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屋内设下数道法阵,防止外人误闯,又布下幻术,不让客栈的人看到闵悦君,他来到床边仔细查看,却发现闵悦君身上戾气极重,鬼气森森,方才不知为何压在体内没被发现,此刻戾气冲天,简直要熏死人。
“是捉鬼惹上的么”清蓉猜测着,不敢想象闵悦君到底遇到了什么恶鬼,竟然会走火入魔。他从布袋中拿出施法用具,为闵悦君驱鬼辟邪,奇怪的是,闵悦君身上并没有被鬼怪附身如此稀奇,倒让他有些无从下手了。
小二机灵,很快便将一身黑衣送了上来,天亮之前,又备好了吃食粥、馒头、饼、酱牛肉、火腿、凉拌菜与一匣瓜果,足以支撑一人饱饱吃三天。清蓉没让他看到闵悦君,收了东西便吩咐他出去了。他为闵悦君换了干净衣物,喂了些吃的,自己也吃了些东西,准备完毕,动手催动灵力,开始救人。
第二日,小二送来了黑狗血与人参,本想好奇看一看,清蓉装神弄鬼将他吓跑了,重新回去施法。
青莲观门规严谨,但弟子中亦有修习鬼术之人,观中前辈大多懂得些克制走火入魔的法子。清蓉修了许多鬼术,几位师兄又经常因各种原因出岔子,他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师弟便学了不少克制走火入魔的法子。他只是没想到,闵悦君居然也能出岔子。
清蓉不知闵悦君如何出了岔子,一心想救人,然而不知何故,他用过许多方法,竟然丝毫作用都不起。心急之下,他竟然使用鬼术,将闵悦君的三魂七魄锁住,以自身修行助其定魂。
第三日,闵悦君忽然暴起,神识混乱,自损经脉,差点将清蓉打死。清蓉好不容易挡住他,却发现闵悦君奄奄一息,竟然命不久矣。
清蓉胆战心惊,这可是他唯一的弟子,疼了这么多年,竟然要死于走火入魔他宁可自己死,都不想让他徒弟死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怎能就此殒命
他恶向胆边生,邪念一起,竟然将自己曾在古籍上看到的邪门鬼术轮番施展在闵悦君身上,看闵悦君活了便欣喜,断气了便心惊,他自己也不知那几天在闵悦君身上施展了多少法术,耗去多少灵力,人参喂了,灵力送了,就是就不回人
清蓉将闵悦君抱在怀里,双手颤抖着抚摸他的脸,忍不住淌下泪来“悦君,是师傅不好,你不要死你醒来,我随你回去”
闵悦君体内戾气不绝,清蓉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灵力,加之他自身的青莲观功法混合在一起,正邪相克,几乎断送他们二人的性命
认主后的沃燋石远隔万里仍旧控制着他的思想,闵悦君拼命想从其中挣扎而出,却不得其法。他能感觉到身边有清蓉的气息,可是他给不出任何回应。他已经为师门报了仇,只想带清蓉回去,他不想去计较清蓉在山下莽撞闯下的大祸,只要师傅肯回去,他什么都不怨可清蓉不肯。
他问了那么多次,清蓉总不肯。
“他不肯回去,他丢下你一个人。”心魔在他耳边轻喃。
闵悦君内心辩解“不,师傅不会抛下我的”
“他若是真的心疼你,这么多年为何不露面他五行八卦学得那么好,怎会不知你在哪儿这么多年,他可有看过你”
“师傅他只是只是”只是什么,闵悦君都说不下去了。
他从床上掉下去,迟钝地站起来。
心魔笑道“闵悦君,你真是个可怜人,谁都不要你。”
闵悦君大怒“滚”
清蓉被他吓到“悦君你你怎么了”
心魔呵呵大笑“你就要死了,你师傅却会活着青莲观满门明明皆因他而死,他却活得最是潇洒自在,多可笑”
“”闵悦君不再说话。
心魔又道“你们都死了,留他一个人活着,多可怜呀”
“”闵悦君怔怔道,“师傅一个人”
