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失重的环境没有给我逃避的机会。鲜血四处飘散,而别的部分,也在换气风机的作用下从我的眼前飘了过去。红色的血,粉红色的肉块,焦黑的粉末,白色的脑浆……我屏住了呼吸。
前一刻还勒着我的脖子,大吼大叫的,活生生的一个人,如同一只实验用的死猪,头颅大开地,从我眼前飞过。
“不要吸气。”我连忙对j说。
但已经太晚了,j在大口大口地喘息,很快被血呛到,咳个不停。
我拿过他的枪,拍了拍他的背,说“一切都结束了。”
二十一
s死了,我松了一口气。他想要置我们于死地,我们就已经没有和他和平相处的可能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而我们活下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j受了不小的打击,又被血呛进肺里,蜷成一团一边咳一边干呕个不停。我把他带出主舱,拉着他到医务室,给他安置在病床上,量了体温,三十九度四,已经是十分危险的高温。
喂了他退烧药,j拉住我的手,说“s说他会和我一起活下去,因为……我们一样,在地球上有家,家里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回去……s的儿子刚学会叫爸爸……他需要活下去,他需要,像我一样……”
“别说了。”我打断他。“你需要好好休息。”
“你能原谅他吗?”j却不依不饶“他并不是有意想要伤害你们的,他觉得你们肯定找不到初五号了,当初把你们扔在那里,他也觉得十分愧疚……他只是太想活下去了,你能原谅他吗?”
“我原谅他。”
j松开手。
“但他不会原谅你们。”
对于s的死,我第一次觉得心中一凉。
我回到主舱,见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吴妄正在检查飞船参数,脸色不太好。
“怎么?”我有不好的预感。“s给飞船设定了密码锁?”
“不是。”吴妄摇摇头。
“那怎么了?”
“就像你所说的,初五号的所有动力系统全部失灵,包括副发动机。”
“嗯。”我点点头。
“s已经向地球发出求救信号,不考虑调遣等等因素,营救飞船从最近的空间站到这里,需要两个月。而现在飞船只能靠储存的能源维生,刚好够两个人,支撑两个月。”
“所以s坚决反对我们进船,要和我们拼个你死我活?”
吴妄不说话,表示认同。过了片刻,他才说“所以s说,等我们发现,我们不会好心让j活下去。”
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瞬,我也首先想到了这个问题。现在j已经病成这样,我们也不能指望他搭把手修理飞船,那么他的存在就是一个完全的累赘。只会凭空消耗食物和水,以及珍贵的氧气。
但我不能让他死。
“总会有办法的,”我说“副发动机不会无缘无故失灵,找到原因就能把它修好。”
说这话的同时,我心里也非常没底。s虽然贪生怕死,但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他的软件和硬件机能出色,他断定为无法修理向地球发送了求救信号,并且把飞船停在这里,把自己置于完全被动的状态,那么飞船遇到的问题一定已经严重到s都没有头绪。我没有信心我们能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不要想那么多。”吴妄上前,拍了拍我的头,“你先去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醒来我们再商量。”
我点头,正打算离开,吴妄把我叫住。“锁上医务室的门。”
在去卧室休息前,我又去医务室看了看j。他的烧已经退下去了,在药物的作用下昏睡。见他嘴唇发白,虚弱的不行,我就拿了一袋葡萄糖,慢慢地推给了他。
j在基地的时候向来调皮捣蛋,体质也像猴子一样好,没想到到了太空就病得这么重。他的小女朋友也是一个喜欢玩闹的孩子气的人,两人在一起两小无猜,非常般配。我知道j已经准备很久了,他说如果这次初五号首航没有选上他,他就向他的小女朋友求婚。但他选上了,戒指也准备好了,就等着回到地球,他就求婚。
从医务室退出来,虽然内心对吴妄的想法有些拮抗,但我还是锁上了医务室的门。用原始的、只能从外面打开的插销锁。
站在卧室门口,我鬼使神差地进了s和j的那间。
床头的屏幕上还在不断播放着照片,有j和他的女朋友的,但还是s和他的家人的居多。s的儿子还是一团小肉球,但鼻子眼睛已经能看出英俊的雏形,长大以后一定能像他爸爸一样帅气。j的照片都很搞怪,大街小巷,哪里都有他们的身影。我甚至能想到,当初s和j第一次进到这个卧室,争着在唯一的屏幕上发照片的情景。j必然打不过s,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霸占了大部分地方。
我关上这间卧室的供电,屏幕熄灭,灯光暗淡下来,空气也凝滞住。我退了出来,回到我和吴妄的卧室。
虽然卧室的构造上没有差别,但这个房间明显显得冷冷清清。头顶也有一个屏幕,但反反复复播放的,只有一个待机画面。
相较起s和j,以及k的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活着。
把自己绑在床上,我很快陷入沉睡。
k攥紧了拳头,对我说“为了明天!”然后走远。
我摸爬滚打地追上去质问“哪里有明天?我们有明天吗?在这里,时间和距离都没有意义!只有生与死,生与死是唯一的坐标,标志着我们的这一刻,和下一刻!”
是的,我们的明天就是死。
k毅然决然地奔向了他的明天。
s是我的格斗技教练。他一次一次把我按倒在地,再把我拉起来,掸掸我身上的土,一遍遍地教我“每一刻都是生死关头,不能犹豫。十分之一秒的恍惚就能让你失去先机。抱着置对方于死地的心理才能制胜。”
我有了不只十分之一秒的犹豫。
王良嘲笑我“看吧,我不在你身边,你什么都干不成。就算吴是五分之一,那剩下的五分之一,也轮不到你。我哪里不比你强?”
