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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我凌风 第4节

作者:老碧 字数:26571 更新:2021-12-21 04:23:48

    赵宗治却根本顾不得暗七,径直大步走出屋,匆匆穿过院子打开院门。外面正飘着小雪,赵宗治开门便看到慕君颉倚着墙坐在台阶上打盹,厚厚的狐裘披风上已经覆了一层薄雪,有一片雪花正好落在小孩长长的睫毛上,随着呼吸一下下轻颤。

    “慕君颉,慕君颉,快起来”赵宗治蹲下来把小孩摇醒,“你怎么没回去”

    慕君颉半天才睁开眼,脑袋睡的还有些迷糊,想要站起身,试了几下却没成功,“木头,我脚好像僵了”

    赵宗治伸手将慕君颉扶起来,触手间一片冰凉,莫名觉得又气又疼“你不回琅阁在这儿做什么下着雪竟然还坐在门口睡觉,活够了是不是”

    慕君撷身体本来就差,稍不注意就会生病。小孩慢慢清醒过来,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冷,手脚都睡的僵了,浑身冰冷,牙关也开始打颤,哆哆嗦嗦的指控道“谁叫你把我关在门外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顺杆上爬

    赵宗治皱着眉,径直把慕君颉抱起来快步往屋里走。屋内的温度比外面高的多,披风上的薄雪顿时化成了水,赵宗治把慕君颉湿掉的披风脱下来挂在炭盆边烘烤,沾染了潮气的外袍也脱了,然后把小孩丢到炕上,裹上厚毯子,又令暗七拿烧热的手炉来。

    慕君颉一脱下袍子就打了个喷嚏,明显已经着了凉,赵宗治也上了炕,为慕君颉输入内力取暖。慕君颉抱着手炉半天才缓过来,动了动身子又打了个喷嚏,一脸委屈的看着赵宗治“都是你的错,是你把我关在门外的。”

    赵宗治没吭声,慕君颉却意外的从那张万年面瘫脸上看到了一丝担心,于是顺杆上爬“木头,你以后不要再把我关到外面了。”

    赵宗治半天才嗯了一声。慕君颉又道“也不要再什么话不说就生气不理人。”

    赵宗治又不吭声了。慕君颉伸手去扯他的衣角,“木头,木头”

    “我没生气。”赵宗治终于开口。

    “那你先前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还砰的把门关上。”慕君颉絮絮叨叨的嘟囔,“你老是这样,平常半天也不说话,还一声不吭的就生气走人,木头啊,你的脾气真的很差,还整天冷冰冰的,你这样是不对的应该改改”

    唠叨声被赵宗治打断,赵宗治面无表情的重复说“我没生气,只是觉得烦。”

    “啊”慕君颉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是觉得我烦吗”

    小孩的演戏癖又上来了,顿时一脸的伤心欲绝,把一颗受了伤害的幼小心灵演的恰到好处,泫然欲泣的说“原来,原来你一直都嫌我烦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以为能和你做朋友”慕君颉咬着唇,肩膀微微颤抖,一副强忍着要哭不哭的倔强模样,放下手炉扔掉毯子,“既然你那么讨厌我,我这就走了,走的远远的,以后再也不来烦你了”

    慕君颉才掀开毯子就冷的一哆嗦,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起身下炕,低头穿鞋。小孩演戏一向逼真,尤其是这种受伤赌气的小小少年的戏码更是信手拈来,鞋子故意没有穿好,只简单匆匆套上便拽着外袍低头就走,还因为伤心而慌不择路的踉跄了一下,下一秒,便撞上了一堵宽厚温热的墙。

    慕君颉抬起头看了一眼堵住他路的赵宗治,立马又低下头去,吸了吸鼻子说“你不是觉得我烦吗,干嘛还拦我。”

    赵宗治一言不发的把慕君颉抱起来,慕君颉挣了下却挣不开,只能由着他去。赵宗治将慕君颉抱回炕上,脱掉鞋子,重新拿毯子盖好。慕君颉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也不再故作矫情,乖乖的任由赵宗治把他裹成一个球,然后缩到离赵宗治远远的另一边。

    赵宗治默默的起身走过去,弯下腰把手炉再次放回慕君颉怀里,慕君颉声音带着鼻音“等衣服干透了我就走,以后再也不来烦你了。”

    赵宗治缓缓道“我是觉得烦,但不是觉得你烦。”

    “那还不是一样,”鼻音越来越浓,“你就是觉得我烦了。”

    “真的不是觉得你烦。”赵宗治微皱起眉,有些烦闷的来回走了两步。从遇上慕君颉开始,就好像有些事情脱离了掌控,那种又期待又烦躁的感觉难以言说又无法形容。

    慕君颉全然不知赵宗治心里的纠结,继续扮委屈,“我知道你讨厌我,嫌我烦”

    “我没有嫌你烦,更没有讨厌你,”赵宗治打断他的自怨自艾,“如果先前的话让你误会了,那我向你道歉。”

    一听赵宗治竟然会向他道歉,慕君颉顿时一愣,抬头看过去,却在那张面瘫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于是装作大度的见好就收,“好吧,那我原谅你了。你以后都不准嫌我烦,也不准讨厌我。”

    赵宗治只嗯了一声,便又不吭声了。外面的风刮的窗户呼呼作响,慕君颉坐直了身子,透过窗缝看外面的雪,有些失望的嘀嘀咕咕“雪好像停了诶汴京的雪都下的很大,可金陵的雪总是很小下大一点多好,雪多的话就能打雪仗了”

    毯子随着慕君颉起身的动作滑掉了一半,赵宗治抬手再次帮慕君颉盖好,慕君颉却扭着身子道“我不需要毯子了,我身上已经很热了。”

    赵宗治根本不理他,自顾自的把小孩重新包的严严实实,慕君颉正扭来扭去的想挣开,忽然听到赵宗治问“为什么我端着茶”

    “啊”慕君颉转过头,随着赵宗治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案桌上的木雕,又开始兴奋起来,“你端的是敬给师兄的师兄茶啊山庄里按规矩师弟是要给师兄奉茶的,”慕君颉指着木雕笑眯眯的说“你看,你正在端茶给我,还叫了我师哥,然后我就开心的接了茶,说师弟好乖,从此以后我们就是相亲相爱、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了,我”

    慕君颉还没说完就被赵宗治阴沉的脸色唬得默默噤了声。

    赵宗治的额角抽了又抽。果然就不该对这个神经病有任何期待的,不管什么事儿,这妖孽都有本事让它转眼破灭。

    慕君颉看赵宗治不说话,伸出手去拉赵宗治的衣角,“木头,你答应过我不再一声不吭就生气的。”

    毯子又被慕君颉蹭掉了,赵宗治冷着脸再次帮他裹上,慕君颉却乱动的厉害,“我不要裹毯子”

    赵宗治轻轻巧巧的就把慕君颉按住,慕君颉像只落网的小麻雀似的扑腾着翅膀在赵宗治怀里挣扎,小声嚷嚷“木头,毯子裹在身上不舒服我感觉好热”

    小孩软糯的声音带着浓浓鼻音,赵宗治心里咯噔一声,随即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果真比正常的体温热一些。慕君颉还在不舒服的乱动,脸红扑扑的,眼睛也因为发热而泛着盈盈水光。