“对呀,他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让他一起死吧死了,他便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们了”
“永远不离开”闵悦君喃喃道。
“悦君”清蓉暂时忘掉自己灵力将竭,激动地看着他,“你醒了”
他成功了,闵悦君不会死了,若是若是那些法术真的有效,也许也许闵悦君永远都不会遭受死亡的痛苦。
“师傅”
“是我”清蓉笑着说,“太好了,你醒了”
他笑得格外开心,像每一次讨徒弟欢心,眼角眉梢都是粲然笑意。
“师傅”闵悦君缓缓道,“你不该活着”
“”清蓉的笑僵在唇边。
闵悦君眼中赤红未褪,幻出长剑,冷冷地指向他“你该死。”
清蓉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邪风吹过,客房的门窗轰然打开,屋外大雪卷入,朝两人吹来。
清蓉只觉浑身发抖,不如心尖冰凉。
大雪弥漫,梦境模糊,冷风吹得人瑟瑟发抖,然而风雪渐去,却是杨家宅院里,男女老少坐在院中赏梅。温茶煮酒、弹琴对弈,好不热闹。
杨锦书披着狐裘窝在凉亭的躺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双手插在暖袖中,唇角带笑地看着他们。
母亲坐在一旁,举着小铲为火盆添着木炭,嘴里道“这么冷的天,你不老实在屋里躺着,出来吹什么风”
杨锦书看着母亲,温声道“难得梅花开了,一家人都在,我躲在屋里多无趣”
杨老爷一边下着棋一边道“夫人,锦书整日在屋中看书,是时候出来透透气了。如此良辰美景,错过岂不可惜”
杨锦书点头道“父亲说得是。”
“你就护着你儿子”杨夫人瞪丈夫一眼,又扯过一旁的毯子给杨锦书搭上去,“冷不冷多盖点。”
杨锦书颇为无奈,这么一家子人,只有他裹得严严实实,着实夸张。
他扭头看到院中角落里静静站着一个小少年,便朝他招招手“知闲,站在哪里做什么过来”
杨知闲愣了愣,犹豫着绕过雪地里扔雪球的小孩们,乖乖走过来,恭敬道“老爷,夫人,少爷。”
“叫什么少爷,叫我大哥。”杨锦书从暖袖里抽出手来,握住他手心,塞了一枚手炉进去,“你站在院子里不冷么手都冻红了,过来烤烤炉子,暖暖身子。”
杨知闲握着手炉,礼貌道“多谢少爷。”
“嗯”杨锦书扬了扬调子。
“”杨知闲低声道,“大哥。”
“乖。”杨锦书揉揉他脑袋,咳嗽两声,拉着他在自己身上坐下,抱着小小少年指着自己父母道,“这是爹娘,以后可不许再叫老爷夫人了。”
知闲偷偷看杨锦书父母一眼,却见二老不甚乐意,便敛下眉目一言不发。
杨锦书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将知闲从旁系远亲那里过继来是他的主意,父母向来不肯。他将杨知闲在怀里紧了紧,低头悄声道“知闲,爹娘是在怪我,不是在生你的气,不要放在心上。”
杨知闲没有说话,他在家中便不受宠,乖觉孤僻,来杨家几年,依然不敢乱说话。
院子里仍热闹着,杨知闲老实窝在杨锦书怀里,听着他在背后时不时地咳嗽着,大气不敢出。
眼前忽然多出小盒糕点,他抬头看去,杨夫人塞进他手里,温和道“厨娘做的红豆糕和栗子酥,有些甜,你们小孩子最爱吃这些,多吃点。”
杨知闲捏着盒子,笨拙道“多谢多谢夫多谢娘亲。”
杨夫人虽然还有些不适,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给他递了杯热茶“姜茶,暖身子。”
杨知闲捧在手里,眨着眼睛,犹豫着要不要再道谢。
杨老爷插嘴道“小孩子爱吃糖葫芦,你怎么不给知闲拿一根”
“小孩子吃了牙疼不能吃”
“不过一根,不碍事。”杨老爷招手让下人拿两根过来,“知闲,你吃,不过不能吃多,会牙疼。”
杨夫人气道“那你给他一根不就得了拿两根做什么”
