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鬼魂似乎格外害怕,迅速推挤着向远处溜去,只是不约而同地,他们都远离了河岸。
“这里有条河”禾棠盯着那看上去很平常的河,河里的水一片幽深,因为没有光,河水便显得十分浑浊,流淌得缓慢而平静,与他们遇到的死人沟的水一模一样。
“不是忘川。”杨锦书替他说出心中所虑,指着看不到头的河水道,“不见奈何桥。”
“地府的河有很多条吧不止忘川。”禾棠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只是看着远远躲开的其他鬼魂,忍不住问,“刚才说话的是谁怎么他们都躲得远远地”
“要不再奏一曲”
“还是算了”禾棠扶额,“相公你这曲子的杀伤力有点大。”
正闲谈间,方才那道声音再次出现“你们两个小鬼从何处来”
这一回声音清晰犹如在耳畔,是个清朗又不耐的男生“说话”
禾棠转了转眼珠,答道“从活人的地方来,到死人的地方去。”
“死人在土里,你们尸骨已寒,跑来地府闹什么事”
“果然已经在地府了。”禾棠小声嘀咕着,干咳一声,扬声问,“敢问阁下是谁为何不现身”
“此处乃黄泉狱,摄山魈精魅,我是这里的主司。你们又不是妖精,跑到我的地盘做什么”
“”禾棠低声对杨锦书说,“其实我对地府的部门不是很熟”
“”杨锦书摸摸他的头,应声道,“我们从凡间误入此地,并非有意,还望主司海涵。”
“凡间哪里”
禾棠主动交代“死人沟。”
“哦”
禾棠一想死人沟挺多的,对方也许不知道是哪一个,便说“骥山县外有个乱葬岗,山下有条河,就叫死人沟。”
“原来是骥山县。”主司沉默了许久,忽然道,“我听秦广王说,骥山县最近死的人有点多,违反常理。”
“何止是有点多”禾棠想起他们之前猜测阎王不管这事,如今听主司的意思,莫不是有内情
“十殿阎罗都对此事十分关注,已派了阴差去调查此事,你们是骥山县冤死的人”
杨锦书正要解释,禾棠连忙拦住他,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可是我们被抛尸荒野,扔进死人沟,不知怎么,就来到这里了”
“又是分错的鬼魂”主司十分不满,却也无奈,“最近几年凡间出了许多事,死的人太多,厉鬼也莫名其妙多了起来,搞得地府一团乱,到处追查元凶,连日常事务都乱套了。得了,我送你们去忘川。”
杨锦书与禾棠对视一眼,都听出他话中隐含的意思,心中一惊,难道这事早就引起地府警觉,在调查
“敢问主司大人,这元凶查出来了么”杨锦书顿了顿,微微低头,做出个忧伤的表情来,补充道,“我们无辜受牵连,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
禾棠配合着他表演,也一脸委屈“是啊,死不瞑目呜呜呜”
“得了,少骗我,我要真告诉你们是谁干的,你们就跑回去报仇了,还肯安心投胎”主司才不吃他们这一套,却又说,“十殿阎罗都找不到,你们上哪儿找去行了行了,送你们走”
他们还要再说,却见方才退去的鬼魂拥挤着凑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竟然就这样将他们举起,沿着河岸离开。
禾棠一看罡气外全是面目狰狞的精魅鬼怪,吓得哇哇叫,窜到杨锦书背上牢牢揽着他脖子“锦书妖怪啊不对妖怪也有魂魄么”
“自然是有的。”杨锦书背起他,由着他们送行。“不过山魈精魅多为日月灵长,并无恶意,你无须太过害怕。”
“可他们长得好吓人”
“妖怪么。”杨锦书比他淡定多了,之前去鬼市,他见过比这些更狰狞的精怪,并不害怕。只要不是大片厉鬼出现,他还是可以维持君子风度的。
本来想看看他们怎么走的,可周围全是鬼魂,禾棠索性放弃了,趴在杨锦书背上念叨“锦书,我们这算不算共赴黄泉啊”
杨锦书噗嗤一笑,歪着头说“嗯,算。”
“啊,一点都不浪漫。”禾棠鼓起腮帮子抱怨,“起码让我们在河边漫步嘛那才有情侣的氛围”
杨锦书总被他脑袋里的奇思妙想给逗笑,地府这种阴冷的环境都能被他感染,心情变得美好起来。他提议“那不如我们到忘川河边时走一走”
