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娘指了指洞外,小声提醒“隔墙有耳。”
众鬼惊觉洞外一直有人候着,青莲观那些弟子一直对他们诸多忌惮不满,若是听到他们在背后论人是非,恐怕更要多心。
菀娘道“安心等着小五他们过来吧。”
杨锦书“这里是个修炼的好地方,我们这几日可以在此地勤于修炼,功力必定精进。”
施天宁点头赞同,看了眼那怪石,嘀咕着“也不知这石头是什么东西,竟然放得下青莲观曾经的满门冤魂。”
禾棠站在杨锦书旁边,心有戚戚焉“我也觉得这石头奇奇怪怪的,我有点怕,还是离它远一点吧。”
杨锦书将他拎在手里“走吧,教你修炼。”
“教我法术可以双修拒绝啊”禾棠连忙摆明立场,“我还是个小孩子你不能对我下手啊”
“”杨锦书无奈,“知道啦,只是教你基础的鬼道修炼之法,你脑子里想什么”
禾棠扁嘴“我这不是怕你一时冲动吗”
杨锦书忍不住轻轻扇了他脑袋一下“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禾棠小声嘀咕“才不是小孩子呢。”
杨锦书隐晦地问对面“天宁哥,菀娘,需要我们回避吗”
菀娘面上一红,连忙摇头。
施天宁大大咧咧地说“回避什么,我们今天又不双修。”
菀娘掐着他胳膊拧过去,瞪他。
施天宁嘶了一声,不痛不痒笑她“害羞什么呀,正经修炼之法,又不是歪门邪道。”
菀娘嗔道“禾棠还小。”
施天宁翻白眼“脸嫩就小啦我看他懂不少呢。”
禾棠睁大眼一脸纯情地看着他们“天宁哥你们在说什么呀双修是什么能吃么”
杨锦书“”少年你表情太做作了。
施天宁回以一笑“能吃呀,你跟锦书修一修,想吃哪里吃哪里。”说着,眼睛还朝杨锦书脸上瞄一瞄。
禾棠“”
他小脸一红,悲愤地撇过头去。天呐施天宁真是太下流了果然是老江湖臭不要脸
杨锦书微微张大嘴“啊哪里能吃”
施天宁笑眯眯地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就是”
“哇哇哇哇哇你快住嘴啊”禾棠爬上杨锦书肩膀捂着他耳朵急道,“锦书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
杨锦书抬头看着他,一双眼格外纯真“禾棠,你知道”
禾棠“”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是个老司机。
施天宁哈哈大笑“早跟你们说了禾小棠懂不少呢。”
菀娘抿唇吃吃地笑,瞟着禾棠红成猴屁股的脸,又瞧了眼一脸好奇的杨锦书,觉得这一对真是有趣。
禾棠一本正经对着杨锦书说“死书生我跟你讲,以后交朋友要长个心眼,不能找那没羞没臊的脱单人士,动不动就撒狗粮”
杨锦书“嗯”
禾棠捂住他的脸,严肃道“老实说,你知道双修是啥不”
杨锦书点点头,老实道“神棍送了书给我。”
“”禾棠跳下去,“卧槽什么时候”
杨锦书“我们成婚前。”
禾棠“”原来真正的老司机是昏死过去那个。
禾棠转而瞪着神棍,撸起袖子道“要不是看你受伤了,我真的会打你的什么师傅怪不得教出的徒弟这么歪不正经”
众鬼“”到底是谁不正经啊
闹够了,众鬼便各自寻了地方开始修炼。
难得有个绝佳的鬼道修炼场所,怎可轻易错过此处修炼半个月可比他们在乱葬岗修炼一年都好。
闵悦君每天晚上会过来看望一下神棍,兴致好些时会指点他们一些修炼诀窍。正如他们所料,闵悦君不仅对正经道家心法颇有心得,对鬼道修炼之术亦是颇为了解。只是奇怪,他虽了解,却似乎并不修行,浑身并无一丝鬼界阴气。
这让他们放心不少,闵悦君天赋异禀,若真是修了鬼道,恐怕要引起两界大乱。
后来几天闵悦君便来得少了,据观中弟子所说,其他修道门派已经传来了消息,各地均出现了厉鬼夺魂事件,恐怕事情比他们想象中要严重。
闵悦君需要与门中弟子商议,还要与其他门派联络解决之法,忙得不可开交。
如意一行终于在暮秋赶到了青莲观。
闵悦君找弟子来通知他们时,神棍还没醒。
他这一次元气大伤,竟然昏成这个样子,反倒把他们吓了一大跳,就连闵悦君也越来越焦躁,只是碍于事情太多,顾不上日日前来查探。
他们这段时间规规矩矩地待在地牢中,没惹任何事端,青莲观弟子已对他们大为改观,云苍偶尔在观中遇到出去偷闲的他们,还会笑着打招呼,只有天风一人还因兰亭的死迁怒于杨锦书,每次见了他们都冷哼一声快步走开。
