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闵悦君活得太累,重振青莲观、教导门中弟子,明明年纪轻轻,却要为了门中这些后辈在江湖中闯出名堂来。他自己是个不重名利的人,半分出息也无,只想终老在青莲观山上过平凡日子,可为了这些小家伙,肩上担着重任,一年年熬到现在,终究是熬不下去了。
云苍与天风早年便认识了他,对闵悦君这些年过得如何看得一清二楚,恐怕心里也明白,这对掌门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禾棠向来忧思多虑,爱为他人操心,忍不住想得有点多。
闵悦君这种明显有心理障碍的人一辈子过得凄苦,偏偏性子冷硬执拗,看得人又气又心疼,神棍万事皆糊涂,心眼不坏,可总做糊涂事,这次也是,明明嘴硬地答应闵悦君早死早超生,可把人从地府带回来后又火急火燎地把他们赶出来不知道鼓捣什么。
禾棠有点想管闲事,他看转轮王对这师徒俩都很是赞赏,若是肯私下求一求,或许两人能在地府混个一官半职。可这些小心思他不敢让杨锦书知道,杨锦书太正直,禾棠身上沾着些不好的社会习气,不敢让他烦心,心里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再去趟地府,可他法力不足,单枪匹马闯地府又有点莽撞。
左右为难之下,禾棠的表情便有些纠结。
“怎么在担心闵道长”杨锦书握着他的手,安抚道,“既然能活着回来,总不会立刻死了。”
自从他认识禾棠以后,咬文嚼字的毛病少了许多,以前还晓得委婉一些,如今直截了当的“死了”二字说起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禾棠莫名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应该,这是自己带坏的,不是个好习惯。他挨着杨锦书的手,其实心里很不踏实“我总怕再出事。”
杨锦书拍了拍他肩膀“别急。”
他们等在宅子外,云苍也陪着默默等。
等待的间隙有些无聊,一人四鬼坐下来聊天,漫无边际地聊着琐事。
禾棠得知小五还活着,高兴得绕着宅子飞了两圈,菀娘自从得知老方有救后,也恢复了寻常模样,与施天宁日夜相处,感情加深,倒不像之前那样口不对心,偶尔嗔怒着捶施天宁一拳,眼角眉梢的娇羞很显眼。
禾棠看着这对冤家终于修成正果,也由衷感到庆幸。他死后,最亲近的人都在这里,他其实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大约生已无望,太多遗憾难以弥补,便希望即使死了,也有个人能陪着一起共赴黄泉。
杨锦书问起闵悦君交代的后事,云苍干脆利落地说了,没半分隐瞒。
闵悦君已交代云苍接手青莲观掌门之位,托他照顾如意夫妇,护佑门中弟子,将青莲观发扬壮大,不辱师门。这些话说得简单,却是一副沉甸甸的重担。闵悦君强撑着负了许多年,已是强弩之末,云苍不忍看他劳心劳神,虽不舍,却默默应承下来。只是想收朱小五入青莲观的事他还不知是否该擅自定下,想要问一问掌门。
青莲观中诸位弟子还不知闵悦君已决然赴死,还在乖乖等掌门大胜归来,主持大局。
有时候云苍忍不住想,闵悦君也不过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正是刚从鲜活肆意年纪沉淀下来却仍存热血的年纪,却活成了一个被人依靠的老头子模样。他隐约知道过去的事后,总在想,若是当年清蓉一直留在青莲观,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或者当年闵悦君被心魔所诱走火入魔时,清蓉肯随他回来,掌门会不会轻松一些。
如今青莲观满门都对清蓉这个看上去神神叨叨的师公没几分好感,可闵悦君面对这个半吊子师傅时,表情却生动级了,嬉笑怒骂撒个娇,隐约能窥见幼时受宠爱的影子。
他们无缘得见那个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掌门,所以隐隐又觉得,他们死磕下去也未尝不好,闵悦君活得终于不像个活死人。他们也是自私的,想让掌门开心一些,哪怕那糖里藏着淬骨的毒。
他们在门外守了许久,禾棠已经按捺不住要撺掇云苍想法子去地府求援,神棍却忽然打开门,神态自若地表示“闵悦君醒了。”
“咦”禾棠诧异,“醒了是什么意思”
神棍不耐道“醒了便是醒了,能有什么意思”
杨锦书替禾棠问了出来“性命无虞”