    看着慕君颉此刻的样子赵宗治莫名也开始燥热,单手把小孩牢牢圈住,沉声道“别动,热也要盖好。”

    慕君颉扭来扭去的又折腾了一会,终于没了力气,只能恹恹的窝在赵宗治怀里,声音小小的“木头,好热,我难受。”

    “活该。”赵宗治板着脸,动作却很轻柔,“你着了凉,有点低烧,发发汗就好了。”

    赵宗治催动了内力,身上很快就暖的像火炉,慕君颉被大火炉搂的严严实实,又裹着厚厚的毯子,一时间热的更难受了,有气无力的闭着眼一动不动,平日里灵动漂亮的眼睛都掩了在长睫下面。

    看着慕君颉难得乖巧柔顺的样子,赵宗治心底似乎也有一小块地方蓦地柔软了起来。一时间屋里只余一两声炭火燃烧的啪啪声,静谧而安和,却不知院外已经闹翻了天。

    申时到了,苏琅琛在琅阁左等右等不见慕君颉回来,随即命人到后山去找人。待东方远赶来,便看到苏琅琛周身都散发着低气压,语气听起来很不悦“慕慕不是去后山看三位长老了吗,怎么会找不到人”

    山庄的护卫头头苏安道“三位长老说少主未到申时就离开了,属下已经把整个后山都找遍了”

    “阿琅,你也整天太紧张了,慕慕那么大的人不会丢的。”东方远见状忙走上前去,“何况山庄四处都是守卫,不可能有什么危险,他说不定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眼看申时都快过了,苏琅琛的脸色越发难看,决定亲自动身,走到门口忽然问苏安“赵昭风那里问过了没”

    赵宗治来山庄不过三个多月,虽被大长老声称是亲收的关门弟子,但并没有行过正式的拜师仪式,大长老对赵宗治的态度也不像一般的师傅那样严厉,反倒举动中隐约透着些恭敬,也从不干涉他的行为,再加上赵宗治与生俱来不同常人的气质和那张生人勿进的面瘫脸,久而久之,导致他所住的院落自成一体,山庄里很少有人会去打扰他。苏安的确没去赵宗治那里问过,便答“没有。”

    苏琅琛立即皱起眉,径直往赵宗治住的方向走。

    待苏琅琛找到慕君颉,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小孩全身都被赵宗治搂在怀里,脸颊红红的,模样安静而乖巧。苏琅琛顿时无名火起,忍怒走上前唤道“慕慕。”

    慕君颉刚刚发了一身汗,身上舒服多了,热度也降了许多,就是身上的汗粘粘的想洗澡。小孩听到声音睁开眼,一看到苏琅琛,便自觉的挣开毯子伸手要抱,“琅琛,我想洗澡。”

    苏琅琛一看毯子里的慕君颉竟然只穿着单衣,差点没当场发飚,危险的微眯起眼看向赵宗治,“慕慕怎么会在你这里”

    赵宗治面无表情的道“是他自己来的。”

    慕君颉朝苏琅琛伸出手却见苏琅琛不接,便又怕冷的缩回了赵宗治怀里,苏琅琛见状,看向赵宗治的眼神如冰刃,“你们为什么会抱在一起”

    赵宗治面对强烈的威压依旧面无表情,“因为要帮他发汗。”

    “发汗”

    “他发烧了。”

    短短四个字一下把苏琅琛的满腔怒火浇息了大半。苏琅琛的脸色却更阴沉,伸手把慕君颉接过来,“怎么会发烧的”

    “就是淋了些雪,”慕君颉忙道,“只有一点低烧而且我刚才出了汗,现在已经好了。”

    慕君颉知道自己每次生病都会惹苏琅琛担忧生气,便搂着苏琅琛的脖子软声道“琅琛,你别生气好不好,真的只有一点点低烧我身上都是汗,粘粘的不舒服,琅琛,我们回去好不好,我要回去洗澡,我们快点回去吧”

    苏琅琛的神色终于因那句我们快点回去而有所缓和。苏琅琛知道小孩身体弱,经常会习惯性发烧,便也不耽搁,只又看了赵宗治一眼就带慕君颉回了琅阁。赵宗治始终面瘫着一张脸,抬眼与之对视,面对苏琅琛的危险气压竟丝毫不显势弱。

    作者有话要说  苏琅琛怒问慕慕怎么会在你这的

    赵宗治摔桌我怎么知道尼玛我快沦陷了有木有管好你家妖孽,让他离我远点

    外出放风

    一回琅阁苏琅琛便不放心的命人叫徐大夫来给慕君颉看病,虽然诊断结果是慕君颉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苏琅琛还是严格按照医嘱,半哄半诱的给慕君颉喂下一大碗姜汤和祛风寒的药,洗澡也没让小孩洗太久。

    一场失踪风波就这么有头无尾的结束了,而打从次日起,苏琅琛就时时刻刻看着慕君颉,不再放小孩离自己视线之外。不管去议事厅还是去书房,苏琅琛都把慕君颉带在身边,让他再也没机会独自跑出去。

    慕君颉是个闲不住的主,几次准备抗议,苏琅琛却总有法子转移他的注意,要么陪他练武喂招,要么找一些有意思又有难度的商业问题丢给他解决,要么让东方远拿一堆新奇又有创意的玩意儿来给他研究摆弄。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大年初八,慕君颉才轮到外出放风的时候。初八的早上,苏琅琛带了慕君颉一起出庄,去金陵城办事。

    两人共骑在一匹血吟马上。那马性烈,只熟悉苏琅琛和慕君颉两人,除了他们和喂马的马夫,其他人都近不得身,随行的亲随虽跟在身后,却隔了一丈多的距离。

    慕君颉并不知道他们具体去哪,只知苏琅琛是要谈生意的。苏琅琛投资了很多生意,整个金陵城有一半商铺都跟栖霞山庄有关联。慕君颉舒舒服服的窝在苏琅琛怀里,身上穿着厚厚的貂绒袄,还披了个火狐皮的披风,几乎被苏琅琛裹成一个圆球,只露一张白玉似的脸,睁着眼一路上看沿途的风景。

    栖霞山庄位于金陵城郊,山庄几乎涵盖了整个栖霞山,以及山下一大片租给镇上佃农们的田地。沿着山道下了山,入眼便是山下紧挨着的村庄,炊烟袅袅人声晞熙,自有一番安宁。没几步就到了安怀镇大街上,镇子因为隶属金陵城,虽小却富足,很是热闹。大约又前行了小半个时辰,就穿过镇子踏上平坦宽阔的官道,只听到外秦淮河的河水平静流淌,长长的一排垂柳立在护城河河堤,抬头已经到金陵城东门门下了。

    金陵自古就是兵家重地交通枢纽,又曾是多朝帝都,现今更比盛唐时期还繁华数倍。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江南鱼米之乡水土肥沃,城内人口越来越多,城也越建越大。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沿城墙根儿一转足有一百五十多里。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皆金粉楼台,人烟密集 1。

    新年才刚刚过去,街道上熙熙攘攘,各家各户以及沿街的商铺都贴上了喜庆的红色门联和漂亮的年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孩子们欢快地从街头跑过,留下一路笑声,远处还不断有爆竹声响起,到处都热闹非凡。