禾棠看他十分孩子气,本想好好与他打交道,奈何这小子太过执拗,倒是让禾棠哭笑不得。好在杨锦书也不是计较的人,念及天风还是个小孩子,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两位青莲观弟子将他们带入议事大堂,他们一眼便看到坐在一旁的如意夫妇俩与换了一身普通农家少年衣裳的朱小五。
禾棠快步跑过去喊着“小五”
朱小五身穿褐红色的粗布衣裳,仍旧呆呆的,但目光已能缓缓凝聚,迟钝地看着他。褪去了锦衣华服,小少年如玉的脸蛋也经历了不少风霜,没那么细皮嫩肉了,但眉目间仍能隐隐看出几分贵气。
菀娘迎上去,看着如意与老方,激动道“如意,你们来了一路辛苦了。”
如意笑着道“还好,夫人放心,我们没事。不过小五这孩子不太听得懂我们说话,路上耽搁了许久,是不是误了你们的事”
“怎会你能将他平安带来,我们十分感激。”菀娘看向憨憨的老方,欠身道谢,“多谢方大哥一路护送。”
老方连忙扶起她“夫人快快请起当不住我们也没做什么”
施天宁上前不动声色地将菀娘扶起来,拉回自己身边,对他们道“人鬼殊途,二位还是不要随意触碰我们的好。”
老方有些愣,没懂他话中深意。
菀娘也醒悟过来,连忙道“他说得对,我我已是身死之人,你们尚留人间,莫要随意沾染死气。”
如意还要再说,闵悦君打断他们“有时间再叙旧吧,先说说这孩子的事。”
大家连忙正色,仔细讨论起朱小五的问题来。
当初朱家请去捉鬼的正是青莲观,几位弟子设阵施法,闵悦君在场,自然知道朱小五的状况。他早就提醒过朱家,朱小五的一魂一魄已被那厉鬼吞掉,即使他们已将厉鬼收了,仍旧补不回朱小五的一魂一魄。只是没想到他走后,朱家竟然又出了那样的事,听信胡言,竟要将朱小五杀了了事。
从他们口中听完朱小五身上后来所发生的事,闵悦君还是那句话“他已经成了魂魄缺失之人,此后也只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禾棠焦急地揽着朱小五的肩膀,看着他道“闵道长,小五他才十几岁,后半辈子像个傻子一样过本来没什么,可现在他家人要害他我们几个都入了土养不了他,这孩子以后怎么活”
“你们可以为他寻一户人家,寄养。”
“他这个样子,谁家愿意养”禾棠道,“若是神志清醒些,自然人见人爱,可他现在几乎是个废人,哪有人家愿意养他而且他魂魄缺失,指不定哪天就被孤魂野鬼附了身,转而去害别人怎么办”
杨锦书按着禾棠的肩膀,忍不住为他说话“闵道长,禾棠是真的急,他所言非虚,小五现在极易被野鬼所伤,上一次差点就骗过我们。我们也不指望他有多大好转,只望他能有些意识,哪怕是交给别人寄养,也要有些常人感情才是。”
禾棠咬牙,扑通一声给闵悦君跪了下去“闵道长,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救他,我求求你,帮帮小五。”
他从未跪过人,这一跪可是下了很大决心。
、第三十三章
施天宁在一旁忍不住说他“为什么每一次管闲事的总是你”
禾棠闻言愣了一下,其他人也因这句话多多少少起了些微妙的疑惑或赞同的表情。
杨锦书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被禾棠拦下了。他低头想了想,重新抬起头反问道“如果我不管,谁管呢”
施天宁一愣。
“小五是朱家的人,与你们并无干系,你们肯定不会无聊到去帮助一个陌生人吧七夫人是他的娘亲,对你们而言也仅仅是个可怜的母亲,你们总会想着,这是朱家的家务事,他们总不会让朱老爷的夫人太难过。而诸位道士们,他们只负责捉鬼,又哪里会去管这对母子事后的生死”禾棠一一扫过他们的脸,道,“这样的事到处都在发生,小五能被救下,也仅仅是因为我这个小鬼对他还惦念着一点旧情。如若不然,他们母子遭遇到多惨的对待,又有谁来在乎呢”
他咬了咬嘴唇,摸着小五的头,继续道“我知道我性格比较冲动,总是给大家带来麻烦,可是我总是控制不住。我虽然记着臭婆娘的仇,可对别人,我自认还不算一个坏人。若是可以看别人发慈悲做好事,我当然也愿意躲在一旁给几句赞美,可既然别人不肯管,总要有个愿意管的人吧”