神棍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一脸期待的众人,淡淡道“能活一月。”
方才还挂着笑容的禾棠立刻傻在当场。
杨锦书隐隐察觉不对,闵悦君在地府几乎耗尽灵力,不仅受到炼魂之术的反噬,又因以凡人之躯入梦而奄奄一息,按理说,即使回到凡间,也命不久矣,神棍何以为他续了一个月的命
上一次神棍逆天搏命,使得自己灵力流失,无力对抗走火入魔的闵悦君,无妄惨死。他想问神棍这一回又是付出了什么代价,可看神棍眉目平淡,想必多说无益。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装作不知道。
云苍比禾棠更意外,他本以为闵悦君此去必死无疑,可神棍忽然告诉他,闵悦君还能活一个月。
一个月啊好短,可于闵悦君来说,不知道算不算漫长。
他颇有些恍惚,一时间竟然希望神棍能将闵悦君的命拖得再长些,然后陪着他度过后半生。
禾棠没来由地为闵悦君操心起来“那这一个月,他要怎么办”
神棍沉吟片刻,忽而笑道“他小时候总待在山上,后来我云游江湖,他四处闯荡,都不在一处。我早年去过许多地方,总想着哪一日带他四处走走,既然他只有一个月可活了,我便带着他把那些地方走一遍。我想他历年操劳,大约没什么游山玩水的兴致,人之将死,也没什么好忙的了,青莲观的小辈有出息,用不着他操心。”
云苍连忙点头“正是。掌门他他这些年太过劳累,身体也不大好,出门在外总忙着捉妖镇鬼,从未好好看过风景前辈你你要待他好一些。”
清蓉听他声音隐忍哽咽,眸间有显而易见的心疼,简直不敢想那些对闵悦君一脸崇拜的弟子们若是知道掌门只剩下一个月寿命该如何自处。他哑然失笑,陡然觉得自己虽然不是个称职的师傅,教出的徒弟却尽了一个师长全部的职责传道受业解惑,不辱师门,不负后辈。
他低声笑了笑,脸上浮起暖融融的笑意“他毕竟是我曾经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弟子,我怎会亏待他”
众人不约而同想起闵悦君将他杀了喂狗那点惨绝人寰的事,总觉得神棍不该如此平静。
清蓉似乎看出他们所想,说道“他都要死了,我还能如何难不成等他死了,也将他尸体拖出去喂狗”
这么凶残的事他哪里做得出来,在座的人除了走火入魔的闵悦君,也没人做得出来。众人齐齐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神棍叹了口气,道“好了,等他醒了,我便要带他走了。你们”
他目光一寸寸滑过他们的脸,郑重地拱手作揖,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有看透世事的慈悲“人生苦短,梦长,清蓉多年来承蒙诸位照料,不胜感激。”
禾棠一听这话就觉得要遭,下意识想要插话,可神棍将他拦下来,继续道“我命中克亲克友,人又糊涂,早该惹人厌弃,偏偏得了万千宠爱,更有幸认识了诸位大约上天看我可怜,肯怜悯一二。”
他轻笑一声,再次郑重道“山高水远,黄泉路长,诸位缓行,各自珍重。”
闵悦君倚着门抚着额头,懵懵懂懂地唤他“师傅”
神棍回过头,看他清醒了,便笑着走近,问道“好些了么”
闵悦君稀里糊涂,脑子里一团纷乱,什么都记不分明,便茫然地点点头。
神棍伸出手,朝着他露出个熟悉的、开朗肆意的、带点引诱意味的笑“师傅要去远处云游,你要不要一起走”
气虚体弱脑子发懵的闵悦君只觉得有风从万骨窟的绿荫里穿过,阳光掠过青葱树林,映在神棍清隽的眉目上,露出几分属于记忆里才有的骄傲肆意,神棍的笑容与过去的清蓉重叠在一起,闵悦君不由自主地将手搭上去,鬼迷心窍一般,勾起笑容说“好。”
、第九十三章
神棍带着闵悦君走得爽利,留下一人四鬼原地发懵。
禾棠肚子里一堆问题要问,可神棍没给他问出口的机会。禾棠气闷,想知道若是闵悦君能活一个月,那神棍作为一只鬼,为何要与他们诀别他焦虑得四处打转,一肚子阴谋论,觉得神棍又在闹幺蛾子,想管闲事却无从下手。
杨锦书却只是在叹口气后拉着团团转的他,温声道“禾棠,道长他们走了,我们也该做些打算。”
“啊”禾棠茫然,“我们做什么打算”
他与杨锦书好好的,没灾没病没缺魂少魄,更没有狗血的抖虐恋,有什么好打算的好好蹲在杨家后山谈谈恋爱搞双修不就好了
杨锦书真是为他操碎了心,这倒霉孩子整天都在操心别人家的事,一点没想过已经在地府溜过一遭的他们就这么撇下乱成一锅粥的五浊之处给转轮王会遭遇什么责难。神棍能给闵悦君搏下一个月的命,指不定与地府做了什么交易,杨锦书可记得转轮王看见神棍便眼冒精光的模样。
