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满眼绿色和粥时,欧阳珏隔着门板借题发挥“你是不是傻?能不能买点肉?没钱我给你钱!抠死你得了,怎么你文帝没给你多留点钱啊?他陪葬那么多怎么不匀点给你?我还以为你才是他亲儿子。”
裴遇不理他的刻薄,道“大夫说病人应该吃清淡,忌油腥。”
“有病啊,没病死先饿死了!”欧阳珏骂道,“又不是天天吃,而且把油滤出去不就好了?”
裴遇本来懒得理他,但他就直接撒米在院子里引麻雀来抓了吃,又或者直接刨地抓蚯蚓肥虫,还非得说滋补。
裴遇怀疑他根本就是来报复晏凤元的。但也没办法,总不能真让欧阳珏乱来,裴遇便只好去按他的吩咐买肉,还买了几只小鸡仔。
欧阳珏便把蚯蚓喂鸡了,哼着曲儿剁肉去。
晏凤元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病情却越来越重,很快便吃不了欧阳珏做的饭菜了。他浑身冰冷,心肺里却如同被火烧一般,满身满脸都是冷汗,整日里只有一两个时辰能清醒,可越清醒的时候只是越受病痛折磨而已。偏偏他也不喊痛,也不哭,只用力地攥着手,攥得满手都是血。
欧阳珏没有别的法子,只觉得自己也五脏俱焚了似的,便把他抱得更紧,让他来抓自己。
欧阳珏小声地哄他“你痛你就叫出来会好点,要不你跟我说说话,说什么都好。”
晏凤元也不是说不出话来,可也没什么好说的,便摇了摇头。
晏凤元心里清楚,这都是自己该的欠的,自己杀过亲兄弟杀过亲侄子乃至于许多人。而且这不同于将帅上阵杀敌,自己使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伎俩,做的是刻薄歹毒之事。那些人当中定有人发过毒咒诅咒自己不得好死,显然是要应了这咒言。
他倒也对生死坦然,对死前的折磨也只看做偿还利息,并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他自幼就不习惯向人诉苦说痛,因为没人会听,也不会得来安抚,最多换来一顿斥责。久而久之,他便觉得这是示弱的行为,是错误的,是羞耻的,是不该有的。而他只做对的事,从不做错的事。
实在痛得头脑不清明了,他忍不住说话,也不说别的,只是断断续续地反复道“本王是爱你的……但不在一起也没事……”
我去,病成这样了还记得给自己洗脑!欧阳珏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又搂着他循循善诱“你这么想是错的你知道么,人生苦短,咱俩难得相爱就得好好抓紧时间在一块,多少毛病都是自己挑出来的,那不是傻么,哎我觉得你实在是有点傻,所以你别想那么多了,让我来想,我聪明。我以前说你聪明就是在哄你高兴,你说你还当真了……”
反正趁着晏凤元现在也反驳不来,欧阳珏麻着胆子可着劲地给他洗脑。以前他说不过晏凤元,现在得抓紧机会,晏凤元说什么他反驳什么。
到最后晏凤元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所有的本能都用在了克制病痛上。欧阳珏急了乱来,点过他两次睡穴,可到底也不能时时用这招。便趁着他睡着后去院子里问裴遇“到底大夫找到法子没!”
裴遇的语气却有些怪异“你最近吃了什么王爷没吃的东西?”
欧阳珏一怔,顿时明了了。他来这里有一段时日,天天对着晏凤元,却一直身体无恙,实在是怪。但他也不能确定,毕竟是借尸还魂过的人,说不定本就与常人不一样。
他想了又想,面色微妙地问“……酒?”
晏凤元私下里总嫌喝酒误事,最喜欢端着个茶杯子,但欧阳珏却嗜酒,哪怕现在这个躯壳的肠胃娇弱喝不得酒,他却非得任着性子来,痛得死去活来几次后也硬扛着适应了下来。
裴遇又问“什么酒?”
欧阳珏将还剩了个底的酒囊从门缝里递给裴遇。这是他从边关带回来的当地特产烈酒,喝进去并不甘甜醇厚,刮着喉咙跟刀锋似的,但他就好这口。
裴遇便将酒囊给了大夫。
然后瘟疫就解了。
倒也不是酒有多好,而是酒里头泡有边关才有的一种小虫子,而那虫子恰恰好能做解瘟疫的药引子。此地与边关离得十万八千里,若不是欧阳珏误打误撞的,谁又想得到。
总之,接下来都是大夫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倒数第三章~
☆、结局
无论如何,晏凤元的病情渐渐好转,脸色看着看着红润起来,神智也清醒了,只是手脚还有些麻木不便。每天喝了药,便被欧阳珏抱去院子里晒晒暖阳透透气,听欧阳珏念公文,得知外头的瘟疫也渐渐地好了起来,该处理的事也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晏凤元这才放下心来,隐约有些依恋起这样的生活来。不光如此,他敏锐地发现自己愈发离不开欧阳珏了似的,竟在心中有些渴望盛放。最可怕的是自己明明意识到了这一点却还肆意放纵,不像以前那样勉力克制了。想来想去,或许是病痛能摧毁人的意志。
那边欧阳珏刚把自己养大的鸡宰了搁锅里炖好,转身就看到晏凤元神色怅然。
欧阳珏看他这表情就心慌,生怕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忙问“你又在想什么?”
