纠纠缠缠,就这样吧。”
“其实我真的很想问你哎……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禾棠捂住脑袋,闭着眼睛急道,“你先别生气啊!我不是骂你!我是很正经地在问你!心理疾病也是病!你不要讳疾忌医啊!”
闵悦君没有动气,微微笑了,低头道“大约是有病的。”
禾棠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他真的没生气,才放下胳膊说“我觉得你的逻辑很有问题!你看,杀你同门的,是那些神经病,你找他们报仇就好了嘛,干嘛……干嘛要怪你师傅……不对,你师傅也确实有错!但是……你说你杀人就杀人吧,干嘛要……把他尸体丢在乱葬岗喂狗呢?太……太变态啦!”
闵悦君早知道禾棠好奇心重,只是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敢靠自己这么近,还问得这么深。也许有些话不便对清蓉说,他想了想,对禾棠道“就像你说的,我心里有病,我以为将他赶尽杀绝挫骨扬灰,心里的病便可以好,没想到他真死了,我的病却更重了。”
禾棠“……”
闵悦君冷静道“所以我只好又将他找回来,继续医治。”
禾棠叹气“我看你已经无药可医了。”
闵悦君莞尔“我也觉得,可他治不了病,却能镇痛,我留他在身边,还能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
☆、第五十九章
禾棠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大哥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酷炫狂霸拽的外挂之光,哪里像个普通人了?一想到闵悦君不会死的这种设定,禾棠就觉得很坑。
他俩在边上闲谈,神棍与杨锦书那边却有了进展。
朱家的阵法果然在鬼道古籍上有记载,杨锦书将自己看过的内容告知神棍,神棍思索半晌,已想到破解之法。他来到闵悦君身边,对他说“悦君,你的锁魂铃还在么?”
闵悦君点点头。
“那好,我去破阵,阵法破开瞬间,你将锁魂铃悬于半空,将朱府的所有鬼魂锁在府中。”说完这话,神棍有些担心,问他,“这个……比较耗费法力,你……撑得住么?”
“无妨。”
咦?神棍居然在关心闵悦君?禾棠睁大眼睛看着他。
神棍意识到他的眼神,干咳一声,解释道“他……他前几个月一直忙着捉鬼,受伤好几次,那个……身体不大好。”
禾棠恍然大悟“哦——那看来伤得蛮重的。”
不然神棍这种刀子嘴的人怎么可能出口关心?
神棍面上一恼,不再理他,折身去破阵了。
杨锦书追上去“我来帮忙。”
禾棠退后几步“我当吃瓜群众。”
闵悦君却看着他,伸出手来“你从地牢拿的石头还在么?给我。”
“……”禾棠悲愤,“大哥,你不是当没看见么!”
“我只是当没看见,又不是真没看见。”闵悦君手向前伸了伸,“给我。”
禾棠不情不愿地拿出来递给他,不忘提醒“那个夫澜好像很想要这个……你保存好哦,别被他抢了。”
“他要这个?”闵悦君哼了一声,“他若真敢要,我便给。”
“咦?为什么?”
闵悦君却不回答,将这枚碎石放入锁魂铃中,五指翻转间布下三道法诀,伸手一弹,布于朱府上空。
神棍怕杨锦书被阵法连累,让他老实待在修罗伞下,自己则动手接二连三祭出法诀,点向各个八卦位。他做法时神情严肃,手法利落,少有迟疑,那身江湖术士装看上去竟然莫名多了几分可信度。
真不知他以前以这形象行走江湖时,怎么骗到那么多人找他算命的?明明一看就很不靠谱的样子——虽然算命是真的准。
闵悦君眼神一直追着神棍,手中蕴气,随时准备出手。
禾棠在他身后干咳两声,提议道“那个……闵道长啊,要不你下次给神棍烧件好看点的衣服吧?讲真的,他脸长得还蛮帅的,穿这么破真的很有损形象哎,你看你就算带个吉祥物,也要把吉祥物打扮得好看一点嘛!”
闵悦君偏头看了他一眼。
禾棠谄媚地笑“当然了,如果你愿意顺便给我烧一件男装的话,在下感激不尽!”
闵悦君微微勾唇,收回目光,没说答应不答应。
禾棠忧伤。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杨锦书的父母烧给他的……女装……即使看起来没那么女气,可还是女装呀!他一个男子汉,总穿着女装多诡异!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神棍大喊一声“破!”
闵悦君已然飞过去,左手卡在他腰间将他拉至一边,右手朝下狠狠一按,强烈的金光轰然覆下,与朱府砰然胀开的红色雾气相撞,激起锁魂铃巨大的脆响,叮铃叮铃声不绝于耳。
“啊——”禾棠捂着耳朵惨叫。
神棍一惊“忘了提醒他躲起来了……”
不用他多说,杨锦书早在第一时间便飞身跃去,将禾棠揽在怀里,抬手将修罗伞收紧,周身蕴起三层护身法阵,将他俩牢牢围住。
神棍喊道“锦书,天罡诀!”
杨锦书得令,抬手将修罗伞祭起,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立刻显出一道流转的蓝光,将锁魂铃的声音隔绝在外。
禾棠捂着耳朵大叫“闵道长你怎么这么缺德啊!”
闵悦君瞥他一眼,手掌一翻,拂尘甩出,绕着他们飞了三圈,金色光芒将他们罩住,耳边的铃铛声顿时不见了。
禾棠松开手,发现自己被抱在杨锦书怀里,顺势揽住他脖子,探头看脚下。
法阵被破开,朱家真实全貌显露于人前。
布满红色雾气的宅院中,几十只厉鬼互相撕咬着,双目通红,地上躺满了刚被他们杀死的死人残骸,一看便知是朱家之前幸存的下人。他们想要逃离朱家,向上攀爬,然而头顶如古钟一般散发着金光的锁魂铃催得他们头痛欲裂,厉鬼们捂着耳朵惨叫。
“这……这么多厉鬼……”禾棠莫名觉得浑身发冷,攀着杨锦书不肯撒手。
杨锦书也有些怕,忍不住紧紧抱住禾棠,向后退了几步“这……这是怎么回事?”
神棍本想让他们帮忙,不料抬头一看,这夫夫俩一个比一个怂,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他无奈扶额,暗骂“这俩没出息的……”
杨锦书抬手将修罗伞收回来,顶在头上对禾棠说“禾棠,我们在伞下避险,你不要乱动。”
“嗯嗯嗯!”禾棠点头如捣蒜,忍不住摸着伞柄问,“这伞结不结实?会不会被那些厉鬼给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