“那那那不行”禾棠睁大眼,“你忘记啦到了忘川河边要被抓去过奈何桥的要喝孟婆汤的要失忆的你要忘记我吗”
“不要。”杨锦书抓紧了他,盯着他认真道,“我不想忘记你。”
“好巧,我也不想忘记你。”禾棠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拆散热恋期的情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哼所以为了不让他们遭此劫难,咱俩还是找个机会溜走吧”
杨锦书看他眼珠滴溜溜地转,便知他又有了鬼主意,小声问“怎么溜”
“你修罗伞带着没”
“带了。”
“修罗伞是地府出去的法器,我们藏进伞里,那些阴差就不会随便抓我们啦”禾棠嘿嘿笑,“到时候我们就假装是替阎王办差的,路过。”
“假扮阴差”杨锦书瞪大眼睛,“这行得通么”
“试试嘛”禾棠凑过去小声说,“要么找到穿越司,咱俩想办法穿越到别的世界去,要么想办法回到阳间,去找神棍他们”
“道长他们应该会下来救我们。”杨锦书说,“若是道长下来了,闵道长肯定也会跟来的。”
“是啊,反正那师徒俩形影不离的可闵道长是活人吧他进地府那不是羊入虎口吗阴差嗅到他身上的活人气味儿,一抓一个准”
“闵道长应该有办法吧”杨锦书也说不准,只是想起他手中有块石头,便说,“他手里也有地府的东西,那块红色碎石兴许能帮上忙。”
“我们在这儿乱猜也没用,先溜。”禾棠从他背上跳下来,乖乖顺着那些鬼魂的推挤走。他俩好好待在罡气中,免受了拥挤之苦。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觉落到实地,那些精魅的鬼魂渐渐撤走,视野逐渐清晰。
身边依然是一条河,似乎与先前所见并无不同,可仔细一看,却见旁边还有另一条河,那河上有一座桥,桥头坐着一个老婆婆,从锅里盛着汤,递给每一个过桥的人。
那条河的河岸排着长长的队伍,鬼魂们十分乖觉地朝着桥上走去。
“两条河”禾棠探着头看,“那座桥就是奈何桥吧那忘川是哪条河”
杨锦书撑起修罗伞,来到他身侧,将伞撑在两人头顶“我们旁边这条河便是忘川。你看前面那里有船夫载鬼魂渡河。”
“还真是”禾棠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我们可不能过去走,开溜。”
杨锦书拦住他“先别。方才黄泉狱的主司说,地府也在调查人间厉鬼横行的事,可我们却并未见到有阴差调查莫不是去阳间调查这件事的阴差出了事”
“不会吧”禾棠诧异,“阴差哎怎么说也是地府公务员,谁敢在他们身上惹事”
“不见得。”杨锦书摇着头,“在阳间执行公务的阴差多是阴间小吏,他们的法力比很多厉鬼都不如,极容易受到厉鬼威胁。不过他们有地府的令牌护身,一般可以躲过,可若是令牌丢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奇怪”禾棠琢磨着,“不说别的,朱家那天死了那么多人,咱们可连一个阴差都没见到就算他们是被杀横死,那也该有阴差来看看情况啊当初我死的时候,还有阴差到家里找我了。”
“哦”
“我那时候还在生气嘛,不肯跟他们走,他们说那就等头七之后再来找我,谁知道隔天臭婆娘就把我许配给你了那些阴差也就没去找我了。”
杨锦书死时亦有阴差出现引导,可最近阳间的确少见阴差的影子了。
“我们去打听打听这件事。”
“好。”
、第七十章
忘川河旁有许多等着渡河的鬼魂,杨锦书与禾棠走到队伍中央,还未说话,一个描眉勾唇的大姐就将他们拦下“哎哎,到后边排队去”
“”杨锦书无奈道,“这位夫人”
大姐杏眼一瞪“夫人什么夫人你谁呀”
禾棠一听,立刻把杨锦书拉到身后,笑呵呵地看着大姐说“这位漂亮姐姐,我们不是来插队的,我们就是路过,来打听点儿事。”
这位大姐年约三十,相貌普通,但身姿曼妙,态度高傲,眼睛极其勾人,一看便是爱听漂亮话的。果然,她听到禾棠的称呼,嘴角勾起一抹笑,假意羞怯地偏过头去嗔道“小兄弟真会说话。”
“哪里哪里,见到姐姐情不自禁嘛。”
杨锦书扭过他肩膀,挑眉情不自禁