    苏琅琛一行人过了城门直奔目的地,是一家大的商行,门口早有人恭恭敬敬的立在外面候着,看到苏琅琛来了,赶忙上前行礼牵马。苏琅琛翻身下马,再将慕君颉抱下来,然后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在最前头,穿过大厅径自上楼。

    楼上的议事室里,几十家分铺主事的掌柜早早在屋里等着,见苏琅琛进来,赶忙都起身迎他上座,却在看见慕君颉的时候微微一愣。

    苏琅琛牵着慕君颉入了座,然后自然而然的抱小孩坐到自己腿上。这种会议每半年一次,因为涉及商业机密需要严谨,加之规模较大事务繁琐,苏琅琛从没带慕君颉来过。一干掌柜都是头回见到慕君颉,难免忍不住的猜测打量。况且对于主子带了个陌生小孩来这样正规的内部会议,心里多少也有些不满。

    慕君颉相貌精致气质出众,面对一大圈子暗中怀疑打量的目光,没有丝毫不安,神态自若的眉目轻抬,目光不动声色的淡淡扫了一圈,却生生让人感觉到一股不言自威的气势来。一干掌柜又是一愣,对小孩的身份顿时猜了个七七八八。

    人人皆知苏琅琛两年前公开宣布认了一个弟弟,对幼弟宠爱异常,甚至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地步。思及此,所有人都不敢再打量,恭敬的微低下头。

    苏琅琛抱着慕君颉坐妥了,然后开口道“你们也都坐下吧。”

    众人忙依言纷纷落座,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说“主子,这位可是少主”

    “嗯。”苏琅琛微微颌首,说“君颉还小,我本不欲让他过早接触这些琐事,但又担心他一人在山庄里无聊,便带他出来看看,你们该怎样就怎样,不必顾虑。”苏琅琛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些事务君颉迟早都要管的,今后,还需你们费心辅佐。”

    淡淡几句话,却明确了慕君颉的地位。今日参加议会的都是些心思缜密老奸巨猾的商人,商人重利,不若江湖人那般有情义。慕君颉毕竟不是苏家人,和苏琅琛没有血缘关系,那些掌柜心底并没把慕君颉当做真正的主子,本以为苏琅琛对小孩再宠,也不过是养着玩玩。

    事实上,苏琅琛刚把慕君颉领入山庄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点。栖霞山庄家大业大人多嘴杂,难保不会有一两个心思下作的,慕君颉的相貌又生得太好,苏琅琛担心慕君颉会沾上不好听的闲话,所以不仅让外出游历的父亲回庄亲自宣布认领养子,还在官府也备了份户籍,让慕君颉彻彻底底的名正言顺。如此下来,众人对慕君颉都是真心实意的恭敬,但商人心思细密,始终认为苏琅琛是不可能让慕君颉涉足山庄事务的,恭敬之心虽有,效忠之心却无。可苏琅琛刚才那几句话的意思,竟是将来整个山庄都会交到慕君颉手里。

    一干掌柜顿时认清慕君颉的地位,连忙认真答“主子放心,有什么事少主尽管吩咐,我等定对少主效忠,全力以赴。”

    “嗯。”苏琅琛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转入议会主题。慕君颉倒难得安安静静一直没说话,窝在苏琅琛怀里一边悠闲的品茶,一边对那些掌柜挨个端详,一双大眼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反把那些掌柜弄的惶恐不安。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议事完毕,苏琅琛呷了口茶,低头柔声问怀里小孩“是不是无聊了”

    “嗯,”慕君颉当着那么多掌柜的面,竟认认真真的点头“的确无聊。”

    “这已经结束了,待会我们就出去逛。”苏琅琛柔和的语气含着纵容“方才的那些决议都听了吗有没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特别看法,你安排的都很妥当。”慕君颉动了动身子,在苏琅琛怀里换了个坐姿,然后歪歪脑袋“不过我忽然想起了个故事。”

    一干掌柜的脸色多少有些不好,暗道少主纵然年幼,也不能如此不明事理,将这等正经事情当儿戏,先是说无聊,又想起什么小孩儿故事。苏琅琛却神色不变,眉头微挑,耐心等慕君颉接着说。

    “以前,咱们山庄的医阁有个做药浴用的大木桶,后来不用了,便放在门口,盛废药渣和废弃物。因为木桶很大,废品好几天才会满,医阁每五天清一次。久而久之,别的阁也把废弃物放那里,这样医药阁进进出出总是看到垃圾,总管便命人每一日就清一次,阁里的仆人轮流值班,严格执行。但这种事总有执行的不好的时候,有时晚一天,有时晚两天,最后眼看又要恢复五天清一次的水平了。那天我路过医阁,见东方大哥正为此事发愁,便跟他说,让他直接把盛垃圾的木桶给扔掉。从此,医阁门口再也见不到垃圾了。”

    慕君颉微微一笑,继续道“要解决问题,就要分析问题的根源,从根本上解决。否则制造问题,再解决问题,解决问题,又制造问题,如此循环往复,一点进步都没有,你说是不是很无聊”

    小孩的笑容如华莲绽放,屋里沉闷的空气顿时灵动起来,让人看的均是一愣。苏琅琛听罢,凝神片刻,眼神中灵光乍现,豁然开朗,随即下令道“莫家布庄的那个漏洞别补了,刚才的决议撤销。每年都给我在这个时候出纰漏,烦不胜烦,干脆把整个布庄全部并入百裳坊里,一并管理,按百裳坊的规矩走。”

    掌柜们顿时明了,暗叹这个法子最好。虽然合并之初一定有不少麻烦,但处理好了便可一劳永逸。这才对慕君颉刚才的话恍然大悟,转眼间心悦诚服。

    “好无聊啊。”慕君颉嘟着嘴再次小声念叨了一句,然后晃苏琅琛“你不是说我们这就出去逛么走吧走吧”

    苏琅琛有些好笑的摸摸慕君颉的脑袋,说“现在到了吃午饭的时辰了,先吃了饭再去,好不好”

    出了商行,隔壁就是金陵最大的酒楼,也是栖霞山庄产业之一。苏琅琛一群人过去,包下了整个二楼。苏青和苏远两个亲随对苏琅琛抱慕君颉在怀里喂着吃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然而随着一起来的掌柜们、酒楼的小二厨师们、酒楼大堂的其他客人们,见了都是一愣。

    鱼要挑干净刺,肉要剃掉骨,青菜也要弄的细碎好嚼,掌间还暗运内功,把汤变得温度刚好。再一口口小心的喂进去,还要温声温语的哄着。苏琅琛为人倨傲,栖霞山庄雄霸一方,不管是白道黑道什么人,见了莫不给三分薄面。如今却看到苏琅琛为一个小孩忙前忙后的伺候,还动作自然甘之如饴,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注

    1、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足有一百二十多里。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皆金粉楼台,人烟密集。

    此句引用自儒林外史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打滚求不要霸王我

    炸毛

    然而事实上,慕君颉有轻度厌食症,最受不了苏琅琛这样喂他,因为苏琅琛总是软硬兼施,逼着他多吃,所以一脸不甘愿,一口饭哄个半天才肯咽下去。苏青等亲随们是知道这事的,但是别的不知道的,只叹庄主着实宠溺幼弟,小孩儿也着实恃宠而骄。

    这么一来,一顿饭吃了好久也没吃完,慕君颉坐不住了,死活不肯再吃了,随即就从苏琅琛身上蹦下来,拉着苏琅琛向外走,“琅琛,我们快走吧快走吧。”