十殿阎罗都不是吃素的,任何一个问责下来,他们这几个小鬼都要遭殃。神棍走得潇洒,闵悦君命不久矣,而施天宁与菀娘一直老实在阳间待着,没给地府添乱,剩下他与禾棠,两只莽撞小鬼,地府想要对他们做什么,都不用出动什么黑白二使,随便一个阴差便可以将他们带走。
可杨锦书看禾棠傻乎乎的,又不忍心告诉他,便岔开话题,说道“小五不是醒了么我们去看看他。”
禾棠立即点头“好啊好啊,我们去看他”
之前朱小五被夫澜附身的阴影还在,禾棠其实心有余悸,可如今夫澜已魂飞魄散,朱小五又得青莲观相助,于情于理,他这个哥哥不能坐视不理。他要去客栈看弟弟,施天宁与菀娘与朱小五也有些相处情分,自然跟了上去。
几只鬼随着云苍一起回了骥山县的客栈,才发现骥山县如今已变了许多,缭绕在县城上空的乌云散了,街道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只是偶尔路过一些修道人还能看出些改变的痕迹。朱家已被县衙的人封死,青莲观协同其他两个修道门派为朱家下了封印,免得此处凶气外泄,误害百姓。
云苍一回来便被两个弟子缠上了,说是其他几个修道门派的人邀他议事。云苍匆匆将他们安排给师弟,又嘱咐他们小心客栈中其他修道门派,不要误被人家抓去。
他们知道云苍是好心,也知道其他修道门派对鬼没有好感,乖觉地躲着走。禾棠只想来看看朱小五,不想惹麻烦,催促着青莲观弟子在前面带路,路过一道门时听到天风吵吵嚷嚷的声音。
“云苍师兄呢他到底有没有找到掌门哎呀你们快放我出去我要去救掌门”
其他弟子劝着“天风,掌门法力高强,自有上天保佑,你看看你,连喝碗药都不肯,怎么去救掌门云苍师兄已经去找了,你快些躺下休息”
“可这么久了为什么云苍师兄和掌门还没回来骥山县那几只鬼呢我们把他们捉来问一问”
几只鬼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不忍。
虽说天风这孩子咋咋呼呼少了些礼貌,可心地善良,尤其崇拜闵悦君,若他知道闵悦君只有一个月可活,还被神棍拐走了,只怕要伏床大哭。禾棠本想谢谢他将他们从地府救出来,一看这状况,陡然打消了念头,拖着杨锦书招呼着其他两个,偷偷朝朱小五那边走。
杨锦书沉默着跟上他。不知是不是和这小子在一起久了,也学会了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一想。他以前不爱管别人的闲事,总觉得与己无关,如今却觉得那样未免太冷漠自私。他人的悲喜虽与己无关,可人情冷暖,真的都如他那般冷眼旁观,岂不是太绝望
入得门去,朱小五静静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一件大人的厚厚披风,下摆垂到地上,将他严严实实包裹着。他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认真地听一位青莲观弟子念书给他听。
氤氲的水气浮上他的脸,白里透红的脸色已是许久未见了,这才是一个小孩子该有的脸色。他的瞳仁很黑,不知是不是没了那些糟心事,原本有些吓人的大眼睛此刻微微敛下一半,眼神依然沉静,可那沉静中又多了几分少年的天真。
禾棠没有打扰他们的兴致,只站在一旁静静看。
听青莲观的人说,缺魂少魄的朱小五终究与正常人不太一样,记忆容易出差错,时常恍惚,前几日还记得的时候转天便忘得一干二净,说话也慢吞吞的,一句话要思考许久,反应很迟钝。为了照顾他,青莲观的弟子们一面为他调养身体运功疗伤,一面每日为他念书,让他动动脑子,不至于真变成个傻子。
那弟子书读得很慢,读三句便要释义一番,还会温温和和地问朱小五有没有懂。
朱小五有时候会点点头,有时候只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那弟子便笑着揉揉他的脑袋,重新将那一段话读一遍。
禾棠悄悄揪着杨锦书的衣角“锦书,你说小五还记得我吗”
杨锦书摇摇头“我也不知。”
禾棠咬了咬下唇,心中忐忑。他既希望朱小五记得他,却又希望朱小五能将所有过往忘记,那些太过苦痛的记忆对一个稚儿而言委实太过沉重。他本就是外来之人,死得又早,若连朱小五都不记得他了,这世上还有哪个人能记得他他在世上走了一遭,可所有能记得他的人尽数殒命,剩下一个朱小五,却缺魂少魄,记忆失常
禾棠有些失神,苦涩爬满了嘴角,他朝后躲了躲,也不知自己在畏缩什么。
杨锦书察觉到他的不安,揽上他的肩膀,没有说话,却用行动告诉他,不论发生什么,他一直都在。
禾棠笑了笑,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小矫情。他还是希望朱小五能忘记他,过平凡安乐的日子。