施天宁本是随意一句调侃,没料到他居然这样回答,心中大震。平心而论,禾棠说得也是实话,这世间纷扰,汲汲营营,他们尚自顾不暇,又有几个会去管别人的闲事,徒惹一身腥
杨锦书低头看着他的小媳妇,对方睁着一双大眼睛,略显执拗地看着他们,天真的脸上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有些人的善良是与生俱来的,也许能力还不足,容易惹麻烦,可这份难得的心性却是世间珍宝。能力不足可以学习,性格缺失却难以弥补。
他笑着将禾棠扶起来,看着他,温言耳语“禾棠,你这样很好,我很喜欢。”
禾棠脸上一红,忍不住瞪他“胡说八道什么呢”
杨锦书拍拍他的肩膀,转而对闵悦君道“闵道长,小五毕竟只是个孩子,若是真有补救之法,我们愿意尝试。若真是无法可救,也只能说这孩子命该如此,天意难违。”
几十双眼睛盯着闵悦君,他静静看了会儿,走下来,来到朱小五面前,伸手放在他天灵盖上,运气探了片刻,转而向一旁紧张的夫妇俩问道“你们护送他前来青莲观的途中,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夫妻俩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闵悦君道“再想想,任何细微之事都可以。”
夫妻俩又想了会儿,老方才犹豫着说“好像是有一件事。”
“你说。”
老方挠挠头,纠结道“这孩子一直有夜里出去晃的毛病,夫人提醒过我们,所以一路上到了夜里,我们都尽量绑着他,守在他身边,不让他乱跑。不过前几天夜里,他不知怎么把绳子挣开了,我打盹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连忙去找,后来在客栈的后院水井边找到了他。那时候他也是这幅样子,我没多想,带他回去绑好等待天明。”
如意惊讶道“我怎么不知道”
老方道“你那时候睡得沉,我不想让你担心,再说也没出什么事,我便没说。”
“水井旁”闵悦君重复一声,重新看向朱小五,大拇指往他额上一暗,朱小五周身忽然散发出一层白蒙蒙的雾气,而他的脸色也愈发苍白。
“咦这是怎么回事”
禾棠想靠近了看,被杨锦书一把拉回去,警告道“别打扰闵道长。”
禾棠老实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闵悦君指尖出现一道符纸,沿着他胸口一路往上晃了一遭,黄色符纸上的朱砂纹路隐隐发光,最后,闵悦君将这符纸定在朱小五额头上,后者周身雾气激荡,刹那消失。朱小五双眼一闭,向下跌倒。
闵悦君将他捞在怀里,喊来弟子“天风,将这孩子安置到一处客房。”
天风愣了一下,掌门很少直接命令他,今天怎么了虽然心中疑惑,他却很快迎上去,从闵悦君手里接过朱小五,抱在怀里,问道“掌门,普通客房便可么”
“嗯,不过你要守着他,不要让他离开客房。”
“我我守着他我”天风结巴,他修为在众弟子中只算中流,这孩子丢魂失魄,夜里总出问题,他守不住怎么办
闵悦君看出他的紧张,多说了一句“你符纸写得最好,他若有异动,你重新写一张给他贴上。”
天风很少听到闵悦君的夸奖,闻言顿时喜上眉梢,高兴道“好我一定会看牢他的”
说完便扭头出去了,心里想着他一定不能辜负掌门的嘱托。
闵悦君又吩咐道“云苍,你带几位弟子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这两位夫妻舟车劳顿,理当好好休息,你命人准备一桌饭菜,招待一下。”
云苍点头,对如意二人道“两位这边请。”
老方有些困惑,怎么突然之间要请他们休息如意却看出闵悦君有意避开他们,便拉着老方,与众人打过招呼后果断告辞了。
待议事大堂中只剩下闵悦君与几只鬼,禾棠忍不住问“闵道长,小五怎么了刚才那水雾是怎么回事”
闵悦君缓缓道“关于此事恐怕需要你们谨慎思考了。”
杨锦书心中一紧,猜到他话中含义,问道“情况起了变化那水井有何蹊跷”
“他本失去了一魂一魄,无法找回,故而此生应当就这样痴傻下去。可是”闵悦君话锋一转,“他夜夜被绑着,不会轻易出去,可老方却在水井边发现了他”
杨锦书、施天宁、菀娘脸色齐齐一变“难道”
禾棠有些茫然“什么意思我没懂。”
杨锦书叹了口气,为他解释道“小五又遭遇了那日在我家后山遇到的事”
禾棠大吃一惊“又被附身了”