“哎呀,锦书也要吃的嘛”
杨夫人被他气笑,也附和着说“锦书小时候也爱吃,是要吃点。”
杨锦书凑在杨知闲耳边低笑“跟你说了,爹娘很好的。”
杨知闲点点头,舔着糖葫芦闷声不吭。
杨锦书拍拍他脑袋,温柔道“明日去书房,我教你练字。”
“嗯。”杨知闲应了声,又补了句,“大哥。”
杨锦书笑笑,看着院中亲朋笑闹。
雪融日暖梅花香,恍然已是旧年春。
、第八十六章
“锦书,你的梦真是与众不同。”禾棠不知何时来到杨锦书身边,看着院中的情景十分羡慕,“你梦里都这么好,我真舍不得醒来。”
院中人渐渐散去,凉亭里只剩下杨锦书与他两个人。
“一些旧事罢了。”杨锦书拉着他坐到一旁,拉了拉身上盖着的毯子,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我以前生病总这副模样,让你看笑话了。”
“怎么会”禾棠捏捏他的脸,“和你死后也没什么差别嘛,看上去都有点病怏怏的。不过你死后不怎么咳嗽了,人也精神许多。”
“因为没有身体了。”杨锦书身上的狐裘、毯子都不见了,一身公子衫坐在他身旁,“修了些鬼术,将咳嗽的毛病治好了。”
禾棠趴在桌子上瞧着他,认真道“你今生福德深厚,下辈子投胎,一定尽享荣华富贵。”
“我要荣华富贵作什么”杨锦书不甚在意,也趴在桌子上与他眼对眼,温和道,“我下辈子只要可以遇见你,就已经很满足了。”
禾棠不满“追求也太低啦,你应该说,下辈子能够和我在一起就好了。”
杨锦书抿唇笑了笑,道“我只是觉得只要遇见你,你一定会和我在一起的。”
“这么自信”
杨锦书学着他的语气,笑道“我这么好,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禾棠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一头扎进他怀里,耍赖道“我喜欢你呀,可是下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先在梦里多陪陪你。”
杨锦书将他抱住,亲昵地蹭着他发顶。
梦里春暖花开,禾棠躺在他大腿上晒太阳,杨锦书手中多了支笛子,轻轻吹奏起来。
暖风拂过,神棍站在他们身后喊着“打麻将啦”
施天宁与菀娘接连出现,笑着捧来瓜子点心,在石桌上紧挨着坐下。
“三缺一,禾棠你来不来”施天宁散开麻将,低头问禾棠。
禾棠闭着眼摆摆手“不玩不玩,听我家锦书吹笛子。”
菀娘道“呀,那我去叫刘叔”
“叫什么刘叔啊”神棍一拍桌子,回头喊着,“闵悦君,过来陪为师打麻将”
众人齐齐看去,却见树后走出一人,正是眉目清俊身姿出尘的闵悦君。他不再冷冰冰的,面上带着浅笑,迎面朝他们走来,嘴里问着“师傅,打什么”
“打麻将,禾棠教的,消遣时间的好物。”神棍招手让他坐下,“不会不要紧,为师教你。”
“哎哎,你们师徒上阵不许耍赖啊”菀娘警告道,“不许暗地里通消息。”
神棍扬眉“你们夫妻上阵我都没说什么,我们师徒上阵怎么啦”
菀娘啐了他一口,嗔怒“谁跟他是夫妻”
施天宁悠然自得地搭牌,哼道“小娘子脸皮薄,你们莫要取笑。”
菀娘剜他一眼“就你脸皮厚”
“本少侠向来如此。”
“”
禾棠在一旁搭腔“啊呀,缺一纸婚书,要不我们找找如意,让她帮忙写上一封”
“如此也好,不过天宁哥的生辰八字得告诉她。”
“哎呀这个可以让神棍算嘛”
神棍翻白眼“禾棠你是不是傻,我只能算出大概,哪里能算出他确切生辰”
“你要是算不出来,就让你徒弟打他一顿,肯定问得出来。”
闵悦君在一旁闷笑。
施天宁怒道“禾棠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居然叫人来打我”
“哎呀,天宁哥,我这是在想办法给你娶亲呀”