朱小五听着书又开始走神,眼神飘到门口,牢牢定住了。
施天宁在一旁问“他能看见我们”
禾棠有些不确定“不不能吧他是凡人,客栈又有修道者布下的法阵,我们身上这点阴气都被压下去了,他哪里看得到”
正说着,朱小五忽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伸出胳膊朝着他跑过来,脸上露出欢喜笑容来“棠哥哥”
禾棠受宠若惊地接住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小小五你”
“棠哥哥,你是来看我的吗”朱小五蹦蹦跳跳地在他怀里打滚,开心得眼睛都弯成月牙,嘴里小小抱怨着,“你到哪里去了我都找不到你”
禾棠忐忑不安地蹲下去,扯着嘴角说“我我和朋友出去玩了你你很想我啊”
“是啊,我找了你好久,可是找不到”朱小五躲开他的怀抱,低着头盯着脚尖,“棠哥哥为什么不带我玩”
“我”禾棠哑然。心想我要是带你去地府,你还回得来么他有意扯过话题,便掐着朱小五的脸蛋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你想玩什么哥哥陪你。”
“我想玩”朱小五顿了顿,表情出现了片刻的空白,站在原地困惑起来,“我想玩什么”
禾棠心中咯噔一声,勉强笑道“没事,慢慢想。”
朱小五点点头,便真的站在原地静静地想。披风在他跑过来时垮掉半个肩膀,露出他瘦小的身躯。禾棠抬手为他拢起披风,重新系好带子,蹲在地上静静地等。
朱小五似乎入了神,一动不动,眼睛一直盯着地面,看起来似乎十分苦恼。
方才念书的弟子叹了口气,忽然唤了声“子善,过来读书。”
朱小五猛地回神,转身看过去。
那弟子抬了抬手里的书“书还没念完。”
朱小五便乖乖走回去,重新坐上椅子,双手捧起方才那杯茶,恢复成他们入门时看到的姿势。眼神不曾斜开一下,对方才还亲亲热热的棠哥哥置之不理。
那弟子将茶杯从他手里抽出来,重新为他斟了杯热茶,继续读书。
朱小五便认认真真地听。
“这是”禾棠发懵。
其他几只鬼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杨锦书拉着他们几个出去,另寻了间屋子,找青莲观弟子打听。
可得到的解释却是“朱子善时常这样,记事只是一时,他方才认得你,转眼便不记得了。”
“这”禾棠跌坐在椅子上,心情十分复杂。
好好一个少年郎,却过得如此浑浑噩噩。他忍不住捂上脸,掩去眼中悲戚。恶鬼生念,却白白祸害了一家人,让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变成如今的模样。在地府时禾棠还因老刘与他们熟识而心怀不忍,可如今看到朱小五,又觉得老刘这种人魂飞魄散都算便宜
他甚至不敢想,当年的青莲观满门被害、各地厉鬼作祟、如朱家一般满门被灭的情景到底重复上演了多少回。人有贪嗔痴,死后成怨念,不甘又累及人间人间善恶难辨,做鬼却也不安宁。就连他自己,也对六夫人心怀怨恨,就连杨锦书这样单纯善良的人,也有残念,不肯老实投胎去。
“我忽然有点怀念无神论了”禾棠喃喃道,“起码可以理所当然地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
杨锦书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站在他面前,伸出手来“禾棠,我们出去走走。”
禾棠仰起脸看他,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说。
杨锦书微笑,低垂的眉目有缱绻的温柔“入夜了,我带你去山上看雪。”
有那么一瞬间,禾棠庆幸自己是只鬼,不然在这个人面前,一定会泪流满面。
、第九十四章
别了众人,杨锦书带禾棠离开骥山县,来到县城外。他们行得快,冬日冷风如刀,宵禁后城外无人,他们堂然走过,不用顾忌。
禾棠被他牵着,虽然两人的手都没有温度,禾棠亦觉得心里暖融融的。他看前进的方向不是杨家后山,便出声问“锦书,我们去哪里”
“我听说骥山县外有座荒山,山路崎岖,少有人行,不过深山之中藏着一片花团锦绣的园子,有许多山间飞禽走兽爱在那里休憩。听说那里灵力足,有许多小精怪在里面修行。”杨锦书回头朝他笑了笑,“你来骥山县这么多年,除了人与鬼,似乎没见过什么精怪,我带你去瞧瞧。”
他这么一说还真是,禾棠一直和他们混在一起,见的都是人、鬼、不人不鬼,还真没怎么见过修炼的精怪。
“你以前怎么不带我去”禾棠问。