哎哟忘了身后有个正牌男友禾棠示意他一会儿再说,转回去继续道“姐姐,我们俩是地府负责巡检的官员,隔一段时间便去阳间巡查那些阴差小吏是否老实办事,可近来我们在阳间巡查许久,却发现办事的阴差越来越少,姐姐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你们管的呀”大姐一听这话便生气,“你们还好意思问我阴差去接人都像赶庙会似的把我们送到地府,急匆匆地就走了,说要去其他地方引魂。我可听说了啊,以前地府不是这样的,阴差都要把人送到忘川河边的,可是你看看我们还得自己找地方排队”
她身后的一个大叔说“地府人手不够嘛,忍忍就过了,排个队而已”
“这是排队的事儿么”大姐怒道,“地府每天要接引这么多鬼魂,办差的少了,我们等待投胎的日子可就更久了老娘早就等着下辈子投个好胎呢,结果在这河边排队排了三个多月,冤枉不冤枉”
队伍中其他鬼魂也凑起热闹来
“才三个月,吵什么我都排了半年了”
“能来到忘川河边就不错了,你们还没见过那些死了连个尸首都不完整,魂魄都没了的,那才叫惨,连投胎转世都不行。”
“地府能不能管管那些到处吃人的厉鬼烦死了要不是我溜得快,也要被吃了”
“就是”
禾棠听他们吵吵嚷嚷地开始抱怨,引来了附近看守的阴差,连忙拉着杨锦书往后躲“别被阴差发现了”
杨锦书跟着他走,可手里的修罗伞太过醒目,不一会儿便被阴差拦了下来“等等你俩干什么的”
撒谎这种事杨锦书实在不擅长,禾棠主动答道“我们正要去阳间巡视,恰好路过此处,听他们说起阳间阴差减少的事,忍不住多听了会儿”
对方面露疑色,禾棠叹了口气,苦闷道“唉,做鬼不易啊,你们说,就连拿着正经令牌的阴差都越来越少,那我们这种连令牌都没有的编外人员岂不是更没保障上头说要裁员,我们就得到地府受苦去唉”
“你们是从其他殿抽调的人手”一个阴差问道,“上次秦广王找其他殿借调人手的时候,宋帝王可头一个反对了,看来你们是从其他殿过来的”
禾棠一脸懵逼。他虽然知道十殿阎罗是由十个不同的阎罗王坐镇,可他只知道秦广王司人间夭寿生死,其他几殿一概不知,这要怎么回答
好在杨锦书以前常与阴差往来,对地府的构造比他熟一些,便说“我们从望乡台下来,恰逢有阴差过去借调人手,殿内管事看我俩生前并未作恶,又懂些法术,便给了我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我们去阳间巡检。虽说巡检大概要几十年,可总比投入狱中受煎熬要好。”
他特意提了望乡台,暗示他们是由第五殿抽调出的人手。第五殿的当家正是阎罗天子,听说其嫉恶如仇、心怀悲悯,总是同情那些蒙冤枉死的鬼,放他们还阳伸雪,惹来其他几殿众怒,本在第一殿的他被降至第五殿。若是阴差熟知他秉性,应当不会怀疑。
果然,阴差听完他的解释,随意道“第五殿的冤死鬼那么多,难不成都调来不过也就阎罗天子还好说话些,其他几殿”
他的同伴碰了碰他的肩膀“少说些。”
意识到口误,那阴差干咳一声,正色道“既然你们是替地府办差的,就不要乱晃,该去哪儿就去哪儿。”
“两位大哥,我们”禾棠犹犹豫豫的,“我们业务不熟练,迷路了”
“这都能迷路”阴差十分无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不是要去阳间么去往生人道便可。”
禾棠有些疑惑,杨锦书却立刻道谢“多谢两位大哥。”
“你们快些走,别在这儿碍事。”
“是是。”
待两位阴差走了,禾棠才小声问“往生人道”
“转世投胎的地方。”杨锦书微微皱眉,道,“我们不能走那里,会被抓住的。”
“那去哪儿”
杨锦书举目四望,谨慎地朝前走“此处是第十殿,转轮王的地盘,殿内设金、银、玉、石、木板、奈何六座桥,我们现在只看到奈何桥与木板桥,其他几座桥还没看到。第十殿居于幽冥沃燋石外,正东直对世界五浊之处我们去朝东走”
禾棠连忙跟上去“那又是什么地方”
杨锦书低首“妖魔鬼怪修罗混杂之所,极凶极险,浊气汇聚之地。”
“那咱俩过去不是送死么”禾棠搞不明白怕厉鬼的杨锦书怎么会主动提出到那里去。
杨锦书也很无奈,若非必要,他也不愿去那里。
“禾棠,你我本该像这些鬼一样,乖乖渡忘川饮孟婆汤,可如今我们不愿去,只能兵行险招。”
禾棠眨巴眨巴眼睛“没太懂”