“屁你就是成心捣乱”
杨锦书被他们扰得笛子实在吹不下去,将禾棠从大腿上拉起来“我们去看看。”
禾棠拒绝“他们有什么好看的呀我们去赏花”
抬眼望去,亭外繁花似锦,彩蝶翩飞,恰是一番悦目光景。
他们六人闲在一处,笑着玩闹,实在是一场好梦。
老刘忽然出现,扶着凉亭的柱子浑身泛着黑气,脸色青白,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这是什么美梦不过是你们的妄想罢了”
禾棠迎着他挑眉“刘叔,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惨”
“梦境太美好,戾气消失无踪,禾棠体内残存的些许戾气已经不足以满足红蛇的胃口了。”神棍微微一笑,看着老刘道,“怎么,红蛇开始反噬你了”
老刘并未回答,显然是被他猜中了。
杨锦书揽着禾棠的肩,解释道“红蛇在五浊之处吞噬了太多鬼魂的戾气,开始反噬宿主了。”
“刘叔不是一直都能控制住么”禾棠疑惑,“不然他怎么敢拿我来炼魂”
杨锦书看向闵悦君,沉声道“我想,大约是闵道长伤了他吧。”
禾棠想起方才的梦境,讶然“那不是过去的事么”
“我的意思是”杨锦书顿了顿,继续道,“梦境之外。”
众人齐齐看去,那位浅笑的闵悦君仍旧站在那里。
神棍侧过脸怔怔看着,苦笑道“原来是我的梦。”
这梦太长太长,似真似幻,竟让他分不清是梦是醒了。
他拍拍禾棠的肩,叹息道“禾棠,梦该醒了。”
禾棠看他一眼,扁了扁嘴,握着杨锦书的手,很是舍不得。
杨锦书笑着安慰他“我一直在你身边。”
闻言,禾棠抿唇笑了笑,低声道“嗯。”
锦绣繁花刹那炸开,花瓣飞舞,遮住所有人的视线。
再次睁开眼,已是修罗地狱,碧落黄泉。
杨锦书仍在禾棠身侧,修罗伞为他俩辟下一方不可侵入的空间,他早已解开符咒锁链,将禾棠牢牢揽在怀中,低着头,双目紧闭,面容安详。
禾棠睁开双眼,眼中赤色褪去,漆黑的瞳孔亦恢复正常大小,他茫然地看向四周,脚下沃燋石好似在燃烧,红得耀眼。他方才还在梦中,此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张口便喊“锦书”
耳侧传来一声低低的回答“我在。”
禾棠抬头,便看到杨锦书一张脸白得吓人,正微微睁开眼看他。
“锦书你怎么了”
“无事。”杨锦书勉强笑了笑,仔细打量着他身上,松了口气,“你身上的魔气不见了。”
禾棠顿时跳起来,低头看了看,高兴道“果然没了肯定是被红蛇吃掉了”
杨锦书有不敢确定,他的目光越过沃燋石阵,看向石阵边缘负手而立的转轮王第十殿的阎罗肃然而立,周身阴寒白雾缭绕,玉冠乌发,额间印记微微泛着金光。
杨锦书神色一凛,他听阴差提过,十殿阎罗轻易不出手,一旦出手常人也难以察觉,但若要细细分辨,可以观察阎罗额上的印记是否有变化,若是一切如常,阎罗便是在作壁上观,若不然,便是在暗中出手。
“怎么了”禾棠也看着转轮王,却不认识,诧异道,“那人是谁”
“第十殿阎罗,转轮王。”杨锦书拍了拍禾棠的肩膀,小声道,“他可是掌管往生投胎的,不要得罪他。”
“”禾棠默默朝他身后躲起来,“那他会不会把我们抓去投胎”
“很可能。”
“不要我还想去穿越司碰碰运气呢”
“你知道穿越司在哪儿”
“”
杨锦书收回修罗伞,谨慎道“五浊之处戾气太重,我们还是先离开为妙。”
“好。”禾棠没想到自己竟然已在五浊之处正中央,低头一看,沃燋石中藏着数不清的鬼魂,张牙舞爪地想要吞掉他们。
禾棠猛地回头,看向杨锦书“锦书,我记得我被绑起来了,你怎么救的我”
杨锦书依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拉着他的手轻描淡写道“守在你身侧,挡着。”