晏凤元平静地回答“我在想,或许自己委实是老了。”
欧阳珏“……”
能不能不提这件事!
欧阳珏双手捧着晏凤元的脸,又捏了捏“不老,走出去别人得认为我是你哥。”
这也不是瞎说,晏凤元看着还跟二十来岁似的,欧阳珏却在边关迅速地把顾知觉本尊鲜嫩的肉体给糟蹋得一塌糊涂,晒黑又吹糙,还挺以此为荣。
晏凤元懒得跟他贫,笑了笑,抬手覆着他的手,微微前倾亲了亲他“你比我聪明,我比你傻,那就信你的吧。”
欧阳珏干笑一阵“哈哈哈哈哈……”总有种会被秋后算账的感觉,是错觉吗?一定是错觉吧……
终于晏凤元能下地走动了,还来不及高兴,门外传来了裴遇的声音“王爷,皇上驾崩了。”
晏梓伏将自己能安排的人和事都安排好了。
刘淑妃生了个小公主,倒也让他高兴地当了几年的便宜爹,现在也懒得当了,就给刘淑妃按了个私通侍卫的名声,对外宣称将母女二人乱棍打死,实则让人送两人出了宫。
刘淑妃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臣妾对不起皇上……”
“是朕对不起你,就算扯平了。”晏梓伏笑道,“你母家也靠不住,早晚会倒,你以后改个名姓,去别处带着欣儿好好过日子吧。她还小,很快就会忘了这一切,你和她爹也别让她想起来,对她而言不算是件好事。”
小女孩懵懂着朝他张手“父皇抱抱……”
晏梓伏抱了抱她,叮嘱道“好好听母亲和父亲的话。”又松了手,朝刘淑妃道,“行了,去吧。”
刘淑妃走了,后宫里就更没人了。哦,还剩一个王太后,晏梓伏跟她关系不冷不热的,也觉得心大如她定然还能好好活个几十年,就懒得理了,新君也不会难为一个嘛幺蛾子都不惹的老太太。
至于皇后,号称死也要死在皇后位子上。晏梓伏就让她以皇后的身份急病暴毙了,人则早早送出了宫去过新日子,至于何时能想通就不关他的事了,他对皇后的感情还没对刘淑妃的深。
太子晏荣一直都被他爹三王养得很好,除了胆子不够大。只不过也不需要胆子太大,现在局势稳定,国家也就需要个休养生息的文治之君。
表哥吴显微被他寻故贬了官,私下里把私房钱却都塞了过去,强行把人送江南当富贾去了。
最后一个被晏梓伏送走的是顾知觉。某日欢好后晏梓伏忽然问“阿珏,你还想做官吗?”
顾知觉跟往常一样打太极“能陪着你就好。”碍着晏凤元的威胁,这些时日来他对晏梓伏越发温柔,也不再折腾了。
晏梓伏开心地笑了笑,又道“朕只是觉得你的才学不能浪费了,不过也舍不得你去边关,就留朝做个文官吧。”
顾知觉求之不得,却隐约觉得不对劲“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晏梓伏亲了亲他“没什么,朕高兴这么做。”
顾知觉越发觉得不对劲了。晏梓伏的性子越来越好,发脾气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也越来越为人着想了,可顾知觉莫名地觉得这不像是个好兆头。因为晏梓伏的脾性温和下来后,就像一盏明灯要被熄灭的前兆,满满都是灰心丧气的气息。但这又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顾知觉捉不住这感觉,只好作罢。
顾知觉便出了宫,再次换了姓名入朝为官,做的也不是什么有实权的大官。前朝的臣子们心知肚明,只是都没多话。
都安排好了,又听到消息说晋王身子大好了,晏梓伏十分高兴。只不过高兴得有点寂寞,因为身边除了葛铁再没一个人了。
晏梓伏自己高兴了半天,又趁着夜色提着壶酒去了当年赐死欧阳珏的房间里。
他在屋子里自斟自酌地坐了大半夜,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将手里的那枚发结亲了又亲,这是他如今唯一所剩的东西了。
酒还剩了最后一点,他便拿烛火将发结烧了混进酒里,又将怀中藏着的鸩毒一并灌了进去,仰着头一饮而尽。
毒发作的时候腹痛如绞,痛得他几乎魂灵出窍,忍都忍不住,终于跌在地上哀嚎出声来。唯一的一丝神智在想原来那时候他死得这么难受,怪不得不爱我了,不是我不好,是他太难受了,难受得不能爱我了。
门外的葛铁听到声响,急忙闯了进来“皇上——叫太医!太医!”