我摇摇头。
“我知道,是吴在庇护你吧。你啊,不倚靠着别人,就活不下去了。”
我说“不对!我从来没有倚靠过谁,我从来都只有自己,我从来都,自己一个人活着……”
“我还不了解你吗?”王良笑着摇摇头说“你自己活不下去的。”
“没有人能独自存活,你也一样。”
然后他转身离开。
身边陷入一片黑暗,我悬浮在半空中,手脚动弹不得。想要说话,甚至是叫喊,都出不了声。
驾驶着接应艇的k出现在我的面前,一秒钟后撞上了一群冰云,燃成一片红色的火海。
s举着枪,却有一道光束不知从哪来,穿过了他的头颅,将所有的血肉都带了出来,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窟窿,里面是鲜红的血液、粉红的肉块、焦黑的皮肤、白色的脑浆。透过那个巨大的孔洞,我看到j在向我微笑,然后从一只手指开始蔓延,浑身溃烂。他尖叫着“苏,苏,救救我!”
再之后,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吴妄站在我的面前。
他用他特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轻声地说了声“再见。”
不要!别走!我想要大喊,却发不出声音。
他也像王良一样转过身,一步步走开。
而走了没有几步,突然砰地一下,他化作了一团血雾,再也不见了身形。
醒来!睁开眼!醒来!从噩梦中醒来!
我一遍遍地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身体不听使唤。眼皮也沉重得像是被缝住。
眼前是吴妄转身离开,再化作虚无的场景,一遍又一遍。
王良说得没错,他说得没错!他是了解我的,他知道我的,作为一个战友,以及敌人。
像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窒息而压抑,我不停地下坠,海水将我拉入深渊。
“呼,呼……”我终于醒了过来。
忙哆哆嗦嗦地解开身上的绑带,胡乱穿戴上推进器,离开卧室,奔向主舱。
吴妄在那里。
他解开身上的安全带,来到我的面前,用眼神询问。
我看向他,慢慢地等喘息平息下来。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近乎绝望地问他“你爱我的吧?你是爱我的,对吧?告诉我。”
听到我的质问,吴妄眯起了眼睛,开始打量我。
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答。
我微微低下了头。“你一定是爱我的,告诉我好吗?哪怕我只是个笑话,告诉我……”
吴妄突然慌了手脚,赶忙将我揽在怀里。
“你别哭,你别哭……”
我好像的确哭了,直到他亲吻我的脸,试图将眼泪都啜走的时候,我才感觉到眼泪在眼眶中积蓄,眼前模糊一片。没有重力,连眼泪都无处可去。
“我爱你,我爱你!不然还能怎样呢?我爱你。”
二十二
真诚这个词不适合用在吴妄身上,而我第一次看到了真诚的他。
所有的不安和恐惧也都烟消云散。
其实我不该早就知道了吗?他藏着我的名牌,他时常看着我,他不止一次地用生命保护我,他吻我,对着我说令人毛骨悚然的情话。正如他所说,如果他不是爱着我,还能怎样呢?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轻轻地闭上了双眼。我觉得累了,很想睡一觉。
有一个吻轻轻落在睫毛上。
“苏……”
我的档案上的姓是苏,k和s发音不准,总是念成sue,j也跟着起哄叫我sue。只有吴妄会这样呼唤我的名字。虽然是轻音,但尾音却稳重坚定。这种时候略微有些延长,带出一股温湿的气流,恰好喷洒在脸上。
大脑里像是有一座大山般高的巨浪轰然炸开,我皱紧了眉头,而后眉头也被他的吻渐渐舒平。
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面前充斥着他的温度,身后无依无靠,就像在一个无助的梦境中。我沉入了一片黑暗的大海,然而这片大海无比的安详。
因为身前的人足够的近,近到我们之间都产生了引力,像磁石一般,在想要远离的时候胶着,在接近的时候加速,靠得更近。
他的手原本捧着我的脸,然后逐渐向下。他搂住了我的肩膀,却还是不够。两只火热的大手抚摸着我的背,他揽住我的腰,将我和他的距离拉到最近,胯下顶着我的胯下,他的那里已经坚硬火热,不耐地微微磨蹭。像是蓄势待发的老式枪管。而他微凉的鼻尖则轻轻拱着我的脖窝,撒娇一样的温柔。
我记得那一场场的噩梦,然而当噩梦真的发生的时候,我却感觉不到恐惧。
我原本害怕他的执着、他的冷酷、他强制的拥抱,以及他的阴茎,害怕被侵入身体……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一刻不一样。我甚至期待着属于他的侵犯的到来。
现在我需要进一步的证明。我需要被完全地占有,由内而外,每一寸皮肤,直到每个末梢神经。直到完完全全地被他拥有,穿透,毁灭。然后重建。
他的手已经挪到了我的臀上用力地揉捏,我扭动着身子让自己和他更为贴近。
吴妄加快动作,手上用力将碍事的衣物扯开。睡完觉我已经换上了衬衣,轻而易举地就被拉到了胳膊底下。我只得配合地抬起双手,任他将衬衣扯上去。然后扯到一半他便停下了。我睁开眼,却只能看到覆在眼前的灰色的衬衣。
之后,我感觉到了一个干涩的蜻蜓点水的吻。
这不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然而却最让我有接吻的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