    此时正是晌午,城中热闹更甚。金陵历代繁华,六朝就有诗句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如今更是城内城外皆鳞次栉比,大大小小的酒楼不说,全城的茶社就足有一千余处。慕君颉喜欢热闹,沿街走过去,一路上蹦跶的欢。城中从东水关起有一道十里长的河,碧波荡漾静水深流,便是有名的十里秦淮,苏琅琛命人包下一间画舫,带慕君颉上船。

    沿河雕梁画栋,水榭楼台,游船不绝,初春的景色别有一番滋味。慕君颉坐在船上,一脸悠闲的看向船外,神情像一只满足的小猫。单只看着少年宁静而漂亮的侧脸,苏琅琛的一颗心就蓦然柔软的像船下流淌的河水一般。

    慕君颉倚着画舫里的栏杆,晃悠悠的还没舒服一会儿,唇边抵上来一个什么东西,柔柔的声音传来“来,张嘴。”

    慕君颉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喂到嘴里才发现是苏琅琛上船前命人买的椰丝马蹄糕。慕君颉好容易咽下去,苏琅琛又送了一小块喂到嘴边,道“这个是奇芳阁一绝,你之前不是提过一回,说味道还不错吗先前午饭吃的太少了,再吃点糕点好不好”

    “不吃不吃”慕君颉这下实在受不了,挣开苏琅琛转身跑到船头去,异常的愤愤不平,两只漂亮的爪子在空中乱舞“我又不是猪,被你整天这样喂而且我已经不小了,是个大人了,能自己吃饭”

    面对炸了毛的慕君颉苏琅琛面不改色,嘴角甚至浮起看不见的宠溺微笑。

    他的小孩简直一天比一天更神气活现。

    “嗯。”苏琅琛把手里的糕点放下来,然后动作优雅的抽了块丝巾擦了擦手,淡淡的说“所以呢”

    “所以,”慕君颉见苏琅琛平静无波的模样更生气,大声嚷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喂我了”

    “哦,好。”苏琅琛竟是点点头。

    慕君颉见苏琅琛竟然就这么爽快的答应了,反倒皱起眉,“真的”他歪着头,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苏琅琛半天,忽然有点心虚“你不生气”

    “真的。”苏琅琛笑了笑,笑容异常好看“我不生气。”

    慕君颉最是了解苏琅琛性情,知道苏琅琛若是生自己气,阴着脸不看他不理他的时候,他倒不怕,只要撒撒娇卖卖乖好言好语缠一会,也就没事了。可偏偏这人笑的时候,就不那么好办了。苏琅琛笑得越好看,事情就越严重。

    慕君颉这时候更加心虚,想着苏琅琛平日最是疼他,喂他吃的也是因为担心他身体,而他闹腾这么一通其实没什么道理。已是未时,船行过了白鹭洲,河两岸酒楼茶馆里的人慢慢变少,倚翠院和群芳阁反而愈加热闹起来。风吹的纱幔起伏,檐铃清脆,官妓们卷起了帘子倚在栏边,装扮的美丽动人,笑迎往来游客。有萧鼓乐声纷纷扰扰,其中夹杂一曲古琴,时断时续,委婉动人。慕君颉觉得这调子甚是好听,便嚷嚷要上岸去听琴。

    苏琅琛一向纵着他,于是命人把船停靠河边。从船上下来,只跨一步便能直接踏上倚翠院的台阶。拾阶而上,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丽女子亭亭立在那里招呼客人,进了门更是满目红飞翠舞,以及满厅喝酒听琴乐不可支的男人们。

    苏琅琛气度和常人完全不同,和慕君颉站在那里异常惹眼,一进去就引来了注意。但倚翠院毕竟是整个金陵数一数二的高档妓院,里面的姑娘很有分寸,不是见人就粘,只有一个打扮贵气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匆匆迎上来,略带讨好的笑着问“两位爷,请问需要什么我们这里”

    “我们是来听琴的。”苏琅琛打断她,问“刚才弹古琴的是谁”

    “爷真是好耳力好眼光,刚才弹琴的可是我们这里的头牌凌紫,”中年女子脸上继而带了一些为难“可是凌紫只弹琴不陪客,而且今天”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来听琴,”苏琅琛再次打断妓院老板,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苏青给钱“给我一个清静的包间,让那个弹琴的来弹一曲。”

    苏琅琛的语气淡淡的,却透着威严,让人无法违抗。中年女子接过苏青的银票,一看又是那么大的一笔数目,便不再多说,忙不迭的叫人来领苏琅琛上楼,自己则往大厅后头的后院走去。

    包间布置的很是精巧,慕君颉坐下来后,忽然察觉到立在门口的只有苏青一人,却少了苏远,便问“苏远呢”

    “刚才下船的时候,发现旁边就是蒋有记,蒋有记的鸡丝汤最有名,便让他去买了。”苏琅琛低声说,“你听琴的时候,可以喝一点。”

    话刚说完,一个人影已经出现在门口。苏远端着一盅热汤,步伐又轻又快的走过来,汤面却纹丝不动半滴不撒,可见内功之深。

    “我不喝”慕君颉又全身戒备起来,小猫似的竖起了毛,“你答应过我的,不再那样子喂我吃东西了,不许说话不算数”

    “嗯,我不再那样喂你了。”苏琅琛竟点点头,出乎意料的好说话,“那你自己要乖乖多喝一点。”

    慕君颉拿起勺子随便舀了几勺汤,只喝了两口便说“喝好了喝好了。”

    苏琅琛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然后端起汤,慢悠悠的径自喝了一口。慕君颉一看是苏琅琛自己喝,便放了心,坐在一旁悠闲的打量包间的装饰。紧接着脸却忽然被抬起来,一个湿润柔软的东西贴到嘴唇上,慕君颉想张嘴抗议,温热鲜美的汤汁便顺势一点点流入口中,灌进喉咙。

    慕君颉被逼着嘴对嘴喂下了一大口汤汁,憋屈的要命,指着苏琅琛嚷“你说话不算数”

    “我哪里有不算数”苏琅琛神态自若,“我答应过不再那样喂你了,所以就没再用手喂,决定以后都改用嘴喂了。

    “你,你这是耍赖”慕君颉顿时炸毛,苏青和苏远却用异常崇拜的眼神望向他们庄主竟然能够让少主吃瘪,庄主果真不是一般人,几乎要得道成仙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走进了一个抱着琴的女子。女子当真是玉貌花容,窈窕佳人,神色还透着几分高贵淡雅来。大大方方走进,不卑不亢也不扭捏,福了福身轻声开口“凌紫见过两位公子。”

    苏琅琛本来是一直望着慕君颉的,听到声音便抬头看了一眼。一眼望去,感觉女子的确很美,但除此之外,就再没什么其他感觉了,将目光继续转回慕君颉身上。慕君颉倒是一见女子的气质便心生喜欢,睁着一双大眼盯着凌紫说“好漂亮的姐姐啊比我在平江看到的那个姐姐还漂亮”

    凌紫是个聪明人,她见苏琅琛望自己的第一眼,仅闪过一丝欣赏便冷却下来,就知道苏琅琛对自己没有任何兴趣。而慕君颉虽然一脸惊艳,眼睛却清澈透明,是真心夸赞她漂亮,半分其它想法都没有。凌紫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客人,心下一叹,识趣的安静走到琴台边坐好,微笑道“谢谢公子夸奖,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慕君颉笑眯眯的说“你随便弹吧,就弹你最拿手的就行。”