“鬼以怨念为体,精怪却以灵力而生,我贸然将你带过去,会吓坏他们的。”杨锦书顿了顿,仰头看了眼天色,黑压压的云沉下来,确实是大雪之兆,便说,“下雪时大部分精怪会藏起来,我们这时去了,便不会打扰到他们。”
禾棠不满“他们藏起来了,我们看什么”
杨锦书点了点他额头“看雪啊。”
禾棠低声笑了笑,点头道“也是,我才不管看什么,就算没什么可看的,那我还可以看你呀,你长得这么好看。”
杨锦书勾起唇角,被他的俏皮话逗笑,却还是觉得有些羞窘,便道“不知羞。”
“我夸的是你,该羞的是你,我得意还来不及,有什么好羞的”禾棠一跳,趴到他背上,揽着他脖子笑,“你才是脸皮薄,怎么跟了我这么久,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他没什么分量,杨锦书神态自若朝前走,嘴里却道“明明是你太坦率。”
“坦率不好么”
“很好。”杨锦书微微侧过脸来,“我很喜欢。”
禾棠将头埋在他后背吃吃地笑,心知自己这个莽撞爱惹事的性子也就杨锦书受得了。他知道自己在许多人眼中是个毛病一大堆还不怎么听劝的熊孩子,可他真的高兴,有人会喜欢他。
“禾棠。”杨锦书忽然唤他。
“嗯”
“想问你一些事。”
禾棠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说。”
“你第一次救人的时候,在想什么”
“你是想说我第一次死的时候”
“嗯。”
“就想救人啊。”禾棠如常说着,“有人掉水了,我会游泳,所以就下水去救了。”
“没想过自己会死么”
“那时候没想过的。”禾棠有些无奈,“一心只想把人救上来,没想那么多。况且那时候我以为”
杨锦书听出他语气中的微妙,连忙问头问“什么”
“我那时候以为,其他会游泳的人也会像我一样跳下去救人的,落水的就一个,我们却有许多个,总不至于救不上来,然而”禾棠的神色有些淡,“除了我,没人跳下去。”
“”
杨锦书停下脚步盯着他,胆战心惊。
果然,禾棠接着说“我救的那个人,很害怕,在水里不停地挣扎,我本来可以将他救上去的,我们离岸边只有十几米了,可是他太慌了,在水里挣扎的力度太大,将我也踩中了,呛了好几口水,呼吸困难。我想向岸上的人求救,可他们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下来。”
杨锦书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他们要想着下水救人是不是应该先脱掉衣物鞋袜减轻负担,在想水流急不急危不危险,也可能觉得我会游泳,敢跳下去救人,一定可以把人救回来,他们跳下来也许是白费力气呢”禾棠顿了顿,言语忽然锋利起来,“可生死之争,怎么会有那么多侥幸”
杨锦书将他从背上捞下来,紧紧抱在怀里,低低道“一念之差。”
“你知道我怎么死的么”禾棠笑了笑,“被救的那个人一直在挣扎,我带着他游了很久,已经没力气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岸边的人模糊的脸,溺死在水里。”
禾棠趴在他怀里,认真道“后来我也想过,如果如果当时那个人不挣扎,我真的可以把人救上岸,我也不会死,毕竟我游泳水平真的不低。”
杨锦书拍着他的肩膀,问“不怪岸边那些冷眼旁观的人”
“有什么可怪的人各有念,我冲动是我的事,人家谨慎是人家的事。我救人不成,死了,他们在岸边好好活着,家人不会伤心,朋友不会难过,保全了自己,也是对自己和家人负责任。”禾棠抬起头,冷静道,“我从父母过世后就懂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谁是应该拯救你的,你不能因为别人不肯救你而怨天尤人,你得自己强大起来,保护自己,但是”
他的声音低下去,变得温柔起来“我可以选择做一个与他们不一样的人。因为那个曾经弱小绝望的自己也希望有人来拯救,因为自己没人救,所以希望在别人遇到麻烦的时候,能够出手帮一帮。”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大概还是我能力不足,总是拖累你们。以前还好的,我无亲无故,没什么好拖累,认识你们后,却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杨锦书看着自己面前低着头的少年,幽幽叹了口气。
“禾棠”他按着禾棠的肩膀,认真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因为命中注定”禾棠眨眨眼,“婚书都下了,你比较封建迷信”
“”