“这次有所不同。”闵悦君却道,“他这次不是被附身是被再次夺魄了。”
“哈”
“应当说,那水井中原本有只鬼,死去多年,魂魄残缺不全,却又渴望离开困住他的水井。恰巧这时如意他们带着朱小五路过,他嗅到另一个残缺魂魄的气息,忍不住诱他出去,想借机夺取他的身体。奈何他魂魄不全,而朱小五又是活人之躯,他只夺走朱小五的两魂一魄,硬生生将自己塞入了朱小五的身体。”
禾棠惊道“啊那那小五身体里现在岂不是有两个人的魂魄”
闵悦君点点头“没错。而且这鬼的魂魄与朱小五的身体似乎颇为契合,竟然能平安无事到现在。朱小五暂未被反噬,而那鬼也未被朱小五挤出体外。”
“契合”禾棠抓住这个词不放。
闵悦君“目前来说,的确如此。不过,那鬼还未完全适应朱小五的身体,这几日没出事,可能只是因为他在伺机而动。”
杨锦书想到一个问题“现在小五体内有几魂几魄”
“三魂七魄。”
施天宁道“数目是够的可这不同的魂魄居于一体,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闵悦君点头道“我暂时将这三魂七魄全部封于他体内,接下来要怎么处理,你们如何想”
禾棠问“有什么办法”
施天宁抢白道“其实没什么办法,横竖他已经是个缺魂少魄的人了,补齐了未必不好,要是能活下去,就这么着呗。”
“我怕那鬼把朱小五给吃了呀”禾棠着急,“都能从井里把小五拽出去,还抢走好几个魂魄,肯定要出幺蛾子”
“我不能一直这么封着他,他是凡人,毕竟要吃喝,可把封印解了会出什么事,我也不清楚。”闵悦君将利害一一讲明,“若是情况好些,他便可恢复神智,正常生活,若是真如你们所想,那朱小五便会被抢走身体,成为另一个人,最差的状况,便是体内魂魄混乱,爆体而亡。”
“这这是要赌”禾棠有些晕,“要真是变成后面两种情况,那那还不如就这么傻下去呢。”
“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施天宁吐槽一声,又说,“不过说不定小五命好,还真的能恢复神智呢”
“怎么会这样”禾棠犹记得上次朱小五被野鬼夺魄的事儿,对这种鸠占鹊巢的事心有余悸,总怕朱小五沦为野鬼的口中餐。他已经吃了几次亏,知道一个弱小的鬼会被多少人觊觎,朱小五虽不是鬼,却比他更有吸引力。水井里的那只鬼,不知是善是恶是敌是友。
杨锦书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不必太担心,我们还有时间,仔细考虑。”
闵悦君忽然开口“其实这件事我帮不上大忙,我师傅却是可以的。”
“神棍”
闵悦君点点头,道“我师傅对鬼道修炼之法颇有研究,我只从他哪里学了些皮毛。你们不如等他醒了,向他讨教一二。”
禾棠立刻道“那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第三十四章
“我不知道。”闵悦君看着他们,“你们可以在这里慢慢等。”
禾棠不知想到什么,对杨锦书说“我去守着神棍,锦书你去守着小五好不好”
杨锦书十分诧异。他与禾棠认识这么久,除了禾棠与施天宁一同去朱家那次及后来他被抓到青莲观那段时间外,两人几乎没有分开过,禾棠甚至对他颇为依赖,这次怎么了
他有些犹豫,正想说如意夫妇俩可以代为照看,一旁的菀娘却说“这样也好,我去找如意叙叙旧,好多年不见,我们有许多话要聊。”
杨锦书一听这话,顿时没法开口了。施天宁也几乎与菀娘形影不离,他没了帮手,只能自己去,于是他点点头答应下来,不过还是有些担心“禾棠,你可以么”
禾棠连连点头“可以的神棍就在山洞里,又不会跑,再说了,闵道长也会过去看望的,不会出什么乱子。”
闵道长没说什么,却也没反驳。
杨锦书一想也是,闵悦君得空一定会去地牢中探望还未苏醒的神棍,便不再多言。
安排好这些,大家分头行动,禾棠果然跟在闵悦君身后去了地牢。杨锦书目送他们远去,一想到自己要去天风共处一室,顿时也有些头疼。那小子似乎对他成见颇深,不知能不能和睦相处。
顺着青莲观弟子的指引,他来到安置朱小五的客房。站在门口,他观察着屋内的情景。天风将朱小五横放在床上,脑袋下枕着枕头,双手置于腹部十分规矩的姿势。朱小五的额头上还贴着闵悦君的那道符纸,远远看着像个小僵尸。