“你身上的伤口”杨锦书抿了抿唇,继续道,“虽然此刻你感觉浑身舒泰,可那些伤只在地府消失,若真去了阳间,伤口变得更加严重怎么办”
禾棠一愣,没料到他记挂的竟是这个。
“五浊之处一定有煞,我们去找找,若是能将你身上的煞气去掉,我们再离开地府。”
“我身上煞气已经没啦”禾棠不愿他为此冒险,拒绝道,“死人沟的水已经起作用了,我真的没事,锦书,那种妖魔鬼怪横行的地方,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了,太危险”
“禾棠”杨锦书欲言又止。
“锦书你到底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杨锦书闭了闭眼,忍不住抬起手,摸向他脸颊,温和道“禾棠,你的伤并没有好。”
“你说什么呀,我的伤当然好”禾棠低头一看,原本愈合的伤口竟然再次裂开,黑色的雾气缠绕在伤口附近,像蛇一样不断盘旋,而他的魂魄竟然也泛起了死气。禾棠呆呆地看着杨锦书,问,“这为什么我明明不疼了啊”
“从我们来到忘川河边,你身上的伤口就重新出现了”杨锦书有些不忍,想将他拢入怀中安慰,却被禾棠一手推开。
“锦书你不要靠近我,这东西死灰复燃,一定会传染给你,你你别靠近我。”禾棠走出修罗伞,站在伞外慌张道,“你看,他开始在我身上乱窜了,要是要是你也受伤,那那我得多心疼啊”
禾棠又向后退了几步,却发现随着他远离修罗伞的距离越来越远,身上的黑雾越来越重,快要将他淹没了。
杨锦书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重新将他拉回伞下,气道“你说什么傻话你受伤了难道我就不心疼么你乖乖呆在伞里,跟我一起过去,总能解决的。”
进入修罗伞下,禾棠身上的黑雾便不再蔓延,只是他总觉得胸腔内一股无名火在燃烧。他意识到不对,努力将这股怒火压下去,开着玩笑道“我们两只小鬼就这样稀里糊涂闯进魔窟,把那群妖魔鬼怪吓坏怎么办”
杨锦书没有察觉到这点微妙的变化,搂着他的肩膀继续前进,嘴里应和着“他们什么没见过,哪里会被我们吓到不过我们得走快些,躲过第十殿的阴差。”
“放心啦,他们人手不足,发现不了我们的。”
“乱说。”
“锦书锦书,如果我更年期了,你还喜欢我吗”
“更年期是什么”
“就是会变得暴躁易怒,蛮不讲理,对别人气势汹汹还容易觉得委屈,完全讲不通道理。”
“你不是一直这样么”
“”
杨锦书低笑“逗你的。”
禾棠郁闷“你一定不爱我了。”
“怎么会”杨锦书点点他的脑袋,凑过去亲他脸,“我家夫人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不爱他。”
“更年期的我就不可爱啦”
“等你更年期了,我就带你去晒月亮,弹琴给你听。”
“为什么”
“平心静气,修身养性。”
“老头子才那样呢。”
“嗯,虽然我们已经失去了白头到老的机会,可是我们可以晒一百年的月亮,我弹一百年的曲子给你听。”
“只弹琴很枯燥哎。”
“我还会吹笛子、吹箫、弹箜篌”
“哇你这么多才多艺”
“是啊”
两人絮絮叨叨一路远去,像平时一样扯着闲话,好似一场寻常旅行。
可在两人身后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跟着一个陌生魂魄,他与周围那些魂魄极为不同,他的魂魄很薄,呈半透明状,周身流转着浅浅的红色光芒,一颗红色的碎石卡在他颈间,上不来下不去,好似要把他噎死然而他已经死了,那石头近看,也不过是挂在他颈间的一枚怪异饰品罢了。
“要出第十殿”他低笑着,带着某种得意的满足,“沃燋石啊正巧,我也要去找。”
他摸了摸颈间的红色小碎石,缓缓跟了上去。
、第七十一章
“锦书,你说穿越司在哪儿啊”禾棠左顾右盼,“哪个阎罗殿呢”
“嗯我也不知。”杨锦书摇着头,“认识你之前,我都不知道地府还有这个。”
“啊,我也不知道。”禾棠很是苦恼,“你说我都穿越过一次了,结果完全不知道怎么穿越的感觉穿越司的人好任性,都不通知一下的。”
“这还要通知”