禾棠咬着下唇,心中又酸又暖。自他遇见杨锦书,还未见过他如此惨白模样,虽说是病死鬼,可平日里除了脸色比常人要寡淡一些,杨锦书笑起来是极舒朗的。此时看去,他即使笑着,依然看得出很勉强。
“对不起”禾棠道歉,“我总给你添麻烦。”
“”杨锦书愣了愣,“说什么呢,怎么会是麻烦”
“就是麻烦,我总闯祸”
“好好好,你说是就是。”杨锦书和气道,“但即使是麻烦,我也甘之如饴。”
“你就是滥好人”
“怎么会”杨锦书反驳道,“若是清蓉道长被困,我是不会这么拼命的。”
“”禾棠眨眨眼,“真的”
“嗯。”杨锦书安慰他,“夫人与朋友的区别,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禾棠明知道他只是故意耍笑,却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其实他知道,若真是神棍遇到这种事,杨锦书照样会想尽办法救他。这个人就是心软,就是有点书生的执拗,就是爱操心。即使禾棠是最爱惹事的那一个,一旦入了他的眼,他便竭尽全力护其周全。
杨锦书这种人啊,做朋友好,做恋人很好,做丈夫想必是极其惹人嫉羡的。
“说起清蓉道长禾棠你看得见他么”
禾棠四下寻找,却发现一片赤色冷焰中,只有各路鬼魂丑态毕露,哪里有神棍与闵悦君的踪影
“这师徒俩哪儿去了”
一闪神间,忽觉一阵强力吸来,他与杨锦书被狠狠拽出,摔到地上。禾棠正要炸毛,被杨锦书捂着嘴巴按着跪下,恭敬道“多谢殿下相助。”
禾棠眨了眨眼,看着转轮王的靴子,乖乖扯开一抹甜美的笑“多谢殿下”
转轮王看他古灵精怪,笑了笑,却道“我只是防着你们将五浊之处毁了,若浊气侵入地府十殿,数不清的鬼魂便要遭殃。”
“我们干什么了”禾棠嘀咕着问杨锦书。
转轮王挑眉道“你这小子,看着没什么本事,织梦却引出了心魔,若不是我及时将你们点醒,一旦心魔肆虐,不仅你们几个将魂飞魄散,这五浊之处的鬼魂亦将被心魔吞噬,届时浊气溢出,心魔闯入地府,我那几个兄弟可要来找我算账。”
“咦心魔不是闵悦君的记忆么”
转轮王沉默半晌,摇头道“闵悦君从未入梦。”
“啊”禾棠惊呆了。
转轮王轻挥衣袖,空中便出现一道不透光的法阵。禾棠定睛一看,一处沃燋石后,闵悦君正与夫澜缠斗不休,拂雪剑的清光在沃燋石中荡起无数鬼魂碎片,逼得夫澜捉襟见肘,连连后退。
他一直在对付夫澜,那禾棠的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七章
杨锦书小心道“殿下,您是不是弄错了禾棠的梦,我也感觉到了,梦境很清晰,我的记忆也很真实。”
“一开始的梦是他织就的,后来的梦却不是”转轮王看向沃燋石阵,“本王早就提醒过你们,这石阵有灵性,又在五浊之处待了许久,影响你们的法术不在话下。方才的梦如此真实,并不是因为禾棠将你们都引入梦中,而是这些沃燋石将你们各自的记忆汲取出来,织在梦里,影响你们的心境。”
“这也太邪门了。”禾棠朝后躲了几步,想离沃燋石远一点,“这石头如此诡异,闵悦君守着它这么多年,怎么还没疯”
杨锦书看着画面中步步紧逼的闵悦君与魂魄开始游离的夫澜,想到闵悦君曾说自己不会做梦,神色复杂道“闵道长心性坚韧,道行高深,这些年凭一己之力将沃燋石的戾气压制在青莲观地牢中实属不易,他唯一一次失控,恐怕就是心魔入侵,逼得他走火入魔大开杀戒,甚至错手杀了清蓉道长。”
“可闵悦君自己说他很清醒。”
“那是他的心魔,他大约确实这么想过。”杨锦书除了叹息,不知该说些什么,“闵道长的心魔,怕是从未除去。”
禾棠顿时急了“那他会不会又走火入魔了你看他来到地府,多奇怪啊”
转轮王为他们解惑“他寿数将尽,命不久矣。”
“啊”禾棠不敢置信,“闵悦君不是自称不会死么这”