禾棠扁着嘴“本来就是嘛,冥婚本来就是封建迷信的产物,害死人不偿命”
“”
杨锦书又气又笑,想打他又舍不得,一肚子温情被他岔去七七八八,没好气道“你就折腾我吧”
话毕,转身朝前走了。
禾棠一路小跑追上去,笑嘻嘻地问“锦书你还没说为什么喜欢我呢”
杨锦书白他一眼“我不喜欢你。”
禾棠控诉道“锦书你学坏了,你以前从来不撒谎的”
“”杨锦书真是哭笑不得,加快脚步朝山上走。
禾棠与他一路笑闹,转眼便上了山。因为是鬼,不会像凡人那样受伤,也不会失足滚下去,山间绕了几圈,便找到了目的地。
坊间传言大约是唬人的,这里只是比别处林木茂盛了些,到了冬天,除了几株腊梅,并不见什么锦绣花朵。禾棠刚要说他犯了蠢轻信他人,便见他飘到树梢上,取出笛子来吹小曲。那曲子轻快悦耳,在这阴沉沉的天气下,有种违和的畅快。
笛声惊醒了藏在林子里过冬的动物,很快,寂静的山间便热闹起来,鸟兽虫鸣犹在耳侧。禾棠偷偷去看,便见一些胆子大的动物跑了出来,躲在树后盯着他们瞧。
松鼠在树梢上来回窜,后来竟然蹲在了杨锦书面前的树枝上,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杨锦书淡淡笑开,兀自吹着笛子,垂目朝禾棠眨了眨眼。
禾棠鼓起腮帮子,不肯站到树上去,便站在林子里左顾右盼,瞧着林子里有哪些动物。
野兔、狐狸、松鼠、小雀鸟,都是些常见的动物。禾棠盯着并排蹲着的野兔和狐狸,觉得很是新奇,什么时候冬天的狐狸这么善良了
也许是看出他的疑惑,那只野兔忽然蹦蹦跳跳地跳上了狐狸的背,狐狸抬起爪子想挠它,挠不到,只好趴在地上任它蹲。
“”他有点相信这地方出精怪了。
过了会儿,林子里的动物越来越多,山鸡、小黑熊、黄鼠狼都蹿了出来,还有几块石头也在不停打滚,它们陡然看见这么多同伴,龇牙咧嘴作威作福,互相追逐打闹,可禾棠看它们的身手,显然都是修炼成精的,可惜他没见到化出人形的精怪,大约这里的灵气还是不够得天独厚,这些小精怪道行不够。
禾棠顿时笑出来,在地上和它们一起玩闹。
杨锦书看他心情愉悦不少,倚着树干换了调子,吹一首小时候听过的山歌。
入夜后的山林诡谲安静,只有此处热闹非凡,若是有人误闯进来,定然以为这里在闹鬼。不过杨锦书与禾棠本就是鬼,便也没有在意这些。
快到午夜时,压了一整天的云终于撑不住了,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怕冷的小动物们便飞快躲回了温暖的小窝,有些爱玩雪的仍旧留在林子里蹦蹦跳跳,野兔和狐狸居然在你追我赶闹着玩。
禾棠看得直乐,跳上树梢抓着一只小松鼠笑得前仰后合。
小松鼠不满地从他手里溜出去,从自己窝里搬出松果砸他脑袋,砸下后却又溜到地上把松果搬回窝里去。
禾棠不痛不痒,看得有趣,故意施了个小法术变出只大松果去逗弄他。
杨锦书无奈,收了笛子陪他一起看热闹。
禾棠忽然想起什么,对他说“锦书,我们回去看看你爹娘好不好”
“嗯”杨锦书扬了扬声音。
禾棠开玩笑道“自杨知闲去了你家,你就再也没入过你爹娘的梦,你就不怕他们迁怒到杨知闲身上”
“他们不会”杨锦书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禾棠的小小善意。
即使爹娘不迁怒,他离去的时机太巧,恐怕爹娘内心深处,对知闲还是有些误解吧。
他没想到这一层,不由得怔忪。
禾棠将手里的松果砸到他肩膀上“去不去我陪你。”
杨锦书点点头“好,我们成亲后,还没一起拜见过爹娘。”
“”禾棠举起手,“我只有一个要求,别让我穿女装。”
杨锦书失笑“你这样便好,爹娘看不出来的。”
禾棠气闷,他长相的确随了六夫人,看上去娇俏可爱,可被杨锦书这么一说,他才觉得这些年好亏,死了之后连件正经男装都没得穿,可怜。
、第九十五章
后半夜,杨锦书带着禾棠回了杨家。
杨家在骥山县也算有名望的大家族,他家在杨家只算旁支,故而他虽是家中独子,早亡却并未引起家族混乱,家中的生活也比家族中其他家庭更安逸一些。杨家在骥山县有许多宅子,杨锦书带禾棠去的,是他与父母常驻的一处宅子,比寻常人家宽敞些,却没其他大户人家那样富丽堂皇。
杨锦书的父亲是书院的教书先生,不爱奢侈,家中一切杂物皆由出身商贾家庭的杨夫人打理,她为丈夫与儿子辟了两间书房,放了许多书。因为杨锦书自小体弱,家中还有一间药房,柴房内也常年备着炭盆火炉,每季的衣服也不断更换。他们一家人长居此处,在杨锦书死后,未免触景生情,过来得极少了,可每到冬天,一家人还是会来这里过冬。
“我们会不会碰到杨知闲”禾棠鬼鬼祟祟地看着宅子四周,“那小孩似乎能看到我们,贸然闯进去会不会吓到他”