而小道士天风搬了个凳子守在床边,手里捏着好几道写好的符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小少年,十分认真负责。
杨锦书本可透墙而过,又怕吓到天风,只好绕到门口,抬手笃笃笃敲了三声。
寻常人听不到鬼敲门,可天风是修行的道士,耳朵灵敏,立刻察觉到不对,站起来看向门口“谁”
杨锦书缓缓推开门,月光下一袭蓝色外衫随风飘起,面容惨白,颇有几分阴森森的味道。天风吓了一跳,看清楚模样后,顿时怒道“你怎么在这里想吓死我不成”
杨锦书连忙摆手“不不,我只是来看看小五。”
“那你白着一张脸做什么跟鬼一样”
“”杨锦书无奈道,“小道长,我本来就是个病死鬼,脸色天生如此”
“”天风脸上一红,察觉到自己犯的错,顿时有些害臊,结巴道,“那那你也不能突然就闯进来啊”
杨锦书指着大开的房门“在下敲门了。”
天风“”
杨锦书看他发窘,连忙岔开话题,问道“小五怎么样了有没有异动”
天风却问“掌门让你来的”
杨锦书不想惹麻烦,便点点头承认了。
天风不好违抗掌门的命令,不情不愿地回答他“这小孩一直是这样,一动不动的,我给这个房间设了道护体法阵,就算他醒了,也走不出去。”
杨锦书闻言,有些惊讶,赞道“小道长思虑周全,如此甚好。”
天风今天第二次被夸,虽是被他不待见的一只病死鬼夸的,他也忍不住有些小得意,脸色也和缓许多,勾起嘴角笑了笑,说“我法阵修得不好,云苍师兄才厉害”
杨锦书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笑着应和道“哦那改日希望能见识一下。”
“那可不容易,云苍师兄轻易不肯露一手”
天风年纪小,情绪变得快,看杨锦书温温和和没什么杀伤力,一时间倒是忘了兰亭的事。杨锦书在一旁听他絮叨,心中暗暗叹气,这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也不知是好是坏。说起来禾棠与这小道士的性格倒是颇为相似,话唠又容易激动,可禾棠特别记仇,冲动起来又特别令人担心。
天风师从青莲观,学了道法护身,可禾棠只经过他们几只鬼的小小指点,道行太浅,只勉强够护住自己的魂魄,偶尔吓吓人罢了。此次被抓,他也吃到了教训,前些天在地牢中修炼颇为用心,就怕给他们再惹事端。
听施天宁私下同他讲,禾棠近来总偷偷向施天宁讨教修炼的提高诀窍。
杨锦书没想到禾棠在他面前看起来大大咧咧笑嘻嘻的,似乎没心没肺,背地里却也有些懊恼,拼命地想要追上他们的脚步。
这只小鬼呀,是真的在学着长大。
到了夜里,天风开始犯困,杨锦书却正精神,便对天风道“小道长,你去一旁休息吧,我来守着。”
天风摇头“不行,掌门要我看着他的”可他一脸睡意,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杨锦书只能劝“你总不能不眠不休守着吧这里有我,如果他有什么异动,我喊你。”
“那那我就在地上睡,有事你立刻叫我”天风从柜子里搬出一套新铺盖铺在地上,拍了拍便躺了上去,面朝着床的方向,手里还捏着那几道符纸,嘴里念念有词,“一定要叫我”
“好。”
待天风睡了,杨锦书坐在床边,看着被封印着毫无意识的朱小五。
这孩子被禾棠一时热心所救,屡次遭变,命运坎坷,着实令人担忧。他又想起今日禾棠在议事厅说的话,若他不救,这孩子怕真的要被朱家听信谗言给害了。思及此,他忍不住想到禾棠说的那些事,他在朱家住的那些日子已经看到了朱家的嘴脸,怪不得对这家人如此厌恶。
禾棠那仇迟早要报,只是被朱小五这事一耽搁,六夫人还能安生一段日子。禾棠现在还没什么法力,若他日修行有成,恐怕六夫人的日子真不好过。杨锦书怕禾棠怒上心头不计后果,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这件事较平和地进行。他倒不是怕朱家闹事,而是怕禾棠报仇闹大了,招来了阴差,惊动了冥界,那可就不好说了。
横死的冤鬼报仇,冥府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冤鬼能报仇了憾去投胎,他们也少了许多麻烦,可若是报仇的法子太过分,地府便会问罪。
禾棠不懂这些,杨锦书只好提前为他考虑周全。
就这样想了大半夜,朱小五依然一动不动,杨锦书守在床边也未离开半步。