“他这些年甘愿成为沃燋石中冤魂厉鬼的炼魂容器,以血养之,早将他师傅逆天博下来的命耗得一干二净。”转轮王看着画面中的闵悦君,淡淡道,“想必他自知将死,才敢闯入地府。”
“死”禾棠与杨锦书面面相觑,眸中皆是忧色。
他们一直以为,闵悦君是不死之身,肯定会和神棍耗个几百年,陡然听说他要死了,不禁悲从中来。青莲观一门诸事烦忧,从夫澜到闵悦君,没一个省心,再言之,梦中情景他们都已看过,闵悦君受心魔所扰大开杀戒,神棍亦曾为了救他逆天而行,明明都是好人,却落得如此下场
“神棍呢他要是知道这个消息”禾棠顿时担心起来,“不行,我们得提前把神棍拖走,可别他徒弟死了,他又入了心魔”
“我已经知道了。”神棍的声音幽幽传来,他们回首一看,神棍站在沃燋石上,掌间还捏着鬼魂碎片,脸色却极其难看。
“清蓉道长”杨锦书上前两步,想将他从沃燋石阵中拽下来,“你快出来”
“原来他说自己要死了不是骗我的”神棍喃喃,目光越过他们,看向空中画面。
恰在这时,闵悦君挥出长剑,剑上细龙呼啸着朝夫澜飞去,将他紧紧缠缚,闵悦君不知何时将那块沃燋石碎块夺了回去,此时捏在掌心,盯着夫澜道“问你一句,可有遗言”
夫澜气急败坏道“闵悦君我好歹是青莲观的开山祖师之一,你胆敢欺师灭祖”
“我在青莲观多年,未曾见过你。”闵悦君漠然道,“修道之人,护一方太平。你作恶多端,休怪我手下无情。”
夫澜为自己鸣不平“我作恶多端我不过从井里逃出几月,我又作了什么恶朱家的账你为何不去找那老头子清算”
“朱子善、红苕夫人、六夫人与她的小儿子,这些罪你难道不认”闵悦君凛然道,“你们两个谁都跑不了”
“好你狠”夫澜睚眦俱裂,恨声道,“闵悦君,你又算什么正人君子杀了我们又如何你就能心安理得活上几百年么”
闵悦君淡淡道“我活不久了。”
夫澜一愣,仔细端详着他,指间起了命盘算了起来,忽然大笑三声,连声道“好好好不错不错执意能教出你这样的后人,我当真佩服魂飞魄散我也认了只望他日你堕入黄泉,还敢有这样的气魄”
闵悦君冷静地看着他,缓声道“前辈,就此别过。”
话音一落,他捏破手中碎石,拂雪剑朝着夫澜当胸穿过,清气大振,被沃燋石与剑上细龙缚住的夫澜瞬间魂飞魄散
空中画面自此飞散,转轮王心下一惊,凝神望去,沃燋石阵居然被这道清气尽数覆盖,剑上灵力汇聚,细龙呼啸游走,不过刹那,来不及躲避的鬼魂们齐齐被撕成碎片,五浊之处竟然破开一道天光,浊气被耀眼天光一照,竟四处散开
这个年轻人竟然有如此修为他又惊又喜,好在尚知道轻重,抬手将浊气屏在沃燋石阵之内,数百道金光拼成壁垒将五浊之处彻底封了起来。
强大的灵力与五浊之处的浊气、闵悦君的清气相撞发出剧烈轰鸣,地面摇晃起来,转轮王暗骂一声,连忙稳住局势他可不想被其他几殿阎罗问罪。本来只想过来看个热闹,哪知道这几只小鬼竟然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这是怎么回事”禾棠拽着杨锦书的手慌道,“地府要炸了”
杨锦书拉着他悬入空中,顾不上安慰,慌忙看向神棍,却见神棍站在沃燋石上东倒西歪,紧紧盯着大片沃燋石,寻找闵悦君的身影。
“清蓉道长你出来”
神棍充耳不闻,大声喊道“闵悦君,你就这么想死是不是我向天偷来几百年的命送给你,你居然敢这么挥霍”
没有人回答。
禾棠“锦书,他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杨锦书思索片刻,颓然道“闵道长这些年不仅要耗费巨大灵力镇压青莲观地牢中的戾气,还在招魂,还敢屡次布下复杂法阵,分明是不想活了。”
禾棠想起当初闵悦君在乱葬岗布下的百鬼同哭,后来在青莲观与神棍斗法,这次又闯入地府,刚才还破开五浊之处的天光
“他真是不要命了”禾棠哑然。
这世上谁不想活唯闵悦君但求一死。
“那是”杨锦书失声喊道,“闵道长”