“他”杨锦书有些犹豫。他不太想这样出现在杨知闲面前,那孩子太乖太警觉,忧思多虑,极易藏心事。
禾棠捏捏他的耳朵,趴在他后背小声说“织梦吧,不然你父母怎么看到你”
其实以他们如今的修为,以实体出现在凡人面前并非难事,只是杨锦书也怕父母看到想太多,还不如重新入梦。
他抓着禾棠的手说“一起”
“嗯。”
同时让禾棠、父母都入同一个梦,需要耗费巨大心力,杨锦书没有禾棠那种织梦天赋,带着他,多少能防止梦境中途崩裂。
他带禾棠去了后院的凉亭,大冬天很少有人来这里,更何况已是后半夜,家中的仆人也都歇下了。
幽幽梦里,他们沿着月光下的庭院缓缓前行,杨锦书牵着禾棠的手,来到父母寝房前,闪身进去,看到父母熟睡的脸。他轻声唤道“爹,娘,锦书回来看您二老了。”
不知是不是太久未在梦中见到他,杨夫人很快便醒了过来,掀开被子坐起来,看着房中熟悉的身影呆呆道“锦书”
“是,娘,是我。”杨锦书上前几步,跪在床边仰头看着她,微笑道,“孩儿不孝,许久没来看您,惹您和父亲伤心了。”
杨夫人双手抚上他的脸,颤抖着来回摸了几次,眼珠吧嗒吧嗒地掉,抽噎道“你你这不肖子是不是把爹娘忘了”
“怎会”杨锦书握着母亲的手,轻轻摩挲着,“孩儿很想念你们。”
杨夫人还想骂他,却舍不得,伏在他肩膀上呜呜地哭。
这哭声将杨老爷惊醒,他坐起来,看到妻子与儿子,眼睛瞪大“长生你你回来啦”
杨锦书还未答话,他便兀自苦笑起来“是我老糊涂了,你已经离开我们多年,怎会回来”
他幽幽叹了口气“又是梦啊”
可即使在梦里,他也怕妻子受凉,下床来从衣柜里取出两件披风,一件给夫人罩上,一件给杨锦书罩上,嘴里埋怨着“你这孩子,自小便体弱,怎么不多穿点”
鬼哪里会怕冷杨锦书却拢了拢披风,点头道“爹教训得是。”
杨老爷一抬眼,忽然发现屋中还站着一个纤瘦可爱的绿衣少女,顿时愣住“这是”
禾棠怯怯地站在桌边,拘束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杨锦书扶杨夫人坐好,自己站了起来,对父母说道“爹,娘,这是禾棠。”
他脸上露出个温柔而腼腆的笑“这是你们帮我娶的妻子。”
他这么一说,两位长辈立刻想了起来。可他们当时匆忙将禾棠入葬,只见到棺材中一道凤冠霞帔的身影,并未仔细瞧过儿媳妇的面貌,此时一看,果然如媒婆所说,眉目清秀,娇俏可爱,看上去有些害羞,不太亲近人。
“是禾棠啊”杨夫人抹了抹脸上的泪,朝禾棠招手,“来,到娘这里来。”
禾棠有些窘,偷偷瞧了杨锦书一眼,后者笑吟吟地看着他“快来。”
禾棠抿了抿唇,扭捏着挪过来,躲在杨锦书身后,眨着一双大眼睛,古怪而别扭地喊了一声“娘”
“乖。”杨夫人看他害羞,并没有热情地拉他过去,而是上下打量着他,看到他身上的绿色衣衫,眼睛便笑得弯起来,“喜欢这衣服”
禾棠很想说不喜欢,可是看着杨夫人的笑脸,只好违心地表示“喜喜欢。”
杨夫人留意到衣服下摆盖住了鞋面,忍不住道“回头娘帮你多做几件,这件还是大了些”
禾棠连忙道“我我想要男装”
杨夫人诧异。
杨锦书忍着笑,帮他解释道“禾棠嫌女装累赘,男装方便些。”
杨夫人倒是没有深究,看禾棠虽然五官精致,但眉宇间有一股张扬的英气,倒觉得这孩子穿着男装应当也很好看,便点头答应下来。
一旁的杨老爷一直没说话,上下打量着他俩。
禾棠扯了扯杨锦书的衣角,瞧了杨老爷一眼。
杨锦书拖着他的手,转向父亲“爹,这是禾棠。”
杨老爷双手背着,高深莫测地看了会儿,吓得禾棠结结巴巴地喊着“爹我我是禾棠。”
杨夫人捶了丈夫一拳“老头子你吓儿媳作什么”
杨老爷顿觉冤枉,他只是严肃了一些,哪有那么可怕他无奈地放下手来,也朝禾棠招手“禾棠来,到爹这里来。”
禾棠犹豫着,杨锦书推了他两下,他才挪过去,乖巧地垂着头,低声喊着“爹。”
杨老爷笑了笑,温声问他“长生待你可好”
禾棠愣了一瞬,这才想起来长生是杨锦书的字,便连连点头“好的,他待我很好。”
“那就好。”杨老爷摸着他的头,“他没有亏待你,我们便放心了。当初贸然将你嫁给我儿,总怕你受委屈,不乐意。”
禾棠笑了笑“我那时已是个死人,您也不好问我意见的。”
冥婚便是如此,做主的都是活人,死人只能由他们摆布。
杨家父母对此其实仍旧诸多不安,可看他俩如今亲近非常,心中的愧疚便浅了几分。杨老爷看着儿子,认真道“禾棠这孩子死得早,命苦,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杨锦书点头“谨遵爹娘教诲。”
禾棠不知怎么就有些羞臊,急忙道“锦书他他待我很好的我没有受委屈”
他急起来便显得没那么怯怯了,杨家二老相视一笑,拍着他手背道“好好好,看到你们过得好,我们便放心了。”