“当然啦,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嘛。”
“准备什么”
“准备大开金手指”禾棠说完又叹气,“算了,这个有点难,忽然觉得我好失败啊,居然想不开寻死了吊死的感觉太难受了,想想就脖子疼,怪不得说珍爱生命,不珍爱生命那可要遭罪。”
“是啊。”
“锦书,你说咱俩一会儿被其他妖魔鬼怪欺负了怎么办”禾棠忽然担心起来,“咱俩可打不过他们”
“到时再说。”杨锦书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问,“伤口疼不疼”
“不疼。”禾棠伸出手指戳了戳,皱眉道,“一点都不疼,但是这黑雾真是烦死了”
“”杨锦书看他烦躁的模样,有点不适应。禾棠虽然一直都情绪变化明显,可很少有如此不耐烦的状态怎么回事
“我们还要走多久啊”禾棠加快了脚步,拖着他前行,“前面那是不是游魂啊”
“地府中游魂很少。”杨锦书说着,“游魂多在阳间游荡。”
“那前面是什么”
他们向前走了几步,细细看去,却见几百只游魂漫无边际地在前方游荡,他们面无表情,魂魄单薄,比阳间那些游魂更呆滞。
禾棠尝试着御魂,却发现这些游魂虽然没有意识,却很难被他所御,完全不听他的召唤与号令,依然漫无边际地游荡着。
“我的御魂术退步了”禾棠看着自己的手,有点不敢相信。
“不,不是御魂术失效,是他们被困住了。”杨锦书指着远处,“他们不是在乱晃,他们是在寻找出口,可是出不来。”
禾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越到外围,游魂游走的速度越快,而且他们似乎在伸手推着什么,却推不动,只好换个地方继续寻找。
“游魂又没什么灵力,除了一些孤魂野鬼,谁还需要他们”禾棠走得更近了些,“困着这么多游魂很费劲吧”
“还好,一个法阵而已,对法力高强的鬼或修道人来说,轻而易举。”杨锦书抬起手,“我也可以。”
“咦”禾棠有点没反应过来,杨锦书什么时候成了法力高强的鬼
杨锦书将手按在半空,闭眼感受着困住这些游魂的阵法。
“什么情况”
杨锦书睁开眼,放下手,道“这些游魂只是转轮王防止有鬼误闯五浊之地设下的屏障,没什么攻击力,不要紧。”
“需要破阵么”
“不用,修罗伞的法力比这些游魂高,我们直走便可穿过。”杨锦书牵起他的手,“退一步说,这些游魂也没什么法力,便是真出了差错,我们两个还怕对付不了么”
“说的也是,我也会法术”禾棠点点头,跟着他一起朝前走。
果然如杨锦书所说,游魂虽没什么意识,可看到他们持着修罗伞走来,自动躲避,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禾棠上次与大片游魂近距离接触还是杨锦书带他晒月亮第一次奏起归隅那首曲子时,那些游魂浑身充满了悲伤的气息,让他心中十分难受。
大家总说游魂是缺失的魂魄,找不到家,没有记忆,也许正因如此,当他们汇聚一处,那股悲伤气息便格外浓厚。禾棠与他们擦肩而过,看着他们空洞的眼神和表情,想起他们可能永远找不回记忆、找不回缺失的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便觉得又可怜又悲惨。
走到中途,一个静立不动的游魂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那只游魂站在中央,与其他同伴一样,没有表情,却又不一样,他一动不动,像是被固定在那里,眼神飘向不知哪里,几乎让人怀疑下一刻他便要魂飞魄散。
禾棠看着他,忽然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悲伤气息,让他蓦然心痛,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禾棠”杨锦书拉着他的胳膊,惊诧万分,“你要做什么”
禾棠转过来,目光里有沉沉的悲色“锦书,他他好伤心呀”
杨锦书看了几眼,依然觉得那游魂只是面无表情站着而已,并没有什么悲伤气息。他小心道“禾棠,游魂是没有意识的,你是不是想多了”