到了后半夜,万籁俱寂,客房里只剩下天风轻微的鼾声,杨锦书习惯了安静的生活,听到这鼾声只是笑了笑,觉得很有凡间气息。忽然,窗棂发出轻微的响动,杨锦书侧耳一听,那声音停顿片刻,再次响起。
他静静看向窗户,发现那窗棂似乎被什么人撬动着,只是那贼似乎有些笨拙,撬了半天只撬开一条缝。
杨锦书觉得好笑,盯着那里静静地看。
经过多次试探,窗户的缝越来越大,似乎被什么支起来了。可定睛一看,并不见人的手,杨锦书挑了挑眉,隐隐猜到什么,抿着唇笑看着那里。
虚空中忽然出现一团白茫茫的影子,从窗户缝隙里爬了进来。若是天风醒着,只怕要吓破胆。那白影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子,趴在地上,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
杨锦书盯着这个陌生的白影,已经猜出这是个游魂,虽与他原先所想有所不同,不过他也很好奇这游魂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那游魂抽着鼻子嗅了嗅房间里的气息,终于在杨锦书的身上嗅到了鬼的气息,便朝着他缓缓走来,双手合起,不知道包着什么东西,迟钝地递到他面前。
杨锦书有些奇怪,静静看了他片刻,伸出一只手去接。
那游魂小心翼翼地将双手放在他手上,轻轻打开,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奄奄一息地掉在他手里,屁股的荧光一闪一闪的,即将熄灭。
杨锦书“”
游魂把萤火虫给了他,扭头飘荡着出去了。
杨锦书低头看着掌心那只因为阴气太重难以存活的可怜萤火虫,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禾棠,你怎么想起送我小虫子”
禾棠悄悄越过墙晃进来,挠着头不好意思道“这青莲观明明在山上,周围却连个萤火虫都没有,我好不容易才捉到一只的。”
杨锦书笑着说“青莲观居于高山之上,地势险峻,夜风很冷,怎么会有那么多萤火虫”
“我就说嘛”禾棠悄悄看着他掌心里的萤火虫,哎呀一声,凑过来道,“怎么这样啦刚才还发着光呢”
杨锦书抬高手掌,看着那只萤火虫说“它只是只小虫子,你却让游魂来保管,它怎么能活得久”
禾棠顿时苦着脸,心情十分低落“我是不是又犯错了白白害了一只虫子之前也是因为我不顾后果,连累天宁哥受了伤”
杨锦书轻叹一声,抬起他的下巴,认真道“你的出发点没有错,只是还没学会保护好自己,我很担心。”
“对不起啊”禾棠蹲在地上,低着头画圈圈,“我死得晚,法力不高,也不会武功,总是要麻烦你们来帮我”
看他陷入自责之中,杨锦书顿时有些头疼。有些问题确实需要面对,可看到禾棠心情低落,他又觉得心疼。他思索片刻,轻拍禾棠的肩膀,示意他抬起头。
禾棠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
杨锦书低低念了个诀,指尖冒出一团青光,笼罩在奄奄一息的萤火虫身上。
那萤火虫动了动翅膀,慢慢地,尾部也亮了起来,缓缓飞起。
禾棠张大嘴,看着萤火虫从他面前飞过,将杨锦书惨白的脸色也映出了几分暖意。
杨锦书笑着说“在你还没成为强大的鬼之前,我会尽力帮你弥补。”
禾棠呆呆地看着他。
杨锦书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如画的眉目在夜色中有种奇异的冷冽之气,可他的笑容是暖的,嘴间的话是动人的。他说“我还有很多时间,等着你慢慢长大。”
、第三十五章
杨锦书的手是没有温度的,对于人来说,大概会觉得冷,可禾棠也是只鬼,所以他感觉不到这种温度。
这时候他忍不住想,还是做人好,喜怒哀乐,冷暖病痛都可以察觉到。他伸手握上杨锦书的手,动了动嘴角,勉强笑道“虽然我听到这话很感动,但是我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慢慢来了。”
杨锦书察觉到他情绪中的不对劲,问着“怎么”