    凌紫自幼学琴,并经过高师指点,琴技是金陵一绝,但她平日对客人弹琴很少用心,尤其那些只管色迷迷看她而丝毫不懂音律的人更敷衍了事,这一回,凌紫头次认真起来。

    都说乐由心生,弹琴人的情感会在琴声中体现出来,并且感染听者。慕君颉幼年也是学过音律的,而且他极聪明,学什么都很有天分。待一曲终了,慕君颉看着凌紫道“弹得真好,我好久都没听过那么好听的琴了。只是,到故乡今夜思千里,愁鬓明朝又一年那一句词时稍有凝涩,凌紫姐姐,你是不是想念你家人了”

    凌紫一愣,不由自主点了点头,眼神黯然“想又能怎样,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慕君颉缓缓说“我的家人也都不在了。”

    凌紫再次愣住了,慕君颉又道“所以自己更要好好过下去,要相信他们在那边过的很开心,自己必须也过的很开心才对得起他们。”

    凌紫抬头看着慕君颉的眼睛,一时竟看的呆了去。那双清澈的双瞳此刻好似已看透悲喜,却又因某个执念而坚定若斯。再仰起头时慕君颉已恢复如常,还开玩笑道“其实死亡也未必可怕呀,你看死去的人都没有一个舍得回来。”

    受慕君颉的感染,凌紫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两个人聊着聊着,慕君颉又听起了凌紫讲市井奇闻,越听越有兴致。

    苏琅琛始终在一旁静静看着,没有说话。眼看慕君颉和凌紫如此投机,苏琅琛终于微皱起眉,上前搂住慕君颉,轻声说“慕慕,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这一走便听不到那么好听的琴了,”慕君颉显然有些不舍,嘟起嘴“要是以后时常都能听该多好。”

    苏琅琛见慕君颉竟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不舍,不悦的拉着他的手起了身,语气不软不硬的哄“听话,该走了。”

    慕君颉歪歪脑袋,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刷的站起来,将苏琅琛向凌紫面前推了推,突然问“凌紫姐姐,你看琅琛长的好不好看”

    凌紫不明所以,暗道苏琅琛俊美非凡,岂止是好看,便愣愣的点点头。

    慕君颉的眼睛顿时笑的眯成了月牙,然后语出惊人“那你嫁给琅琛给我做嫂嫂好不好这样我就能想什么时候听琴便什么时候听琴了。”

    宋朝民风开放,妓者的社会地位并不低,落籍从良后嫁作贵妇人的例子更比比皆是,况且凌紫是卖艺不卖身的官妓,不只相貌出众,学识才智也好,而苏琅琛表面上只是一介江湖人士,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凌紫倒不能说完全配不上苏琅琛,做个偏房总归绰绰有余。

    灭门之祸

    慕君颉自顾自沉浸在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幻想中,继续说“我们山庄总管东方大哥笛子吹的很好,你们还可以合奏一曲,一定好听。苏青从小没有娘,便是他嫂嫂把他带大的,我也没有了娘,你若做我嫂嫂,我就多一个嫂嫂疼了,以后你还能生一个小宝宝由我玩。凌紫姐姐,你放心吧,琅琛武功好本事高会打架会经商,甚至还会煎药煲汤,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

    “慕君颉”

    滔滔不绝的话被蕴含怒气咬牙切齿的一声低吼生生打断,正在空中兴奋乱舞的两只小爪子顿时停了下来。

    这是苏琅琛头一回连名带姓的叫他,慕君颉忙转头望向苏琅琛,只见苏琅琛脸色阴沉,像是强忍着什么似的深呼吸了一口气,片刻后才开口,神态和语气都异常严肃“慕慕,你真的想让我娶亲吗”

    慕君颉愣了愣,没有说话。苏琅琛的再次开口,声音颇为缓慢,一字一句“如果我和别人成了亲,眼睛便会看向别人,手便会拥抱别人,心里最在意的是别人,相伴终生、同生共死的也是别人。”苏琅琛一眼不眨的紧紧盯着慕君颉,不放过他任何细微表情,“这样,你还是想让我娶亲吗”

    慕君颉依旧愣愣的一言不发。心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娶亲是这样的,要相伴终生同生共死。那么当年他的父母是怎么一回事他父亲和林献之又是怎么一回事

    慕君颉对于娶亲这件事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他所唯一接触到的结婚案例也就只有他的父母。在他记忆中父母相敬如宾,从不吵架,父亲高大挺拔性格强势,和娇小美丽的母亲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配。那个时候他家和睦美满,幼年的那段时光让慕君颉时常怀恋,并立志以后也要娶一个像母亲那样温柔美丽的女子,组建一个和睦安宁的家庭。

    可后来什么都变了,父亲不知道为了什么离开家去了汴京,之后母亲便生了病,再好的药也不顶用,就连最后父亲和汴京的朋友一起回来了,母亲还是病逝了。父亲那个汴京的朋友,就是当朝枢密使林献之。

    再后来,父亲竟退隐江湖,将慕家的家业也交给亲信,带慕君颉去了汴京,就暂住在林献之家里。他家中还有一个养子名唤林默,恰巧和慕君颉同年生。

    其实林献之是个很好的人,虽是男子,却长和他母亲一样好看,性格和母亲一样温柔。那人什么都好,对父亲好,对自己好,整个人几乎没有缺点,但慕君颉就是不喜欢他。慕君颉那时只有七岁,却直觉母亲生病就和林献之有关。

    慕君颉眼前慢慢浮现起林献之好看的脸来。他小心翼翼对他笑的样子,被他的恶作剧吓到的样子,因他的欺骗和讨厌而难过的样子,父亲要罚他时护着他的样子。他好像觉得欠了他一样,事事纵着他。慕君颉又想起三年前那场灭门之祸,整个林宅到处是尸体和火光,林献之为自己挡住了杀手致命的一刀。明明母亲是因为他才生的病,父亲也是要救他才会丧命,慕君颉却恨不起来他,只觉得心里难受,说不出话来。

    父亲和林献之的相处一直是淡淡的,从来没露出过什么不寻常来。慕君颉始终不明白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可刚才苏琅琛的话,让他猛的觉悟出一个自己不愿相信的事实来。娶亲要相伴终生同生共死父亲不和母亲相伴终生,却陪着林献之一起死。

    慕君颉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来,她抓的他的手生疼,厉声要他保证将来一定要娶一个好女孩,一生一世都好好对她,不要像他父亲那样

    不要像父亲哪样,慕君颉当年没听清楚。此刻他看着眼前的苏琅琛,只感觉被母亲抓过的手又疼起来,连带着心里也疼。

    慕君颉暗地里偷偷的吐吐舌头撅起嘴,他最讨厌疼了,所以每次心里越疼脸上就越会笑。因为想要心不疼的方法很简单,脸上保持微笑就好了,这个道理他六岁那年就懂了。慕君颉仰着头,眼睛清澈的不含任何杂质,笑着说“琅琛,你要娶一个好女孩,一生一世都好好对她”慕君颉重复着他母亲当初的话,语气认真“我将来也会这样。”

