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灭(六)
云林小区是一个高规划住宅小区,内部花园模仿小桥流水布局,层层花境,十分优美,完工也就两年左右。
李昀昊在电话那头讲“他们上半年才搬进来。”
众人跟着物业管理员到楼上,十三层,插翅也难飞。敲门没人应,管理员直接开门。
屋内整洁冷清,毫无人气。
他们以十分温和的姿态闯入,礼貌搜查各个房间。张律知推开卧房门,见桌上躺着一个中年人,蜷着身子,不省人事。
“邵西!赵佑龄在这儿!”
搜查其他空房间的众人聚集过来,朱祺看了眼,脸色一变,“他有哮喘!把窗户打开,叫救护车!”
最近阴雨连绵,四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赵佑龄不知道在这密闭的屋里呆了几天,医院说是屋螨感染,需要静养。
比他们晚一步赶到医院的简奕说“我看了那栋楼的监控,前几天赵佑龄和赵昕澜,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一起上过楼,赵佑龄和那个男子在争吵,但是没拍到他们下来。”
“脸能辨别吗?”
“视频拷给李昀昊了,没两个正脸,难说。”
一通辗转折腾,请假的一个没请成,都到了下班时间。
姚邵西不好再扣他们,让他们先回去,自己一人在赵佑龄病房门口守着。
所有人都走了,张律知走过来,“医生说他状况很不好,清醒要一段时间。”
他转过头,不在意地笑了笑,“反正我没事。”
“什么没事?”他也对着笑,“我妈和苒苒可是指名道姓让你回去吃饭了。”说完,注视着他的眼睛,淡淡补充了句,“我告诉她们了。”
姚邵西一愣,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左右逢源的舌头难得打了结,怔怔然盯着他。
“不信啊?跟我回去就知道了。”张律知脸上依旧暖暖的笑意,比平常更添上几分温柔,让人忍不住弥足深陷。
两人温情对视,一旁守卫的警员咳嗽了声,“队长,你们回去吧,我守着就行。”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警员,长得五大三粗,很有男子气概。他不是本地人,又是光棍一条,中秋高秋对他来说都没意义。
“那辛苦你了。”两人并肩离开。
楼下,刚上了个厕所的简奕出门,见倪烨行在和朱祺聊天。
朱祺一七五左右,骨架较一般男人算小,肤色偏黑。五官还行,单眼皮,鼻子挺高,嘴唇很薄,颜色偏暗。咧嘴时牙齿有些黄,乍一眼像个不良青年。
而相处下来,会发现他是个沉静的人。处事不动声色,多数反应压抑在心里,不会特意突出自己的位置,也绝不给人添麻烦。
简奕一露面,倪烨行就朝他看了眼,朱祺跟着察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离开,手里拎着一盒月饼。
十好男人倪烨行亲自为他拉开门,手挡着门顶,让他坐进去,关门后,绕到另一边上车。
“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他问。
“你指哪个‘好’?”
简奕轻笑一声,回复他的油嘴滑舌。“还有哪个‘好’,不然……是我不知道的‘好’?”
“哼,那可是挺久了。”倪烨行就爱吊他胃口,态度若即若离,说不出的欠揍。
简奕不上他的当,头脑冷静地猜测,“出国前?”
“更久,我们从认识开始关系就很好。”
他隐约能回忆出那遥远的过去,似乎确实如此。
“他和他爸关系不好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
朱祺这人本就内敛,看不出究竟是掩饰太深,还是压根当真无关痛痒。
“他爸是个人渣,不值得人难过。”倪烨行冷漠地说“我刚认识他那会儿,他爸就赌钱喝酒、还打他妈,后来欠了一屁股债跑了,留下他妈砸锅卖铁一边还钱一边供他读书。这两年家里条件勉强好了点,那人渣又死皮赖脸回来,还染上了毒瘾。”
他声音低沉,却不叹气,“最后死于性病,给周围人留下一堆指责他妈的话柄。”
谁最不幸?无辜诞生在这个家庭的朱祺?他呕心沥血撑起一个家的老妈?还是命途多舛、已经双腿一蹬滚去阎罗殿的人渣爹?或者,那个传染给他性病的人,同样是受害者。
作为同事,简奕无话可说。因为在作为警察时,各种悲剧已经司空见惯。而且,他还研究心理学。
习惯性一想,作为一个朋友,朱祺给他的大体印象话少阴郁,不显山不露水,难让人去想象他背后的家庭。
或说,多数人都更关注自己相处的是如何一个人,而不会去想什么造就了这样一个人。
哪怕当做故事去读某一人的经历,他的成长也就是个大众版本稍显悲剧的平凡故事。大家更忙着怨艾自己的生活,没空对看过的故事个个走心。
“你奶奶呢?打算什么时候把她接回来?”转换话题,简奕问。
“她在那边有很多朋友,这边家里也没人,疗养院冷冰冰的,又大多在市郊,我不放心。”
“月是故乡明。”
“嗯哼。”他对简奕一笑,“所以我打算给她找个老头子,能安安稳稳和和乐乐就好。”
人生到老就这么点念想,平安喜乐,然后寿终正寝。
车子停到一条热闹的小街口,是城乡交界区,人来人往,一些露天烧烤棚已经开始搬运食材,小龙虾的标牌竖在路口,引人食欲。
简奕环顾四周,很多年没见过这种夜市了。
倪烨行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递过去,不由分说的口气,“戴上。”
简奕挑眉,打开,见是一枚银色的指环,简单大气,刻着倪烨行的姓名字母缩写。
他没戴,举起指环面对他,口气轻佻表情却是认真,“倪总这是准备收心了?”