杨锦书站在禾棠身边,问道“爹,娘,这些年你们过得如何知闲他可有孝顺您二老”
“知闲很好,我们也很好,只是你不在”杨夫人眼中又浮起泪来,“若是若是你与禾棠都还在,我们一家人该多好”
她擦着泪,又开始伤心。
杨老爷走过去拍着妻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人世多艰,岂可两全锦书这孩子向来懂事孝顺,知闲由他带大,也是个乖孩子,都是好孩子,是我们夫妻福薄,担不起。”
杨锦书鼻头一酸,却哭不出来,只能携禾棠双双跪下,给父母磕头“爹,娘,锦书不孝,无法陪二位终老,若来世有缘,孩儿一定好好报答您二老,偿您生养之恩,厚待之恩,谢您二老将禾棠嫁给我,让孩儿黄泉路上不寂寞。”
他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禾棠从未给谁磕过头,可这两位是养出锦书的人,他思及此,也学着杨锦书,认真诚恳地为他们磕了三个头,郑重道“禾棠此生福薄,唯一幸事,便是死后遇见锦书。禾棠在这里拜谢二老,愿二老福如东海,长寿百年。”
“好,好,都是好孩子。”杨家二老扶他们起来。
杨夫人看着他俩,忽然道“你们是不是要走了”
杨锦书一愣。
杨夫人抽噎着说“娘知道的,你们就要走了也好,黄泉路上,一起做个伴也好来世来世投胎去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身体康健地过一生”
杨锦书沉默片刻,没料到他娘有如此准的直觉。
杨老爷也叹着气,拍着他俩的肩膀,郑重道“此间一别,此生不复相见,爹娘没别的好说,你们一路好走。那黄泉路上诸多险恶,莫要回头。”
夫妻俩站起来,不舍地看着他们。
杨锦书低头咬了咬下唇,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哽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禾棠忽然握紧他的手,朝二老大声道“爹娘放心,我会看着他的不会让他走丢碧落黄泉,忘川奈何,我都随他一起走”
二老忽然笑开,点头道“好。”
杨锦书看向禾棠,却见他明亮眼眸中温柔坚定,令人安心。
“那我们走啦”禾棠笑起来,“爹,娘,珍重。”
二老点点头。
杨锦书看过去,也道“爹,娘,珍重。孩儿先走一步。”
说完,他不再看父母的表情,被禾棠拖着,大步朝门外走去。
院子里明月高悬,银辉洒落,禾棠牵着他的手飞了起来,将杨家远远抛在身后,似乎在帮杨锦书埋葬这一段过往。
杨锦书只觉面前水绿色衣袖翻飞,禾棠回眸,脸上是他熟悉的笑。
袖子飞过,他便从梦中醒来,禾棠躺在凉亭顶上闭着眼,鹅毛大雪穿透他的身体,没有掩去他清秀的眉目,那一抹绿色在这白茫茫的冬夜里,鲜亮得如同蓬勃的生命。
他垂眸看着这个小少年,不由自主俯身,轻啄他唇角。
禾棠嘴角勾起来“坏锦书,你偷吻我哦”
杨锦书莞尔“你睁开眼,我便光明正大地吻你。”
禾棠眨动眼睫,睁开眼看着他,眼中是粲然笑意,灵动活泼。
杨锦书捧着他的脸正要吻去,却听一旁咳嗽声传来“两位,时辰到了,该上路了。”
两人齐齐看去,却见两位阴差悬在空中,一本正经道“二位心愿已了,可不能再逗留人间了。”
禾棠登时大怒“谁说我心愿已了我还没和我家锦书好好双修呢”
阴差“”
杨锦书“”
他咳嗽一声,坐直了身子,问道“敢问是哪殿阎罗的命令”
“转轮王。”
杨锦书了然。就知道他们给转轮王留下那么大的麻烦,那位阎罗不会善罢甘休。
杨锦书长长叹了口气,商量道“可否再给我们一些时日,我们还有些未竟之事要处理。”
、第96章
阴差给了一个月时间通融。
禾棠顿时没有了双修的兴致,恼哼哼地被杨锦书带回去找施天宁与菀娘。
“我们打算去青莲观住一阵,看看如意和老方恢复得如何,不然总放不下心。”菀娘对他俩说,“云苍道长说明日便要动身回青莲观了,小五也跟着他们,你们要不要一起”
杨锦书点头道“如此也好,青莲观帮了我们许多,而且闵道长这一走,观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云苍道长身上,我们若是能帮上忙,也好些。”
施天宁在一旁补充道“闵道长的事,其他弟子还不知道,天风缠着我们问了好几次,被我们躲过去了,可我们要去青莲观,总不能一直躲着,想个法子,怎么回他”
“让他问云苍道长去。”禾棠托着腮道,“我们不论说什么,他怕是都要吵闹,云苍镇得住他,让云苍操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