    苏琅琛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瞪着眼盯着慕君颉,眼神可怕的如利刃,似能无声息的深深切入人血肉里。苏琅琛许久一动不动,身上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周遭一切仿佛被冻住了,包厢里的气氛随之凝结,连凌紫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就这么瞪了老半天,苏琅琛努力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累极了一般无奈的闭上眼。待再睁开眼,神色终于平静了些,却像是因什么难事烦心焦躁的无处发泄似的,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

    慕君颉觉得苏琅琛的样子很不对劲,便小声问“琅琛,你怎么了”

    苏琅琛不答话,慕君颉更加觉得苏琅琛反常的厉害,担心起来“琅琛,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苏琅琛看着慕君颉,“嗯,我很难受。难受得厉害。”

    “哪里难受”慕君颉一听忙走过去,一边询问一边伸手给苏琅琛把脉。

    苏琅琛觉得小孩柔软冰凉的指腹像有魔力一般,透过手腕的皮肤平息了自己的脉搏,心里叫嚣着的种种情绪慢慢消退下来。苏琅琛望着慕君颉的眼底包含的复杂感情浓到连凌紫都能看出来,也只有慕君颉一个人无知无觉。慕君颉诊完脉,困惑的道“脉相没什么问题啊琅琛,你到底哪里难受”

    苏琅琛反手抓起慕君颉的手用力一拉,把小孩整个身子都拽到怀里,搂的死紧,沉声道“慕慕,你听好了,我不会娶什么女人,以后你若再提这件事,我就把你锁在琅阁里,罚你哪也不能去。”

    回山庄的一路上,苏琅琛的脸色都不好看,阴晴不定的,一直抓着慕君颉不放手。而此时山庄的后山上,也有一个人脸色不好看,也是同样的阴晴不定,正是化名赵昭风的赵宗治。

    一阵风打后山吹过,吹落了大片枫叶。赵宗治抬头看向那棵枫树,想起来正是某个妖孽这半个月来整天坐在上面看书的那棵,脸色更不好看了。

    按说那个妖孽这几天都没跑来缠他,他应该很高兴才对啊,可是还没高兴了一会,赵宗治就高兴不起来了。他看到山庄侍从送来的饭,便想起慕君颉恶作剧放过的蛊虫;看到树下的那缸水,便想起来慕君颉笑眯眯的跟他打的赌。就这样,赵宗治看到手里的剑想到了慕君颉,看着山上的枫树想到了慕君颉,就连喝口水也忽然想到慕君颉以前天天变着花样捣鼓的花茶。

    赵宗治越想脸色越不好看,自己发神经了不成,竟然惦念起那个妖孽来。慕君颉来了他心烦,不来竟然还是心烦,赵宗治沉着脸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决定静心坐下来运功。可耳边少了那个浅浅的呼吸声和轻轻的翻书声,竟反而是静不下心了。

    所幸从小到大多年练就的静心心法还是管用的,折腾了许久,赵宗治终于凝神定性,进入了无我的练功状态。待调息完毕后,睁开眼一抬头已经黄昏了,正是夕阳西下,满目金黄,壮美异常。

    赵宗治愣愣的望着落日,心里忽然感觉有些寂寞。

    寂寞这种东西,往往来得毫无征兆莫名其妙。若你习惯了独自一人,你可能觉得一个人最自在舒坦,兴许一生都不会感觉寂寞。但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惦念起另一个人的时候,寂寞就大摇大摆的不请自来了。

    赵宗治虽然兄弟二十二个,但兄弟间的感情并不是那么亲密,而且大多不是一母所生,反而各自独来独往惯了。加之赵宗治性格冷漠无情,又天生不喜别人的接触,活了十八年来,从来没有人像慕君颉那样跟他这么亲近过,更没遇过像慕君颉这样独特的人,古灵精怪的让人琢磨不透,表情生动多变,不管哪一种表情都能让赵宗治的心思被牵着跑。

    赵宗治心里烦闷,天黑了不吃晚饭也不想回房,待在后山练起剑法来。一直到了戌时,练出了一身汗心里才又舒畅了点,便沿着月光下的小路往自己住处走。

    穿过小路,绕过练武房和后厅庭院,一拐弯,赵宗治微微一呆。他远远看到自己院门口坐了一个人,正是让自己烦心了一整天的罪魁祸首。

    慕君颉倚靠着房门,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似乎是睡着了。穿着一身白色的貂绒袄,在月光下好像浑身散发着微光。宋朝男子二十岁才行冠礼,慕君颉年岁还小,头发只是简单的披在身上,像黑缎一般倾泄了一身,更显得身形单薄,弱不胜衣。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大家要早点睡哈早睡对身体好以后更文都会在十点之前如果废材碧过了晚上十点还没更文那就是不更了,千万不要等了第二天再来吧

    无法自拔

    来不及惊讶慕君颉为什么会在这里,赵宗治快步行至慕君颉跟前,首先想的就是这妖孽怎么又坐在院子门口,身体那么差也不怕生病,没经大脑思考就脱了身上的外袍给慕君颉披上。

    慕君颉睡的很浅,随即就醒了过来,睁开有些迷蒙的双眼,呆呆的愣了一会儿,样子尤为可爱。待看清眼前的赵宗治后,慕君颉的神情立即有些委屈“木头,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害我等了那么久。”

    赵宗治整颗心都因这一声软软的抱怨蓦地柔软起来,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你等我做什么”

    慕君颉从身上拿出一个包的很精细的纸包,仰起头眨着大眼说“今天我去了城里,便给你外带了你喜欢的蟹壳黄小糕。可惜有一点儿碎了,不过不妨碍吃。”

    打开纸包,一股香味顿时传来。赵宗治今晚没吃晚饭,这才觉得有点饿了,便拿起糕点放到嘴里,香甜的味道立刻在唇齿间弥漫,一直弥漫到心里。赵宗治微眯起眼看着慕君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我平常送不同的糕点来,只有这个你吃的最多。”

    赵宗治这才细细一想,同时记起有些自己几乎不碰的糕点,慕君颉便再也没送过第二回。赵宗治挑挑眉,“你那么晚跑来,只是为了给我送糕点”

    “嗯。”慕君颉点点头,“可是等了半天你也不回来,我等的都睡着了。”慕君颉一边说着一边试图站起来,可是蜷着的时间有些久了,一站起来便腿软,整个人径直往下栽。

    赵宗治心头一紧,立即伸手把慕君颉接住,然后扶他站稳,动作不自觉的带着小心,但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反而莫名冒出几分怒气来“既然看到我不在,那就回去好了,干嘛在这里等再说白天你不来,到了晚上这个时候,不继续陪那个苏琅琛,又来我这儿做什么”

    赵宗治说了一通,说完才察觉自己语气竟然会带着赌气吃醋的味道,顿时脸色更加难看,又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慕君颉并没有察觉到赵宗治的异状,只是听他提到了苏琅琛,顿时垂头丧气的喃喃说“琅琛生我气了。”

    赵宗治面无表情的转过身,“苏琅琛把你护的跟什么一样,怎么舍得生你气”

    “他就是生我气了。”慕君颉委屈的撅着嘴,“刚才吃完晚饭后,他便一个人去书房了,以往吃完晚饭他都会陪着我一起散散步或练练剑,然后再回房看书聊天睡觉的。”