暗卫已经飞出去很远了。
晏梓伏被葛铁扶着,又呕出一口血来,低声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朕死后便烧了抛到荒外,绝不要入晏家皇陵……”
他是纪家罪人,名纪思和,和晏家毫无干系,也无颜去见纪家先祖,又没爱侣子嗣,只配做个孤魂野鬼。
因是盛夏,晏梓伏的尸身没放太久,新君做主,急着把他往皇陵运。欧阳珏与晏凤元便径直朝送灵队伍追去。
送灵的礼官是顾知觉和周庆庆。
听说顾知觉在新君面前脱帽叩拜,恳求随殉。
新君也明白眼前这“欧阳珏”和晏梓伏的事,唏嘘了一阵,劝慰道“朕本也打算让你去送先皇最后一程,只是随殉的话就不要说了,先皇仁厚废了人殉之法,你最明白他,便不该做他不高兴的事。”
正好撞上了路上队伍休息,欧阳珏和晏凤元径直去了停灵堂,果然顾知觉就陪在旁边,正面无表情地发呆,见着晏凤元也不起身行礼,招呼都懒得打。
晏凤元本就是敏锐人情之人,如今更连自己的感情也明确了,一眼便看穿了顾知觉似乎是动了真心。但想来顾知觉大概不愿意承认此事,晏凤元就也装作不知。
晏凤元站在灵前,深深地鞠躬行礼。晏梓伏虽不是他亲侄儿,却始终与他保持着亲厚的叔侄情谊,又委实是为江山社稷尽了最大的心力。
欧阳珏则跪在灵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抛去那些情爱纠葛,他始终都是被晏梓伏一手扶持上来的,这一生也都是因晏梓伏而改变的。他原以为晏梓伏最终是想通了,却到底还是没有。这么一想也是早有预兆,他一直都不曾真正了解透彻晏梓伏的性子,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
顾知觉冷冷地看着他俩在这假惺惺,忽然嗤笑了一声。
欧阳珏仍旧跪在那没动,似乎一时听不进旁边的声音。晏凤元倒是极力克制悲痛之情,朝顾知觉道“死者已矣,生者节哀。”
顾知觉又冷笑了声,仍旧没说话。
晏凤元继续道“此次赶来,其实是另有一事要急着与顾大人商量。”他看了看欧阳珏,又看回顾知觉,缓缓道,“本王知道如何将你二人躯壳换回之法,如今先皇已逝,顾大人——”
“我不换。”顾知觉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道,“晏梓伏喜欢的不是我,也不是跪在那里的人,他只喜欢这个壳子而已,谁在这个壳子里,谁就是欧阳珏。”
晏凤元本来也不是非想让两人换回来,欧阳珏更是无所谓,见顾知觉执意不肯就也没多说什么了。
周庆庆给欧阳珏和晏凤元在旁边安排了休息的房间。深夜里灵堂忽然走了水,冲天的火焰,弥漫着火油味,救都来不及救。
欧阳珏下意识就要冲过去,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疑惑地看着拢手站在原地观望火势的晏凤元。
晏凤元淡淡地道“听闻先帝临终前叮嘱说不愿入晏家皇陵。”
他自知也有许多事对不住这个皇侄,活着时许多事都由不得人,只能全皇侄死前这一个心愿。
火不是晏凤元放的,或许是顾知觉放的,或许顾知觉也跟他想法一样,但无论如何,他已经让裴遇去善后了,一定会将晏梓伏的尸身或骨灰葬回小槐村纪家祖坟旁边。晏梓伏生时与父母族人分离,死后虽不敢去见,但离得近点也总是好的。
此后,新君正式祭天登位,轻徭薄赋,四海升平,天下大治。
朝中涌进了许多年轻的新人,生机勃勃,满是希望。
在新君的暗示下,欧阳珏和晏凤元都交权退位了,再不掺和朝政。
饭桌上,欧阳爹忍不住嘀咕道“这不明摆着就是卸磨杀驴……”
欧阳珏好笑地劝“爹,现在不比以前了,千万可别让祸从口出,我跟凤元都跟新帝不熟,再不敢乱惹事了。而且你们本来也一天到晚不喜欢我去打仗,现在又这么不高兴干什么?”
新帝晏荣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亲生父亲三王被杀的真相,但他记得三王曾叮嘱过他要防备晏凤元的话,因此一直都对晏凤元敬而远之,连带着对欧阳珏也不信任。
倒是欧阳家人最终还住着镇国将军府,外界的风风雨雨从未侵扰进来过,全因晏梓伏在遗旨里特意提了一句。晏梓伏在遗旨里只字未提欧阳珏、顾知觉和晏凤元,只叮嘱晏荣要好好对待吴显微、欧阳府上的一家人和太皇太后。
晏凤元也搁下筷子,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本也是常事,倒怪不得皇上。何况以我与玉合的身份而言,皇上能让我俩全身而退,已经是宅心仁厚、顾念旧情了。”
这事就不再提了。
不多久,欧阳珏和晏凤元便辞别父母外出,打算去云游天下。他俩认识的人多,大概还能将以往的旧识挨个儿拜访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