“没有,锦书,他他在哭呀,你听不到吗”禾棠转回去,缓缓走近,伸出另一只手去触摸那只游魂,“他哭得好伤心”
禾棠耳边能听到极低极低的哭声,微弱的、几乎绝望的哭声,他要被耳边的哭声哭得心都碎了,他觉得心脏的位置好难受可他是鬼呀,没有身体,没有心,为什么会心痛
“禾棠”杨锦书紧紧抱着他,不让他前进,“禾棠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禾棠捂着耳朵挣扎起来“好多人在哭,他们好伤心”
杨锦书抬头看去,却发现方才只是漫无目的游走的游魂忽然加快了速度,围绕着他们来回飘荡,目光全部落在他们身上,嘴里发出低低的絮语。杨锦书听不分明,可这声音显然影响到了禾棠。杨锦书低头再看,果然见禾棠身上那些缭绕的黑雾越来越浓,几乎要将他包裹起来,连修罗伞都失去了作用。
“禾棠”杨锦书惊叫他忍不住抓起禾棠,理也不理周围的游魂,快步朝前走。可是很奇怪,方才自动避让的游魂不知为何竟然开始阻拦他们,一直绕着他们转,让他辨不清方向。
禾棠越来越难受,几乎要蜷着身体开始呜咽。
杨锦书一咬牙,将禾棠扔进修罗伞里,而他一拍伞柄,将修罗伞朝上空扔去,袖中长琴一翻,他坐在地上,运起灵力,用力拨动琴弦
铮
琴声震出三丈远,他面色一凝,奏起了新的一曲送魂歌
这首曲子前奏极其激昂,瞬间引起游魂的躁动,他们齐齐对准杨锦书冲过来,原本空洞的面孔忽然变得狰狞。杨锦书面色未动,运起周身灵力弹着曲子,数道清光在他周身流转,竟将游魂阻隔在外。修罗伞悬于他头顶三丈高,伞骨的梵文逐渐显现,隐隐散发着银色浅光,而伞头一男一女两修罗雕像忽然活了起来,丑恶的男修罗面目狰狞地发出怒吼声,而他背面的女修罗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这样的两道声音犹如魔咒,将整个阵法中的游魂思绪都扰乱了,他们困在阵法中胡乱地撞来撞去,而阵法中央的杨锦书却将目光锁在那只一动不动的游魂身上。
他将灵力运在手指尖,让琴声层层叠叠地钻入那游魂耳中。
半首曲子过去,琴声渐缓,引魂已结束,悲歌送魂。
如祭祀乐一般的琴声幽怨而悠长,那游魂终于有了变化。他微微垂眸,看向杨锦书。
杨锦书抬头看着他,不急不缓地弹着琴,琴声渐哀,那游魂一步步走过来,蹲在他面前,双手环膝,歪着脑袋静静聆听。
杨锦书没有急,一边看着他,一边弹奏。
那游魂的魂魄见见变得透明、变得娇小直到最后,变成一团小小的魂灵。
杨锦书收完最后一声琴音,垂眸看过去,却见那魂灵化为一颗只有豆粒大小的光斑,渐渐飞入空中。
杨锦书收起长琴放入袖中,从地上站起来,仰头看去,其他游魂也一样,化作无数光斑,朝满满夜空飞去也许不是夜空,地府中不见日月,连星光都不见。
这些光斑比萤火虫还要小,星星点点浮在半空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游魂的魂飞魄散,原来是这样的。
杨锦书忽然能读懂禾棠方才那股悲伤这些不知来处,亦无归处的可怜人啊死得真糊涂。他闭了闭眼,忍不住想禾棠听到了游魂的哭声,听到了多少,竟然会难受成那个样子
多愁善感的人啊,总因为别人的快乐而快乐,因为别人的痛苦而伤悲。
禾棠与他终究是不同的。
杨锦书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太淡漠了
忽然,他察觉到身后有危险靠近,他猛地转身,却见一只陌生的鬼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来。
“滚”头顶一声怒吼,禾棠忽然从修罗伞中跳了出来,连着三道鬼火扔出,幽蓝色的鬼火携裹着黑色雾气气势汹汹地朝那只鬼接连打过去。
那鬼目中厉色闪过,迅速收手,几个旋转腾挪间竟然将三道鬼火避开了只是他碍于那些黑雾,不敢放肆,抬手扔出一道鬼符,将三道鬼火尽数吞噬
他呵呵一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背着手意味深长道“哟,失手了。”