“我以前以为只有人世才是弱肉强食的,可现在做了鬼,发现这规则并没有什么不同。死了多年的鬼还是比刚死的小鬼厉害,修行过的鬼依然比到处游荡的鬼要懂得如何在阴间生存,而那些阴险的、恶毒的、道行高深的鬼,随随便便就可以吞噬掉别人的魂魄。”禾棠站起来,“我还不想被他们吃掉,更不想你们为了保护我被他们伤害,所以我要早点变强,不仅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你们”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杨锦书道,“可也不能太急于求成,修行毕竟不是易事,一不小心便可能误入歧途。”
“你可以看着我呀。”禾棠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你看过那么多书,懂那么多知识,一定可以引导我,让我走上光明坦途。”
引导
杨锦书觉得这个词十分微妙。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需要担任这样的角色。
他曾经想,将禾棠当做他的小媳妇来爱护,宠他也好,陪他也好,对他宽容忍让,让他过得开心。可禾棠性格活泼暴躁冲动,他便想着千万不要出乱子,要将他看牢一些。可现在禾棠说,希望他成为一个引导者。
杨锦书读的书很多,可从未觉得自己足以担任师长的角色。
这是他的小媳妇,他若答应了,可以一手将禾棠塑造成他最喜欢的样子可那样又不好,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喜欢什么样子。他觉得禾棠如今这样也很好,天真善良,孩子气,有缺点,最像活人。
他与乱葬岗的邻居们都不像活人,死得日子太久了,对人世便有些冷漠。
“嘿,我这是在间接拜师呢,你到底要不要收我这个徒弟啊”禾棠的手在他面前晃,想拉他回神。
杨锦书反问他“你不怕拜了师,我们会变成闵道长和神棍那样子”
“怎么可能”禾棠立刻反驳,“他俩都是神经病,咱俩又不是。三观正、滥好人,还这么善良可爱,能和他俩一样么”
杨锦书噗嗤一笑“哪有这么夸自己的。”
“实话嘛。”禾棠吐舌头,“他俩那是渣贱一体,迟早要完,咱俩可要团结互助,努力向前”
杨锦书觉得“渣贱”二字有些粗鲁,眉头微蹙,可禾棠很快又说起其他事来“其实我也不是没有进步闵悦君教了我一个法术呢我已经学会了”
杨锦书好奇“什么法术”
禾棠嘿嘿一笑,后退两步,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两指并住,往额间一点,嘴里碎碎念着什么口诀。只见他伸着手指在面前晃了几下,手腕翻转,结印,一道浅黄色的荧光便笼罩了他周身,形成一道钟罩一般的光幕。
“你碰碰我。”禾棠看着他说。
杨锦书伸手去摸他的胳膊,却发现自己竟然被挡在荧光之外,顿时讶然“这是”
“闵悦君说,这叫护体罡气,有了他,就可以保护自己啦”禾棠兴奋地说着,“不过我法力太弱,现在只能薄薄一层贴着自己,等我日后法力进步了,就可以弄个透明的大气球出来,把你和我都罩住这样就可以保护我们俩了”
“大气球”
“哎呀就是大好几圈的这个嘛”禾棠懒得解释,在原地转了两圈,嘿嘿笑着,“这样一来,我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抓走啦”
杨锦书笑着点头,又问“还学了什么”
“御魂啊”禾棠道,“没看见刚才那只游魂么我试着让他把萤火虫送给你,虽然动作丑了点,但是基本任务已经完成还算成功”
“御魂也不是容易事,你不要急,小心被反噬。”
“游魂而已,还好吧”
杨锦书摇头“有些游魂可比你想象中狡猾多了,况且还有些野鬼会装作游魂的模样,上次的教训你忘了么”
一想起那个假扮小五和他们说话的野鬼,禾棠顿时有些胆战心惊。他虽然嘴上说得硬,可真要赶上其他人的修炼水准仍需勤奋努力。
杨锦书不想太打击他,便转移了话题“神棍怎样了还未醒来”
“没,我看他这次元气大伤,说不定醒不过来了。”禾棠叹了口气,“我真是服了他们师徒俩,互虐简直没有尽头。”
杨锦书比他更忧伤。他与神棍是多年朋友,自然希望他平安无事,可闵道长也是个可怜人,很难用好坏来评判,若是被神棍所伤
禾棠放弃了纠结“算啦,他们俩折腾去吧,我们还是别搀和了,一团乱账。”
“只能如此了。”