“早收了。”倪总斜眄他一眼,不假思索回答。
简奕见他中指戴着个一样款式的指环。迟疑了下,套进中指第一个指节,又停下来,头不抬轻轻道“先说好,我没有承诺。”
倪烨行装作没听见,简奕轻轻扯了下嘴角,将戒指戴上。
两人走进路边一家小饭店,要了个小包间,并没有隔音效果。
倪总将衬衫解开两颗,撸起袖子,和他讨论吃什么好。
拿着同一份菜单的两只手上的指环尤其匹配。
一顿饭吃了很久,两人在彼此面前本没有什么忌惮,加上一个开朗的环境,更是抛掉一切烦恼阴郁。
当然,简奕也知道,忙碌的倪总偷偷掐掉了好几个电话。
“你最近特别忙?”
“还好,”倪总云淡风轻地说“之前的项目谈下来了,还有一些细分的小东西,丽贝卡能处理的。”
从这句话判断,简奕估计丽贝卡现在忙得像陀螺。
吃完饭,两人闲情雅致地去周围散步消食。
此时天色半暗,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湿湿的,天空依旧被云层笼罩,透过缝隙,又能窥见一丝原本的色彩。
这附近有个月湖公园,天然扩建的湖泊,周围是密栽的柳树,现在正枝繁叶茂。而春天绚烂无比的樱花,此时却是行将就木,深绿的叶子向枯黄过度,准备来年新的轮回。
这公园没有大广场,只有错杂的卵石路。缺少了大妈们的豪情施展,更多一些散步的闲人。
两个大男人这样并排散步实在有些奇怪,简奕一直扫视周围,多是父母带着孩子,或是一些上年纪的老人。再看倪烨行,一脸轻松自在。
虽然他不太明白,也莫名跟着放松下来。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洗浊气,净烦躁,更适合什么都不想。
走过一大段路,天色几乎全暗。简奕望着天空,不知会不会下雨。
他们从另一道路绕回去,倪烨行说“还是国内好,安全。”
“你不辜负别人,别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找你麻烦。”说完,他又想到,想让倪烨行死的远不止那几个被遗忘的女人。
倪烨行并不解释,简奕虽然常常心直口快,该想到的东西,从来一样都不漏,甚至比其他人更多。
“这中秋还满意吗?”他问。
“挺好,就是缺了月亮。”他答。
“月亮在这儿。”倪烨行微笑注视他,简奕回以微笑。
若一瞬间的感觉能持续永远,世界大概就完美了。
☆、生灭(七)
万家团圆的佳节过去,生活还是有条不紊继续。
姚邵西和张律知一早来到医院,换走那个外地小伙儿的班。赵佑龄的情况很稳定,沉沉睡了一夜后,醒来时气色不错。
只是看到警察进门时目光微闪。
李昀昊还原不出监控录像里的年轻男子,但在搜集赵佑龄和赵昕澜资料时找到了。男子叫岑默,二十六岁,是赵佑龄带的研究生,也是赵昕澜的男朋友。
中秋过后一早,刚从家里出发的江晨风和朱祺各收到一条短信,让他们去岑默的住处了解情况。
朱祺给岑默学校打电话,联系他学校的室友,得知他很少住学校,在校外租了间公寓。
公寓的地址很好找,就在大学城附近。
十多年前的房子,不算旧,保留着现在稀缺的人情味。
房东阿姨听警察来打听岑默情况,很惊讶,“默默很乖一孩子啊,犯什么错了?”
两人自没有将真实情况告诉她。
“他两个多礼拜没回来了。”房东想了想,说“上次来拿了几件衣服,说有个实验,要在学校住一段时间。”
“您知道他的女朋友吗?”朱祺问。
“知道,昕昕么。他们交往挺久了,很漂亮一姑娘。默默刚在这儿租的时候就带她来过,不过那女孩儿是本地人,在外地读书,所以见面不多。”
“那姑娘最近来过吗?”江晨风问。
这回房东想了许久,“最近……昕昕暑假倒是住过一段时间。来的那天还是半夜,脸都哭花了。她以前都没在这儿住过。”
两人对视一眼,又问“最近呢?还来过吗?”
“最近都开学了她怎么来!”阿姨一脸两人不知事的表情。