禾棠挡在杨锦书前面,冷冷地看着他,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连我的人都敢碰”
杨锦书低头看去,却见禾棠面色发青,目光极冷,分明是戾气缠身的表现
那鬼邪邪一笑,漫声道“怎么,棠哥哥,不过几日不见,你便不认得我了么”
“”禾棠盯着他看了半晌,惊讶道,“夫澜”
、第七十二章
杨锦书因为这两个字迅速将目光凝到那鬼身上,忍不住惊讶地张开嘴。
夫澜的真身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眉目意外得深邃,然而个子不高,只比禾棠稍高一寸,身形削瘦,肩膀很窄,脖子修长,穿着一身精干的褐色短打,魂魄透着诡异的红光,笑容狡猾而狠辣,一点没有修道人的样子。
真难想象,这样的人竟然能够借助朱小五的身体,演得那么逼真。
“呀,忘了我已经不是朱小五了,棠哥哥不会疼我了。”夫澜长长叹了一口气,很是可惜,“其实我一直想有个哥哥,可惜我命不好,家人全都死光了。”
禾棠挑眉“你不是还有师兄”
“师兄怎么能和哥哥一样”夫澜嘻嘻笑着,“师兄又不肯陪我玩。”
禾棠讽刺道“恐怕你玩的那些游戏,入不了你师兄的眼吧”
“”夫澜脸上的笑容浅了几分,“禾棠,你如此尖酸刻薄,可有些吓着你相公了。”
“”禾棠扭头,果然看到杨锦书满脸复杂地看着他。
禾棠沉默半晌,解释道“其实我平时没这么刻薄的看见他忍不住”
杨锦书牵了牵嘴角,微微摇头“没事。”
“怎么会没事”夫澜说着风凉话,“我早说了他会变成煞,你们难道还不信”
杨锦书一听这话,立刻道“你这话是何意”
夫澜摘下脖子上的红色碎石,在手里丢着玩,嘴里道“鬼本就是心怀怨气的灵体,他被鬼术伤中,心中怨气渐深,即使禾棠性情活泼,可周围的鬼却充满了无尽的怨气,只要他碰见,那些游魂、野鬼、妖魔身上的戾气就会深深地感染着他,他心中的戾气便会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要么魂飞魄散,要么变成煞。”
杨锦书恍然大悟。怪不得禾棠自从进了地府脾气越来越暴躁,即使努力维持镇定,依然很容易被周围的气氛所感染,方才那些游魂的哭声无法影响到自己,却让禾棠痛苦不堪
“他身上的黑雾到底是什么”杨锦书忍不住问。
红色碎石掉进他手心,他牢牢攥紧,看着他们答道“魔气。”
“魔气”
“魔,与神一样,在天地混沌之前便同时存在,魔可以伤鬼,可以御人,甚至可以与神对抗。魔气,是连十殿阎罗都头疼万分的存在。”
杨锦书摇了摇头,道“我听说,诸天神魔,早已消失了。我不信还有魔敢在人间作乱。”
“魔虽然没了,魔气可没散。”夫澜勾起嘴角,眼睛里一片冷凉的嘲讽,“有恶鬼利用魔气在人间作乱,这可是难得一见啊”
“恶鬼”禾棠拧着眉头,不信他,“恶鬼怎么可能驾驭魔气”
“一般的恶鬼当然不能。”夫澜嗤笑,“你们才死了几年,又见过几只恶鬼有些恶鬼连地府的官吏都不怕,更不屑于往生转世,哪怕到了阎罗面前,也不可一世。”
禾棠扬起声音笑道“哟,听着怎么那么像你”
夫澜被他逗笑,开心道“禾棠果然了解我。我的确不怕,可是抱歉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那只恶鬼,不过,我倒是有心结识一番,想必我与他能做个朋友。”
“恐怕不行。”杨锦书泼他冷水,“他在骥山县养了朱家一门的厉鬼,却被你中途搅局,害得一个不剩,他见了你,估计要先把你吃了。”
“我怕他没那个本事。”夫澜哈哈一笑,忽然道,“你俩怎么不走了”
杨锦书警惕“你一直跟着我们”
夫澜却懒得回答他,而是上前走了几步,越过他们,主动带路“是不是不认路我带你们走啊”
禾棠更加奇怪“你认路”
“我好歹曾是青莲观的人,五行八卦不在话下,地府这点小阵法,难得住你们,可难不住我。”夫澜回头,朝他们勾了勾手,“随在下走吧。”
“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走”禾棠偏不动,“谁知道跟着你又会碰到什么事”
“顺路罢了。”夫澜无所谓道,“你们要去五浊之地,我要去找沃燋石,碰巧离得不远,我好心带你们一程,你们不要就算了。”