聊了许久,禾棠终于留意到地上呼呼大睡的天风,忍不住笑道“咱俩聊了这么久,这小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做事靠不靠谱”
“他是活人,对我们之间的谈话其实听不分明。”杨锦书为他解释,“他年纪小,道行浅,还未能及时发现异动。若是闵道长守在这里,你还没靠近房门,他便能察觉了。”
禾棠撇嘴“道行深了不起啊”
他不再去管天风,转而盯着床上的朱小五叹气“小五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我真怕他再出什么事。”
“小五福泽深厚,会没事的。”
禾棠知道这只是他编出来安慰他的话,却也点点头,听进耳朵里去了。
天明之前,禾棠得赶去地牢继续修炼,恰在他离开时,朱小五幽幽醒转,一双漆黑的眼珠直愣愣地看着床顶,把守在床边的两只鬼吓了一跳。
杨锦书示意他别乱动,走过去将天风叫醒了,问他怎么办。
天风看到朱小五已经醒来,只是因为额上封印并未乱动,顿时也有些慌,想给掌门传消息,却又怕一走开这里发生异变。
禾棠一咬牙,道“我去叫闵道长。”
杨锦书不放心地叮嘱“小心太阳。”
“我知道。”禾棠嘀咕着,“感觉自己跟吸血鬼似的昼伏夜出虐”
他小心避开青莲观的阵法与逐渐升起的太阳,跑去地牢找闵悦君。
菀娘与施天宁找如意夫妇叙旧了,此时地牢中只有闵悦君与神棍一人一鬼。禾棠虽说对这师徒俩颇有意见,却也怕闵悦君一时想不开,把神棍打得魂飞魄散解恨。
不料去了地牢,闵悦君静静站在一边,那怪石好端端地悬在空中,而神棍周身那些红线一般的光不见了,他虚弱地坐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神棍你醒啦”禾棠连忙跑过去,上下打量着他,“你还好么能动么”
“除了不会喘气,一切都好。”神棍虚弱着回了句,抬头看他,“就你一个锦书呢”
“守着小五。”禾棠连忙道,“小五醒了该怎么办啊”
完全没有相关记忆的神棍一脸茫然“什么怎么办”
闵悦君在一旁道“朱小五被过路野鬼夺魄,现在他的魂魄与那鬼的魂魄恰好凑成三魂七魄,居于一具身体里,被我封印了。”
神棍听到他的声音,十分僵硬,看向他的目光也有了十分复杂的含义。
禾棠一看他们这模样就喊糟,怕他们又开始嘴炮,连忙道“闵道长说你知道怎么解决这种事,是不是真的”
“他说的”神棍看了闵悦君一眼,对方依旧是那副冷漠表情。
禾棠点头。
神棍双手捂着额头想要保持镇定,嘴里道“你把人带来吧,我看看。”
“带来”禾棠有些犹豫,看向闵悦君,“可以么”
闵悦君点点头“带来吧,让天风小心护着。”
禾棠可不敢顶着太阳去传话,跑到地牢门口,招手喊来一个弟子,让他帮忙传个话。不一会儿,天风带着僵直着身体睁大双眼被符纸定住的朱小五赶来了,杨锦书撑着修罗伞跟在他身后。到了地牢门口,主动从他手中接过朱小五,将人抱了进去。
天风虽然很想看热闹,可地牢是青莲观禁地,他不敢贸然闯入,只好将符纸塞给杨锦书,请他一并带进去,说不定能帮上小忙。
杨锦书将朱小五缓缓放在地上,看到神棍微笑道“道长你终于醒了,已经无碍了么”
“看你怎么说,反正是不能喘气。”神棍吐槽一句后,蹲在朱小五身边,仔细查探着。
果然如闵悦君所说,朱小五现在体内拥有两个人的魂魄,而这三魂七魄竟然因为身体的契合暂时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不会暴毙,却也无法分开。
这可比当时被野鬼蒙混要棘手得多。
神棍啧了两声,抬头看他们“你们想怎么弄”
禾棠“我们不懂啊,你说。”
神棍挠了挠头,道“我只能把这两人的魂魄都困在这具身体里,保命。可掌控身体的人会是朱小五还是那只鬼,我就不清楚了。”
禾棠咬牙“只能如此”
神棍点头“只能如此。”
、第三十六章
“那如果掌控身体的是那只鬼呢”禾棠问。
神棍淡然道“那也是朱小五命该如此。”
禾棠低着头想了会儿,紧张道“要不神棍你给他算个命”
“”神棍看他六神无主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早给他算过了,少年遭劫,前途未卜。”
“”禾棠微微睁大眼,“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