    看慕君颉这副失落的样子,赵宗治莫名又开始有点不忍心,“他为什么会生你气”

    “我也不知道”慕君颉开始歪头认真想了起来,然后像是回忆到了什么很悠久的往事,一双眼睛晶莹迷蒙,目光悠远如月华,竟是美丽如梦。最后,慕君颉低下了头,浓密的长睫盖住了双眸,将那双眼睛隔在了尘世之外。

    赵宗治忽然觉得吃在嘴里的糕饼全然不知滋味,只看着那双眼,便能忘了其他一切。

    一时间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呜呜的风声。

    “既然想不到就不要想了,”赵宗治望着慕君颉说“你去找他当面问清楚不就行了”

    “也对哦。”慕君颉释怀的一笑,赞同的点点头,然后忽然问“木头,你会在山庄待多久”

    见赵宗治一愣,慕君颉接着道“你爹爹是王爷,过不了多久就要回王府去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顿了顿,“苏琅琛怎么跟你说的”

    “琅琛没说什么,只说我们身份不同地位不同,你是皇家人,我应当跟你保持距离。”

    不知怎么的,原本应当对慕君颉避之不及的赵宗治,一想到慕君颉要远离他,心里却不舒服起来。赵宗治皱起眉“所以你以后便要离我远远的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了,”慕君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仰起头,然后拉住赵宗治“你可不许借此耍赖赶我走,你别忘了你曾跟我打的赌,要愿赌服输的。”

    赵宗治头一回没挥开慕君颉的手,反倒淡淡勾起了嘴角,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慕君颉扬起头,冲赵宗治露出狡黠的笑来“木头,你陪我喝酒去吧。”慕君颉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眼睛晶亮“我知道山庄哪里藏有好酒,特别好的酒。”

    这边议事阁里,东方远看着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案前生闷气的苏琅琛,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走过去说“慕慕又怎么你了”

    过了老半天苏琅琛才缓缓开口“他让我跟别的女人成亲。”

    “慕慕还小,所以只是把你当兄长,你应当有耐心才是。”东方远笑了笑,继而话锋一转,认真说“不过慕慕已经十四了,也不小了,我记得你十四的时候,老庄主已经给你安排通房丫头了。你说我身为栖霞山庄的总管,是不是也应该给慕慕挑个合适的女孩儿,做通”

    房这个字还来不及说,便被苏琅琛凶狠的目光硬生生切断。看着苏琅琛要杀人一样的表情,东方远心里更觉得好笑,但嘴上却是怎么也不敢再讲下去了,及时的在苏琅琛把他灭口之前打住。

    “好了好了,我说错话了成不成别整天这么一副模样,像别人欠你什么似的,整个书房都被你弄的冷飕飕的。”东方远一边举手投降一边打趣,然后慢悠悠的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这两年刻意把他保护的太好,什么都不让他接触,让他一直住在山庄里连个朋友玩伴都没有,自然对世间那些情爱什么的不懂。”

    “可他竟然对我一点也不在意。”苏琅琛起身看向窗外,眼神阴郁“听到他说想让我和别人成亲的时候,我几乎忍不住要发疯。”

    伴随着发疯而来的,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这种害怕让苏琅琛不知所措,活那么久以来头回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就好像一个人碰到一株可遇不可求的珍贵兰花,第一眼见到就迷恋上它,费尽心思得到它,捧在手心看护它,日日夜夜守着它,看着它一点一点的成长、生叶、开花融入了自己所有感情,越来越沉醉于那美好无法自拔,却蓦然发现,从成长到凋零都只是那株兰花自己的事,跟任何人无关,同样无关于他这个旁观者。

    坚持

    东方远看着苏琅琛,缓缓呷了口茶,“慕慕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在意你就算他现在只把你当兄长,但在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很重了。”放下茶杯,东方远开始数落起来“你平日的习惯嗜好,他了解的比你自己还清楚;你上次不过患个小伤风,他担心的要命,那么好动的小孩却陪了你好几天哪也没去;你每回闭关或出远门,他一天光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就能问好几回”东方远说罢,眉一挑“这样还不够在意你你就知足吧你。”

    “这不够,远远不够。”苏琅琛眼神阴郁中透着焦躁,“我想让他明白我的心意,想拥有他的一切,想要他眼里心里都只有我一个人。”

    东方远被苏琅琛眼底的占有欲吓了一跳,皱了皱眉说“琅琛,就凭慕慕管我叫一声东方大哥,我先提醒你一句,你若真的喜欢他,就不要给他压力。”

    苏琅琛神色不变,不置可否。东方远顿了顿,认真的又道“感情这种事强求不得,阿琅,我奉劝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若最后慕慕对你依旧只如兄长,我希望你能学会放手才好。”

    “放手”苏琅琛忽的转过身,眼睛瞪的像要将人生吞活剥,“你要我怎么放手如今连林默我都不管了,守了那么久,你竟然跟我说放手”

    “林默七年前在汴京救了你的那个小孩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东方远很奇怪的问“我记得你说后来赶去的时候,整个府邸只剩尸体和焦土。”

    “嗯。”苏琅琛显然不想提林默的事,烦躁的挥了挥手,“总之,你不要再跟我说什么放手之类的混账话。”

    东方远皱起眉,忍不住多唠叨几句,“我知道你一直对救了你的那个孩子念念不忘,但是他既然已经死了,而你之后能在洛阳遇见慕慕,在互不相识的情况下,只一眼就决定带他回庄,他也二话不说就愿意跟你走,那就说明你和慕慕才是真正有缘分的,过去的事情该忘的还是要忘掉”

    戌时已过,偌大的山庄沉浸在黑夜中,一片寂静,此刻山庄西北角偏僻的藏门口,却有两个人影。

    “木头,你身上有尖细的东西没”慕君颉看着藏大门上的锁说“铁丝也行。”

    赵宗治虽不明原因,还是用内力拧断了窗棂上的一截铁丝递给慕君颉,慕君颉将铁丝锁眼,左转右转的倒腾了一会,然后只听啪的一声,锁竟开了。

    两人溜进藏上了三楼,发现右边书架的后面果真藏有五六坛子酒。

    “这个酒据说非常难得,是东方大哥的珍藏,我曾见他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自己偷偷喝,谁都不给。”慕君颉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这回我一定要尝尝是什么味道。”

    赵宗治看着慕君颉一副兴奋的贼贼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问“这是什么酒”

    “听东方大哥好像叫它醉什么梦什么,”慕君颉认真想了想,说“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醉生梦死了。木头,你快拿一坛,咱们去厨房喝。”

    慕君颉老早就打这酒的主意了,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而且也怕东方远不高兴。这回拉上赵宗治一起作案,想着终于有个顶罪的了,何况不管怎么说赵宗治身份不一般,东方远再生气也不会拿赵宗治怎么样。

    等到了厨房,慕君颉再次用铁丝撬开锁,大摇大摆的进去,轻车熟路的点上灯,拉开桌椅放好杯碟,还从厨房柜里挑出几个下酒菜端出来,燃上红泥小火炉,将菜放在炉子上热。待忙活完了,慕君颉心满意足的坐下,眼巴巴的说“木头木头,快把酒打开吧。”