“沃燋石那是什么”禾棠觉得自从来了地府,自己的知识储备完全跟不上变化节奏。
杨锦书惊讶道“莫非是闵道长的那块红色怪石”
禾棠也愣住“夫澜手里的不对这石头怎么会在你手里闵悦君呢”
夫澜诧异“你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什么叫别人”禾棠怒道,“闵悦君是神棍的徒弟,虽然是个混蛋,可他要是出了什么事,神棍不得受牵连我们朋友一场,他俩都帮过我们,我岂能坐视不理”
夫澜立刻反问“我也帮过你,你怎么不谢谢我”
“你帮过我什么”
“我帮你报仇了呀”夫澜笑起来,“你不是一直希望你娘死么,我帮你杀了她,你不高兴”
“你害她是你恶心,少拿我当借口。”禾棠十分嫌恶,死死盯着他,问,“你快说,闵悦君和神和清蓉道长,他们怎么了”
“我哪儿知道”夫澜冷笑一声,“说不准,他们就跟来了。”
“你”
禾棠正要发火,忽然浑身一痛,跌倒在地,惨叫起来“啊好痛”
“禾棠”杨锦书大叫一声,连忙上前准备动手帮忙,禾棠却在地上翻滚挣扎起来,让他无从下手。
夫澜发觉自己掌心的红色碎石隐隐闪着红光,似乎在警告着什么。他喃喃道“还未到第十殿外,为什么”
沃燋石不在冥府十殿内,这块碎石的主石更远在万里之外的青莲观中,怎会突然
夫澜猛地抬头,惊讶道“难道闵悦君真的下了地府”
杨锦书听到他说的话,猛地顿住,震惊道“你说什么”
禾棠越来越难受,青白的面色逐渐染上魔气,五官变得狰狞起来,瞳孔的黑色逐渐向眼白扩散。
“禾棠”杨锦书顾不得夫澜的提醒,施了法术将禾棠捆住,死死扣在怀里,安慰道,“禾棠你冷静些”
他相信禾棠乐观向上,绝不会轻易被那些阴暗的情绪所扰。
夫澜仔细听了半晌,一直盯着手里闪着红光的碎石,忽然对杨锦书道“你带着禾棠跟我来快点”
杨锦书不明所以“为什么”
“禾棠把恶鬼招来了”夫澜似乎对来者颇为忌惮,急切地催促着,“不想让他变成煞就跟我走”
杨锦书并不信他,可此时禾棠方寸大乱,他又对地府不熟,夫澜阴险狡诈,却比他俩知道得多杨锦书一咬牙,将禾棠搭在肩膀上,撑着修罗伞问“去哪儿”
夫澜将碎石牢牢握在手心,招手道“走”
他迅速向前跑去,正是他们之前要行的方向。
杨锦书顾不上许多,跟着他一起跑。
可夫澜跑出不远便停了下来,原地转身,竟在那里画起阵法来
“你你在做什么”杨锦书疑惑。
“来不及跑了,只能避一避。”夫澜给他画了个圈,“你们站在里面别动,我布阵。”
杨锦书对青莲观一门的布阵法术尤为敬佩,不论是神棍、闵悦君抑或眼前的夫澜,他们对布阵施法了解之深根本不是他这些半路出家的小鬼比得上的。从上次夫澜在朱家如入无人之境便可看出,他的五行术数修为更在神棍之上,许多上古阵法,他也十分精通。
夫澜祭出八道鬼针,按照不同的方位定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凌空写下三道鬼符,以鬼火烧之,散与半空三个方位,一道蓝光闪过,他们三个头顶竟然出现了一道严严实实的幻阵。杨锦书认了出来,知道从外面看,他们这里什么都没有。
杨锦书听到禾棠还在乱叫,一咬牙,从身上摸出一纸灵符,扣在禾棠额上,几乎瞬间,禾棠便没了声息,趴在他肩上不动了。
杨锦书将他放在地上,自己也坐了下来,让禾棠坐在自己大腿上,扣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问夫澜“阵法成了”
夫澜竖起食指,示意他“嘘。”
杨锦书闭了嘴,学着他的模样,紧紧盯着不远处。那里黑漆漆的一片,只能模糊地看到远处还在忘川河边排队缓缓前行的鬼。
很快,不远处传来了声音,杨锦书能感受到,有什么在靠近,只是那气息非同寻常,似乎不是常见的鬼的气息
难道真的是闵悦君
杨锦书睁大眼,却在下一刻看清来人时彻底愣住。
他们没等来闵悦君,却等来了老刘。
老刘的肩上,扛着人事不知的神棍。
“怎么会是他”杨锦书难以置信。老刘不是在乱葬岗么什么时候与神棍见面了
夫澜扭头看着他,奇怪道“你认识他”
杨锦书点头“是乱葬岗的邻居,刘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