神棍闻声看去,在五浊之处正中央瞥见闵悦君身影,只是他身前,竟是被红蛇反噬的刘叔他二话不说,朝那里一跃而起
“神棍你回来”禾棠大喊,“你徒弟不要命了,你也找死啊”
“他原本就是死人。”杨锦书犹豫一瞬,当机立断,“禾棠,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帮忙。”
禾棠将他拉住“你怎么也去”
“不能见死不救啊。”杨锦书无奈,“朋友一场,如何忍心”
“哎呀你这个书呆子”禾棠又气又急,拖着他来到转轮王身前,大喊,“殿下救命”
转轮王忙着阻挡浊气外溢,冷淡瞥他一眼,并不理会。
禾棠眨了眨眼,从杨锦书袖子里翻了半晌,问“锦书,我记得你那里有几张招魂符,哪儿去了”
“你要招魂符做什么”杨锦书虽然不明所以,仍旧拿出来递给他。
“我们回第十殿,把忘川河边的鬼魂招过来吧,反正神棍和闵道长挂了,咱俩也无颜回凡间了,惹出这么大的事,迟早要被十殿阎罗问罪,不如搞个大的,一起魂飞魄散算了”
杨锦书目瞪口呆“”
少年你这是要搞事情啊
转轮王大怒“你敢”
“反正我已经死两回了,有什么不敢的”禾棠仰着脸无赖道,“被你一殿问罪也是问,被其他九殿问罪还是问,不如把其他九殿阎罗也招来,好开开眼,见见世面,这样就算魂飞魄散,也不枉我做一回厉鬼。”
“”转轮王没料到这小子居然这么混,一时气上心头,若不是镇住五浊之处需全神贯注,他真要一掌轰死这小鬼
禾棠作势要走“锦书,我们走”
转轮王大喝一声“回来”
禾棠麻溜地收了脚步,笑得天真又可爱“殿下你答应帮忙啦”
转轮王冷冷扫他一眼,大有他再卖乖就把他丢进畜生道的意思。
杨锦书默默将他拉至远处,躲开心情糟糕的转轮王,小声骂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禾棠无辜脸“这难道不叫机智”
“”必须承认,这种时候,禾棠总是很机智的。
红蛇缠上老刘,在他身上寻找魔气破口。然而老刘早有准备,虽然被红蛇缠上,却牢牢护住自己三魂七魄,不让它有可乘之机。当年他以青莲观近百冤魂炼魂,却被闵悦君横插一手前功尽弃,他不得不逃至骥山县,继续扮演老刘的身份。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再次在各地挑起喂养厉鬼的计划,又屡屡被修道人破坏,好不容易挑中了禾棠,却不曾想这小鬼虽本事不大,脑子却格外灵活,加之夫澜趁火打劫,屡屡让他失算,百年大计,毁于一旦。
神棍已来到他们面前,却暂时忍着没有看闵悦君,而是对老邻居说道“刘叔,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刘尝试着以饲主身份安抚红蛇,仓促道“你这么聪明,想不到么”
“你是地府的官吏吧掌穿越司的”
“我就知道你一向聪明。”老刘低低一笑,却道,“穿越司哪里是我这种小官吏掌管得了的我不过是个打杂的,即使忽然消失,上头的主司也不会在意。”
“果然。”神棍闭了闭眼,他的猜想句句成真,竟不知作何感想。
脑海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源自老刘“清蓉,你精通术法,若是愿出手相助,我帮你救你徒弟可好”神棍猛然睁眼,却发现老刘一如往常,而闵悦君亦连连布下数道法阵,准备将老刘就地处决。
这是心术
、第八十八章
“你怎么救他”神棍在脑海中回应。
“我在地府多年,自有我的办法。”
“我不信。”
老刘低笑一声,道“那你便看着你徒弟去死吧。”
“”神棍面色煞白,这一句话,真是刺得他魂魄都疼。
他最想救的人,是他的同门,他最亏欠的人,是他的徒弟,他这一生浑浑噩噩,做事总是错,本以为救了闵悦君一命,至少可保他百年安康,结果呢他徒弟一心赴死。到底救是不救,他却茫然了。