    赵宗治坐了下来,将那坛酒放到桌子上,启开坛子封口。才一打开,便酒香四溢,飘荡满室。倒入白瓷杯中,酒色呈琥珀之光,酒质粘厚,竟满而不溢。慕君颉闻着酒香就已喜欢的不得了,端过来便饮了一口。入舌后感觉酒味醇而浓郁,略嫌苦涩,可紧接着上口转甜,绵甜爽净,像梨汁蔗浆,后劲又清冽彻骨。

    慕君颉顿时满足的眯起眼,笑呵呵的边点头边叹“真好喝,怪不得东方大哥藏着不让别人碰。”

    慕君颉沾了酒的嘴唇湿润亮泽,透着说不出的艳丽,笑起来的时候嘴唇弯出美好的弧度,在玉面黑发的衬托下,就像白雪地里落了一朵红色的梅花,嫣然动人。赵宗治看着心头一动,又想起上次慕君颉抢馅饼时两人嘴唇相碰的柔软触感,竟感觉异常口干,忙低下头喝酒。

    赵宗治喝一口之后也觉得这酒甚是好喝,以往从没尝过。眼前有酒有菜,火炉燃燃,烛光熠熠,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慕君颉一杯酒转眼喝完了,又倒了一杯,“木头,你当初为什么到栖霞山庄来啊”

    “我父亲跟苏琅琛的父亲认识。”

    “这个我知道,”慕君颉撇撇嘴,然后凑过头来,一脸好奇“我是问你为什么躲到这里来,而不想当皇上啊”

    “当皇上有什么好,又累又受约束。”赵宗治不经意的扬眉抬眼,竟带着几分睥睨天下的张狂,淡淡道“我要活,就要活的比皇上还自在,随心所欲,任何人休想干涉我。”

    烛光下,赵宗治的侧脸被镀了层淡淡的金辉,脸部线条流畅洒脱,如经上天精心雕琢过一般。赵宗治抬起头问“那你呢你父亲是什么人”

    “我爹爹武功很厉害的,”像是想起了什么,慕君颉微微笑着,“正好和我娘郎才女貌。当年慕家和叶家的联姻,所有人都说是天作之合。”

    “当年的联姻”赵宗治沉吟了片刻,继而问“慕家莫不就是当年天下闻名的洛阳慕家叶家,是不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叶家”

    慕君颉点点头“嗯。”

    赵宗治自小便喜欢涉足江湖事,对慕家家主慕霁开自然也久闻大名。慕霁开武功极为了得,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地步,但是多年前慕霁开忽然隐退江湖,之后便彻底没了消息。

    “那你父亲他后来”赵宗治忽然想起苏琅琛认慕君颉为弟弟时,对外声称他是孤儿,那么慕霁开一定是已经过世了。赵宗治怕提起小孩的伤心事,话说了一半却闭了嘴。

    “他后来因为一个男人抛弃了我娘,”慕君颉一边喝酒一边回忆着,目光深沉悠远,脸上却依然带着好看的笑“再后来,那个男人出了事,全家被灭门,我爹爹只来得及救我,却没能把那个男人救出来,便陪着他一起困在大火里再也没出来。”

    慕君颉看着赵宗治,然后声音慢慢变得阴森,愈来愈瘆人“你不知道那晚有多惨多恐怖,那人一家子包括他的养子林默和家奴仆役共二十多口全都死了,整个府邸燃起了熊熊大火,刀剑声惨叫声交织,血光与火光辉映,尸横满地,血流成河死状凄惨,冲天的烈火烧了一整夜”

    赵宗治只觉得一颗心越听越往下沉,一想到慕君颉竟然经历过这些,感觉说不出的难受,正恍惚之际,忽然一只手猛拍了下他的肩,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喂,木头,回神了”

    赵宗治抬头看向慕君颉,发现小孩笑的正甜,一边笑一边说“我都骗你的,你还真相信啦木头,你真是越来越好骗了”慕君颉说着,开心得意的像只偷了腥的小猫,捂着肚子笑的更厉害,最后笑的被呛到了,不停的咳嗽,眼泪都差点咳出来。

    赵宗治看慕君颉半天,竟摸不透究竟是真是假。他方才白白为慕君颉担心了一场,因为被骗而有些恼火,冷冷的讽刺道“你总是在骗人,谎话说得可真好。”

    “那是当然,说的不好的话,就被看出来了。”慕君颉终于顺平了气,得意的道“谎话要是被看出来了,就不能称之为谎话了。”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人看着像真话”

    “也没什么难的,我今天大发善心,告诉你一个诀窍,要不要听”

    “什么诀窍”

    “首先,要学会坚持。坚持到底,便能骗过所有人。无论出现什么状况,就算心里再难受,就算有刀架在脖子上,就算天塌地陷了,也要咬牙坚持住。坚持到最后,你就是赢家。”慕君颉狡黠一笑“要不要试试”

    赵宗治点点头,慕君颉转身走向锅炉边,对着满锅水说“我能把这锅冷水变成热水,你信不信”

    将冷水加热只有会烈焰掌的人才能做到,可赵宗治很早以前就发现慕君颉体质偏寒,根本没法练成烈焰掌,而且烈焰掌很难习成,这世间练成的人根本屈指可数。赵宗治摇摇头,果断的道“不信。”

    “怎么,就许你能把水变成冰,就不许我把冷水变热”慕君颉挑了挑眉,把手贴在锅壁上,缓缓运功,手掌附近渐渐腾升起了浅浅雾气。

    “好了,现在水已经热了。”慕君颉收回内力,把双手都伸进锅里,舒舒服服的浸泡了好一会,满意的点点头说“这么冷的天用热水洗手才舒服。”

    赵宗治对慕君颉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些半信半疑“这其实根本还是冷水吧,你故意硬撑着的,是不是”

    慕君颉双手依旧埋在水里,眯着眼一副根本舍不得出来的样子,点头说“对呀,这里面还是冷水,我就是在硬撑着唬你玩的。”

    见慕君颉点头,赵宗治却又开始怀疑了,“你会烈焰掌真的能弄成热水”

    慕君颉把手拿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不信的话,你亲自试试看呗。”

    赵宗治微皱着眉,依旧在努力分辨慕君颉的话到底哪些是真哪是假,“要是是冷水的话怎么办”

    “凉拌呗。”慕君颉潇洒的拍拍手坐回椅子上,说“算啦,既然你犹豫,就不要去试了,归根到底,什么也不知道的无知的活着,最舒坦了。”

    这句话让赵宗治眉头皱的更紧,神情却不再有丝毫犹豫,起身过去撸起袖子,把双手全部放进水里,下一刻,却冰的全身都一个冷战。

    见赵宗治这样,慕君颉便不再硬撑了,他双手都快冻僵了,忙拼命搓起手哈起气来。

    慕君颉练的是寒性的功夫,根本不会什么烈焰掌,刚才掌间升起的淡淡雾气也不过是寒气而已,那锅水本来就冰,被慕君颉这么运功一弄,反而冰寒彻骨,这两日的天气又正是最冷的时候,饶是赵宗治有内功护体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更何况慕君颉泡了那么久。

    “你”赵宗治望向慕君颉的眼神带着佩服和其他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你真是厉害”

    慕君颉又喝了好几杯热酒去寒气,捂了老半天才缓过来,抬头看了赵宗治一眼,说“你看,不管什么事只要坚持到底就行了。冷也说不冷,是也说不是,伤心也说不伤心,喜欢也说不喜欢,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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