上一次将闵悦君救了,闵悦君却恨他入骨。
这一次若再将他救了
“师傅,你在想什么”闵悦君站在他身后,低头问道。
神棍回头,直接问“你要死了”
闵悦君点头,温和道“是啊,我说过的。”
“你真的想死”
闵悦君顿了顿,莞尔道“只是不想活了。”
“如此也好。”神棍退了一步,看着老刘,却是对着闵悦君说,“那为师便不拦着你了。你想做什么便做,我不再自作主张。”
这是他头一次顺应闵悦君心意。
闵悦君笑容一苦,却很快释然。他们师徒间恩怨难说清,就这么了结也是好的。
老刘没料到神棍竟然不合作,想要撤身而走,却被闵悦君拦下“上次在青莲观,我失手将你放走,这一次,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了。”
与夫澜之前的暴怒比起来,老刘要沉稳许多,他问道“闵悦君,五浊之处不是凡人能待的地方,你在这里布阵杀人,真不怕赔上性命”
“我早就游离于三界五行之外,说什么性命”闵悦君笑了笑,“纵使浊气入侵,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老刘已看出他决心,却不甘就此落败,恨声道“那你可有告诉你师傅,这么多年,被你的同门当炼魂容器的滋味”
闵悦君默然不语。
“你说什么”神棍不明白,“之前他只是替天风抵挡戾气,也被心魔影响大开杀戒,早就清醒了,怎么会成炼魂容器”
老刘大笑,摇头道“清蓉啊清蓉,怪不得你空有一身本事,却一身命债。你怎么这么傻既然闵悦君已经替青莲观报了仇,你那些同门为何隐在沃燋石中不肯离去他们是将你徒弟当成了炼魂容器,仗着他法力强灵力厚又是不死之身,拼命地压榨啊”
神棍不相信“不可能他们生前很爱护悦君的”
“清蓉,你是修道之人,怎么还这么天真”老刘讽刺道,“他们早就成了厉鬼,早不是你们记忆中的同门了,也只有你们师徒俩,怀着那一点怜悯之心,步步踏错,害人害己。”
清蓉神魂俱裂,茫然看向闵悦君,却见他沉着地提起拂雪剑,淡淡道“我知道。”
老刘悚然一惊“你知道”
“我是修道人,怎会不知道”闵悦君笑了一声,“他们是我同门,我不忍将他们的魂魄投入炉中炼为金丹,只好用自己养着他们。”
“你”老刘一时找不出语言来形容他,颓然叹道,“你这人,大悲大苦忍得,本是修道奇才,奈何心魔难去,执念太深,终究没有成仙的缘分。”
“其实我从未想过成仙。”闵悦君道,“从我被师傅捡入山门,我只有一个心愿,守着收留我的道观,同爱护我的人一起过平凡日子,他年死了,也要葬在那座山里。”
“那你缘何捉鬼镇邪”
“师门所愿,自当竭力完成。”
禾棠听了,在外面骂道“死心眼。”
“可不是”转轮王已经加固了防御,悠然立于一旁,点头道,“你们的朋友既然想死,本王也不便拦着,随他去吧。”
“殿下”杨锦书急道,“闵道长身世孤苦,殿下难道没一点恻隐之心”
“可他自己想死啊,本王纵然救了他,他还是要想办法把自己耗死的。”
“可”杨锦书还欲再说,禾棠却拦下他,叹气道“算了,闵道长他活得太累,死了,也不见得是坏事。像我们一样做鬼也挺好啊他还可以做一个法力高强的鬼”
“禾棠,这不是死不死的事”杨锦书真是急了,“在五浊之处死,根本变不成鬼,他是会魂飞魄散的”
“啊”禾棠傻了。
“不然你以为刘叔为什么非要将我们引来五浊之处一是以你与他身上的魔气吞噬戾气,二是提防我们贸然对他动手。”
禾棠顿时明白过来“他算准了我们不想魂飞魄散”
“对。”
“可是他千算万算,没算中闵悦君竟然连魂飞魄散都不在乎。”禾棠算是开了眼界,这一场争执,即使他们赢了,又有何意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